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上位,不惜挥刀自宫。
只因九千岁叶臻无意中一句。
「你与她有几分相似,可惜,你是个臭男人。」
她是盛兰,将女嫡女,厂公得不到的白月光。
而我是阿奴,东厂最卑贱的小侍卫。
1
要能上位,自尊算个屁,我立刻跪下表态。
「那属下愿意永除孽根,誓死追随厂公,」
叶臻笑了,这位权势滔天的大太监穿着绣金蟒的袍子,头戴白玉描金帽,生得可以用美丽形容,只是眼神凉薄,看得人怵得慌。
他拾起我的下巴,慢悠悠德摩挲。
「你的眉眼,轮廓,跟她是有点像,可惜,你没那风骨。」
我的心猛地一疼,低声回答。
「阿奴怎敢与盛小姐比,盛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傲骨高洁。」
盛家被陷害,如今一家三百口被扣押牢狱里。
盛兰在狱中不卑不亢,保护父母,气节让天下人敬佩。
我奋力吹捧他的白月光,让叶臻有了些兴致。
「你这嘴,倒是合我胃口。」
那是,我跟着傻笑。
「小的从小细皮嫩肉,天生就是做太监的料,还求厂公千万要成全!」
叶臻笑完,嘴角一撇,捏着我下巴下命令。
「那切完了,就由你来侍寝。」
2
我懵了,咋回事。
当了太监还需要侍寝?
大家都祝贺我,说你是头一个可以给督主暖床的人,登天了!
我很烦恼,毕竟当替身是有危险的。
叶臻喜欢盛兰不算秘密,盛家入狱后他从中斡旋,有他护着,才没人敢欺负盛家。
据说,他在狱中问过盛小姐,愿不愿意嫁给他。
盛小姐呸他一脸唾沫,怒骂他是落井下石的阉狗。
但这位人人恐惧的九千岁一点不恼,只是淡淡笑;「那等小姐改变主意的时候,就告诉我,东厂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为讨好叶臻,御林军副统领找了跟盛兰相似的姑娘,叶臻一怒之下,将副统领打了个半残。
他喜欢她,忍不了任何人辱没她。
这些事,我可都知道,能不怕么?
但转念一想,他有权有势就是没……银样蜡枪头,所以我怕啥?
真论脸,吃亏的可是他!
侍寝那天,我雄赳赳爬上床,一直等到半夜,等到昏昏欲睡,才听到有人重重咳嗽一声。
我吓醒了,看一身朱红蟒袍的男人站在床边。
烛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他背着光,面色难辨,身形轮廓威仪端正。
他低头看我,带着一贯的冷然。
我披头散发,睡眼朦胧的样子着实像盛兰,叶臻即将说出口的狠话,不由自主放轻了。
他似笑非笑。
「主子还没回来,你就敢睡下,你叫阿奴,我看你比谁都娇气。」
我瞧他半张双臂,这动作像我家五岁大侄子要抱抱。
我脑子懵了,试探问。
「督主……您也要抱抱?」
叶臻斜睨我,估计在发怒的边缘。
「蠢货,快给我更衣。」
哦哦哦,我翻身跪在床上,笨手笨脚给他解下大氅。
叶臻凤眸眯起,脸上喜怒难辨,看着我手拙的样子,不禁笑开了。
我脸跟着红了,手里的动作乱了一拍。
他瞧人总有几分多情的慵懒,足叫我愣神,若不是这身东厂华服,定以为他是哪家富家贵公子。
真可惜,这样的好男儿,是残缺的。
我眼里的可惜,被他精准捕捉到。
叶臻笑容敛起,手指重重捏住我下巴,看似温柔地来回摩挲,只是眼里越发阴冷。
「你是觉得我这样的人残缺可怜的?配不上盛兰?」
他声音也总是不轻不重,让人辨不出喜怒。
阉人,是不是说话都这样?
我下巴生疼,泪花都挤了出来,忙跪下。
「怎么会,厂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您这些年治过水患,查过贪官,上过战场,一人单骑只身闯敌营斩杀主将,您是朝中权臣,但也是能臣,如果您这样的人都不能称之为栋梁,又有谁有资格呢?」
叶臻高深莫测吐出两个字:「是么。」
「是是是,盛兰小姐要是有机会了解您,只怕会爱死您!」
我奋力拍马屁。
他盯着我半晌,手掌贴着我脸颊,细细摩挲。
「你现在做不了男人,后悔么?」
入东厂前,我就了解过叶臻,多疑成性,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
我忙说:「一点不,能跟着督主是我的福分!」
他眼皮颤了颤,看着是对我放下防心,还夸了我一句。
「有骨气,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当然愿意自宫,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呀,哈哈!
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姑娘。
我真怕太嘚瑟,憋不住笑出声。
3
叶臻嘴角一牵。
「这次是谁帮你切的。」
这答案我背了无数次,倒背如流。
「是秦公公,他经验丰富切得干净利索,阿奴没受太多苦。」
我家早年对秦公公有恩,他配合我完成这一出偷天换日。
我始终结不下叶臻那个结,奋斗了很久。
「你来伺候我,难道连我喜好什么,不喜什么都不知道?」
那还真不知,我一头雾水,但好在嘴是真甜。
「督主明鉴,跟人打听多没诚意,我可要跟您一辈子,有好长的时间,可以身体力行的去了解您呢。」
我声音甜甜,笑得也足够舔。
他冰霜似的脸融化了些许。
他着单衣上床,这样高大挺拔的男人睡在那,我虽然有心理准备。
但真要跟他同床共枕,那还是紧张的。
「还不上来?」
叶臻神情沉静,但我总觉着,他说这话时,眼里沉浮着不一样的情绪。
我睡外头,挨着床边躺下后。
才发现自己背后流出了冷汗,紧张得抠紧掌心。
一旦穿帮,我绝对会被剁成肉酱!
4
好在,叶臻要我暖床,就纯纯是字面意思。
他的洁癖果然是由内之外的。
除了盛兰,他不会碰任何赝品。
他嫌我体寒,让我抱着暖婆子:「你以后不准吃寒凉的食物,辣的不行,冻的不行,回头给你送的补药,你需常吃。」
我愣愣想,他对替代品真好。
他神色凝肃,微扬起脸叮嘱人的样子,让我想到爹娘。
我是体寒,每个月都得吃上好的阿胶,月事前,阿娘会亲手熬一碗阿胶红糖鸡蛋给我。
可惜落难后,就没人管我死活了。
床帘半拢,叶臻的面容也陷在明暗交织的阴影里,他容貌太美,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我与他一对视,嗓子一干。
有句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
「督主,像盛小姐的人也不是没有,您为啥只找我暖床呢?」
叶臻的目光落在我眉宇间,又撇开头。
「你没背景,功夫普通,又没城府,短时间要在东厂立足,不造人欺负,只有做我的暖床人,懂?」
「哦……」我当即明白,脱口而出。
「您是要我狐假虎威!」
他斜睨我:「怎么用成语的?」
「哦哦哦。」不学无术的我再换个词。
「那,狼狈为奸?」
叶臻笑出声,放弃纠正我了,闭眼睡了。
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才放下心防,渐渐进入梦想。
不巧,我从小有个坏习惯,就是爱翻身,睡没睡样。
半夜我一翻,就跟枕边人黏一起了。
硬邦邦的胸肌抵在脸颊,我以为那是热烘烘的枕头,反手抱住。
那边的人立刻僵住,许久后,一只温热的大掌揽上腰间。
我全然不知,往枕头上蹭了蹭,做了个美梦。
我梦见自己飞黄腾达,成为叶臻心腹,甚至接手东厂。
等我权倾朝野了。
翻案不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5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无论是太监,还是做替身,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叶臻是出了名的严厉,做他的手下,都得有通天的本事。
他嫌我体寒,要我大清早去跑步,担水劈柴做牛做马。
我寻思自己不是白月光的替身么,怎么还要我做粗重活?
我去看盛兰爱看的书,学她温声细语讲话。
叶臻见我东施效颦,不留情面的讥笑我:「你除了相貌,哪有半点像盛小姐,少惺惺作态惹人笑话。」
这类挖苦,我听得不少,自尊低到尘埃,心从痛到麻木。
盛兰,我对这个名字五味杂陈。
我耐着性子解释:「督主,是您说我像盛姑娘,如今我学她,不过是想您看得更顺眼罢了。」
叶臻凉凉来句:「你别说话,多干事,就能顺眼了。」
气死,非要我干苦力。
怎么做了白月光也没法飞黄腾达!
叶臻见我不服气,说:「你现在做着的,不过是本座七岁时做过的事,怎么,你都快十八了,还完成不?」
我每天累得气喘吁吁,比之前能吃能睡,下一次月事时,反而气血畅通,不怎么痛了。
但叶臻也不是没优点,在他手下讨生活,最重要就两点。
只要够忠心够听话,他不介意护短。
别的太监都去如厕了,我不去,就是憋得满脸通红也要等到没人再去。
澡堂跟茅厕,是我最头疼的两地方。
其他太监去搓澡,我不去,我躲着逃着,不肯进去半步。
叶臻笑话过我:「你怎么比大姑娘还姑娘?」
我对叶臻振振有词:「督主,我是要替您更衣,替您暖床的人,怎么能去外头随便洗呢,那不是侮了您的身子么?」
叶臻仿佛看不懂我的小九九。
他无甚悲喜地开口:「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就来我的浴房里洗,洗赶紧点,爪子上要有一点污渍,就自己去领罚吧。」
就这样,我每天都偷偷去叶臻的浴池里洗。
谁知那天外头暴雨,叶臻回来早了。
就在我正美美泡在池子时。
他推门进来了。
7
「啊——!」
我尖叫一声,整个人蹲在池子里,只冒出个小脑袋。
「督主,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空气诡异的冷着。
外头雨太大,叶臻华服半湿,叶臻眸底情绪流转,慢条斯理往边上走了两步。
「你倒会懂得享受。」他没急着下水,只是用手指试了试水温,搅了搅。
「泡得很舒服?」他抬眸看向我。
屋子里烟雾缭绕,我心中砰砰直跳:「督主的池子,当然是很……舒服的。」
「这么舒服,那我也得试试了。」
他一松手,外头披着的大衣松散开来。
他内衫湿得更厉害,胸前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直接我看愣了神,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好色!
8
空气里很湿,也很静。
除了水一圈圈漾开的涟漪声,就只剩下我咚咚狂跳的心跳声。
救命,他要下来了!
我手指攥紧,只见叶臻步子一迈,有点逗弄人的味道:「平时不是很牙尖嘴利么,怎么今天哑巴了?」
我的脸越埋越深,肩膀内扣,就差没整个人泡水里了。
看我这样怂,叶臻偏头一笑,重新把大衣披上。
他回头,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你一奴才泡过的水,还想给我?快点洗好滚出来。」
我立刻高呼:「是!奴才立刻,马上滚出来!」
他一关门,我双腿立刻软了,趴在池子边大口大口喘气。
这时,叶臻又故意在门外吓唬我一下。
「等会洗好了,陪我入宫一趟。」
我又差点吓背过气。
他真的很喜欢吓唬我!
皇帝体弱多病,朝政多年是皇贵妃把持,她年过四十,最喜俊美小太监。
有次叶臻叙职完,贵妃多扫了我一眼。
「这就是你收的小弟子?送本宫这里,帮你调教调教?」
调教两个字,听得我打哆嗦。
救命,我不要啊!
好在叶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刚来,又不熟悉宫里规矩,回去教教再说。」
我心悬得高高的,一回东厂,我立刻恳求他。
我不擅做菜,但为了讨好叶臻,也努力跟着厨娘学了几手。
我蹲在灶台守了好几个时辰,脸都被烟熏黑了。
喝了几口汤,叶臻盯着我脏兮兮的脸,下意识用手帕给我擦了擦。
我心跳一下屏住,他个子高,略弯腰时动作就格外轻柔。
没擦几口,他反应过来此举不妥。
扔开手帕后,他硬是扯开话题。
「这汤太咸,你是以为东厂的盐不要钱,小败家子。」
我拉住他衣袖,拿出看家本领——
撒娇。
我可怜巴巴:「督主,我不想进宫。」
8
叶臻喝完一盏茶,嗓音轻飘得让我把握不住。
「伺候贵妃能鸡犬升天,你不是求富贵么?」
「那不一样,我是想跟着督主做一番事业,不想卖身求荣。」
我又是好大一番马屁。
「我就想跟着督主,一辈子都跟着那种。」
他睫毛微垂,有种诡异的温柔,声音极浅。
「一辈子?一辈子可是很长的,你不怕我?我可是人大家口里最心狠手辣的阉狗。」
我说的还算是心里话。
「督主只是面冷心热,那日东厂门口,有父母双亡的小孩被叔父卖进来,督主您看见后,收了人后,又私下送给了兵营后备役。」我心急地说错了话。
「盛兰小姐陪不了您,我可以一直陪着您!」
这话,踩了叶臻的尾巴。
他一把将我拉到暖塌上,手臂撑在我脑袋两侧。
这样的姿势,我连呼吸都好像没办法了。
他眼尾赤红,眼瞳审得发黑,我们挨得又近,我都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檀香。
我心如擂鼓,怕他靠近,又忍不住想去靠近他。
救命,为什么一个太监要长得那么英俊帅气!
他神色一点点冰冷:「盛兰为什么不可能陪我一生一世?就因为她是将军小姐?她看不上我?」
其实,最近他很少提盛兰。
我其实试探过他,究竟喜欢盛兰什么。
叶臻说,他喜欢她在困难里不肯放弃的样子。
他说这话时格外温柔,整个人像在发光。
我心里堵得厉害,钝痛感挥之不去。
一张开,差点就把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9
是的,我才是盛兰。
真正的将军嫡女。
狱中的「盛兰」,只是我的贴身丫鬟敏敏。
几个月前,一顶「通敌卖国」的罪名从天而降,情急中,她与我换了身份:「小姐,为将军府翻案,就都靠你了!」
靠我,我靠得住吗?
我是出了名的娇生惯养,我能干啥啊?
但眼泪擦干后,我就琢磨整我爹的是西厂。
那我要翻案,只能指望东厂的叶臻。
为了获得他信任,我靠秦老太监进了东厂,谁知天意弄人,叶臻反而对狱中的「盛兰」一见钟情。
但我也理解,敏敏生得比我精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恬静,我闹腾。
我文不成武不就,但她聪明伶俐有胆有谋,什么都学得会,她一直比我更像千金大小姐。
任谁都会喜欢前者吧?
就这样,我做了自己的替身。
命运,可真是蛮不讲理。
10
床榻中,叶臻紧紧盯着我,直到我脸红得不成样,又倏地一笑。
他蛊惑地捏了捏我的脸颊。
「罢了,你就好好伺候本座,伺候得舒服了,就饶你这次。」
怎么求,我平时还不够努力吗?
「我会伺候人的——」我赶忙强调:「我现在就替您搓脚!」
以前将军府,我只给阿娘洗过,这可是阿爹都盼不来的待遇。
叶臻一愣,低头笑了两声。
「你管这叫伺候?」
「这当然不叫伺候,叫孝顺,是我心甘情愿照顾您!」
他笑得不行,头埋在我肩头,他身上好热,那热度透过我皮肤直往人心里钻。
我卷起衣袖,端来热水。
大晚上的,叶臻解了束发,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
他斜靠榻上,我脑里浮现出一句话。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卷起书,敲了敲我的脑袋,斜睨我:「看什么?」
我捂住脑袋,实诚地回:「您挺好看的。」
所以看呆了,看傻眼了,都怪你。
他笑:「小时候,也有人这样说,然后——」
我好奇:「然后什么?」
「然后,我挖掉了他们的眼珠子,弹给猫玩了,哈哈。」
我立刻低下头不敢看了,开始努力干活,半晌后我欣喜地邀功:「督主,洗掉了好多脏东西!」
叶臻手里卷着书,须臾,他淡淡抬眼。
「这是本座的皮,小蠢货。」
我:「……」
勤能补拙,我努力对厂公卖萌求饶,就这样忐忑了好几天。
叶臻通知我:「你不用进宫伺候贵妃了。」
我大喜,他似笑非笑:「你如此蠢钝,我这手都被你搓掉皮,贵妃矜贵,这种富贵活能轮得到你?」
我感恩:「能为厂公尽忠,我就是练成顶天立地也甘愿的。」
「尽忠就算了,为本座要生要死的人太多,多你一个不多。」
我逃过一劫,我难得哄了他一句:「厂公,您一定可以成功获得盛小姐芳心!」
这话一出,他笑容微顿,眼神停在我脸上很久。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正要找补,他却力道略重地捏了捏我脸颊。
「我一定会跟盛兰在一起,不需要你祝福。」
我:「……?」
他好大口气,也好自信。
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酸味排山倒海,女人就这样,情绪上头时,管不住嘴。
「您去狱中,盛小姐不是不肯见您吗?」
他口气冷硬,但睫毛纤长,说话时颤了颤,像蝴蝶的翅,异样的柔软。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世间谁对她才是真心。」
我的心也跟着他颤动着。
直到关门回房躺床上,这股悸动的热度都退不下去
我好像……还是很喜欢他。
11
没人会知道,三年前,我对叶臻一见钟情过。
这真是我的黑历史。
那天吏部张尚书二女儿寿辰,我脸上生疹子不好见人,特意走了条僻静的小路,途径张家梅园时,我看到了叶臻。
只见雪花纷飞中,站在树边的青年正在折梅,他没穿东厂的衣服,而是一身素白衣袍,披着大衣的模样清俊又出尘。
他长得太好,我匆匆路过,只惊鸿一瞥,立刻记住了他。
开宴前,我怕有人捷足先登,主动找上他问。
「你是哪家公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似乎挺诧异我主动搭话,其他名门淑女,只敢偷偷张望不敢上前半步。
我以为她们是怕我,其实她们是怕他。
这里,估计只有我不知道他身份罢了。
面对我开门见山的问候,他说他姓叶,我没做他想,又追着问。
「那你婚娶了么,家中有妾,有夫人吗?有老母亲吗,母亲好相处不?」
众人:「……」
「会有妯娌吗,家里几口人呀?」
有妯娌就麻烦,我可讨厌勾心斗角。
他身材高挑,但并不瘦弱,眼睛深邃,像能洞穿你的所思所想。
他笑,眼尾眯得长长的,声音轻柔。
「小姐为何要知道这些?那小姐又是哪家?」
将军府的人,作风一贯直接,我说:「因为你合我眼缘,若合适,我可以让家里人上门提亲吗?」
他歪头打量我:「那小姐,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这不是脸上起疹吗,你等我养养,美美地再来找你。」
他只笑不语,我也不明白他这态度是同意还是拒绝。
后来我才知道,叶臻那天是来执行公务的。
所以宴会上大家都如此紧张。
宴会过半,半途锦衣卫突然杀了进来,以贪污的名义将张尚书全家扣走,谁敢抵抗直接灭口。
喜宴顿时变丧礼,我吓得拉着未来夫婿躲躲藏藏,还高呼:「你跟着我,东厂的人不敢碰你!」
他被我牵着手,顺从地躲进衣柜里。
锦衣卫打开柜门,我勇敢地护在他面前,警衣卫却冲我跪了下来。
「一百八十口人的名册全在这,请厂公过目!」
我懵了,傻眼了。
被我护在身后的美人接开册子,杀人的血溅在他衣服上,白衫染血,比梅花更艳。
他就是叶臻?
人人畏惧的九千岁,恶名昭彰的……
大太监。
叶臻走之前,还似笑非笑地看向我:「盛小姐,你现在可还要上门提亲?」
我哇地吓哭了,拼命摇头。
他笑意更浓:「在下名叶臻,今年二十五,家中无父无母无兄妹无朋友,略有薄产,当然,也无妻妾,盛小姐若要来提亲,大可来朱雀街尽头的东厂来提。」
春心萌动的初恋,来不及展开,就被连根拔起。
12
三年后,盛家入狱,叶臻对在狱中的「盛兰」一见钟情。
他不知道,向他提亲的人是我。
现在喜欢他的人,也是我。
终于,我爹问斩的日子延期了。
回东厂路上,忍不住问:「督主,您这样帮盛兰,得罪那么多人值得吗?」
叶臻瞥了我一眼:「因为我想当盛家女婿,自然要为岳丈说话。「
我满脸苦涩:「盛兰小姐……有您真好。」
他不紧不慢地说:「盛小姐三年前当众还向我求过亲,许多人都见证过,她可以见异思迁,始乱终弃,我可不能言而无信。」
我很想告诉他真相,但还是狠狠咽下去。
「督主,盛小姐如今一直不喜欢您,您还会喜欢她么?」
敏敏从不给他一个好脸色,可他却甘之如殆,一如既往。
叶臻收回一贯的戏谑:「她喜欢不喜欢是她的事,我要喜欢她,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是我的事。」
可我的心皱巴巴起来。
风刮过脸,我都差点哭出声。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甚至在想,就算告诉他实情,他就会喜欢我么?
未必。
让他动心的,是敏敏在狱中桀骜不驯的样子,又不是区区盛兰两个字。
我只是他狗腿的心腹,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当夜,贵妃为笼络叶臻,把敏敏从狱中接出来,送到了东厂西苑。
那是叶臻的住所。
里头张灯结彩,说是要给他们圆房呢。
13
我心里突突乱跳,打翻了碗。
叶臻多精的眼睛,见我面色奇差,便问:「我要与盛大小姐一起了,你不开心?」
我闷不吭声,说:「小的不敢。」
我越臭脸,他心情越好。
叶臻身姿挺拔如玉树,他见我头越垂越低,弯腰看我。
「觉得什么?有话直说,不准扭扭捏捏。」
好,是他让我说的。
我心一横,就真说了:「我觉得你去不合适,像趁火打劫,盛小姐会恨你。」
敏敏爱恨分明,会恨他一辈子。
叶臻抿唇,压下快溢出来的笑:「你看你,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也是,做我的接班人,胆子太小那是万万不行。」
那晚,叶臻真的没去西苑。
他给我的理由是:「我为盛家说话,是出于为国为民的立场,贵妃这般大张旗鼓,反而让我显得用心险恶了。」
他甚至捧了捧我的脸,说了句没头没脑地安慰。
「阿奴,你可是我的接班人,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
我才不信他。
敏敏接到东厂后,他心情大好,平时宫里赏赐的宝贝,都是第一时间送到西苑。
有时间下了朝,他会去西苑听她读佛经。
他甚至从中斡旋,将我家的秋后问斩改成了流放北疆。
得知这个消息,我激动地在院里打了套太极拳。
流放就等于一线生机,一旦边境有战役,皇帝离不开我家的。
送行那日,叶臻带我跟敏敏一起去了。
我强忍住激动:「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城外风沙漫天,秋风秋意秋煞人,叶臻身上拢着大氅,眼皮半搭:「哦,本座就喜欢看别人妻离子散,再无相见之日,这样精彩的场面,当然不能错过。」
哎,他就是嘴硬。
他就是想让敏敏去而已。
我爹娘关押了大半年,如今满头白发老了好多岁,我远远看着,眼眶酸酸,差点要落下泪来。
快乐盖过酸意,我努力嘴甜了把:「督主的心意,盛小姐一定会懂的,日久见人心,她迟早会接受您。」
谁知叶臻反而冷冷一笑,这祝福惹恼他了一样。
回东厂后,他更是不搭理我。
仆人去送午饭,他也不吃,到了晚上,我看他半点东西也没碰,就关心。
「厂公,您真不用吃点?」
「不吃。」他在屋内硬邦邦地回,没半点余地的口气。
我小心翼翼哄:「我熬了好久的汤,很补的,您要不尝一口?」
在我泄气之前,门开了。
叶臻哼了声。
「滚进来吧。」
13
来之前,敏敏教我:「哄人要有诚心,你看看督主缺什么,就对症下药。」
他不缺钱,不缺权,不缺地位。
他缺敏敏的爱而已。
这个认知让我倍感无力,我端汤进去,叶臻勉为其难喝了口:「还有事?」
我硬着头皮说:「督主,我想送您个荷包。」
叶臻果然冷笑:「我不爱用那玩意。」
我忙解释:「不不,是我自己绣的,督主不是要过生辰了吗,我没什么钱,想给您绣个荷包,聊表心意。」
他顿了顿,反问:「你怎自己绣?」
对啊,不然呢。
「你还会锈荷包?」他冷漠的表情融化了些许。
嗯嗯,小时候阿嬷当然教过,属于名门淑女必修课之一了。
我嘴上说:「对,我自宫后就喜欢上了,那个,过去东方教主自宫学了葵花宝典后,不也爱上了绣花吗!」
他的睫毛随着笑颤动,烛光半照中,晕开一圈光影。
「好,那这还勉强算得上是心意。」
他果然满意了头命人给我送来各种工具,还有上好的绸缎,嘱咐我随便练,尽管刺。
可绣什么呢?
叶臻仿佛看穿我所想,突然来一句:「本座属虎。」
我:「……?」
领导都这样说了,弦外之音还没听懂吗。
我秒懂,立刻说:「知道知道,荷包上就绣大老虎!」
叶臻终于笑了,看来敏敏说得对。
礼物不在于多贵重,用心最重要。
可我转念一想,敏敏才认识他几天,就那么了解他,可见他们是真挺配的。
我顿时吃醋,恶狠狠绣了几针。
荷包绣好后,遭到叶臻彻头彻尾的嫌弃:「这什么,是猫是狗还是虎?」
我这下更酸了:「哦,盛兰小姐肯定绣得更好,督主您找她绣好了。」
我这口气,我自己听着都倒胃口。
酸得没边了。
可叶臻没介意,迫不及待就用上了。
他平日挂着的都是金镶玉坠子,如今挂个丑老虎招摇过市,是挺招人好奇的。
有人一问,叶臻就笑开了,手指抚了抚上头的绣花:「哦,是我徒弟绣的,绣法精妙,精品中的精品。」
叶臻最近为盛家忙得脚不沾地。
他主动要求调查科举舞弊大案,这事的背后主使就是两江总督李瑞。
如果扳倒他,盛家自然就能平反。
我明白他的苦心,低声问:「您……是为了盛兰小姐吗?」
屋子里烛火快烧干了,叶臻又点燃一只,盈盈火光映在他丰神俊美的脸上,烛光像烫在我心尖,一滴又一滴。
很热,还有点痛楚。
他灼灼看了我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这次,他没有找任何借口。
「对,我就是为了盛兰。」
14
他从小在危机四伏的东厂长大,掩藏情绪是生活的日常。
更何况,袒露对另一个人的爱意。
但今天,他选择了坦诚。
「要是以前,这差使我不会碰,但这次我会去,为盛兰,为盛家。」
他叫着我的名字,爱的却不是我。
他是为了敏敏,才愿意蹚这浑水。
他好爱她,我心里像被扯成一团乱麻,原来,我也比自己预期的,要更喜欢他。
也是,哪怕是太监,也有真心爱一个人的权利。
爱是不分身份的,只分真与假。
叶臻那双乌亮的双眸凝视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个阉人却要去喜欢一个大小姐?我们都清楚,盛家平反后,我与她更加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不,怎么会,我急忙摇头。
「怎么会,督主那么好,谁都会喜欢您的!」
我有时都替他着急。
敏敏不喜欢他,他还在为盛家赴汤蹈火,在两江不慎被刺客重伤。
血流不止,大夫止血后叹气:「虽没伤到要害地方,但刺得太深,能不能活下去,就看督主自己的造化了。」
我不眠不休守在他床边,血止住后,他开始发高烧。
烧到半夜,叶臻模模糊糊喊了什么,我赶忙凑近听。
他神志不清地抓住我的手,低喊了句盛兰。
我赶紧接了声:「在的,我在的!」
我的手紧贴在他心口,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难受的哭了。
盛兰盛兰,这是我听了十八年的名字,可现在却那么陌生。
我向天祈祷,我希望他活下去,希望他幸福。
希望他能得偿所爱。
第五天,他度过危险,恢复了神智。
他看我哭得稀里哗啦,说我哭得他头疼,手指动了动:「哭猫,我的接班人,可不能总哭鼻子。
我想说好,可一张嘴,眼泪继续落下。
他指尖白得接近透明,我握住他的手,忍不住心如刀割:「我好怕,怕你有事。」
最关键,我怕皇帝当他弃子。
用过就算,不打算保。
我怕永远失去他。
等他恢复了气力后,就靠坐床上,轻轻拍着我的背。
叶宸纵容地听着我的絮叨,平日里细长飞扬的眸里雾气蒙蒙的,纤长的睫毛交织着。
「你都还没接手东厂,我哪里敢出事。」
血渗在纱布上,他却不肯休息,摸了摸我湿哒哒的脸:「两江危机四伏,我先调你回京,给你找个安全的差使。」
我梗着脖子,说不要。
他低下声,有了点哄人的意思。
「我说先回去,又不是不要你。」
我已经跟父母分离了,我不想离开他。
我扯住他衣袖子,情急之下,找出个极妙的借口。
「我可是你的接班人,你要去哪儿,我也得去,前头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对,富贵险中求,不然我以后怎么服众?」
他好看的眉眼弯起:「这样哦?」
「嗯嗯,做接班人,没胆量是不行的吧?」我觉得自己贼有道理。
叶臻挑眉,逗趣了句:「那你有胆量,怎么还刚刚哭成这样?」
我脸红了,热气立刻上涌。
叶臻如今体弱,脸分外的白,反而显得眼瞳格外深邃。
当他这样注视着我,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他深情款款的错觉。
我喃喃:「那怎么能一样,你是不一样的啊。」
没有肉麻的辞藻,但听到我这句没有掩盖的回答,他也一愣,往日总凉薄的眼眸里浸上了热度。
他十分喜欢,我全身心信赖他的样子。
我轻声说:「督主,好多太监晚年都很凄惨,没几个能过得好的。」
叶臻想笑,越咳嗽越笑得厉害:「你是怕我老无所依?」
我自不量力的说对。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别的接班人,都想上头的早死,你却天天操心我。」
废话,谁会无缘无故操心人。
我只是喜欢他罢了。
我在心里祈祷,等家人平安,我就陪他到老。
他不喜欢我,那也无所谓。
反正再热烈的爱烧到最后,不也只剩陪伴么?
15
拿全证据齐,就在我们回京路上,宫里变天了。
太子被废,贵妃失宠,我以为是受舞弊案牵连,但叶臻却问我:「你知道二十三年前的皇宫惨案吗?」
我当然知道,全天下没几个人不知道。
「先皇后本来有两位嫡子,因巫蛊术获罪自杀,两位嫡子也暴毙,当时大皇子 10 岁,小皇子才 2 岁。」
「这一切都是皇贵妃支使李瑞下手的,皇帝当时糊涂,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也有了新的皇子,。」
皇帝翻旧账废了太子,贵妃鱼死网破,决定宫变。
她的亲兵控制了皇宫,封了京城里外,进出都难。
城外,我焦灼地等着战况,叶臻说他要进宫,我立刻跟上「督主,我也要去,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的!」
我没对人表白过,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表白心意的。
在我的概念里,心甘情愿陪人一辈子,就是最认真的承诺。
叶臻平时总是万事不在意的样子,如今听我这样一说,脸上露出非常明亮的笑。
烨烨生辉,不是东厂督主该有的笑。
那是独属于叶臻这个人的。
他这样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我感觉脸有些发烫,好像自己说了什么特别羞耻的话。
「那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他嗓音低沉,唇在我耳边飞快掠过。
他起身后主动牵起我的手:「这次,我们一起去吧。」
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他的手掌大而结实,把我包得牢牢的。
我木偶人似的跟他走了好几步,才后知后觉发现。
叶臻换上了一身从没穿过的华服。
不是东厂的制式,上面绣着足有八龙,这是皇子才能穿的官袍。
「督主,你为什么——」
驿站门外,上百锦衣卫严阵以待着,这阵仗把我吓一跳。
叶臻回头。
他声音已经变了,不同往日偏阴柔的语调。
正式恢复了男性该有的醇厚磁性。
「因为,我要去为母亲、皇兄复仇。」
16
原来,叶臻就是当年被害的小皇子。
看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叶臻解释。
「当年,我母亲兄长被李瑞迫害,她临终前将我托孤给盛将军,你爹怜悯我,把我偷偷交给了东厂太监照顾,有时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这些年我用太监的身份伪装潜伏,等待机会,李瑞说你爹私通外敌,倒也没说错,只是他私通的人,一直是我。」
「你不是太监,那你——」
我脑子转不过来了:「你跟我爹是一伙的,那你是不是知道……」
「知道你是盛兰,当然。」他没松开我的手。
「毕竟,你可是当面对我提过亲的啊。」
原来他早知道我的身份。
我家出事后,他顺水推舟让我进东厂,实际上是在保护我。
他假装喜欢敏敏,也只是障眼法。
皇宫里,皇贵妃的亲兵全被镇压,她的兵马在盛家军面前不堪一击。
叶臻搞了个金蝉脱壳,早在半路就将我父亲接回军营,借这机会杀回京城,干掉了贵妃的兵马。
盛家军,这次终于名正言顺回来了。
叶臻单独去见了皇贵妃与皇帝,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等他出来时,身后宫殿燃起了大火。
火烧了一天一夜,吞噬了砖瓦,也吞噬了那些尘封的仇恨。
17
皇帝驾崩后,叶臻带我退隐。
用他的话说,这皇宫谁愿意呆谁呆去,他反正是呆够了。
「二皇子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我叶臻,母亲与兄长的仇我也报了,今后也该为自己而活。」
我当然是赞同的,他讨厌宫里,我也讨厌。
规矩无数,让人透不过气。
不过我还是怕他心有芥蒂,问:「那你弟弟做皇帝,你不介意的吗?」
叶臻说:「这片土地只属于爱它的人,属于有力量保护它的人,谁能独占山河?没有人,千秋万代也不可能有人做到,我更介意自己这辈子,能不能跟你过好日子。」
这境界高,我真是太崇拜他了!
不过我还是记仇一点。
「叶臻,你明明知道我是姑娘,怎么还送我葵花宝典呢!」
我每天照镜子,就怕自己长小胡子呢!
更怕早上起来,身上多了些什么。
这事我一提他就笑不可支:「蠢蛋,我给你练的是峨眉内门子弟的功夫,给你强身健体自保用的,你看你,自从晨跑后,每个月也不痛了。」
「……!」
叶臻嘴角噙笑:「你还真当自己资质超群,能练什么绝世武学啊?」
我这下更明白了:「哦,那你明白我是盛兰,还老让我吃醋!「
叶臻说没错,就是得让你醋醋。
「我在东厂等你三年,怕你被别家娶走,你倒好,把我忘在天边,这算不算始乱终弃?」
离京的马车上,他抱着我亲了口。
温热的唇划过我脸颊,我立刻怂了,乖乖贴他胸口。
他一说话,震动就从胸腔微微传出来,他说:「你是第一个保护我,说喜欢我要提亲的女孩,我从小压抑,时刻伪装,可没见过你这样明媚无拘无束的人。」
我鼻尖发酸,回抱住他。
「当时我说,盛小姐若要来提亲,就来朱雀街尽头的东厂来提,你来了。」
他笑:「好在,你终于来了,我就当你提亲成功了。」
「我可没骗你,我说让你当接班人,就是接我的下半生,我的心,我的未来,」
「……」
我心里好甜,但还是用拳头打他。
马车驶出朱雀门,朝未知的未来驶去。
天大地大,只有我们有彼此,何处都是家。
番外:
1
我的人生,只需要复仇。
这是盛大将军、雷老太监从小对我灌输的概念。
可我那会,还只是个两三岁的孩童,无论他们怎么跟我讲母后是如何善良大度,太子又是如何明德,贵妃又是如何阴险狠毒。
这些事,我都没有丁点记忆。
但这不重要,复仇就是我人生唯一的出路。
他们对我的关爱,都是建立在这之上。
如果是这样,我愿意满足他们。
毕竟,他们是我在世上所剩不多的牵挂。
2
盛大将军一生谨慎,却生了个没心没肺的傻女儿。
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张尚书二女儿寿宴上。
她似是被我容貌所惑,全程傻乎乎看着我,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但她胆子大,这倒是跟盛将军一脉相承。
「这位公子,请问你婚娶了么,家中有妾,有夫人吗?」
她当着众多嘉宾的面,来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她,没想到,她连我身份都没猜到。
没看到其他宾客,都对我又惧又敬么?
我故意逗她:「暂时没有,小姐是何意,要毛遂自荐么?」
她戴着帽笠,但我眼神比常人要强。
通过朦胧的雾纱,我隐隐看到她脸颊发红。
少女多少是害羞的,她也不例外。
「自荐,有何不可,只要是两情相悦。」
她鼓起勇气,来了记直球。
「我是将军府的小姐,你合我眼缘,我可以让家里人上门提亲吗?」
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是如此清晰,但没人敢上前提醒她我的身份。
她像只天真的,主动羊入虎口的……
小动物。
当我带的锦衣卫进行逮捕,宴会一片混乱,她还一把抓住我的手,想保护我不造牵连。
「你坐主桌,难道是张尚书家的亲戚吗?」
她将我藏在柜子里,紧张地安慰我:「不怕,东厂的人不敢动我,你好好跟着我吧!」
我哑然失笑。
「盛小姐,保护我,需要付出很多代价,你确定么。」
她的关心是如此真切,不带一点功利。
狭小的空间里,我轻易地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
她生来活在阳光里,活在父母兄弟的疼爱中。
她是盛将军用爱养育出来的孩子,拥有爱的勇气与本能。
而我呢。
我还能拥有复仇之外的人生么?
3
我分不清,自己对她是嫉妒,还是有别的情绪。
走之前,我对着已经吓得呆若木鸡的姑娘说。
「盛小姐,你现在可还要上门提亲?」
盛兰浑身发抖,眼里全是不可思议,她万万想不到。
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是人人畏惧的九千岁。
我笑意更浓,她越脆弱,我越发想欺负她。
「在下名叶臻,今年二十五,家中无父无母无兄妹无朋友,略有薄产,当然,也无妻妾,盛小姐若要来提亲,大可来朱雀街尽头的东厂来提。」
她吓哭了,眼泪一滴滴掉手背上。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我很满意。
对,请继续看不起我吧。
尽可能的藐视我,憎恶我,践踏我。
这样才是我该有的人生。
隔了几天,深夜,我跟盛将军在密室议事。
他说:「这些年,贵妃一直没停止怀疑我,她估计会让两江总督李瑞对我出手,殿下,我的计划是将计就计,只有盛家落难,我那二十万北方军才有名头入京,真正为您所用。」
对局势,他看得清。
但一提到心肝女儿,他就坐立难安了。
「我小女盛兰,娇生惯养,没心没肺,计划开始后,还拜殿下您多照顾了。」
我端着茶盏,淡声说可以。
离开前,我来到她的闺房边。
初夏的天,虫鸣声渐大,但我依旧能听清房里人在说什么。
「敏敏,你说当太监,是不是真得很痛啊?」
敏敏是她丫鬟,博学多才,心思也多。
「当然,所以日子久了,很多太监性格会多疑暴戾。」
「也是,我看叶……咳,我看他们是挺阴阳怪气的,真烦。」她情绪好低落:「那有什么办法能缓解啊?我听人说,很多太监都活不长。」
敏敏警惕起来。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该不会真喜欢叶臻了吧?」
「没啊……」她支支吾吾:「我就是觉得,他好像也不是很坏。」
「他坏与好,都跟你无关。」敏敏语带鄙视。
「小姐,他不是你该去关心的人。」
我冷冷一笑。
可隔日,我回东厂时,又看到了盛兰。
她用那蹩脚的易容术装成男人,徘徊在东厂边上。
人群里,她看着我,又失了神。
但这次她眼里没有惊恐,反而有淡淡的哀伤。
我听到自己心里,有了一丝不该有的涟漪。
之后,有人匿名送来不少药膏,补品。
心腹说要去查对方是谁。
我说不必,拿起里头附带的信笺。
盛兰也不算笨,知道用左手写字,隐瞒笔迹。
可她找的纸,是宫中贡品,我一模就知道来路。
她在上面叮嘱一日服药三次,神药很贵,有助于延年益寿。
傻瓜,多半是江湖术士骗她的话术。
可看着这张歪歪扭扭的信,我的心又无法自控的热了起来。
就像,没有生灵,可以抵御阳光。
再强大的猛兽,也没有办法。
我将信仔细折叠好放在心口处,珍之又珍。
慎之又慎。
此刻,我不是九千岁,不是为复仇而活的二皇子。
我只是普通人,是盛兰喜欢的叶臻。
这一刻,我找到了,人生新的意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