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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文献中看似带有夸张色彩的记录,如今被考古证据所证实?

一名新娘被埋在墓里,千年后重见天日,没人知道她的身上隐藏着一个惊天之秘。

2003 年,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尚未被媒体披露,就已在考古圈和书画圈内疯传——位于山东临沂洗砚池街的王羲之故居地下,竟然发现了一座保存完好的晋代大墓。

这个消息极具轰动性。

众所周知,晋代王羲之是中国历史上当之无愧的「书圣」,其留下的真迹就算只有只言片语,那也是价值连城。至于他的巅峰之作《兰亭集序》,那更是国之重宝,可惜自唐太宗李世民后,《兰亭集序》的真迹就下落不明。

如今在王羲之生活过的地方竟然发现了一座与王羲之处同一时期的晋代大墓,人们如何能不激动,万一此墓中出现了王羲之的真迹,那毫无疑问将是轰动世界的重大考古发现。

专家们的幸福猜想

王羲之,出身于两晋顶级豪门琅琊王氏。

在两晋时期,门阀王氏可谓是权倾朝野,当时民间有一句歌谣,叫「王与马,共天下」。「王」之一字指的便是王羲之所在的琅琊王氏,而紧随其后的「马」字,才指的是两晋皇族司马氏。

而现在的王羲之故居,即豪门大族琅琊王氏的祖宅之地竟发现了晋代古墓,自然给了人们极大的期待感。

专家们对于这座古墓有两种猜测。

一是此墓为王羲之本人的墓地。

历史上王羲之的最后下葬之地一直是个谜,自唐代开始,不知有多少人追索过王羲之墓,至今有浙江嵊州市、山阴兰渚山、绍兴云门寺等多种说法,然而最终结果都是无法确定。

而在这诸多可能性中,王羲之「归葬祖宅」其实也是一种选项,毕竟中国人自古以来就讲究叶落归根,所以王氏祖宅这座晋墓为王羲之本人之墓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只是这种情况概率较小罢了。

事实上专家们更加倾向的是另一种可能,即该墓为王氏家族某位显赫人物的墓葬。

据当时探查,此墓规模极其宏大,而晋代琅琊地区有实力建造这等陵寝的家族屈指可数,绝非一般人家所能建造,加之此墓又是在王羲之故居中发现,所以此墓为王氏家族重要人物墓葬的可能性极大。

若此墓为王氏家墓,墓主身份地位又如此显赫,那墓中会不会有王羲之真迹作为陪葬品存在呢?

这种可能性应该说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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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绘像

王羲之作为王氏族人,本身又是书法大家,家中重要亲人去世,他写上一二字帖随葬聊表心意,那完全是符合常理的。而且就算没有字帖,他只写了个墓志铭一类的东西,那也是足以震惊考古界的重大发现。

总而言之,王羲之故居里发现的这座晋墓给了很多人无尽遐想和期望,一些专家学者甚至干脆跑到山东,主动申请参与此墓的发掘,可见当时该墓在考古界造成的轰动效应。

2003 年 5 月 1 日,由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临沂市文化局组成的联合考古队进驻现场,对临沂洗砚池晋墓正式展开抢救性发掘工作。

而让很多参与人员都想不到的是,这座大墓的发掘过程竟是如此特殊和漫长,而墓中出现的种种不可思议之处,更是令许多人直到今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进入大墓

发掘工作一开始进展得很是顺利,仅一周左右考古队就挖到了墓室封门处。

但就在此时,第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考古队在清理墓门前面的封土时,竟在土中发现了些许红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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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发掘时拍摄的照片

据史料记载,这种以红物涂地的情况古称「赤墀(chi)」,乃是天子规格,李白有诗云:

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青琐贤。

考古队一看此种情况,顿时疑云大起,难道这座墓不是王氏家族之墓,而是一座晋代帝陵?

但很快考古队又否认了这种想法,古时琅琊又非都城,怎么可能有帝陵在此,不过这「赤墀」又摆在此处,着实令人费解。

考古队员们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未纠结太久,说一千道一万,只要把墓打开,进去一看不就啥都明白了么。

随着挖掘进度,很快大墓的全貌就展现在了考古队的眼前。

这是一个青砖砌成的大墓,分东西两个墓室,一看就是典型的合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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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室正面照

考古队怀着激动的心情,先打开了西侧墓室,入内一看,顿时被此墓的精致程度给震惊了一把。

左侧这处墓室宽约 3.8 米,进深 4.6 米,总面积约为 18 平米左右。墓室顶部为拱形券顶,地面为龟背状,整个墓室均为精土烧制的青砖砌成,每一块青砖表面都经过仔细打磨,严丝合缝砌在一起。

墓室中那个龟背状的地面极为罕见,这种做法的目的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墓主棺椁。

众所周知,古墓一旦时间长了,墓室中极其浸水,所以古人便设计出了这种龟背地面,将墓主棺椁放置在龟背上的最高点,这样即使墓室进了水,也很难浸泡到棺木。

这种做法可谓妙用无穷,只是做起来极其费工费时,所以此法在古代墓葬中极其罕见。

然而此处墓室却偏偏用了此等繁复无比的龟背之法,可见此墓规格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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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室内部的龟背状地面

如此精致和豪华的墓室,令考古队员们对墓主身份更加期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墓墓主身份都非同寻常。

接下来考古队开始清理墓中陪葬之物,此墓从未被盗,墓中陪葬之物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其中有些不时闪出金色的光芒。

考古队员们在激动中一点点地清理着陪葬品,各种金器玉器也就罢了,队员们迫切想要找到的,是之前推测可能存在的王羲之真迹。

然而把整间墓室陪葬品都清理完了,考古队也没发现其中有任何字帖一类的物品,甚至连大墓应有的墓志铭也没有,这让队员们略感失望的同时,也让队员们倍感好奇,这个采用了部分皇族规制、墓室又精致豪华无比的大墓究竟是谁的?

能在这种王侯级别的陵寝里下葬,墓主在历史上绝非无名之辈!

墓主身份之谜,立时让考古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墓室里发现的墓主骸骨之上。

很显然,要找到墓主身份,这具尸骨是当仁不让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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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掘左侧墓室时尸骨和陪葬品摆放位置

然而待队员们清理完淤结之物将墓主尸骨完整取出后,这具骸骨的真实形貌却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处并非是我夸张的形容,而是这具骸骨,确实是让人难以置信!

尸骨疑云

考古队取出的墓主尸骨并非成年人,从牙齿生长和骨骼发育情况来看,这位墓主仅仅是个大约五六岁的孩童。

按中国古代墓葬制度和习俗,年龄未满八岁的孩子夭折,称作「无服之殇」,即没有资格享用「丧服之礼」,上至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对于此类夭折幼儿几乎都是采用的「瓮棺葬」。

所谓「瓮棺葬」,就是将死去的孩子装在陶瓮或石瓮里,找个地方或在自家院里一埋了事,由于孩子年龄不够,甚至连家族祖坟都不能进。

至于像洗砚池大墓这种专门给幼儿修建陵寝,而且还是按照王侯规模建陵的,在中国考古史上可谓是闻所未闻。

怪不得如此规格的大墓,墓主居然连个讲述生平的墓志铭都没有,几岁的孩子也确实没有什么功绩可言。

当然,没有墓志铭并不意味考古队不想知道这位幼儿的身份,相反队员们更加好奇了,这位孩童墓主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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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孩童夭折通常采用瓮棺葬

此时所有人的希望都放在了东侧墓室,按常理推断,西侧这边葬的是孩子,那东侧那边大概率会是他/她的父母或长辈,或许真正的线索,就藏在东侧墓室之内。

接下来考古队又加班加点,将东侧墓室清理完毕,不出考古队所料,东侧墓室里果然葬的是两个人。

但在将这两人尸骨取出后,所有人却是更加震惊——东侧墓室里埋葬的竟然是两名年龄更为幼小的孩童,从二人骨骼发育程度来看,大概仅仅一两岁年纪。

规模如此巨大的陵寝,墓主居然是 3 名年龄加起来都不满 10 岁的孩子?此等离奇之事让考古队员们不但是震惊异常,同时也觉得匪夷所思。

东侧墓室里的 2 个孩子到底是谁?

在 3 名孩子遗骸都出土后,关于王羲之真迹之类的问题早已被人们抛到了九霄云外,所有人都想知道,这 3 名孩童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能配享如此豪华的大墓?

没有墓志铭,那就只有从出土器物中去寻找答案了。

很快大部分出土器物就已基本清理完毕,考古队仔细搜索,果然在一些器皿上发现了铭文,有「大康七年李次上牢」、「大康八年王女上牢」、「李山自用」、「十年李平上牢」等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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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器底部的铭文字样

经考证,这批铭文中的「大康」当是「太康」二字,其中的「太康十年」云云,均为西晋晋武帝司马炎的年号。 

从铭文显示的年代判断,此墓当是两晋之交时所建,距今约 1700 年左右。

至于铭文上的「上牢」之意,据现代研究,其意大约为「质量保证」一类,类似于我们今日商品上的「品质保证、门前三包」说法,并无大用。而铭文上的人名,则是器皿制作人或者说商家的姓名,也没有太大意义。

很显然,出土器物上的铭文并未透露出这 3 名孩童墓主的身份,不过专家们并未放弃,转而又从史料中去查找,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而这一找,还真的找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解释。

在翻查史料后,一个历史上不太著名,但又极其特殊的人物进入了学者们的视线——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的儿子,司马焕。

并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司马焕的封号正是「琅琊王」,封地恰好就在当时的琅琊郡,即今日王羲之故居所在地。

司马焕的生母,正是历史上著名的「二婚太后」郑阿春。

这位郑太后郑女士,也是一位传奇人物。

郑阿春原为河南人,出身于荥阳郑氏,也算是大家闺秀。其父郑恺于西晋末年出任安丰太守(今安徽霍邱县一带),不过郑阿春命苦,在她少时父母就双双身亡,家中只剩郑阿春和 3 个妹妹。

几年后郑阿春长大,出落得颇为标致,为了生存,她嫁给了渤海人田某,婚后不久便生下一名男孩,至此日子总算苦尽甘来。

然而好景不长,孩子出生后不久,田某居然也去世了,如此郑阿春不得不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为了生活,她便带着儿子和年幼的妹妹们投奔了舅舅濮阳吴氏。

当时中国北方战乱不断,大量士族逃往南方,史称「衣冠南渡」,郑阿春也随着舅舅的家族一同逃到了建邺(今南京),彼时司马睿已在建邺站稳了脚跟,接收了大量来自北方的士族和流民,力量逐渐壮大。

公元 312 年(永嘉六年),司马睿发妻虞孟母去世,偌大后宫顿时没了主事之人,司马睿便寻思再结一门亲。此时有臣僚建议濮阳吴氏女国色天香,可为良配,司马睿听完后倒也谨慎,准备先暗中去瞧一瞧这位吴小姐再作打算。

于是一场相亲大戏就此上演。

这一日,吴小姐至后园游玩,史书中没说细节,不过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一定是安排好了的。估计吴小姐有点害羞,游玩时她还带了一名闺蜜,而这位陪同相亲的女伴便是之前投奔她家的郑阿春。

怎么说呢,这个安排不管怎么看都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郑阿春是个死了老公的寡妇,而且还带着一个娃,无论怎样未来的皇帝司马睿都不可能看上,带她相亲可谓是安全至极。

然而吴小姐却失算了,她万万没想到,司马睿偏偏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逗逼青年。

《晋书》中对此次相亲活动是这样描述的:

……后及吴氏女并游后园,或见之,言于帝曰:「郑氏女虽嫠,贤于吴氏远矣。」建武元年,纳为琅邪王夫人。甚宠之。

这段话的意思是:郑阿春和吴小姐一同游园,被人看到,于是看到的那人就跑去给司马睿讲:「郑阿春虽然是个寡妇,但比吴小姐贤惠。」所以司马睿就没要人家名门闺秀吴小姐,而是笑哈哈地选择了喜当爹,并且对郑「甚宠之」。

《晋书》欺我等无智乎? 

司马睿何等身份,东晋开国皇帝,此次相亲后不久便登基称帝,这样一个「准皇帝」人选,会因为有人跑来给他说一句「郑阿春挺贤惠的」,然后就娶个大龄二婚且有个儿子的女子统御六宫、母仪天下?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可能。

所以最根本原因只有一个——是司马睿自己看上了郑阿春!

至于《晋书》中讲有人跑去给他进言云云,那不过是「为尊者讳」给出的托辞罢了。

毕竟一代君王娶个带孩子的寡妇这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而且此举在当时的确是违背礼制,所以史书无可奈何,只好给个不成理由的理由给司马睿「洗地」。

晋元帝作此选择,东晋朝廷的大臣们怕是眼珠子都掉了下来。由此可见,司马睿对郑阿春确是真爱,要知道历史上这么干的皇帝就他一个,别无分号。

两人婚后不久,郑阿春就给司马睿生下了大儿子司马焕,司马睿爱屋及乌,对司马焕亦是疼爱无比。

可惜司马焕没那福气,2 岁时就夭折了,此时已成为皇帝的司马睿心痛至极,不顾右常侍孙霄劝阻,下诏封司马焕为「琅琊王」,加其「成人之礼」,大修陵寝,风光厚葬。

这段史实令学者们敏锐地觉察到,东侧墓室中那位 2 岁的孩童墓主,很可能就是这位历史上的「琅琊悼王」司马焕。

无他,这位司马焕的经历太过独特,以幼童之身却行成人之礼,且司马睿又为其大修陵墓,与洗砚池晋墓的情况如出一辙。

而接下来,对于东侧墓室中的另一位 1 岁左右的墓主身份也有了相应发现。

据史料记载,司马焕被封「琅琊悼王」之前,琅琊郡还有一位「琅琊哀王」,名字叫作司马安国,乃是司马睿的亲孙子,不过他在 1 岁左右时夭折,死亡时间与司马焕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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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中出土的青瓷胡人骑狮器,国家一级文物

所以那位与司马焕葬在一起的 1 岁孩童很可能就是司马安国。

这两人同为皇室,又都受封过「琅琊王」的王爵,重点是二人年龄相近,死亡时间也相近,叔侄两人一起葬在此王级大陵做个伴,也算符合常理。

从以上推断,东侧墓室两个孩童墓主身份算是有了个堪称完美的解释,时间、地点、史料、年龄等种种要素俱都相符。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西侧墓室里那个五六岁的孩子又是谁呢?

西侧墓室里的孩童墓主是何身份?

这个问题让专家们很是研究了一段时间。

如前文所述,此墓东西并列的两个墓室,从基本形制上看,这是典型的夫妻合葬墓。

而这其中,司马焕所在的东侧墓室处于尊位,符合男方为尊的惯例,那么与他并列而葬的西侧墓室墓主,是否会是他的妻妾呢?

乍一看这个猜测很是荒谬,司马焕死亡时不过 2 岁孩童,他哪能有什么妻妾。

然而从史料中反馈的情况来看,这个猜测却是合理的。因为司马焕是以「成人之礼」下葬,既是「成人之礼」,那他当然就该有妻妾,这才算符合礼制。 

若按此思路,那么西侧墓主性别就该是女性,可惜由于下葬时间太长,加之西侧墓主年龄尚幼,所以无法从其骨骼发育情况上判断其性别。

不过这并没有难住考古队,因为专家们很快就从西侧墓主的陪葬品里找到了关键性的线索。

考古队发现,西侧墓主出土时身上佩戴有大量金饰,包含有金钏、金指环、金簪、金珠、金笄等物,观察这些金饰的数量及佩戴位置,正是两晋时期高等贵族的新娘妆束,所以西侧墓主确为女子,虽然她只有五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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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中出土的金饰件

墓主身份探索至此,谜题已基本算是揭开:这座晋代大墓很可能就是司马焕「夫妻」外加他侄子司马安国的合葬墓。

至于司马焕的这位「妻子」的来历,学者们推测在司马焕死后,司马睿为了给儿子办个「成人之礼」,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夭折的女童,给儿子配了一次「古代冥婚」。

2003 年时,上述关于洗砚池晋墓的墓主身份的推测可以说得到了学界的广泛认可,无论是谁,都很难从这个逻辑严密、推断合理的推论中找出什么毛病来,大伙都以为就此破解了该墓墓主的身份之谜。

然而 13 年后,一份最新的 DNA 检测报告结果,却让墓主的身份来历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一份不可思议的 DNA 检测报告

2003 年洗砚池晋墓发掘时,当时的 DNA 检测技术还不成熟,有关墓主身份的推论虽然合理,但由于少了决定性的证据,未免让人有些遗憾。

为此发掘项目组特意在 2016 年时,委托复旦大学对墓中 3 具幼尸骨骸进行古 DNA 鉴定,希望能通过最新的 DNA 检测技术验证一下 3 个孩童墓主之间的关系,进一步佐证之前的研究推论。

在这次 DNA 检测之前,没有人觉得会出什么幺蛾子,大伙都信心满满,等待着进一步的消息。

但当复旦大学的 DNA 检测结束后,不少参与此事的人对鉴定结果却是目瞪口呆,复旦检测的结果显示——墓里 3 位幼童墓主,性别居然全部都是女孩……

(注:后来在距离女童墓 35 米处,又发现了一座晋墓,称为 2 号墓,墓主为一男一女 2 名成年人。DNA 鉴定显示这 2 人与 3 女孩没有直系血缘关系,本文就不多赘述了。)

这个鉴定结果一出,可以说彻底推翻了之前「墓主为司马焕叔侄」的推论,虽然那个推论是如此经典,而且还充满了福尔摩斯式的逻辑美感,但科学就是科学,发掘团队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结果。

在 DNA 鉴定报告出来后,一切情况又回到了原点——这 3 名小女孩到底是谁?为何她们会同葬在此王级大墓?还有她们和王羲之所在的王氏家族究竟是何关系?

一个个问题,又再次摆在了专家们的眼前,如今相关研究虽然还在进行,但客观地讲,若只依据现有线索,想要真正解开墓主身份之谜恐怕会很有难度。

2019 年时,我偶然碰到了一位曾部分参与此墓发掘的专家,坦言说我对此神秘大墓颇有兴趣,因此与他聊了聊。

在这次探讨中,我们两人倒是谈了些颇有意思的东西出来,此处略作整理,与各位分享。

关于此墓墓主身份的确定,目前在陪葬品、史料以及分子人类学等各个方面都已进行过尝试,但这些路最终都没走通,那么或许可从另一个角度去尝试解决问题——从墓葬所处时代的背景入手去寻找线索。

如今已基本确定,该墓下葬时间为出土器物铭文所记太康十年(289 年)之后的十几年内,而这段时间西晋爆发了「八王之乱」,这场战乱共延续了 16 年之久,若无意外,此墓当是在「八王之乱」期间所建。

而根据此墓规制及出土的龙纹器物等情况来看,墓中 3 名小女孩极可能是西晋皇族之女,不但本人身份尊贵,其父母恐怕也是晋室内数一数二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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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中出土的龙首瓷灯

八王之乱中,陨落的西晋皇室之人不在少数, 那么这 3 个小女孩,是否就是那些西晋皇族身死之后遗留的骨血呢?

从位置上看,洗砚池晋墓是在王羲之故居所在地发现,若此 3 小女孩为西晋皇室血脉,那么她们极有可能是王氏家族收养的。

王氏家族偷偷收养皇室遗孤,意欲何为?

要想知道问题的答案,首先就要搞清楚 3 人的死因。

但遗憾的是,由于 3 人死时年龄还小,加之在墓中已有 1700 年,因此仅从现存的一点残骨上已无法得知她们的死因。

虽不知道死因为何,但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她们死时相隔时间极短,甚至可能就是同一时间死亡,否则不会一起葬入此墓。

如此就牵扯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问题:这 3 个小女孩为何会在同一时间死亡?

3 人同时死亡的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同时生病夭折,二是被杀!

坦白说,同时病亡的可能性不大,毕竟 3 人一起生病又一起病死的概率实在太小,所以这 3 名小女孩极有可能是被杀害的。

从后来王家积极辅佐司马睿为帝来看,琅琊王氏这等顶级门阀恐怕很早就不甘寂寞了,眼见八王之乱骤起,晋室摇摇欲坠,要说王家没有做准备和预案,恐怕是说不过去的。

暗中收养 3 个皇族小女孩,以当时王家的庞大势力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一旦天下有变,这 3 名小女孩自然奇货可居。

例如等这 3 名小女孩长大后,嫁给王氏男丁并生下孩子,在琅琊王氏的兵马支持下,这生下的孩子天然就是角逐晋室帝位的有力人选。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这 3 名女孩如此有用,为何又会被杀害?

答案:因为王氏家族最终扶持司马睿登基成功,已经不再需要 3 人,而且此时如果再留着 3 名皇室后裔,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唯有杀之才能以绝后患。由于心怀歉疚,王氏家族杀害 3 人后给予厚葬,这也是 3 名小女孩为何能破格配享如此大墓,并且墓室为皇族规制的原因。

以上看法是基于该墓室历史背景下作出的一个合理推测,它能解释一些重要疑问,比如婴孩葬大墓、墓主身份推断等等,但还不够完美,因为还有两件事该观点无法解释:

为何西侧墓室的 6 岁女孩会以新娘装束下葬?
西侧墓室出土铜器 30 件、金银玉器 87 件,东侧墓室出土铜器 12 件,金银玉器仅 23 件,无论是从陪葬品的数量还是器物的精美程度上看,西室都远胜于东室,从这点看,西室里的 6 岁女孩才应该是此墓的核心人物。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如果 6 岁女孩是此墓核心之人,那为何她没有葬在东室尊位,而是葬在了西室辅位了呢?

各位,上面这两个问题,才是洗砚池晋墓里真正的谜中之谜!

第二个推论

这两个疑问我思考了很久,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最近无聊看了一部电视剧,里面有个「长安红茶」案,案中被害女子以八卦方位被凶手埋葬,那时我脑中才灵光一现——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东晋早期朝堂里的一个关键性人物!

郭璞,字景纯,两晋时期著名文学家……以及风水大师。

永嘉之乱后,郭璞同样避乱南下,被琅琊王氏王导征辟为参军,自此郭璞便成了司马睿的铁杆支持者。司马睿称帝后,郭璞官拜秘书省著作佐郎,编撰《晋史》,后升尚书台尚书郎,辅佐政事。

郭璞的发迹与琅琊王氏及司马睿的关照密切相关,因此他本人虽是皇帝心腹,却也与王氏门阀交好,所以别看此人官位不高,在东晋朝廷里却是相当有能量。

与此同时,郭璞还是晋廷里首屈一指的风水大师,或者说头号神棍!

史料记载,郭璞任官时,晋元帝司马睿不只一次找他占卜算卦,大臣们也很信服他,如果谁家死了人,便会请他去勘定风水,主持下葬。此外,公元 322 年琅琊王氏权臣王敦发起叛乱,起兵之前,王敦还特意找到郭璞,让他算算此行成败。

郭璞对司马睿忠心耿耿,因此告诉王敦:「你若起兵,必有大祸!」 

王敦闻言大怒,当即将其处死,王敦兵败后,晋廷因郭璞之忠,特追封其为弘农太守。

郭璞生前著述甚多,曾注释《周易》、《尔雅》、《楚辞》等古籍,一生诗文多达百卷,《晋史》中称其「词赋为中兴之冠」,《文心雕龙》亦盛赞其诗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

所以郭璞此人的文学成就着实不低,但如果用他在文学上的成就与他的另一项创造比起来,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只因郭璞,还是中国风水学派的开派鼻祖、一代宗师。

可以说流传至今的风水学文化,皆是由郭璞而来。

郭璞生前,曾著有一部奇书——《葬经》。

在这部书里郭璞第一次对墓葬的风水学说进行了系统性的阐述,并详细介绍了相地之法,之后历朝历代官民皆以《葬经》为总纲,发展出中国特有的风水丧葬文化。

结合洗砚池晋墓建造的年代及其中种种违背常理之事,不能不让人怀疑,这座墓很可能正是郭璞布下的一个风水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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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璞所著《葬经》

郭璞此人,乃司马睿心腹,其人又为晋廷首席风水大师,在皇子司马焕夭折后,九成九是由其主持下葬事宜。

《晋书》中曾明确提到,司马睿下诏要求给 2 岁的司马焕「加以成人之礼」,这在中国礼制中是前所未有的,因此如何实现这个「成人之礼」显然是郭璞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怎么才算成人呢?

如果洗砚池晋墓确为司马焕之墓,那么目前发掘的结果其实已经表明了郭璞的解决之道。

一是给司马焕像成人一样修建豪华陵寝,二是给司马焕举行冥婚。其实这两点也是洗砚池晋墓「幼儿配享大墓」以及「西侧墓主身着王妃新娘妆束下葬」两个疑问的最佳解释。

若按此思路,现在唯一让人费解之事,就是为什么东侧墓室葬的不是司马焕,而是 2 名女婴?

要解释此事,其实只有一个答案——司马焕死后,尸体并未从南京运到临沂,东侧墓室之内的 2 名女婴,乃是替身葬。

郭璞此人,开中国风水学之先河,他在《葬经》中对「气和风水」这套体系进行了充分而又全面的阐释。

《葬经》开卷总纲原文:

葬者,藏也,乘生气也……盖生者,气之聚,凝结者成骨,死而独留。故葬者反气纳骨,以萌所生之道也。经曰:气感而应,鬼福及人。

在郭璞的理论中,郭璞认为人死后身体仍藏有气,要想发挥墓葬的风水功能,就需要仍蕴含有「气」的死者作为「阵眼」,来引动整个下葬之地的风水格局成立,这样才能「鬼福及人」。

换句话说,如果墓里没葬人,是一座空墓,那么墓穴所在地的风水局就不起作用。

根据郭璞这套理论,我们不难作出推断:在司马焕墓修好时,他的尸体很可能出了某种意外,无法归葬到东侧墓室中。但东侧墓室又不能空着,否则该墓的风水就无法起作用,因此郭璞或其他主事之人便寻了两名差不多年纪的女婴,葬入了本该是司马焕躺的地方!

如此一来,西侧墓室 6 岁女孩陪葬品多且好于东侧墓室 2 名女婴的疑问也得到了合理解释。

6 岁女孩是以王妃之身、新娘之礼下葬,东边的 2 名女婴不过是人殉替身,所以 6 岁女孩才是该墓的真正主人,她的陪葬品好于 2 个替身本就是理所当然。

推论进行到这里,现在只剩下最后两个问题未解:

为何郭璞或主事之人要选女婴,而不是选男婴来代替司马焕?还有为什么不选 1 人而是要 2 人?

第一个问题其实很好解释。

司马换虽只有 2 岁,但他仍是男子,若选男性替身代葬,那与王妃冥婚的实际上就成了另外的男人,这一点司马家族绝不可能接受,所以只能选女性替身。

第二个问题没有确切答案,不过我个人倒是有个不成熟的看法,或许是司马焕身份尊贵,郭璞认为他的「气」要高于普通人,为了确保风水局成立,所以干脆寻了 2 人,毕竟 2 个人加起来「气」就要多一些,可保大墓风水无虞。 

当然,我并非郭璞,以上看法只是站在他那套「风水理论」角度上所作的猜测,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也只能这么去想。

另外,司马焕尸体出意外这事并非空穴来风,《晋书·琅邪悼王焕》中确有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载。

《晋书》原文:

帝悼念无已,将葬,以焕既封列国,加以成人之礼,诏立凶门柏历,备吉凶仪服,营起陵园,功役甚众。琅邪国右常侍会稽孙霄上疏谏曰:
臣闻法度典制……又礼,将葬,迁柩于庙祖而行,及墓即窆,葬之日即反哭而虞。如此,则柩不宿于墓上也。

在这段孙霄所上谏疏中,孙霄提了一句莫名其妙、且与上下文互不关联话「如此,则柩不宿于墓上也」。

此句「柩」之一字显然是指司马焕的棺材,所以这句话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正是「司马焕棺材没停放在墓里」。

要知道孙霄前一句还在讲「葬之日即反哭而虞(下葬当天返回后哭祭)」 ,下一句却突兀地说「棺材没在墓内」,也不知孙霄到底想暗示什么。

但有意思的是,孙霄此言正好暗合了东侧墓室替身葬一事,那司马焕的尸体,还真的就没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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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砚池晋墓所在地——王羲之故居

以上,便是本文对洗砚池晋墓 1 号墓尸骨谜云所作出的初步推断,虽然郭璞生平及《晋书》等史料均旁证了这一推断的正确性,但目前还缺少核心证据,所以本文还无法给出最终结论。或许,随着将来古 DNA 检测技术进一步发展或新的史料被发现后,洗砚池晋墓的全部真相才会真正大白于天下。

后记

此文原考虑是作为本次盐选专栏最后的压轴篇,但想了想,既有新的观点,还是早日与读者见面较好。

另文中关于洗砚池 1 号墓的新推论若有读者愿拿去成就一篇标准论文,但取无妨,只要您能找到更多的证据,以洗砚池晋墓在海内外考古圈的影响,出一篇高质量论文大概不难。

这也是我提前发出此文的本意,毕竟洗砚池晋墓被发现至今已有 20 载,若能早日揭开它的真相,也是一件幸事。

主要参考资料
《晋书》,房玄龄等合著,唐;
《葬经》,郭璞,晋;
《洗砚池晋墓发掘报告》;
《临沂洗砚池晋墓出土漆器考议》,华夏考古,2011;
《山东临沂洗砚池晋墓》,文物,2005;
《临沂地区晋代墓葬分布及特征》,长沙铁道学院学报,2014;
《临沂考古重大发现,王羲之故居古墓三幼尸 DNA》结果出炉,大众网临沂,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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