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05 年 3 月 19 日这天,下午 3 点,北京刑侦总队接到一个十分奇怪的自首电话。
一个女人操着口标准的普通话,自称雇凶杀了人:
「警察同志,我叫童琇琳,我买凶杀人了,希望自首。」
接到电话的警官觉得很是蹊跷,甚至怀疑是在恶作剧,因为号码的归属地显示在境外,而且通话质量非常差。
但是,这个女人清楚刑侦总队的总机号码,而且能感觉出来,她很了解自首的程序。
「你现在人在哪里?需要到我们局里来一趟。」
「对不起……我目前还在日本,不过,我近期就会搭乘飞机回国。」
「……日本?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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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对方的语气带着些许怀疑,女人赶紧补充道:
「我是真的自首。你们不信的话,那个死掉的唐晓斌……他的尸体,就埋在河北三河市燕郊镇……」
电话末了,女人交代了自己预订的航班和起落时间,并表示落地便会去局里配合调查。
整个通话不到几分钟,透露的信息寥寥,但还是能感觉出她言辞得体,说话条理性极强。
警方认为此人的自首信息大概率属实,便当下组织了现场勘验小组,前往三河市的燕郊镇。
冒着凛冽的寒风,办案人员在燕郊工业园外仔细搜寻尸体的下落——根据童琇琳自首时的陈述,那个死掉的唐晓斌,就抛尸在这附近。
一个半小时后,干警终于在一条土路的窨井中,发现了一具疑似男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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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已经出现腐烂的迹象,衣服上有斑斑点点的黑色血迹,看起来死了有些时候。死者的随身物品,包括钱包、手机等贵重品均分文未动。
看来,人是真的死了。下一步,验尸!
经法医现场初步勘验,尸体的躯干部分有两处中枪,为致命伤,后脑处还有钝器多次击打的伤口,颅骨轻微变形。
至于男尸的身份……随身携带的证件证明,此人确实叫做唐晓斌。
经过一番调查,警方初步掌握了唐晓斌的相关信息:32 岁,北京本地人,祖籍黑龙江,身份是经营多家公司的商人,其中开得最大的是一家名犬培育机构,地处燕郊。
手机通讯录显示,唐晓斌生前最后几天,联系最密切的,是一个叫吕途的人。
警方很快查明,吕途是东北人,早年混迹中俄边境,曾有过犯罪记录,如今在北京做服装贸易。
更重要的是,线索显示案发当天,这个吕途也到过燕郊镇。
现场的目击者还称,陪伴吕途同行的,还有一个外国男人,个儿高、块头很大,气势很足。被他瞪了一眼,心里都毛毛的。
外籍男士,面容冷酷……
联系上童琇琳的那通自首电话,若她所言不虚,那么,这个吕途和那个老外,很有可能就是她雇来的杀手!
警方随即通过出入境管理机构,掌握了这名老外的大致信息。
此人叫基多夫,是个俄罗斯公民。1961 年生人,初中文化,曾在本国服过兵役,近年来一直长时间待在中国,具体从事的工作不详。
结合几人的身份,警方初步推测,这个叫吕途的很可能是一个中间人,由他找到了杀手基多夫,来完成暗杀的任务。
那么,主导这一切的神秘女人童琇琳,又是个什么来头呢?
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把唐晓斌杀掉,又第一时间跑去自首呢?
02
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童琇琳既不是个黑道女大佬,也不是什么精神病人,而是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法律界专业人士。
1973 年,她出生在苏州的一个书香门第,家境可算优渥。
打儿时起,童琇琳就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聪慧,大人教的东西几乎过目不忘。
而且和那些出身不错的孩子相比,她身上有种难得的坚韧和狠劲儿。用家里人的话说,「这小囡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去得到。」
学生时代,童琇琳的成绩一直拔尖,大人从未担心过她的课业。高中毕业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一所知名大学的法律专业。
1995 年大学毕业后,童琇琳凭借履历和出众的个人能力,轻轻松便入职了当时北京最好的律所之一。工作不满半年,便已被委以重任。
虽然事业繁忙,但并未影响童琇琳的个人生活,她一直在北京这座国际都市,寻找自己的真爱。
双倍幸运的是,她的感情路也顺利开花结果,收获了一位意中人。
这个男人叫做冲浦秀昭,来自日本横滨,当时的身份是个在北京念硕士的留学生。
冲浦不但中文说得很好,而且还是个中国通。这是因为,他家里非常喜欢中国。
在他五岁那年,父母就带着全家来中国旅游,耳闻目染之下,年少的冲浦就暗暗决定,以后要到中国留学,学习中国文化。
多年之后,他儿时愿望实现了。而另一个新的愿望又在内心中燃起:要娶一个中国妻子,相伴走过一生。
一次偶然的机会,冲浦秀昭在北京邂逅了童琇琳,他很快就被这个中国女孩身上的气质所吸引:
「琇琳娇小的身躯里,竟然蕴含着如此充沛的能量……一颦一笑都充满了自信的感染力,她就是我梦想中的中国女孩。」
没想到,童琇琳居然也对这个东瀛男孩一见倾心。
「冲浦的感情很细腻,人也很温柔,和他在一起我很放松也很舒服。」
两人不但聊天很投缘,而且性格也很契合,几乎没有经历任何感情波折,就成为了一对恩爱情侣。
这种相濡以沫的感情,对于一个忙于学业,一个处于事业上升期的两人而言,都是最大的助力。
可是,当时童琇琳身边不少家人和朋友并不看好他俩,他们的理由是:找外国丈夫不合适,日本人,尤其不合适。
但这个主见极强的姑娘却排除万难,坚定地和冲浦秀昭领证结婚,修成了正果。在 90 年代,这样做的绝对属于极少数。
婚后,两人依然恩爱如故。
平时他俩各忙各的,但假期闲下来,就会一起结伴出游,或者享受手牵手逛街的小甜蜜。
某个周末的晚上,童琇琳和冲浦秀昭在海淀闲逛,恰好路过燕莎友谊商城。
作为当时国内第一家中外合资零售商场,冲浦很喜欢在燕莎买些进口衣服和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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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他又大包小包提了不少,大部分都是日本进口来的零食和饮料。
见他累得吭哧吭哧,童琇琳边接过几包帮忙拎着,边打趣道:「我看呀,你就在燕莎旁边开个日料店算了……还省得拎这么些回家。」
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句玩笑话,冲浦却较了真。
经过一番调研,他居然觉得,在燕莎商场开一家正宗日料店,的确很有前景!
这是因为,当时的北京作为首都,经济在腾飞,跨国交流急速增多,日益走向一个开放多元的国际化大都市。
冲浦秀昭切身感觉到,不仅是身边,路上的日本人也越来越多了。
而当时偌大一座北京城,除了藏在大酒店里的那些外,着实没有几家像样的日料店。
「如果在燕莎这样的商业中心开一家正宗日料店,肯定会吸引很多人光顾!琇琳,你的想法很棒啊!」
冲浦也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但他并没有足够的本钱。思来想去,他决定打电话给家里,让父母先借一些。
出乎意料,二老一下便同意了:
「秀昭啊,我们支持你的决定。但要答应我们,把这家店长长久久开下去,不要做投机和不道德的经营……」
不久后,冲浦便收到了日本汇来的 60 万元人民币。
要知道,冲浦家在日本并不算富人,却能毫不犹豫拿出这笔「巨款」,一方面是因为相信儿子的才能,会做出一番事业;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儿子能够在中国好好扎下根来。
启动资金虽然筹到了,但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留学生身份,是没办法去工商机关注册公司的。
原来,按照当时工商部门的规定,外籍人士需要一位北京户籍的合伙人,才能注册公司进行经营。
换句话说,就算是童琇琳也不行。
该找谁来合作呢?冲浦秀昭忆起自己在中国几年来结交的朋友,思前想后,终于有个合适的人选浮出了水面……
此人是个公认的「能人」,能说会道,特能「来事情」,据说还黑白通吃。
他的名字,叫做唐晓斌。
03
得知冲浦的想法后,唐晓斌一拍大腿:
「这想法不错啊!你想,燕莎周围得多少大使馆啊,老外都好这口,这日料店开起来,包赚不亏!」
「唐,你意思……是愿意一道合作吗?」
「成啊。就是我手头没那么多闲钱……」
「没有关系的,你懂中国的商业经营,将来开店,还需要仰仗你。」
随后唐晓斌坦白,他只能拿出 20 万。
冲浦并未在意,依然把他当成平等的合伙人——他非常信任唐晓斌,觉得此人一定能配合自己,把这家日料店经营好。
一个月后,唐晓斌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在工商局注册成功,公司挂在他名下。
1996 年 11 月,日料店风风火火开起来了。冲浦借用夏目漱石的经典小说,将其取名为「三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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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晓斌觉得店能顺利开张自己功劳很大,因此关于股权分配,他要求冲浦和自己各占 45%,剩下的 10% 给厨师。
冲浦秀昭欣然同意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份协议只停留在口头上,并没有任何留下任何具备法律意义的文件。这或许是冲浦缺乏经验,又或许是他过分信任对方。
关于这一点,童琇琳并不是没有劝过丈夫:「他出资只有你的三分之一,却和你平起平坐,这样很不公平。如果这是他要求的,麻烦你多留点心眼。」
「琇琳,我很尊重你,但请不要这样评价我的朋友。」
见丈夫面露愠色,童琇琳也只好闭口不提。
她决然不会想到,一个巨大的祸端就这样埋下了……
平心而论,两人最初的合作,确实称得上亲密无间。
「三四郎」刚开张,生意就非常火爆,不但身在北京的外国人光顾,很多国人也慕名而来,想要尝尝正宗的日本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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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前寿司、铁板烧、炉端烧、活鱼料理,这些「三四郎」的招牌菜,成功把日料带到了北京的寻常百姓家。
晚上从学校下课后,冲浦也会兴冲冲赶来到店里,切几片刺身,和唐晓斌共饮几杯小酒。
任谁都不会猜到,这样一对合作伙伴,竟会在某天反目成仇,不共戴天。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居然是一次偶然的拆迁……
「三四郎」的原址由于城市改造,面临拆迁。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又在建国门选址,重新开了一家新店。
这一回,他俩事先便商议好,各出一半资金,并各自分得 50% 的股权。
新店开张后,店里生意又是络绎不绝,冲浦却面临着幸福的烦恼——临近毕业,他的课业越来越紧,没有太多时间去店里照看。
不过他也并非完全不上心,毕竟新店的日本厨师,就是冲浦一手物色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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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店内的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唐晓斌,他最初还会把每日营业额给冲浦过目,后来借口太忙,就很少再这么做了。
但冲浦并未纠结于这些,此时已经到了学业最后的冲刺期,他忙于论文答辩,心无旁骛。
没想到,这却招致了唐晓斌的愈发不满。
在电话里,他不止一次抱怨道:
「这店是咱俩一道开的,你丫不能就当个甩手掌柜啊!」
「今儿忙一宿了,你倒好,见不着个人!还想不想开店了?」
对此,冲浦只能带着歉意解释,自己实在忙于论文,等顺利毕业,就会立刻把精力扑在店里。
他并不会知道的是,唐晓斌的怒气,其实大半都是虚张声势。
之所以激烈地表达不满,只是为了在两人的合作中,获取更大的利益。这家新店基本被他大权独揽,比如账目明细这些,冲浦很少能看到。
于是,到了利润结算的时候,冲浦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和落差——明明店里生意那么火爆,为什么自己分到的收益,却只有那么一点点?
「唐,你是在隐瞒真实的账目吗?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查清楚!」
两人的对质中,冲浦罕见地提高了嗓门。
唐晓斌轻蔑一笑:「查,你现在就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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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老滑头跟前,冲浦秀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那些账目都被对方牢牢把控,关键的股权分割等信息,也只是口头协议,实在拿不出足够有力的造假证据。
反过来,唐晓斌自知掌握着主动,更是不把冲浦放在眼里。
终于在一次撕破脸的争吵后,两人走到了合作的尽头。
「日料店哪怕我不要了,也要退出跟你的合作关系!」冲浦青筋暴起。
「就按你说的办。」唐晓斌也寸步不让。
作为真正意义上的旺铺,「三四郎」日料店很快便转让了出去。冲浦秀昭满以为这下就可以两清了,没想到,事情远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04
日料店转手后,冲浦多次找到唐晓斌,要求清算之前的账目,但后者却一拖再拖,甚至避而不见。
无计可施的冲浦只好找到妻子,希望她能通过法律途径,找到解决的途径。
可未曾想,经过一番研究之后,童琇琳给出的答案居然是:她也没有办法。
童琇琳意识到,丈夫毫无心机,对于公司经营的理解过于单纯,一味地放权,导致日料店的收支变成了一笔糊涂账,想要拿出什么铁证来证明唐晓斌账目造假,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万般无奈之下,这个可怜的男人只得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他多方打听,才找到了唐晓斌的暂住处,以和解的姿态说道:
「之前两家店的经营收益,我不再过问,就当全部归你……」
冲浦做出一笔勾销的手势:「我只要求你,把最初我投的 60 万元给我。」
唐晓斌不发一言,冷冷地看着他。
「那是家父借给我的钱,现在需要还给他……」说到这句话时,冲浦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哀求。
唐晓斌漠然一笑:「哥们别逗了行吗?我压根不欠你什么钱,之前结算收益时,就连本带利还你了。」
「你……你简直是个无赖。中国人应该以你为耻。」冲浦气得脸色煞白。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唐晓斌连推带搡,把瘦弱的冲浦撵出了门外。
从这天开始,冲浦秀昭陷入了严重的抑郁,身体也越来越差。他怀疑自己人生是否做了错误的决定,这些念头不断折磨他,甚至开始摧毁他儿时的信念……
一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冲浦见到唐晓斌从一台加长奔驰上下来,满身名牌,穿得人模狗样,一副阔老板的架势。
几经打听才知道,原来唐晓斌拿着日料店挣的一大笔钱,在燕郊开了一家名犬育种基地。
基地里养的全是名贵犬种,其中最多的就是藏獒,买卖一次就能赚一大笔。名犬育种在当时也属于蓝海,唐晓斌单飞自然干不来日料,就选了个自己最熟悉的领域,很快就暴富了。
一想到这个暴发户的第一桶金,正是从自己这里讹来的,冲浦就觉得忿忿不平。
他又多次直接间接找到唐晓斌,索要钱款,均被对方以缺乏凭据为借口拒之门外。
一次次的打击,令他的病情越发加重,整夜整夜失眠,神经衰弱……到后来只能卧床不起,甚至无法随意走动。
妻子童琇琳看在眼里,也非常难受和焦虑。
她干脆请了一个长假,主动担任丈夫公司的代理人,处理此前财产清算的事务。但哪怕是这位精通业务的专业人士,也无法凭借法律武器,来问唐晓斌要回钱款。
在艰难追债的过程中,童琇琳更加理解了丈夫的绝望。就连她自己,也出现了抑郁和失眠。
更不幸的是,冲浦秀昭的病情加剧得很快,不到两年,已是病入膏肓……
弥留之际,这个瘦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握着妻子的手,气若游丝地说:
「琇琳,我有时会后、后悔来中国……但我不后悔,遇到你,和你走过这一段……」
童琇琳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滚落。
「我可能,陪伴不了你太久了……」冲浦轻抚着她的手掌,「我走之后,拜托你……帮我要回那笔钱,还给我的父亲。这些年来,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他……」
童琇琳用力点头,她再也忍不住,恸哭出声来。
2002 年 5 月,冲浦秀昭离开了人世。死不瞑目。
爱人的离世,对童琇琳的人生造成了无法想象的创伤和痛苦。
在她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抑制不住地迸发出来——
立誓要为冲浦报仇!
05
几天后,冲浦秀昭的追悼会上,很多生前的友人都前来悼念。
大家都觉得,这个日本来的男人有着非常赤诚的一颗心,人缘也特别好。他就这样突然走了,很多人都发自内心地哀伤与不舍。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速之客居然出现了。
西装革履的唐晓斌大摇大摆走到冲浦的遗像前,兔死狐悲地鞠了几个躬。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没有人邀请你来,这里也不欢迎你!」童琇琳气不打一处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怎么着?我给老朋友送个别,也碍着您了?」
「别假惺惺了。你要真讲感情,先把欠冲浦的钱给还了!」
「嚯,张嘴就来?我说多少次了,说我欠钱,你他妈倒是掏点凭据来?」
「唐晓斌……你个不知廉耻的败类。你真以为我没办法惩罚你吗?」
「给脸不要脸了是吧?有种你来啊,来制裁我啊!我等着。」
唐晓斌理了理衣领,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喇喇地推门而出。
千算万算,他算错了一件事——童琇琳可不像冲浦那样软弱,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哪怕赔上一切代价。
童琇琳认为,既然走法律途径打官司来伸张正义走不通,那么就只能动用私刑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给一个叫王江涛的人打电话求助。
王江涛是北京崇文公安分局的一位警察,也是冲浦夫妻的挚友。
很早之前,他就大致了解了唐晓斌的所作所为,并多次劝说童琇琳放宽心,不要意气用事。
这回听完好友的哭诉,王江涛又只能尝试安慰、开导。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愤怒的女人已经陷入复仇的漩涡之中,自己不可能拽出她来。因为此刻,童琇琳已经在讨论要怎么去买管制刀具,在哪里设埋伏动手了。
见此状况,王江涛小声提了一嘴:「你有想过……雇个杀手吗?」
原来,王江涛主管的片区,有大量境外人士,以及长期和境外人士做生意、打交道的人。他知道这些人里,不乏一些流亡中国,为了钱可以铤而走险的亡命徒。
另一方面,他也对唐晓斌所作所为极为不齿,同时希望童琇琳能够从悲痛中走出来,因而才出此下策。
可无论如何,身为一名警察知法犯法,一手促成这样违法的计划,都是极不应当的。
2003 年的一天,童琇琳接到王江涛的电话,说有个朋友想认识认识她。
她当下会意,驱车前往北京郊区的一个会所。在包间里,她见到王江涛身边坐着一个壮实的男人,操着东北口音。
一番介绍后,她了解到此人名叫吕途。
吕途自称 1974 年生于吉林,初中就辍学闯荡俄罗斯去了。他脑子活络,自学了一些俄语,后来给那些跨境做生意的两国商人当翻译,攒了一笔钱,如今在北京干服装倒卖。
王江涛事先已经向吕途说明了来意,他便开门见山道:
「嫂子,这事不难办,就是得花一笔钱……」
「没问题。需要多少,你给个数吧。」
吕途不发一言,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万是吧,钱我出得起。但你得确保事情办成,别的都不重要。」
「这你放心,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吕某也别想在道上混下去。」
童琇琳点了点头,当场就对方转了 22 万预付款,又留下了几张唐晓斌的照片。
吕途没有当场明说的是,他所谓的「服装生意」其实只是个幌子。这些年来,他接触到一些做生意遇到纠纷的人,便开了一家公司,专门替人追债讨债。
他的公司雇佣的,大都是些有过前科的俄罗斯人,这些人共同的特点就是一个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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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钱后,吕途便去物色人选,并着手这场谋杀计划了。
同一时间,童琇琳乘机飞往了日本,她必须要给冲浦的父母一个交待。
帮公婆安排好后事,抚慰了他们的情绪后,童琇琳思虑再三,还是在某天晚上,决定把自己买凶杀人的复仇计划,向老人家和盘托出……
未曾想,两位日本老人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06
听闻儿媳为替儿子报仇而打算雇凶杀人,冲浦的父母当即表示反对,两人的意思很明确:
冲浦已经离世了,悲剧也已经形成,他们不希望童琇琳还要为此身背命案,再造成更多的悲剧。
「可是冲浦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含恨九泉……」
忆起丈夫临别前的模样,童琇琳又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但是公公婆婆一直含着泪劝说她,让她不要做傻事,并终于起到了效果。逐渐找回理智的童琇琳,渐渐同意搁置此事,放弃买凶杀人。
冲浦的父母又果断给儿媳买了回国的机票,让她立刻回北京,找到那个中间人,阻止他实施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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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 年 6 月,返回北京的童琇琳,再一次约见吕途,直接告诉他停止行动。
没想到,吕途连连摆手:「这不可能,钱我都花出去了,人也找到了。不可能收手的。」
他见童琇琳没吱声,又补了一句:
「你别有心理负担什么的……让唐晓斌这种背信弃义的人渣活在世上,还不知道得祸害多少人。」
或许是这句话令她释怀,又或许是重回伤心地令她愤怒,最终童琇琳咬了咬牙,同意了。
事实上,吕途真的物色到了一名杀手。他就是开头提到的那个俄罗斯男人,基多夫。
基多夫身高 1 米 85,体型壮硕,满头灰白色的卷发和胡须,手臂上还有几个大大的刺青。此人曾经是个苏联律贼,还当过兵,身体素质相当好。
来到中国后,基多夫先是当了阵保镖,后来又去了吕途的公司,替他充当打手追债。听说有人花大价钱雇佣他去杀人,基多夫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人选有了,该如何动手,始终是个问题。
原来,唐晓斌虽然没有雇安保,但平时住在北京治安完备的区域,很难找到机会动手。
不过,这并没有难倒吕途,他很快就设计了一个「绝妙」的方案。
你唐晓斌不是喜欢养狗,开名犬基地吗,那咱就扮成客户,还是牛逼轰轰的那种!
基多夫人高马大,又一副威风凛凛的相貌,就给他套一身西服,假扮成「南斯拉夫驻华大使」。
这还不够,吕途又租了一台大切诺基,伪造了一个南斯拉夫大使馆的车牌挂上,又准备妥当了作案工具——一把铁锤和一把改造过的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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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年 12 月 1 日这一天,俩人走进了唐晓斌的公司。
「您二位是?」唐晓斌见来者气度不凡,毕恭毕敬道。
「这位是南斯拉夫的外交官米卡,我是他朋友……」吕途不动声色地下着套,「听说你这里有一些名犬,米卡先生想看一看……」
唐晓斌信以为真,大喜道:「那可以去我燕郊的育种基地走一圈,狗都养在那儿!」
「行啊,我们刚好开车来的,可以搭我们车过去。」
基多夫随即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唐晓斌看了看门口那台大切诺基,还挂着使馆牌照,便毫不怀疑地上了车,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吕途则坐上了驾驶座,基多夫坐在后排,车门一关,便向燕郊疾驰而去。
一路上,唐晓斌都在兴致勃勃地给两人介绍各类名犬的区别,如何判断血统是否纯正。他决然想不到的是,车上另外两个人,满脑子都在盘算的是如何杀他……
07
车开到燕郊一个尚未落成的工业园附近,这里偏僻无比,荒无人烟。
基多夫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便从后座角落抽出一把早已藏好的铁锤,照着前面唐晓斌的后脑,重重地砸了过去。
唐晓斌顿时失去了意识,靠在车窗上不断抽搐。
基多夫觉得不保险,又把他拖下车,掏出事先备好的改装左轮,对着后背开了两枪。
不一会儿,唐晓斌鼻子里就没了半点气息。
吕途配合基多夫,把尸体扔到了一条土路边的污水井中,又把作案用的铁锤和手枪,都扔进了通惠河里。
事成之后,吕途通报了人在日本的童琇琳。
此时的她,才终于觉得内心中那股仇恨之火,彻底平复了。
此时,有身边人劝说她不要回国,只要待在日本,就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可童琇琳却回应道:
「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给冲浦一个交代,从来没有指望逃避惩罚。」
「是我做的,我一定会承担责任。作为一个中国法律人,我愿意承担法律的后果。」
随后,她拨通了北京刑侦总队的电话,果断交代了自己买凶杀人的行为,向警方自首。
2005 年 3 月 20 日,童琇琳辞别公婆,从日本搭乘飞机抵达北京。
落地后,早已等候在机场的民警将她直接带去公安机关。童琇琳毫无保留地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说到动情处时,她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还主动提出,「唐晓斌犯下的过错,他的家人不必全部承担」,并向被害人家属赔偿 25 万元,由亲属将钱送到了司法机关。
2005 年 11 月 29 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于做出判决,认定吕途和基多夫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基多夫驱逐出境。
童琇琳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有期徒刑 15 年,剥夺政治权利 3 年。
在北京女子监狱服刑期间,童琇琳并未自暴自弃,她坚持在狱中进行改造,通过法律讲座、协作管理人员维持监舍秩序等良好表现,获得了减刑一年十个月。
2014 年 7 月 19 日,这个为夫复仇昭雪的女人,重获了自由。
作为中国首个雇佣外籍杀人案的主角,童琇琳自然有很多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法不容情,她也终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那种「担当」,依然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品质。
曾经承办过厦门远华案的著名律师钱列阳先生认为,从个人感情角度来看,童琇琳是个刚烈女子,她那种为夫报仇后又敢于担当的行为,是令人钦佩的。
但同时他也指出,作为同行,童琇琳深知法律的严肃性,清楚犯法是要用生命或者自由来承受惩罚的,还选择了知法犯法,这不但触痛了法律,也触动了人心。
无论如何,童琇琳相信,若丈夫冲浦秀昭泉下有知,得悉自己所为,一定可以安然长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