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毁灭吧

30.

我把钥匙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餐桌中间。

顾千禧和小胖没心没肺，俩人一大早就出去打球，中间小胖还给我发信息，让我九点半准时过去给他们送水装迷妹，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前天顾千禧他妈说要在苏苏生日会上公布顾千禧的身世，并诚邀小胖出席的时候，小胖一拍脑门，这才说那天也是他外公的生日。

顾千禧他妈愣了愣，片刻后喜不自胜，一会儿说双喜临门，一会儿又说好事成双，直言要带苏苏一起去为他外公庆生，临了又暗戳戳地问小胖要邀请函。

态度之恭敬，语气之诚恳。

小胖再度迷失了自己。

我和顾千禧都没过过生日。

家里太冷清，年纪小的时候阿姨不提，我和顾千禧就从来都没在乎过。后来上学，同学中隔三差五就有家长送蛋糕来，说是小朋友生日想跟同学们一起过，热闹，我和顾千禧只当生日是为了吃蛋糕。

可是蛋糕不是天天都能吃到吗？

后来大一点，我们依然不过生日。

我是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出生日期，小时候上户口是阿姨帮忙办的，出生日期是随便填的日子，没有什么好纪念的。

而顾千禧的出生日期代表了他所有东西的密码，似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意义。

顾千禧最后到底也没说要不要去，就连他妈送给他的学区房钥匙他都没正眼看。

我懒得操心他们的家事，正要出门去找顾千禧，门外传来笃笃笃地敲门声。

是特意做好妆发的许慧云和苏苏。

见屋内没人，许慧云愣了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长生不在吗……啊，我是说，千禧呢？」

「。」

我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的我绝顶聪明，看许慧云母女的打扮就是要去参加小胖外公的生日宴，之所以来这里且开口就是询问小胖，百分之百是没收到邀请函。

「你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我站在门口又摇了摇头，见她们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就没有特意让，后面的苏苏神色稍微有些不耐，伸出手扯了扯许慧云的袖子。

许慧云安抚地冲那人一笑，又回过头看着我，语气循循善诱。

「今天是长生外公的生日，千禧他们肯定一早就过去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绝对不可能缺席，可能等一会儿就来接你了，正好我们也要过去，要不这样，你坐阿姨的车，咱们一起走好吗？」

我看着许慧云表情真挚，「可是阿姨，我没有邀请函。」

许慧云有片刻的尴尬转瞬即逝，后又笑道。

「这有什么，到时候阿姨带你进去，或者给长生打电话喊他出来接。」

「那行，」我点了点头，从善如流，「我跟顾千禧说一声。」

「我跟哥哥说过了，」身后的苏苏神情有些不耐，看我一眼凉凉地开口，「哥哥说让我们先过去，别耽误时间了。」

苏苏话音刚落，顾千禧就给我发来微信。

「你现在跟她们在一起？去小胖外公家？」

行吧。

我把钥匙拿好，在许慧云热切的目光下穿鞋锁门，一气呵成。

我又给顾千禧回信息。

「是的，我被劫持了。」

顾千禧：……

路上许慧云旁敲侧击，一直在问我们和小胖的关系，又问知不知道小胖的外公林庚年大师，我原本想从跟她相处一路的细枝末节中，找到关于她对顾千禧残存的哪怕半分愧疚，可是她的热情和殷切，全给了她向上仰望的权势。

别说是顾千禧，就连跟许慧云毫无关系的我，都格外失望。

快到终点的时候，一直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苏苏突然开口。

「今天这个场合，你没有礼服吗？」

「哎呦瞧我这记性，」许慧云看着我夸张地开口，「我本来想着带一些苏苏不穿的礼服过来，想着你应该需要，可是早上出门急，忘记了……

都是 CHANEL、LV、Gucci 这些品牌每年的主打款，虽然俗气了点，但是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女孩子嘛，还是应该稍微打扮一点，你看你这头发，假小子一样……

还有你这一身运动套装……」

「妈你说这些做什么！」

苏苏有些烦躁。

她可能只是单纯的不理解我为什么不穿礼服，而一把年纪的许慧云，也单纯的仅仅是为了炫耀。

就跟小胖一直把他「外公有钱」这四个字挂在嘴边一样。

我其实顶想问许慧云，她有关心过顾千禧穿什么衣服吗，苏苏过每一个隆重且盛大的生日时，她会对从没有过过一次生日的顾千禧，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苏苏冷眼看了看我，又问，「听说你也要去京北附中念书，是让长生哥哥求了林大师吗？」

「什么？！」许慧云瞪大眼睛，「林大师居然真的帮忙了吗？！」

车子稳稳地停下，透过窗户，我看到在门口正打电话的陈思齐，我坐在边上头一个下车，想了想又低头看着车里的许慧云，笑眯眯地道。

「不是哦，是顾千禧拜托的林大师，他们是忘年交哦。」

31.

 陈思齐约莫是看到了我，边打电话边朝我挥了挥手。

许慧云在我身后下车，见状又有些惊讶。

「陈总认识你？」

我刚要开口，身后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

「喜宝。」

声音温柔克制，我转身，看到吕维仁站在车前，朝我温和地笑笑，又招手。

「过来一下。」

我面上乖巧恬静，心里却格外雀跃，在许慧云的瞳孔地震中，一路小跑地来到吕维仁面前。

「吕院长，您找我。」

那人莞尔，偏了偏头小声问我。

「遇到麻烦了吗？需要帮忙吗？」

「您怎么知道？」

「看你的肢体反应，」吕维仁朝我狡黠一笑，「你好像很抗拒她们。」

看吧，我就说吕维仁肯定学习好，这不，人家都研究过肢体语言。

我忍不住朝他竖大拇指，「吕院长，您厉害。」

那人朗声笑了，又朝我扬了扬下巴，「走，上车。」

我没问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也没问他要带我去哪儿，顾千禧总说这世界没我想象的那么好，我也总想向他证明这世界没有那么遭。

吕维仁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他幽默风趣，看起来又温和善良。

我甚至不止一次在想，如果我有父亲，是不是也像吕维仁一样。

上车前我给顾千禧发信息，告诉他。

「我被解救了。」 

32.

我没想到吕维仁是带我来买衣服。

吕维仁热情周到，他细心地让导购带着我挑选衣服，还适时提出意见。许是为了缓解我的尴尬和不安，他又出声跟我解释。

「你就当我是林老雇来的服装大使吧，专门负责你们这些小朋友的礼服。」

「那为什么没看到别的小朋友来买衣服？」

「兴许没有眼缘，」吕维仁笑了，「小朋友，刚刚给你解了围，这会儿就不知道递台阶了？」

我讪讪地笑了笑，看着导购胳膊上挂着的几条连衣裙，有些无奈。

我的穿衣风格和审美都是从顾千禧那里学来的，基本上他穿什么我就照着学什么，长大了又奉行舒适原则，长年累月的休闲运动装，连头发也比顾千禧长不了多少。

我要穿裙子出去，还不得被顾千禧和小胖笑死。

「去试试吧，」吕维仁推了推我的肩膀，催促我，「我还没给我女儿买过裙子，你就当圆我一个心愿。」

吕维仁的话让人浮想联翩，可现在又不是细聊的场合，我只得抽出一条裙子去了试衣间。

连衣裙是鹅黄色的，两边袖口还缀着几颗珍珠，好在两侧各有一个小口袋，稍微往休闲的方向靠拢了一些。

我叹了口气，站在镜子前，想起苏苏的裙子和小皮鞋，想起她长而柔顺的头发，价值不菲的翡翠手镯，头一次对自己的外形生出挫败感。

怪我没本事。

连头发都留不起。

出了试衣间，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又看着导购和吕维仁。

「是不是不太好看，我这头发太短了吧，穿着这裙子有点儿不伦不类的……」

「好看，哪里不好看，」导购把自己能想到的溢美之词都用上了，「你皮肤白，这裙子颜色趁的你气色多好，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们父女俩长得真像，大眼双眼皮的，站在一起真是养眼……」

不至于。

真不至于。

我被夸的一阵阵脸红，脑袋还保持着极度清醒，忙解释。

「我们不是……」

「是好看，」吕维仁打断我，眉眼弯弯地笑着夸了一句，又转身看导购，「你手里的那几条裙子也要这个码，直接包好。」

「好的，」导购眉开眼笑，走前还不忘赞扬一句，「您对您女儿可真好。」

吕维仁没有否认，也可能觉得浪费时间。

我反正从刚刚已经麻了。

买完衣服上车，我才发现我手机落在车上没拿，顾千禧和小胖打了无数个未接电话，我和顾千禧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那句「我被解救了」。

我完了。

我先是给顾千禧发微信。

【爹我错了，我马上回去了】

打完字我又给小胖发表情包。

【吐血】【吐血】【吐血】

小胖倒是回复及时，一连发了十个【社会】的表情，又发来一条语音。

「喜宝你完了，我和千禧找了你半天，听陈叔说你上了吕维仁的车，千禧快气死了，你们顾家可能要启动家法了！」

我冷汗淋淋，忙给小胖打字。

「恩公救我！家产分你一半！」

这次小胖没有立即回，我猜他是想对策去了。

吕维仁估计看出我坐立不安来了，开车的空隙看我一眼，问。

「怎么了，长生他们联系你了？」

「嗯，」我点点头，又问，「吕院长，能开快点儿吗，顾千禧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他肯定气死了……」

「你很怕他？之前听陈总说起过你们家的事，你和千禧，是叫千禧吧，关系好像很复杂……」

「不复杂的，」我摇了摇头，难得认真地和吕维仁解释，「我和顾千禧是家人，他就跟我再生父母一样……」

「这个说法很有趣。」

他笑了笑，似乎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背也挺直了一些，一副乐于倾听的姿态。

可是我却不愿意说了。

旁人看待我和顾千禧的关系往往用「复杂」来形容，眼神中通常会带着探究、好奇、同情亦或有趣，无论是哪种神情，对我和顾千禧来说，都像在经历酷刑。

他们居然是「父女」吗？！

他们没有父母的吗？

他们真的好可怜啊。

可是他们真的有点儿奇怪诶。

因为这些旁人都没有恶意，所以我们连委屈都不能有。

「吕院长，可以不聊这些吗？」

我问的小心翼翼，那人怔了怔，片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郑重。

「抱歉，」吕维仁的喉咙动了动，声音又轻了几分，「你坐在我旁边，我总是下意识地把你和我女儿联系在一起，总是……想和你多说说话，可能是我唐突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了摇头，「是我太敏感，刚刚也没跟导购解释清楚，您女儿她今天不过来吗？」

吕维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嘴角有轻微的起伏，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女儿……她在国外读书，我差不多将近大半年没见到她了……」

「在国外？我记得您之前说过她刚考上高中，现在应该还没开学吧，她不回来吗？」

「她跟我前妻一起生活……我很少给我女儿买衣服，今天就当弥补遗憾吧。」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我身世不好，也没有父亲给我买衣服，今天的裙子，也姑且弥补了我的遗憾。

下车前，吕维仁变戏法一样，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珍珠发卡递给我。

「去吧，头发再短也可以是小公主。」

我小心翼翼地把发卡包在手心里，脑袋里再一次浮现出苏苏的翡翠手镯。

我好像又不羡慕她了。

33.

小胖的微信适时弹出来。

【别叫恩公，叫兄弟，千禧永远是我得不到的爸爸。】

这个回答就有趣了，我拿着手机找了个台阶坐下，认认真真地做起了阅读理解。

或许这句话可以拆开来这样解读。

别叫恩公——恕我帮不了你了

叫兄弟——理论上说咱俩是一边的

千禧永远是我得不到的爸爸——我和你一样怕他

陈思齐那天的角色大概是迎宾大使，他开着观光车带我去会客厅，看我一脸着急，还特意抄近道，走了厨保高速（厨师-保姆）。

到了会客厅门口，我从车上下来拽了拽身上的裙子，扭扭捏捏地问他。

「陈叔，你觉得我这套衣服怎么样？」

陈思齐乐了，伸出大拇指朝我举了举。

「很漂亮。」

兴许是出于礼貌。

但是一个两个的，今天都夸了我好看，那兴许我穿裙子的模样也不赖，我腼腆地笑了笑，又把珍珠发卡摊开给他看。

「看，珍珠的 ～」

「噗哈哈哈哈——喜宝你居然穿裙子你好变态噗哈哈哈……」

我还没等到陈思齐的大拇指，就听到身后小胖震天动地的嘲笑声。

你变态。

你全家都变态。

我红着脸转身，一脸屈辱地朝小胖比了个中指。

小胖这会儿看清我裙子的细节，脸上嫌弃的表情更明显了——

「噫还有珍珠，你好娘。」

听听，这是人话吗？

小陈又要开着他的观光车接人去了，他一个掌管着六家企业的大佬热衷于开观光车拉宾客，我很不能理解，好在他为人善良，临走前弹了小胖一个正义的脑瓜崩。

「别瞎用词，万一人家喜宝想反串呢。」

我：……

行吧。

顾千禧没说话，我也不太敢问他，虽然他大概率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就是了。

小胖领我们往宴会厅走，我磨磨蹭蹭地跟在最后面，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直接跑路回家，或者去哪里换个衣服，顾千禧跟小胖并排走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慢了脚步，等我跟上来后，绷着脸别扭地说道。

「别听他们瞎说，反串不至于，你这顶多叫 cosplay。」

？？？

这也不太像人话吧。

我没有反驳，反倒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所以你没生气？」

顾千禧抿着唇停下来，看起来心情格外不爽。

宴会厅长长的走廊上铺满了红毯，他没有穿正装，胳膊上还带着一截护腕，他跟这里格格不入，却又因为眉眼疏离冷漠，和这清冷的走廊融为一体。

曾经张扬跋扈的少年长大了，我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千禧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总是一副心事满满的模样。

良久，顾千禧叹了口气，摇头。

「喜宝，你没去给我们送水。」

啊？

送水？

什么水？

小胖去而复返，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朝我们嚷嚷。

「你俩在这干嘛呢，赶紧跟上，我家那么大，你们迷路了可咋整……话说你俩吵架了啊，」小胖一脸新奇，又开始絮叨，「不是我说，喜宝你这就不对了，你去哪儿怎么也得给我和千禧说一声啊，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不回，千禧吓得都要报警了，还有上午，明明让你掐点儿给我们送水的……」

我这才想起来，他俩一大早去打球，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九点半给他们送水来着。

没想到是顾千禧的主意。

指定是他俩想在篮球场上出风头，让我冒充迷妹给他们送水。

顾千禧还挺虚荣。

居然只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我们进去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大师喜静，只是开场出来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休息了，与其说是林庚年大师的生日，不如说是上流社会的结交派对。服装大使和迎宾大使各自完成了使命，这会儿在宴会厅里举着香槟和旁人相谈甚欢，隔着人群，吕维仁看到我，朝我点了点头遥遥地举了举杯，我不习惯这样的场合，红着脸躲在顾千禧身后，倒是小胖如鱼得水，他换了套西装，脖子上还打了个领结，他一面和人打招呼，一面乐此不疲地给我们科普来人是谁。

因着小胖是林大师唯一的外孙，尽管他年纪小，这些上层名流也愿意跟他客套几句。

我在小胖长篇大论的介绍中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吃东西环节，许慧云和苏苏步履翩翩地走来了。

许慧云：「千禧，长生，我找了你们一大圈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苏苏：「哥哥——」

这一刻，我相信她们的惊喜是由衷的。

她们起先以为带着我能顺利进入宴会厅，却不想我下了车直接一溜烟儿跟着吕维仁走了，还是后面匆匆赶来的顾千禧和小胖带他们进去，这才让她们避免了在外面被围观注视的尴尬。

只是她们没有人脉，小胖把她们带进来就跟顾千禧出来找我了，她们在宴会厅里赔尽了笑脸也没两个人搭理她们，这个阶层因势利导，再也没有比他们更现实的人了。

这会儿许慧云母女看到小胖和顾千禧像得救一般，飞奔着就过来了。

我被她们母女俩挤到一旁，这俩人大概有什么社交牛逼症，没过一会儿小胖就开始眉开眼笑地给她们又介绍了一轮宾客，许慧云也上道，挨个向宾客介绍顾千禧。

「你好你好，哦这是长生的朋友、我的儿子千禧。」

我乐得清净，坐在甜品区的小沙发上挨个尝小蛋糕，上层名流的蛋糕也格外精致好吃，我吃的起劲儿，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那道狠毒阴鸷的目光。

直到——

「哎呀干嘛，我还没吃完——」

顾千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揪着我的后脖子往外走。

「吵死了，跟我回家。」

34.

那天从小胖外公宴会上回来，顾千禧就变得有些奇奇怪怪。

他先是把家里的门锁里里外外挨个换了一遍，又在入户门和客厅里安装了可视监控，做完这些似乎还觉得不够，隔几天我又看到家里每个门口都摆了一根棒球棍。

我的书包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装上了防狼喷雾和报警器，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带在身上。

许慧云的两次到访似乎让他充满了危机感，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我有些恍惚，难不成除了许慧云之外还有其他不速之客要来，他爸顾长明？可谁家防亲爸跟防仇人一样？

轮到我问顾千禧的时候，他又不说了，只是反复强调要以防万一。

我似懂非懂，顾千禧却越发小心谨慎。

他和小胖的打球频率从一周五次缩短成一周两次，我每次都兢兢业业地抱着矿泉水等在一边，中场休息的时候刚好九点半，他和小胖眼神一扫，我就得像个花痴一样哒哒哒地跑过去给他们送水。

哦对，就连「哒哒哒」这个形容都是小胖说的。

他们打篮球的这伙人里面有两个人气很高的大学生，不但球打的好，连迷妹都不止两个，顾千禧和小胖明明虚荣心爆棚，还厚着脸说让我有点儿危机意识。

让我充满了危机感的不是站在场外等着送水，打扮洋气的女孩儿拉拉队，而是场上一个戴着口罩，身长腿长的黄毛兄弟。

大兄弟看起来像个社会人，打球的时候吊儿郎当格外散漫，像是永远睡不醒的样子，不知道是技术不好还是故意为之，有好几次，那篮球都像长了眼，直直地朝我飞过来，距离我一米远的时候又不知道为什么又打了个弯儿飞过去了。

我装作不甚在意地看了那人好几眼，那人依旧懒懒散散的垂着眼，似乎那在我面前打弯的几个球都是我的错觉。

就连顾千禧和小胖都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我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我第一回送水不合格，顾千禧评价我像没有感情的送水机器，让我下次要脸颊羞红，眼中带笑，小胖教我送水要小跑，跑步的时候足跟外翻，表情雀跃，要有「哒哒哒」的感觉。

如此教了那么两三次，我把水往地上一摔，彻底不干了。

苏苏隔三差五地会过来一趟，要么是给顾千禧送吃的，要么是被小胖拉着带她去装迷妹充数，苏苏当迷妹当的兢兢业业，小跑送水的时候像个羞涩的小鸭子，很有「哒哒哒」的感觉。

不过同性相斥，我和她还是互相看不顺眼，她觉得我夺了她的哥哥，我觉得她抢了我的「爸爸」。

好在开学在即，送水行动暂时告一段落。

开学那天，顾千禧他爸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要送他上学，没想到跟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的许慧云撞上了。

两个人在门口阴阳怪气了好半天，最后我们四个人还是不尴不尬地坐上了同一辆车。

京北附中要求多，哪怕是高一第一天入学，也不允许家长进学校大门。

学校门口乌泱泱地站满了一大堆人，父母对子女的期望和关心在分别的时候格外浓烈，就连顾千禧他爸妈受环境影响，这个时候也难得情真意切起来。

他妈嘱咐他给他买的学区房就在学校对面小区，走路也就五分钟，他爸听完抿着嘴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他，像暴发户一样说银行卡没有限额随便花，眼见着顾千禧没理，又皱着眉塞到他书包里。

这次，顾千禧没有拒绝。

刚来京城时顾千禧对他们撂下的狠话，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

说到底，顾千禧再不想认他们，心理上也无法拒绝他们的真情实感。

更何况，他爸妈对我的态度这会儿也不再那么硬邦邦，甚至还让我努力学习，不要拖顾千禧后腿。

切，瞧不起谁呢。

35.

小胖比我们早进校门。

这次是他外公和他妈妈一起送他来的，跟其他家长被拦在校门外不同，小胖家的保姆车直接从学校正门开进来，听说是校长亲自出来迎接的。

我们见到小胖的时候，他隔着老远朝我们招手。

「千禧、喜宝！快来看，我们三个在一个班！看，三班最后三个名字就是我们。」

我有点儿尴尬，倒是顾千禧神色坦然，几步走到跟前看了看，又点头。

「没错，都是走后门儿进来的，分到一起也不奇怪。」

……

缺心眼儿嘛这不是。

他倒是对自己挺有认知。

公告栏周围的同学们倒是挺单纯善良，听到我们「走后门儿」进来，连惊诧的眼神都没人给。

直到我们进了教室随便找了椅子坐下，班主任进来介绍情况的时候，我才知道——

这特么整个班都是走后门进来的。

京北附中名声在外，莘莘学子削尖了脑袋往里钻，钻不进来的学生家长，他们或有名望、有地位、有金钱，校长很难拒绝他们。每年学校都会在高一设立这样一个特殊的班级，高一结束后再按照文理分班意愿和最终成绩分班。

学校老师都喜欢教「后门」班，毕竟这班里的学生家庭非富即贵，成绩提高是老师的功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些学生成绩一直吊车尾，只要不在学校出事儿，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们在这些家长们面前刷刷脸，人脉什么的，这不就搭上了么。

当然，如果运气不好，碰到班级里有个非富即贵的刺头，那就不太好了——

很不幸，高一三班就有一个。

——这都是后话了。

教室在英才楼三楼，距离学校大门口还稍微有点儿距离，一路上小胖都在跟我们分享（炫耀），说他外公带他坐着保姆车参观了整个学校，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说班主任是个脾气温和的小老头，见到他还会脸红，还说千禧喜宝你们放心，有我罩着你们，你们绝对吃不了亏——

没想到刚进门，小胖就鬼鬼祟祟地躲到了我和顾千禧身后。

我们是从后门进去的，这个时候班主任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小胖嘴里脾气温和的小老头叫胡常胜，个儿不高，鼻子下面有两撇小胡子，看起来不苟言笑，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烦躁。

就，看起来挺爱生气的。

胡老师等人都到齐了才站在讲台中间，他言简意赅，明年年中他要评优秀教师，威胁我们不要拖他后腿，最后，他捻了捻右边的一撇胡子，又说。

「两天后摸底考试，算是初步对你们的学习情况有个了解。」

底下抽气声一片。

小胖在我身后戳我的胳膊，「你看，他多可怕。」

就连顾千禧都「嘶」了一声，偏过头来跟我抱怨。

「喜宝，我害怕。」

也是，中考完都两个月了，谁还看书啊，学的知识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顾千禧高考成绩 那么好，万一摸底考试没考好，他落差感肯定很大。

保不准他更忐忑，毕竟他有留级的经验，也有 A 市第三名的包袱在身。

「没事儿，」我一面想措辞一面安慰他，「就是个摸底考试而已，考的不好还让我们退学咋地。」

「就是，」小胖在身后一边附和一边振振有词，「实在不行还有我外公呢。」

顾千禧更惆怅了，他叹了口气，又说。

「我害怕，万一你俩没考好，是不是又得拖累我啊。」

……

累了。

毁灭吧。

36.

京北附中的上课节奏快，基本上高中一年就会学完高中三年全部的知识，高二上半年巩固，从高二下半年就是无休无止的模拟考，还有各种各样的竞赛考试，有成绩优秀的，在高二的时候就可以跟着高三生一起参加高考。

我们的座位是根据学生进教室的早晚自己随意选的，我们进去的晚，教室只有后面两三排有零星的几张桌子，我和顾千禧坐倒数第二排，小胖坐在我们身后倒数第一排。

他没有同桌，也兴许是同桌当天没来，分班表中我记得是个双数，不应该会空出一个位置。

不过 who care？

考试猛于虎，在胡常胜的威胁下，我和小胖也不愿意再做倒数最后两名，哪怕只有两天时间也开始不分黑白的复习起来。

好在摸底考试只考语数外，再加上有顾千禧这个学霸给我们圈知识点，我们俩多少也有了点儿自信心。

顾千禧甚至还跃跃欲试、野心勃勃地给我们出了套数学卷子，让我们把卷子里的题型都学会了，摸底考试就没问题。

可问题是……

有这种好事儿为什么中考前他没跟我说？

我甚至还给他煮了俩鸡蛋！

我一脸哀怨地做验算，倒是顾千禧低低地笑了几声，听起来不安好心的样子。我和小胖背英语单词的时候，他拿着手机说要预习高中课程，我们背到卡壳的时候，他就在那儿「abandon、abandon」，格外讨厌。

摸底考试在自己班里进行，连座位都不用动，进门前小胖暗戳戳地递给顾千禧一盒草莓牛奶，我紧随其后，讨好地递过去一盒巧克力。

顾千禧神色复杂地接过来，想了想，又从书包里掏出四个鸡蛋，给我和小胖一人俩。

小胖一边推教室后门一边小声嘀咕。

千禧是在诅咒我们考零蛋吗……

顾千禧有没有诅咒我们我不知道，倒是他出的数学卷子顶顶有效，发下数学试卷我先整体浏览了下，又看了下最后一道大题，身后的小胖咔咔踢我椅子，一边踢一边难掩兴奋地小声说道。

「喜宝我没看错吧，最后一道大题我是不是昨天下午做过？」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这一刻，顾千禧在我心里就是笛卡尔和希尔伯特。

数学和语文考试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中午我请客，小胖做东，请顾千禧在学校食堂吃了六个菜，中途我还特意加了个凉切火腿肠，可以说是非常豪华了。

到了下午考英语的时候，小胖居然神奇地多了一个同桌。

我们进教室的时候，那人已经坐在小胖旁边了。

他趴在桌子上似乎是在睡觉，脑袋埋在胳膊里，看不到脸，倒是一头黄毛乱糟糟的，扎眼的很。

京北附中纪律严明，学生不让染发戴首饰，不让穿奇装异服，上课不让玩手机，这人能无视纪律，还能不被常德盛揪出来，地位可见一斑。

小胖惯会来事儿，距离考试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他站在他同桌旁边，礼貌地戳了戳那人手臂，道。

「这位同学，你是走错教室了吗，这里是高一三班，我们马上就要考试了……」

黄毛同学胳膊动了动，听到小胖的话头都没抬，且言简意赅。

「滚。」

教室此刻并不算安静，这个年龄段的学生都自来熟，仅仅两天过去大家都三三两两地打成一片了，这会儿正因为考试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严格来说，黄毛小哥的声音也不算大，他大概真的是睡着了，声音闷闷地从胳膊里传出来，透着一股子不爽。

可饶是他声音再小，小胖也受不了。

「特么我这暴脾气，你骂谁……」

小胖骂骂咧咧，一只手突然就抄上去，似乎是想薅黄毛小哥头发，千钧一发之际，黄毛小哥不知道从哪里觉醒的危机意识，左手一挡，右手一攥，就抓住了小胖的左手手腕，与此同时，顾千禧突然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了黄毛小哥的右手手腕。

整个教室突然鸦雀无声。

他们三个人互相攥着手腕，从顾千禧到黄毛小哥再到小胖，手腕高度从高至低，诡异地气氛铺陈开来，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我意识到我应该做点儿什么，于是缓缓地站了起来，踮着脚，又攥上了顾千禧的手腕。

「为了胜利，大家加油！」

37.

忘记了是谁先笑出声的。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胖坐在座位上拍桌子，顾千禧似乎是憋笑憋的很难过，这会儿耸着肩膀，一边抽抽一边给自己掐人中。

而黄毛小哥，我这会儿看清了他的脸，第一印象就是白，太白了，是不健康的病态的苍白，两只无辜的狗狗眼垂着，鼻梁高挺，倒是唇形格外好看，许是也觉得有趣，我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勾着一边的嘴唇，懒懒散散地笑着。

就……还挺有气质的。

我们班主任胡常胜进去的时候，原本只有几个人的捧腹大笑，蔓延到全班同学，我们整个三班的同学都像吸了笑气一样，笑声一浪盖过一浪，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我大概可以确定，我以后在学校里的人设，这次算是立住了。

老胡抱着英语卷子重重地往讲台上这么一摔——

很好，他们终于不笑了。

老胡似笑非笑，一边传卷子一边道：

「挺热闹啊你们，觉得要考完了，还是觉得自己考的挺好？整个高一就我们班热闹，你们是成心想让校长注意到我是不是？就上午考的那俩破分，这会儿还在这笑呢。」

顿了顿，他扫视了一圈，又道。

「手头的东西都清一下，准备考试了，顾千禧殷恒之，考完来一下我办公室。」

完了。

顾千禧舍己为人，指定是因为给我们补课自己没考好。

至于殷恒之，大概是因为仪容仪表问题和考勤问题，只是隐隐地，我又觉得奇怪，好像很久之前听过这个名字一样。

不但名字，就连他本人，我似乎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顾千禧接过前排传过来的试卷，留下两张又往后传，一边传一边顺嘴道。

「恒之。」

顾千禧给我整不会了。

刚刚他还因为小胖被怼而不共戴天，这会儿就主动喊仇人名字了，还不带喊姓的！

我心思复杂地考完了英语，交完卷顾千禧就和他身后那哥们儿去找胡常胜去了，小胖用笔戳我的背，看看周围，又小声对我道。

「喜宝咱们就算不复习也不是倒数最后两名啦！」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为什么？」

小胖神秘兮兮，「我同桌，那个刺头儿，他什么都不会，卷子发下来看都不看，听力也不听，直接拿着笔就往上填 bcd，一点儿都不过脑子。「

「你咋知道人家没过脑子呢？」

「他看起来就没脑子。」

……

顾千禧他们一直到晚自习才回来，上午考的语文和数学卷子老师们加班加点儿批出来了，数学满分一百二，我考了 90，小胖考了 92 分，顾千禧满分，语文我考了 88 分，小胖 85 分，顾千禧 115 分。

什么是差距，这就是。

不过这个成绩我跟小胖还是挺满意的，毕竟很久之前的我们，数学惯常不及格，这次算是在顾千禧的带领下超长发挥了。

小胖一得意就爱炫耀的毛病又来了，眼见殷恒之回来，他赶紧举起两张卷子嚷嚷。

「哇喜宝，我数学考了 92 分，没想到超过及格分这么多分，原来摸底考试真的不难耶。

语文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能考 85，我外公这回为了我的分数，肯定要设宴款待千禧，到时候我外公要是给你啥，你可千万不要客气啊。「

殷恒之这会儿脸色好看一些了，虽然脸色还是过于苍白，但是好歹唇上有了血色。

听到小胖的话，他的唇又有意无意地提了上去，一边笑眼睛还下意识地瞥向我，那意思似乎是在问我考的怎么样。

我可容易被激怒，当下不甘示弱，拿着卷子晃了晃。

「我总分比小胖还要多一分！我数学 90 分呢！」

「哦，那你还挺厉害。」

那人说着，就又枕着胳膊趴下了。

顾千禧扶额，有些无奈地拿过我的卷子，一边看一边道。

「我给你俩出的卷子你们当时不是会了吗，怎么还考这么点儿？」

我和小胖大为震惊。

小胖：「什么叫这么点儿？」

我：「我们都及格了啊，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顾千禧叹了口气，「全班 58 个人，低于 110 分的不到十个，你们猜你们最后能考第几名。」

？？？

京北附中这么可怕的吗？！

虽然但是……

我指着殷恒之的脑袋，小声嘟囔。

「他有什么资格对我们阴阳怪气，我们哪怕是倒数最后三名，倒数第一也是他。」

「就是，」小胖嘀咕，「我一看他学习就不好，还染个黄毛。」

顾千禧更无语了。

他像看智障一样看着我和小胖。

「他是我们那一届 A 市的中考状元，A 市数学有两个满分卷，一个是我，一个是他。当时中考分数出来后，大家都拿我跟他比较，你们一点都不记得吗？」

……

我就说他的名字咋这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