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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在努力

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56.

我跟胡常胜又请了几天假。

他没问为什么,倒是语重心长地让我多吃点儿,马上要期末考了,他怕我考完后吃不下饭。

我在家里尽心尽力地照顾了顾千禧好几天,小胖和殷恒之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两个人前后脚过来了。

我们这几天刚刚搬了家,还没来得及收拾,小胖让司机把他们家的保姆接过来两个,没两个小时就把家里收拾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殷恒之从口袋掏出一个卷吧的很难看的笔记本,扔到顾千禧怀里,又不自在地说。

「最近的笔记,记着玩儿的,你要是用不着就给她。」

殷恒之说着又指了指我。

基本上高中三年的基础知识我们最近差不多都结束了,京北附中只有三大主科是在自己教室上,其他副科像理综和文综都是在阶梯教室,高一的时候可以按自己最终的选项有选择的去听。

京北附中重理轻文,大多数学生都会选理科,最终的文理比例差距悬殊很大,大概是 1:10,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都是要选理的。

我接过殷恒之的笔记本看了看,他字迹有些潦草却乱中有序,笔记条理清楚又主次分明,格外适合基础不好的人复习,我暗戳戳地看了看小胖,又赶紧把笔记藏起来。

殷恒之看到我的小动作眉毛挑了挑。

他们俩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毕竟现在是上课时间,长时间不回去也不太好。

等他们俩走了,顾千禧突然神秘兮兮地按着我坐在沙发上,又孩子气地从跑到房间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来。

我看着顾千禧大为震惊。

「你你你,顾千禧你不会看上我了要给我送戒指吧!」

那一瞬间我脑袋里出现了无数个念头。

顾千禧居然喜欢我,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难道是因为我留了长头发,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我?

这不会是求婚戒指吧,可是我们高中还没毕业,这有点儿为时过早吧。

我正在那儿发散思维的时候,顾千禧一个响指把我拉回现实,又禁不住朝我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看看不就得了。」

「其实我觉得我们还小,但是等长大了倒也不是不……」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了,有点儿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首饰盒里居然是一条翡翠手镯,手镯娇娇润润,中间还带着淡淡的紫色。

「这是……给我的?」

「喜欢吗,」顾千禧笑了笑,伸出手接过手镯,又小心地拉过我的手给我戴上,「之前苏苏带过一条,你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我就想着考完试后给你买一条。」

我想起之前顾千禧挨打时死死地护着胸前的书包,还有他回到家后小心翼翼地掸去上面灰尘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那天你买了手镯放到书包里了吗?」

「不然呢,」顾千禧白了我一眼,「差点儿被揍碎了。」

我按着胳膊上的镯子,眼圈红了又红,哽咽着抱怨。

「给我买这个干什么啊,我又不是很喜欢呜呜呜……」

顾千禧就笑,眉眼弯弯地摸了摸我的头。

「没事了啊,乖。」

57.

阿城死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距上一次跟他见面才不过个把月。

后来听说是有律师给他做了取保候审,他开车回家时刹车失灵,出了车祸,救护车还没到人就没气了。警察出警后看到是他,直接就给我来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眼顾千禧,他就坐在我旁边做卷子,上一届的数学模拟试卷,他好像只念一遍题目就能直接写出答案。

我电话放的外音,听到消息他头都没抬,手中的笔也没停下。

警察说已经给我和阿城做了 dna 比对,阿城确实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还说后续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把骨灰带回去处理一下后事。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顾千禧正在给我研究出数学卷子,胡常胜威胁我再考不好就撸了我的班长职位,搞得顾千禧他们一直都很焦虑。尤其是小胖,他天天在外面吹牛逼,说自己的兄弟是班长,天天假公济私,对他照顾极了,甚至连他外公都知道我当了班长,恐怕在老人家眼里,能在清北附中当班长,那一定是人中龙凤,为此,有好几次陈思齐亲自开车来接小胖,再三地邀请我去做客,我都假扮腼腆,躲在顾千禧身后拒绝了。

我哪有那么大脸呢。

我的乌纱帽一旦不保,小胖在班级里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日子也算到头了。

为了我的官职,也为了小胖能再吹牛逼,顾千禧给我制订了一套周密的复习计划。

至于有多周密呢。

就这么说吧,我以前一天有八个小时的睡觉时间,现在只能有五个小时了。

小胖为了鞭策我,主动跟我一起复习,最后期末考试结束,我们俩一人进步了五名。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班里转来几个借读生,其中一个就是吕维仁的女儿吕芯爱。

吕维仁名声在外,饶是京北附中规矩森严,校长还是亲自出去迎接他进来,亲自送他们来我们班。

那天吕维仁领着吕芯爱进来的时候,我们还在上早读,早上的阳光温和柔软,晒得人昏昏欲睡,小胖从隔壁班猫着腰从后门进来,推了推我的胳膊,小声道。

「隔壁班今天转来两个借读生,可惜都是男的,」小胖啧啧了两声,坐在我旁边,「看咱们班的,有美女不。」

我白了他一眼,「美女就在你眼前,不知道珍惜,非得跑到外面拈花惹草……」

前排男生听到了,转过头推了推眼镜,问我,「谁啊,哪个美女?」

我觉得我惊世骇俗的身份要藏不住了。

我撩了撩头发,轻咳一声,又沉声。

「不才,正是小女子。」

小胖:呕。

我准备先给小胖一个鹰爪手,再来一个锁喉时,教室门被推开了。

先是我们班主任推门进来,站在一侧,做出请的姿势。

平时不苟言笑的小老头这会儿满目红光,笑得格外努力。

后面进来的是校长,跟我们班主任比起来,校长明显见多识广,是成大事的人,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把人迎进来,就借口有事儿先走了。

下一秒,我抬头看到吕维仁领着吕芯爱进来。

那女孩儿柔柔弱弱,扎着洋气的麻花辫,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的两个梨涡。

隔着人群,我似乎能感受到讲台上吕维仁的目光,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遥遥的朝我招了招手,又笑。

「喜宝,小爱就劳烦你照顾了,」顿了顿,他又道,「长生,你也在这里。」

小胖红了脸,嘟囔了一句「吕叔叔」,

吕芯爱抿着嘴笑了笑,又看向我们班主任,小声道。

「老师,我可以坐那里吗?」

没等班主任回答,吕维仁率先开口,竟是直接问我。

「可以吗喜宝?」

「可是我旁边有人了,千禧去考试了。」我看着吕维仁有些为难,「要不你先暂时坐这里,等千禧回来再让老师给你调位置?」

「好的好的,」吕芯爱雀跃地点头答应,偏过头又不忘问胡常胜,「可以吗老师?」

胡常胜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吕维仁,当然是不住地点头说「好好好」,甚至眉开眼笑地要请吕维仁站在他三尺的讲台上感受一下当园丁的乐趣。吕维仁笑着摆手拒绝,临走的时候,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托胡常胜喊我出去,我站在吕维仁和吕芯爱对面,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很明显,比起我的无措,吕维仁明显要更紧张。

他近乎带着讨好的笑,声音里还带着小心翼翼地恳求。

「喜宝,这么说很冒昧,但是叔叔想请求你,小爱在学校期间你能帮忙多照顾一下她吗……」

吕维仁话没说完,吕芯爱就不太乐意了,她两步走到我身边,挽着我的胳膊朝吕维仁撒娇。

「爸,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让喜宝照顾我啊,我们是朋友,要互相照顾的呀。」

「对对,互相照顾,互相照顾,」吕维仁似乎有些局促,看着我又说道,「小爱从小就身体不好,她在国外长大,也没有朋友,我实在是……喜宝,跟你说这个,叔叔很抱歉……」

也许父亲就是这个样子吧。

哪怕自己已经拥有了权势、地位和金钱,拥有了别人的敬仰、尊重和羡慕,可面对子女的时候,他们也会无能为力,也会抛下自尊局促又漫无方向地请求别人的帮助。

哪怕这个别人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感受到胳膊上女孩子挽着我的手紧了又紧,我这才偏过头看过去,吕芯爱朝我笑得一脸无害,似乎是怕我多想,还朝我眨了眨眼,示意我不要担心。

「好了爸,你赶紧回去工作吧,我要跟喜宝去上课了。」

吕维仁连连答应,临走前一步三回头,像是在看我,又像是不放心吕芯爱。

我张了张嘴,在吕维仁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朝他点头说道。

「叔叔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爱的。」

闻言,吕维仁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一样,忽而就放松下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他点了点头,朝我们挥了挥手,这才步伐轻快地上了车。

人这个物种真的很奇怪,无论是大人或者小孩,更多的时候都格外单纯,好像承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吕芯爱自来熟,她性格外向活泼,也兴许是如她所说真的跟我「一见如故」,没一会儿我们俩就成了成双入对的好姐妹,就连上厕所都要手拉着手一起去。

我很少有这样的体验,因为打小就跟顾千禧一个班级,小时候顾千禧脾气坏,连带着我都不招人待见,后来大一点,顾千禧在班级里备受瞩目,我又连带着不被喜欢,好像从头到尾,我的生活里只有顾千禧。

当然,还有小胖。

像现在这样,上课和吕芯爱一起传小纸条,下课和她一起去洗手间,去小超市,一起分享彼此的小秘密,甚至再以后我们会一起躺在一张床上谈心事。

这么多年,我终于拥有了一个朋友,又或者洋气的说,叫做闺蜜。

我觉得有点儿新奇,又有点儿欢喜。

似乎不只是我这样,快放学的时候,沉寂已久的小胖给我发来消息。

喜宝,她好娇弱哦【害羞】。

我叹了口气,少年思春,小胖似乎是陷入了爱情。

58.

晚上我跟顾千禧视频,重点说了他的座位要短暂出租给吕芯爱的事,没想到顾千禧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我这才出来几天,再不回去你是不是把家里我的东西都腾出来,给外人腾地方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嗫嚅着,「就是吕叔叔就认识我,说他女儿身体不太好,让我帮忙照顾一下,再说等你回来老胡就会给调座位的……」

顾千禧哼了一声,居然笑了,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真的觉得好笑。

「喜宝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他自己女儿身体不好,自己不照顾让你来照顾,你倒好,答应的挺干脆,以后在学校里出了问题算谁的……再说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还照顾别人,」顿了顿,顾千禧扫了一眼摄像头,又朝我嚷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洗完头发要吹干,快去,感冒了怎么办?!」

「哦。」

我撇了撇嘴,去卫生间吹头发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顾千禧这次出门好像脾气变臭了。

吹完头发后,我又对着笔记本屏幕看了一眼,顾千禧还没挂视频,殷恒之站在他面前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人单手插着口袋,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短了一些,软软卷卷的,看起来懒散中又带着一丝乖巧。

听到动静那人抬起头看了一眼摄像头,又笑。

「呦,小丫头头发又长了啊。」

切,好像自己年纪多大一样。

我白了他一眼,偏着头,头发往后一甩,梗着脖子问顾千禧。

「怎么样千禧,我留长头发好看吗?」

我好像经常这么问他。

顾千禧就笑,这次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好在他们还有两周就回来了,到时候我的头发还会再长长一点,我一定要让托尼帮我弄一个沉鱼落雁的造型吓死他们。

我跟吕芯爱的关系在飞速的、迅猛的发展。

很快,我就接受了我有且只有一个闺蜜这个说法。

我们就像连体婴儿一样,除了睡觉,其他任何时间都是在一起的。

吕芯爱活得太过肆意潇洒,我很容易就被她吸引。她今天带我去清吧喝酒,明天领我去看小众的地下乐队,后天她又邀请我跟着她一起去给脚脖子纹身。

学习当然是兼顾不得的。

我们经常请假。

有时候是我不舒服,有时候是她不舒服,有时候是吕维仁替我们说我们俩都不舒服。

胡常胜前两天还碍于吕维仁的面子睁一只眼闭眼,后来状况愈演愈烈,他单独喊我去办公室,拧着眉问我是不是有点儿什么大病。

彼时正是大课间,办公室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在,而且这些老师绝大多数都是高一年级的任课老师,听到胡常胜的话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憋笑憋的很辛苦。

我感觉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想他胡常胜为人师表,居然能对他的班长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我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胡常胜又气的吹胡子瞪眼。

「你看,我说你两句你又开始给我来这个,你还委屈上了,你当时自己信誓旦旦的要当班长,你就给我带这个头吗?!」

我哭的更委屈了,「谁要当班长了,我只是想抓下头发,谁想当这个破班长啊。」

不知道是谁率先喷了一口水,紧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喷水声「噗噗噗」地传来。

不是,咱就是说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师们,能稍微收敛一点吗?

胡常胜眉毛又多拧了一圈,他干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对着我说话的时候格外的语重心长。

「她爸爸是吕维仁,名声好,地位高,维仁医院一天的流水可能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她可以天天请假潇洒,你可以吗?你有什么?」

我把顾千禧给我买的手镯拧了拧,凑过去给胡常胜看。

「看顾千禧给我买的手镯,好看吗?」

胡常胜咬牙切齿,突然拿出手机冲那端嚷嚷。

「你看看她,说的是人话吗,马上升高二,就要分文理考试了,你说她自己心里有点儿数吗?!」

胡常胜说着说着,又把手机递给我。

「快点儿的,要跟你说话。」

顾千禧的声音冷冷地从电话那端传过来。

「喜宝,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抱着手机听着顾千禧的声音,鼻子突然有些酸涩,紧接着漫天的委屈就铺天盖地的下来了。

我拿着胡常胜的手机去办公室外接电话,小声地又哽咽地对着电话那端道。

「顾千禧我好想你啊。」

他和殷恒之代表学校去参加数学竞赛了,这次是类似于夏令营的形式,他们要在当地待满一个月,正好赶上月底全国英语竞赛的决赛,胡常胜三不五时地叮嘱我,不要去打扰他们,让他们专心考试,毕竟竞赛获奖的话高考是能加分的。

他们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我当真就听了胡常胜的话,一丁点也不敢打扰他们。

顾千禧隔三差五会跟我视频,有时候是确认我有没有回家,有时候是看我有没有好好吃饭,这次大概是胡常胜大概是对我失望极了,没有办法才给顾千禧去了电话。

听到我说的话,顾千禧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又道。

「喜宝,我马上就回去了,你乖乖听老胡的话好不好,马上就高二了,后面还要考试分班,你不要再请假了听到没有?」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意识到顾千禧看不到,又小声地冲着手机说了声「好」。

我想问顾千禧,在什么样的外设条件下,一个父亲会纵容自己上高中的女儿每天逃课请假呢?

是溺爱?纵容?还是因为自己庞大的财富地位足够让自己的儿女衣食无忧?

这其中每一项单拎出来都是成立的,可是放在一个被外人称颂的「儒雅、良善的企业家」这个设定下,这里所说的每一项似乎都不太合情理。

家世越大,背景越深,对子女的要求应该越来越严苛才是,毕竟以后子女要承担起家族的荣耀兴盛。

我决定回教室以后好好跟吕芯爱谈谈,让她有点儿忧患意识,先好好把成绩提高了再想自由的事儿。

做好决定之后,我就开始踏下心来学习了。好在殷恒之给我的笔记大有益处,我按照他写的重点复习,有很多难懂的公式定理,难背的语法单词,居然神奇地都记住了。

我准备大方一点,把这个笔记本分享给吕芯爱和小胖,却没想到,吕芯爱居然一周都没来学校。

59.

我微信问她的时候,她说她得了流感,发烧了。。

吕维仁当机立断,给她请了半个月的假。

一到大课间,小胖就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跟我诉苦。

他对吕芯爱一见钟情,现在属于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郎有情妾无意,吕芯爱不爱搭理他,微信聊几句女神就终结对话。

「我去洗澡了。」

「你们女生一天要洗五六次澡吗?」

小胖恹恹地坐在顾千禧的座位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实在不愿意告诉小胖,一分钟前他的女神还在跟我吐槽,说小胖死缠烂打,真的烦死了。

小胖毕竟是我的兄弟,可代入到吕芯爱一边说一边抱怨的那张脸,我又真的没办法做什么。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没过一会儿,我手机就弹出两条消息。

吕芯爱气若游丝,问我今天可不可以过去看她,细听,居然还隐约似带了哭腔。

于此同时,顾千禧在训练营发过来语音,他语气恹恹,似乎还透着些许委屈。

「喜宝,明天能给爸爸做一份红烧肉吗?」

这一个二个的都不正常。

广播室却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我狐疑地去了传达室,却发现吕维仁坐在传达室的沙发上,看到我进来立刻站起来,搓着手一脸的不好意思。

「吕叔叔?」

「喜宝,没打扰你上课吧。」

「没有没有,」我忙摆了摆手,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学习也没有很好……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小爱她……」吕维仁似乎是哽咽了一下,又道,「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糕,能不能,请求你,去看一下她,你知道她、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

「怎么会这样?!明明刚刚她还在给我发消息……」

是了,难怪她刚刚发来的语音有气无力,我还以为她是刚睡醒……

「她现在时睡时醒,喜宝我真的……」

吕维仁说不下去了,我看着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豆大的泪珠透过指缝里流出来。

我想起几年前顾家阿姨走的时候,我和顾千禧就站在她的病床前,眼睁睁地看着她立遗嘱,交代后事,看着她呼吸困难,长长地喘一口气,也看着她垂下手终于闭上眼睛。

那天我和顾千禧居然谁都没哭。

可是直到现在,多年前站在阿姨病床前,那种恐慌无措的感觉又回来了。

「走吧,」我闭了闭眼睛,「吕叔叔,你带我去。」

「对不起,我刚刚,有些失态,」吕维仁开着车,垂着眸子讲话有些语无伦次,「你手机呢,跟千禧长生他们说了吗,你这样突然出来……」

哦,我点了点头,摸了摸口袋,这才意识到我没有带手机。

「算了,没事儿,先不说了。」

吕维仁点点头,没说话。

却没想到是直接去了吕维仁的家里。

我有些诧异,问吕维仁。

「不去医院吗?」

吕维仁苦涩地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地下室。

与其说是个地下室,不如说是个地下医院。

里面灯火通明,各种手术设备、器材一应俱全,只是病床却……

只有两张。

吕芯爱就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

她戴着呼吸机,脸上是惨淡的白,眼皮在不住地颤抖,似乎想睁开眼睛。

她的头发和衣服都一丝不苟,如果不是她身上乱七八糟的机器和管子,我甚至单纯的以为她只是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我张了张嘴,声音竟出奇的发颤,问抬头看着吕维仁,问,「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吕维仁摇了摇头,像是回答我的问题,又像是喃喃自语。

「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把她接回来。」

床上的人动了动,我恍惚间低下头,看到那人轻颤的睫毛,她的手指抬了抬,随后是近乎艰难的睁开眼睛。

「小爱。」我张了张嘴,喊她的名字。

那人眨了眨眼睛,不知怎么,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隔着呼吸机,我看到她神情急切,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我忙在她病床前蹲下,耳朵往她面前贴了贴。

「小爱,你刚刚说什么……」

「快……走、走、快……走——」

下一秒,我看到床上那人突然惊恐的睁大眼睛,那人的视线却聚焦在我身后,一瞬间,我头皮发麻,冷汗淋淋,刹那间冷汗遍布全身。

转过头,是吕维仁面无表情地举着注射器扎到我的身上。

昏睡过去前,我似乎还听到他在说着什么。

60.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我和吕芯爱一样,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头发乌黑发亮,一直垂到腰侧。

我们俩手拉着手去上学,去逛街,去游乐园。

吕维仁时常开着车来接我们,他就等到学校门口,看着我们雀跃地跑出来就抿着嘴笑。

他先是喊「小爱」,又喊「喜宝」。

等我们跑到跟前,又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东西。

有时是糖葫芦,有时是鲜花,有时是电影票。

低年级的苏苏时常跑过来找茬,一会儿说我们学她穿衣服,一会儿又说她有哥哥而我们没有。

顾千禧揪着苏苏的帽子离开,一边扯一边不好意思,

徐长生不知道打哪里跑出来,小声地在我耳边说。

「她真的好娇弱哦。」

梦里我依然没有爸爸,吕维仁却神奇地取代了父亲的角色。

忽而时空变换,我的眼前白光乍现,无数我熟悉的人在我身边消失。

世界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喜宝……」

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喜宝。」

是妈妈吗?

妈妈?

那声音飘飘摇摇,一声接着一声,却异常地缱绻。

是那么温柔。

61.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刺目。

我努力想起身,却发现我除了头能动,其他任何部位都动弹不得。

我这才发现,我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旁边是打着点滴的吕芯爱。

她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手指尖轻轻地在颤抖,脸上还有两条浅浅的泪痕,像是在做梦。

「小爱。」

我张了张嘴,我的嗓子有些沙哑,声音里带着颤颤巍巍的慌张。

「有人吗?有没有人?!」我虚弱地喊了两声。

没有回答,空旷的地下室只有监护仪「滴滴滴」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下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我努力转动脖子,看到吕维仁穿着手术服戴着手术帽进来了。

「你……」我看着吕维仁,明明还是和之前一样的眉眼,此时的他,却莫名多了一股可怕的森然,「你要做什么……」

吕维仁摘下手套、口罩,干脆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

「明天做手术,这期间我会定时给你送水送饭。」

「什么手术?」我哑着嗓子问道,一个念头炸开,我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我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仍然不愿意相信他是一个坏人。

「我是得什么病了吗?」

吕维仁倏然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又看了仍旧昏迷的吕芯爱一眼,摇了摇头,有些戚戚然。

「对,病了,」他又看向我,一字一顿地道,「换-心-手-术。」

「你、你疯了!」我看着吕维仁像是在看一个魔鬼,饶是这样我仍是不死心地说道,「我那么久没回去,顾千禧他们肯定会报警,学校的老师也知道我是跟你出来的。」

「怕?」吕维仁笑的嘲讽,「跟我的小爱比起来,命算什么,就算他们能找到,那个时候你的心脏早就跟小爱换过来了,我只要说你突然间失去意识,我紧急给你做了手术,你觉得,会有人帮你伸冤解剖尸体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法医看出来了,我吕维仁,这多年做了无数善事,等的就是这一刻,等的就是他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本我是有一个万全的、周密的计划,但是来不及了,小爱快来不及了。」

「……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我的心脏?你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跟小爱心脏匹配?」电光石火间,我突然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你认识阿诚?是你告诉阿诚我们的消息,让他来京城的?」

吕维仁笑了,他推了推眼镜,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成绩一直倒数呢?」

我被噎了一下,没回答,又听到吕维仁自顾自地说道。

「喜宝,你不要怪我,「

吕维仁的声音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好听,他看着我,眼含笑意,声音时轻时重,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有什么办法呢,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我们家是医学世家,祖祖辈辈救死扶伤,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可是我的女儿,却是先心病。」

吕芯爱被查出有先心病后,吕维仁就一直在积极地给她寻找适配的心脏,当时国内换心技术还不成熟,吕维仁不敢拿自己的女儿冒险,就一直在国外医院等适配的心脏源。吕维仁深知合适的心脏源万金难求,除了等正规医院的供给之外,还暗暗地在地下交易市场寻找机会。

他就是那个时候认识阿城的。

那阵子阿城为了找钱,到处在地下交易市场寻找买家,被吕维仁阴差阳错遇到,他查了我的血型和综合条件,竟意外地跟吕芯爱万全匹配。

顾维仁喜不自胜,直接就让阿城开价,阿城没做过这种生意,害怕开的价格过高会有麻烦上身,短暂地思考之后要了七千块钱。

吕维仁约他在交接地点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而造化弄人,那天原本应该被阿城卖给吕维仁当活体心脏供应库的我,阴差阳错地被顾千禧解救了。

好在后来国外有了匹配的心脏,吕芯爱及时做了手术才活了下来。

吕维仁不知道他女儿这个心脏能坚持多久,他甚至一度天真地以为,我们再也不用见面了。

可是,两年前,吕芯爱出现了排异反应。

当这种排异反应越来越严重的时候,吕维仁又想到了我。

他联系到阿诚去寻找我的消息,这一次,阿城要了十万。

可是老实说,十万块钱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城很快就找到了我们的踪迹,只是让吕维仁没想到的是,顾千禧已经发现了阿城,并且千方百计地要带我离开 A 城了。

「所以那次你出现在高铁上,不是巧合,是你一直在跟踪我们?」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吕维仁耸了耸肩,「大多都是人为产生的。」

「那阿城的死……」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跟你有关系吗?」

「跟我有没有关系又如何呢,」吕维仁大约是觉得我马上就要跟他女儿换心了,这个时候难得心平气和起来,「你已经知道了吧,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死了,对你来说不是解脱吗?」

「是你害死了他,」我笃定地说道,「那个时候我跟顾千禧已经跟他打过照面,我甚至还报了警,后来警察说有律师给他办了取保候审,我一直在怀疑,阿城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亲人朋友,他人都进去了,又是怎么找到律师的,现在我知道了。」

「哦,怎么说?」吕维仁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做出耐心倾听的模样。

「你找律师给他办了取保候审,又怕他进去之后把你在黑市买人体器官的事暴露出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了他一辆车,让他走的越远越好,只是这辆车刹车有问题……」

吕维仁抿着唇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这么聪明,说真的我还有些舍不得……」

我讲话讲的口干舌燥,喉咙冒烟,吕维仁这个时候察觉到了,他还发扬绅士品格,拿出一瓶葡萄糖给我灌了几口。

我被呛的咳嗽连连,忍不住问他。

「吕院长,你不觉得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又没有做亏心事。」

「呵,您的女儿意识清醒的时候一直都在让我走,您费尽心思想要以命换命的女儿,您觉得她醒了之后,会原谅您吗?您真的觉得,她需要我这颗心脏吗?」

吕维仁突然有些茫然,下意识问我,「可是你不会死啊,你的心脏在我女儿身上跳动,不等于你也活着吗,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我这样的父亲吗,只要你的心脏转移到小爱身上,这样咱们两个的愿望就都达成了……」

我被吕维仁气笑了,笑到眼泪狂飙,他说的理所当然,我甚至看不到他眼底里有半分挣扎。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承认。

吕维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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