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如何当一个好爸爸

38.

我后来才知道，殷恒之是京北附中的校长三顾茅庐挖过去的。

听说京北附中不但免了他三年的学费，每年还额外给他一万五的校长奖学金。

难怪他这么嚣张，头发又长又黄，还敢无故不参加考试。

摸底考试结束当晚，我们就收到了胡常胜发在群里的名次表。

结果跟我和小胖预想的稍微有些出入，我和小胖一个倒数第十，一个倒数十一，越往后分数差距越大，直到我滑到最后一名，眼睛落到「殷恒之」这个名字上。

他只参加了英语考试，总分 120 分明晃晃地印在我的手机上。

「他英语……居然考了满分吗？」

我又把成绩单拉到最上面，看了下顾千禧的排名，他排在全班第三，总分 345 分，数学满分，英语也「仅仅」考了 118 分。

顾千禧正在打游戏，闻言头也不抬，语气淡淡地道。

「对，殷恒之很聪明，据说他能过目不忘。」

「啊，」我心头涌起淡淡地失望，问顾千禧，「你不能吗，我觉得你也过目不忘，而且你考了全班第三，他倒数第一呢。」

顾千禧失笑，「那是因为他前两场考试没参加。」『

「谁让他不参加的，」我小声嘟囔，又问顾千禧，「你认识他？」

顾千禧点头，「之前在 A 城见过两次，有微信，前一阵一起打过篮球，」顾千禧想了想又笑，「他应该以为我没有认出他来。」

「那你不告诉我们。」我惊呼。

「我也不知道他会来京城，还恰巧跟我们一班，」顾千禧耸了耸肩，想了想，又退出游戏，给殷恒之发了个消息。

「你是不是真的过目不忘？」

那边很快弹过来一个「？」

顾千禧把手机递给我看，说，「你看，他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说明他不能过目不忘。」

「嗯嗯，」我点头，拇指和食指放到下巴上，一边思考一边道，「那他考试分数高肯定下了不少功夫，你看你平时在家都不怎么学习，至少你的智商就比他高，我觉得你肯定能学会过目不忘，碾压他，你能吗？」

「呃，我尽量能吧，」顾千禧说着，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额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好胜心怎么这么强呢。」

「切，这不是出来后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强中自有强中手嘛，」我拍了拍顾千禧的肩膀，一副「吾家有爹初长成」的模样，「加油吧。」

顾千禧坐在沙发上，闻言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笑了两声没说话。

倒是殷恒之这个时候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不过我也可以试下」

顾千禧挑了挑眉，想了想还是把这条消息删了。

晚上小胖给我弹过来视频，他正坐在他家四米长的餐桌上吃东西，视频接通的时候，他用叉子叉起一块巧克力放到镜头跟前。

「喜宝你看，这是我外公从法（四声）国给我带回来的巧克力，味道丝滑浓郁，明天我给你带一块吧，嘘，千万别跟千禧说，这很贵重的。」

小胖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叉子上的巧克力，想了想伸出手一分为二掰断了。

「看，这块大的给你，小的我吃了。」

……大可不必。

我神色复杂地盯着小胖把放进嘴里的巧克力嚼了三十九下，一直到他咽下去又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我听我的私家教练说多咀嚼有利于肠道消化，还能防止发胖，对了，我听小喇叭说我同桌能过目不忘，是真的吗？」

小喇叭叫李素闻，因为爱收集八卦和学校奇闻逸事，被我们班同学亲切地称为小喇叭。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千禧问他了，他说他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那就是不会了，千禧能过目不忘吗，咱们身边最厉害的人就是千禧了，千万不能让别人把他超过去！」

我想了想顾千禧的保证，朝小胖笑得成竹在胸。

「他当然可以，千禧很厉害的。」

「那我就放心了，」小胖揪下自己胸前的白色手帕抹了抹嘴，又说，「我感觉千禧和我同桌关系不一般，喜宝咱们可说好了，咱们三个可是最好的朋友，咱们的友谊坚不可摧，绝不能让外来人口横插进来。」

小胖居然还想搞小团体，我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觉得不能伤一个暴发户的心，又点点头。

「那行。」

反正我也看那个殷恒之不顺眼，他奇装异服，虽然学习成绩暂时好一点，但小时了了，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他把顾千禧带坏了。

小胖看我点头答应，立刻又眉开眼笑地说要带我上分。

可没想到第二天，他就颠颠地给他同桌献殷勤去了。

39.

我跟顾千禧到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小胖手里拿着条全新的、未拆封的，据他说是他外公从法（四声）国带回来的巧克力，热络地往他同桌那边推。

殷恒之今天没睡觉，不过眼皮依然撩不开，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听小胖介绍他的巧克力。

顾千禧觉得好笑，拎着书包坐下，又回过头来问殷恒之。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唔，」那人抓了抓头发，「老胡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迟到就让我退学。」

顾千禧伸出大拇指，「够狠。」

我瞪了小胖一眼，咬牙切齿地问他。

「昨天说了什么你转眼就忘了吗？！」

小胖忙把我拉到一边，「忍辱负重知道吗，我今天又问了下小喇叭，我同桌真的能过目不能，到时候考试还是……嘿嘿嘿，喜宝你说，遇到这么一个金疙瘩，我能错过吗？」

「可是……」

「别可是了，」小胖好哥们儿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已经有千禧了，就饶我一个殷恒之吧，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他……」

我一脸不情愿地回到座位坐下，顾千禧看我不开心，以为我是想要巧克力。

「别不高兴了，我知道这个巧克力哪里有卖的，放学后我给你买，想吃多少买多少……」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

话没说完，就有人从身后扔过来一条巧克力，我和顾千禧回过头，就看到殷恒之还是那副懒懒散散地模样，看我们转身也不抬头，垂着眼嘟囔。

「我不爱吃巧克力。」

？？？

不爱吃就扔给我？？？

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这么想着，我又把巧克力往身后一扔。

「谁稀罕。」

只是扔的节奏没掌握好，巧克力砸到殷恒之脑袋上，又一骨碌落到地上。

殷恒之这个时候眼皮终于抬起来了，实话说他长得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好看，脸型瘦削，鼻梁高挺，眼睛圆而亮，下垂的眼角显得人乖巧又无辜，再加上他的眼尾总是似有若无地带着淡淡的红，整个人好似增添了一股撩人感。

也虽然……

这么夸一个男生总归是不好的。

但是！长得再好看，性格不好有什么用？！

我忙拉过顾千禧的胳膊挡在我眼前，转头朝顾千禧使眼色。

快点儿！这玩意儿欺负我，他指定要打我了！

顾千禧无视我的挤眉弄眼，抽回自己的胳膊又拍了拍我的头，回身看着殷恒之。

「够了啊，吓着喜宝了。」

「她还吓着我了呢。」

殷恒之嘟囔了一句，随即似乎是一瞬间，他浑身的刺消失了，整个人重又变得散漫起来。

我看看殷恒之，又看看顾千禧。

这俩人……有点儿猫腻啊。

小胖交际回来，一眼看到自己法国进口的巧克力被扔在地上，当下脸色一垮，心态差点儿崩了。

好在他没有忘记分享自己听来的八卦，他一边痛心疾首的捡起掉在地上的巧克力，一边脸色红润跃跃欲试。

「刚听小喇叭说，胡老师今天要选班委。」

见我们兴致缺缺，小胖又道，「听说是遵循自愿报名原则，然后由全班举手表决，票数多的人获胜。」

「所以呢？」我问。

「所以我们要积极竞选啊，」小胖白了我一眼，大概对我消极的态度不太满意，伸出食指弹了下我脑门，又道，「我都想好了，学习委员我们是指望不上，老胡肯定给这次摸底考试的第一名，千禧数学好，竞选数学课代表应该没问题，我同桌是被挖过来的，给个班长当当或者英语课代表应该不过分吧，我这身材长相气质，一看就是当体育委员的材料，至于喜宝你嘛……」

「我怎么样，能当什么？」

「呃，喜宝你呢，就当凑个热闹，我们谁当了官都会罩着你哈。」

嘶——

我捂着右脸，有点儿牙疼。

我就知道小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40.

自习课的时候，胡常胜果然一脸不痛快地进来选班委了。

这次摸底考试因为「一些同学基础差」，这里的「一些同学」指代的是我和小胖这类考试倒数的学生，再加上「个别同学考试态度不端正」，「个别同学」当然指的就是殷恒之，总之因为这两个原因，我们班各科成绩平均分难看极了，位列高一年级倒数第一。

好在，全校唯一的数学满分和英语满分都在我们班，好歹给胡常胜赢回了一些颜面。

胡常胜选举班委非常简单，他先是指定了摸底考试的第一名陈子薇做学习委员兼语文课代表，又分别指定顾千禧和殷恒之为数学课代表和英语课代表。选完这几个人，小胖在底下嘿嘿嘿地笑，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想的发展。

小胖摩拳擦掌，预计一把拿下体育委员，可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有点儿出乎意料。

先是竞选班长，小胖的预想中应该是全班同学争先恐后的报名举手，然而现实是全班静悄悄的，居然没有人举手，下一秒，我抓了抓后脑勺，胡常胜的声音适时响起。

「那就你吧……你叫什么来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我的右手还停在我的后脑勺上，顾千禧愣了愣，伸出手把我举起来的胳膊拽直，又憋着笑朝胡常胜喊道，「老师，她叫顾喜宝。」

「哦行，那就是顾喜宝当班长。」

……

直到班会结束，我都没有缓过神来。

后面胡常胜又指定了小喇叭当文艺委员，其他各科课代表由任课老师指定，轮到体育委员的时候，小胖胳膊举的最高，可「体委」这个头衔貌似异常受欢迎，班里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举了手，连一小部分女生也跃跃欲试，胡常胜捋了捋胡子，让他们猜拳定输赢，最后是一个皮肤黝黑性格爽朗的女生赢了。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顾千禧客气地喊殷恒之跟我们一起去食堂，我原本以为那人这么不合群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他抬了抬眼皮，居然点头答应了。

小胖本来趴在桌子上郁闷，一听他同桌要跟我们一起吃饭，立刻来精神了，下课铃一响，头一个蹿出教室去给我们占座位了。

他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后面想想班级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职位我们一行四个人就占了仨，不免又有些洋洋自得，尤其是官职最大的「班长」，居然是他的兄弟。

小胖忙前忙后地给我夹菜送餐盘，末了还变魔术一样从身后变出一个冰淇淋递给我。

我「嘶」了一声，揉了揉右脸，又朝小胖摆了摆手。

「不想吃。」

小胖愣了，片刻后神色哀伤地摇了摇头。

「喜宝你变了。」

我牙疼的厉害，实在是不愿意跟小胖演琼瑶剧，顾千禧察觉我不舒服，低声问我，「牙疼吗？」

我点了点头，这会儿疼的眼睛里都泛了泪花。

小胖这个时候嘴还是很欠，他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朝我嚷嚷。

「喜宝你可别哭，有点儿娘们儿唧唧的。」

顾千禧瞪了小胖一眼，「我去请个假，一会儿带你去医院看看。」

原本一直落我们两步的殷恒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顾千禧身边，他两只胳膊朝后，两只手抱着后脑勺，漫不经心地道。

「学校旁边有个维仁口腔医院口碑很好，跟我们学校也有合作，每年都免费给学校学生免费检查口腔，可以带她去那里看看。」

「就是就是，」小胖也说道，「喜宝你给吕叔叔打电话，让他找个人帮你看一下，你应该有他电话吧，上次他不是还带你买衣服来着……」

顾千禧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他似乎很不喜欢吕维仁。

人与人的磁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顾千禧和吕维仁在高铁上是第一次见面，也明明吕维仁待人温柔和煦，可顾千禧就是很反感他，反感到如现在一般，听到他的名字就直接黑脸。

我瞪了小胖和殷恒之一眼，随即追上顾千禧。

「没事儿，不用去医院看，我就是有点儿上火，明天就好了。」

顾千禧还是抿着嘴一言不发，脚下的步子却越发飞快了，我追不上他，气呼呼地站在原地，想着我下午一句话都不要跟他说。

殷恒之和小胖从我身后走过来，小胖搭着我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啦，千禧肯定是去找老胡请假去了，我们先去教室等他。」

我征了怔，眼瞅着顾千禧果然是朝老胡办公室走去了，我这才放了心，跟着小胖和殷恒之一起回到了教室。

没过一会儿顾千禧就拿着假条回来了，他站在后门没进来，扬着下巴示意我出去，我收拾了下桌子，出门的时候听到殷恒之问小胖，语气一如从前懒散的模样。

「他们是兄妹？」

我一只脚已经踏出教室门槛，听到声音又退回来，走到殷恒之面前，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威胁道。

「爹的事儿你少打听！」

殷恒之愣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他变脸之前，我一溜烟蹿出了教室，拽着顾千禧跑了。

如同顾千禧讨厌吕维仁一样，我也没来由地讨厌殷恒之。也许在小胖和千禧他们看来，殷恒之散漫却随和，虽然一点就炸但是很容易被安抚，他们乐于接受他称为朋友，而我潜意识里始终觉得——

他很危险。

41.

维仁口腔医院成立于 2010 年，坐落于京城永安区，地处永安高教园，整个口腔医院占地 20000 平方米，是一所集医疗、教学、科研为一体的大型专科私立医院。

医院不但就诊环境好，医疗设备先进，就连医务人员的态度也是一顶一的好，尤其是三年前医院又被列为医保定点医院，更是让维仁口腔名气大增，就连演员拍戏，涉及到关于「医院」的情节，大家也都喜欢来这里拍。

从学校出来往左，过一条马路就到了，我和顾千禧出门到进医院门口，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只是医院挂号看牙的人实在是多，顾千禧在机器上挂完号，我一看，前面排队的还有十三个人。

大厅引导员实在贴心，安排我们在沙发上坐下，还端了茶水和糕点，糕点是网红店荣记的招牌肉松小贝和绿豆冰糕，平时排队去买都要排好久，想不到这里看牙还能免费吃到。

顾千禧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心情依然不太好，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儿绿豆冰糕，讨好地递到他面前。

「给你吃，很好吃的。」

闻言，顾千禧撩开眼皮不咸不淡地瞥了我一眼，又问。

「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一颗坏牙都没有吗？」

「……因为你镶了满口的假牙？」

「闭嘴！因为我不怎么吃甜食！」

顾千禧被气的炸毛，伸出手就要戳我脑门，我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弹射起来要溜走，却不成想刚好撞进面前经过的人怀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忙后退两步，埋着头不好意思地道歉，面前的人却突然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喜宝！」

声音中有惊喜又有疑问。

我这才抬起头来。

吕维仁身穿白大褂，手里拿着文件夹，约莫是刚刚开会结束，他把文件夹递给身边的助理，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待那助理离开，他才又问我。

「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右脸，「上火了，有点儿牙疼。」

顾千禧这个时候也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我旁边，又看着吕维仁。

「吕院长。」顾千禧道。

吕维仁点点头，又问我，「拍片子了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朝他扬了扬手上的挂号条，「你们医院太受欢迎了，我还且排着呢。」

吕维仁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用嘴型说了个「等一下」，自己走到前台也不知道问了些什么，良久才转头喊我。

「喜宝过来。」

「哦。」

我又拽着顾千禧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吕维仁面前。

「走吧，」吕维仁言简意赅，「我帮你看。」

「哦好。」

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跟上，满心沉浸在「不再排队」的喜悦里，丝毫不觉得吕院长给我看牙有什么问题。

顾千禧紧随其后，刚走了两步却被前台小姐姐拦下。

「这位同学，麻烦在沙发上等一下。」说着，她又指了指刚刚顾千禧坐过的沙发。

「我想跟过去看下，不行吗？」顾千禧皱了皱眉。

「您还是在外面等一下，」前台姑娘坚持，道，「我们有规定。」

「那你坐沙发上等我一下吧，我很快就好了。」

哪怕是忍着牙疼，我还要照顾顾千禧的感受，早知道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顾千禧似乎很受伤，他眼神哀怨地看着我，仿佛下一秒就要对我质疑出声。

喜宝，你变了！

我没再管顾千禧，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吕维仁身后，他时不时地停下来等我，知道我入学了问我功课压力大不大，跟我说高中很辛苦，让我哪怕是为了自己，也要时刻加油。

许是病人天生对大夫有很强的依赖感，片子拍完后，吕维仁指着电脑屏幕要给我解释，我却没头没脑地告诉他，我当了班长，全班五十八个同学，他们都无一例外选了我。

吕维仁的食指还停在电脑屏幕上，闻言愣了愣，继而又笑，说喜宝怎么那么厉害啊。

他实在温柔，我再也不好意思自吹自擂，忙纠回话题，问他我的牙齿。

「上牙右边最后一颗智齿有点儿发炎了，不过不影响拔除，你看，你这个位置长的也不好，得及时拔掉，以后牙齿一定要好好刷。」

吕维仁说着站起来，「走吧，跟我去拔牙。」

那天的拔牙过程似乎很快，我躺在牙椅上盯着头顶的灯光，因为紧张十个手指都蜷缩着，吕维仁一面给我打麻药一面跟我聊天，转移我的注意力。他手法温柔，拔牙速度也不慢，哪怕我的智齿长的位置不好，整个过程也适时控制在了二十分钟之内。

不知道是那天头顶的灯光照的我昏昏欲睡，还是打了麻药之后终于缓解了疼痛，让我一时之间得到了解脱，拔完牙结束后那短暂的休息调整的时间，我居然睡着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吕维仁好听的声音似乎是通过梦境传进来。

「那么，你想他们吗？想找到他们吗？」

梦里的我倏然笑了，我仿佛魂穿成当年那个两岁的小娃娃，顾家阿姨幼时跟我描述的事情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42.

其实我都知道的。

三岁的顾千禧能懂什么呢？

无非是当年顾家阿姨带他出来玩儿，街边遇到一个包裹严实又流里流气的男人，那人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孩子。

是真的拎着。

那时的我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喂了药，躺在包被里昏昏沉沉，包被上缠着根绳，男人就一手提着上面那根绳子，一手拿着手机胡乱地划着，似乎是在等人。

顾家阿姨猜测他们是遇到人贩子了。

她迅速拿出手机隐秘地报了警，以防男人离开，她带着顾千禧一直不敢走远，直到那男人接了个电话作势要走，顾家阿姨心急如焚，这个时候的顾千禧却福至心灵，男人经过的时候，他一把抱着那男人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顾千禧的哭声迅速引来了一些人围观，那男人约莫也害怕，恶狠狠地踹顾千禧想要踢开他，顾家阿姨忙把顾千禧护在身后，小声并且快速地道。

「这个孩子给我，你要多少钱！」

那男人愣了愣，继而伸出四个手指头。

顾千禧这会儿数数极好，忙站起来背着手，吩咐顾家阿姨。

「给他一万。」

男人拿了钱扔下孩子迅速跑了，从头到尾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那人始终没有露脸，只余一双阴测测的眼睛。

警察赶过来的时候，那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更加遗憾的是，他似乎是提前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知道摄像头的具体方位，加上他包裹严实，摄像里始终没有拍到他的脸。

后来，顾家阿姨抱着顾千禧，跟随办案民警一起去派出所做笔录，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四十岁，做完笔录随后他又去系统查最近失踪人口的报案，他们的系统跟全国联网，能查到全国报警的人口失踪信息，可他们筛选了又筛选，后来又茫然地给我做了 DNA 提取，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找到我的父母。

办案民警摇头叹气，说很大的可能，是我的父母根本没有报案。

一个活生生的人失踪了，怎么就不报案呢。

我想不明白，大概顾家阿姨和顾千禧也不甚明白。

我在顾家待了几天，顾家阿姨跟警察商量了下，想把我送去福利院，可兴许顾千禧跟我处了几天有了感情，他如同那天抱着人贩子嚎啕大哭一般，抱着我的脖子哭的如丧考妣，一边哭一边悲悲切切地喊「我的小宝宝你不要走」。成年人的心理防线瞬间击溃，顾家阿姨犹犹豫豫地问能不能收养我，而那位中年民警则按着眉心，良久又道，「我去办。」

因着这位好心的民警，我才有了户口和身份证，户口落的是福利院的集体户口，顾家阿姨不敢擅自做主把我留下，好在顾千禧爸妈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阿姨渗透了几次也就没有再管他们。

这些事情，打从我记事儿起，阿姨就经常跟我唠叨了，许是她觉得顾千禧惯常对我「以父自居」格外怪异，怕我有有朝一日被他带偏了。

我躺在牙椅上，恍惚中从梦境中抽身出来，吕维仁正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绢，一根一根，细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似乎觉察到我的目光，他也抬起头，眼睛里似乎还带着星星点点的光。

「那么，你恨他们吗？」

43.

拔完牙后，吕维仁特意送我们出医院大门，一路上他交代了 N 多注意事项，又嘱咐顾千禧照顾好我，直到我们坐上回家的出租车，耳边才终于没了吕维仁的声音。

我嘴里咬着棉球，偷偷瞄了一眼顾千禧，他攥着手机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有点儿不愿意问，可他眉眼间的神情实在纠结，我体内的八卦之魂又抑制不住，开始一点点向外迸发。

好在明后天是周末，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下，我也有心情开导一下他。

「怎么了？是不是怕耽误这么半天就跟不上了，下午可是有一节数学的……」

顾千禧摇了摇头，甚至没听出我对他的揶揄，想了好久才开口问我。

「喜宝，你是不是……是不是……唉算了，不说了。」

？？？

顾千禧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吊人胃口的？

一直到回到家，顾千禧都有点儿闷闷不乐、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尝试询问了几次顾千禧情绪低落的原因，可他就是不愿意说，晚上甚至连晚饭都没吃，自己在房间里待了一宿。

我直觉是跟我有关系，但是却始终猜不到他吞吞吐吐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他不愿意说，我也不想猜了，索性明天是周六，我自顾自地吃完了饭，干脆也回房间躺着。京北附中的学习强度实在是大，我这才刚入学，就感觉脑子跟不上了，一天课上完感觉跟被人揍了一轮一样，滋味实在不好受。

我有时候也在想，我和顾千禧是不是小时候冥冥之中智商被一种外力强制交换了，为什么我小时候学习那么好，顾千禧成绩差到留级，可长大了好像我们的学习能力互换了？

说真的，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魂穿、夺舍之类的小说数不胜数，也许我和顾千禧就在保留自我意识的前提下，灵魂被强制互穿了呢。

也许「真正的我」真的是个学霸呢。

我躺在床上浮想联翩，没过多久就趴在床上睡着了，也兴许是睡前我想的事情杂而乱，我居然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梦。

梦里的我时而是个受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时而是江湖上孤身一人劫富济贫的侠客，下一秒，时空翻转，我和顾千禧互相拿着枪指着彼此的太阳穴撂狠话。

顾千禧说，「喜宝，给我一个机会。」

我说，「怎么给你机会？」

顾千禧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舔一口又吐一口气。

「曾经我没得远，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

我不屑地啐了他一口，「你强制偷走我智商的时候，为什么没想做一个好人？！现在我每次考倒数你满意了？！你每次靠我的智商考第一的时候，为什么不想当一个好人……」

「砰——！」

下一秒，顾千禧的枪黑烟冒起，我瞪着眼睛无声的倒下，顾千禧在我倒下之前，还吹了吹枪口，摇了摇头。

「话太多了。」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好在睡之前我没有关灯，柔和的灯光一下子把我带出梦境，可还没等我喘口气，床边站着的一个人影又把我吓出半条命来。

「你干嘛？！」

顾千禧面无表情地站在我窗前，不动也不说话，一个姿势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朝他扔了只枕头过去，那人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接过枕头，有些失魂落魄地抱在怀里，表情呆呆地，半晌，才又抱着枕头慢吞吞地出去了。

从头到尾也没跟我说一句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添了梦游的毛病。

想象中美好的周末并没有出现，顾千禧魔怔了一般，经常半夜三更地出现在我房间里，有时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有时是坐在我床前的地板上，更多的时候，是像第一天晚上那样，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我床前。

我怀疑顾千禧得了梦游症，为此反复跟他探讨过好几次，可顾千禧状态似乎一直都很差劲，我后来一度十分怀疑——

顾千禧被夺舍了。

好在他除了半夜吓唬人，白天有点儿魂不守舍之外，其余还算正常，至少小胖和殷恒之并没有发现顾千禧有什么怪异。

不过男生大多缺根弦，看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我曾经暗戳戳地问小胖，要是外界有一股神秘力量把顾千禧的本体换了怎么办，小胖跟个二傻子一样，一面说我傻一面又让我少看点儿穿越小说。

切，也不知道我们俩到底谁傻。

倒是殷恒之听见了，漫不经心地强调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多少让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有点儿改观。

如此又过了两周，直到我不得不考虑给顾千禧找个神婆给他看看的时候，顾千禧突然又像变了个人。

44.

周末放假的时候，他开始一日三餐地给我做饭，买我爱吃的零食和水果，兴致勃勃地给我复习功课，到了晚上临睡前，还贴心地准备一杯热牛奶。

也许是我瞎了吧。

顾千禧看我的每一个眼神，居然都带着一丢丢做作的慈祥。

呕——

今天晚上，顾千禧做的是蒜蓉粉丝扇贝、粉蒸排骨和肉末茄子，当然，如果他的粉丝没有蒸干，排骨没有血丝，肉末没有炒糊，也许是好吃的。

小胖本来要过来蹭饭，被顾千禧一个眼神杀威胁走了，我现在特别、十分、格外的，羡慕小胖。

此刻顾千禧拿着炒菜的铲子，小心翼翼地站在我旁边，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拿筷子的手，轻轻地催促。

「喜宝来，都尝一下好不好吃。」

「……嗯。」

我点了点头，决定先吃一口米饭——

好吧，夹生的。

我感觉后背嗖嗖嗖地冒冷汗，忍不住挺直了背，把碗往前推了推。

「不吃了吗，」顾千禧愣了愣，又有些无措，「是不是不好吃啊？」

「额，不是，我其实不太饿……」

「那我给你切点儿水果吧，今天我去超市买了很多吃的，都是你爱吃的……」

实不相瞒，顾千禧这样，我有点儿害怕。

顾千禧切完水果端出来，连围裙都没摘，又端着菜去厨房刷碗了，我已经从餐桌前移到沙发上，原本习惯瘫着的我，想了想，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好。

「喜宝你看电视啊，你可以看韩剧或者电影什么的，」顾千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刷碗的声音，「这两天不给你补课了，明天我带你去逛街。」

说实话，我真担心顾千禧把碗摔碎了。

这套餐具是之前从 A 城来京的时候我特意带来的，我跟顾千禧从小就用，都用习惯了。

我忍不住站起来，想去厨房看下。

顾千禧这时候从厨房探出头来，兴许以为我要去帮忙，忙道，「你玩儿吧，我自己可以，马上就收拾好了。」

……

我张了张嘴，又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小心点儿……」

我的碗。

到了晚上，顾千禧陪我看了会儿电视，十点一到又催我去睡觉。

「早睡早起，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儿，期待吗？」

……并没有。

我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又有些战战兢兢，回过头看了看，顾千禧心事重重地看着我，见我回头，又做作地露出一张慈祥的脸。

……我有点儿害怕。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给小胖发信息。

「胖，顾千禧可能真的被魂穿了怎么办？【大哭】」

「？？？他怎么了？」

「就……很奇怪，给我做饭、切水果，不逼我补课了，明天还要带我去逛街【惊恐】」

「这不挺好的吗？？？」

「你懂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不会想跟我断绝关系吧【惊恐】」

「……不能吧，都把你养这么大了，坚持几年就能乌鸦反哺了，他没那么傻吧」

……

第二天早上，小胖早早地堵在我们门口，死气白咧地要跟我们出去玩儿。

顾千禧一脸的嫌弃，就差把【滚滚滚】三个字挂在嘴边了。

这不科学，以往小胖加入我们行动的时候，顾千禧都是很欢迎的……

后背一阵凉意袭来，我突然惊觉，这个杀千刀的顾千禧，他今天是不是想把我有预谋的扔了？

顾千禧今天的行程安排的很紧凑，先去商场给我买衣服，紧接着去吃午饭，午饭吃完，最后一站是游乐场。

如此周密地、不累死人不罢休的行程安排，再一次印证了我的想法。

去游乐场玩儿一圈，大家都累的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他再谎称去给我买水，回到家行李箱一提，人直接搬家了……

小胖不知道顾千禧打的什么算盘，还撺掇顾千禧带我们去看电影，说买衣服有什么意思，有两件穿得了呗，是不是喜宝？

我白了他俩一眼，就说是，反正我也没爹疼没娘爱的，有两件衣服就够了。

顾千禧抿着嘴不说话了，倒是小胖撞了撞我胳膊，问我今天抽什么风。

我太委屈了，忍不住悲从中来，可这份委屈无从发泄，只得恶狠狠地让顾千禧挑了个喜剧片。

只是我挑的片子着实难看，还没到中场观众就走了一大半，小胖也拽着顾千禧尿遁了，我哀哀凄凄地坐在两个空座位中间，想着这片子要是稍微好看一点，我就能跟着哭出来了。

下一秒，顾千禧落在座位上的手机响起，是个广告推销的电话，我直接拿过手机挂断，原本打算把手机给他放回座位上，可……

随便吧，我就看，谁让他千方百计想扔了我。

顾千禧所有的密码都是他生日，就连锁屏手势都是一个大写的「L」，实在是一个无趣的人，打开手机的那一刻我还对他的审美嗤之以鼻，可下一秒，我就愣住了。

解锁后顾千禧的手机停留在某乎一个小众问题上。

问：如何当好一个爸爸。

第一条高赞回答。

首先，你要是一个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