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得知自己是男主的炮灰未婚妻,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当初是我救了他,明明他许诺过会娶我,怎么一转眼,就站在别的女子身边呢?
1
烟花三月,我随祖母去万国寺小住。
回府的路上,救了个人。
那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祖母已经歇下了,我在轿子外头啃一块儿梨花酥。
忽然听见山另一头吵吵嚷嚷的,伴随着吆喝声和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
我和丫头对视了一眼,连忙躲进了轿里。
没一会儿,山那头安静下来了。
我好奇心重,虽然觉得可能有危险,还是想偷偷地过去看看。
爬过山坡,在一处隐秘的角落里看见了他。
他浑身是血,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
如果我不救他,他就会死掉。
毕竟是一条生命,我不忍心,便招呼丫头和我一起将他扶了上来。
他好重,身上硬邦邦的。
2
我对祖母谎称有东西落在了万国寺,便让祖母先回去,我则带着丫头和两个伙计绕路回到了临安城。
临安城人来人往,我爹又是富庶一方、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认识我的人不少。
我不敢声张,偷偷地把重伤的人送进客栈,并让丫头找了郎中来。
幸好他虽伤得重,却只是皮肉伤,未伤及肺腑。
郎中把他包成一个蒸包,对我说:「问题不大,养养就好了。」
养养就养养。
我不缺钱的。
3
他醒来时,我才知道他眼睛也受伤了,看不见。
可惜了。
我笨拙地安慰他。
「但你其他地方还是好的,不要难过,我们再找郎中看看。」
他开口,声音如玉击碎石,十分好听。
「多谢姑娘。」
我阻止他行礼。
「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第二日,郎中再次气喘吁吁地赶来。
一番查看后,没有说话,只是表情沉重地对我摇了摇头。
大概是沉默太久了,他已经察觉到什么。
「没关系,」他说,「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我看了看他俊美的脸庞,总还有点儿不甘心:「不该这样啊。还是要努力试试看的,我们再找别的郎中。」
我说:「总会有更厉害的郎中有办法的。」
他笑道:「那就先谢过姑娘了。」
嗨呀,都说了,不用放在心上嘛!
4
他在客栈住下了。
一开始在养伤,我白日便在这里照顾他,晚上请了人来守着他。
他的伤慢慢地好了,就开始挣扎着要下床走路。
我说:「你还没有完全好呢。」
他说:「没关系。」
我气恼他不爱惜身体,踢了一下桌腿。
然后抱着腿眼泪汪汪。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小孩脾气。」
我说不过他,也劝不住他。
只能任由他开始适应看不见的生活。
我有时候去看他,见他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的游刃有余,见他从不出房间到可以在后院练剑。
他真的很厉害,如果是我的话,可能要先沮丧几日。
但他没有,他很快地振作起来,学习一个盲人的生活。
我常常看见他摔倒。
可他总是不要我扶,自己站起来,云淡风轻地掸掸衣上的尘土,继续练习。
他过于平静了,仿佛有没有眼睛不是大事。
我却觉得,与其说是随遇而安,倒不如说那是一种心死后的得过且过。
因为太多郎中来看过了,却都是叹着气离开的。
我很心疼他。
我找来一条白绫覆在他眼上,然后说:「好看。」
他说:「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好看。」
我:「大男人也要好看,女子都喜欢好看的大男人。」
他轻笑。
「强词夺理。」
5
一个月后,他身上的伤都好了。
我知道他要走了。
因为我看过有人来找他。
那人我不认识,但是武艺高强,来去自如。在漆黑的夜中如同一柄利剑,破风而来。
还对他行礼,叫他「公子」。
我开动小脑瓜,心想他大约是江湖人。
就是那种!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那种江湖!!
没准儿还是什么藏剑山庄、流落在外的小公子。
又是被追杀,又是会练剑。
没错!
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
我其实舍不得他。
相处了这么久,我早已喜欢上了他。
可是我知道,在这里他既不能治好眼睛,也不能施展抱负。
我留不住他,也不能留他。
6
他走那天,我终于想好要用什么借口和他再次见面。
其实很拙劣。
但还是期期艾艾地告诉他。
「为你治病一共花了十二两银子,你以后……一定回来还给我啊。」
他拱拱手:「在下定不会忘,敢问姑娘芳名?」
我说:「问别人之前,应该先自报家门,对不对?」
他点头应是:「是我鲁莽了,你可以叫我阿肃。」
阿肃。
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这名字又好听,又很配他。
然后说:「我是临安城首富周家女,我叫阿云,你不要找错了呀。」
他点点头:「找不错。」
他将腕间的白玉菩提摘下来,摸索着为我戴上。
「这是信物,来年春日,我一定回来。」
我抬起手腕,晃了晃。
好看。
他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前又回头看我。
白绫下的面容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本不想告诉你,但又忍不住。手串……是我娘亲给的,她曾说,让我赠给心仪的姑娘。」
我愣在当场,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就在此时,脑海中有个声音响起:「你俩的缘分尽了。」
我被吓了一跳,皱着眉问:「你是谁?」
「我是来自千年后一家游戏公司的实验器,负责收集各个世界的故事作为素材,创造游戏。」
我道:「我听不懂。」
「这不重要,反正你甭把我当回事儿就行了,我只是偶尔连接一下各个世界位面,勘查一下情况。你这种情况,八成是个炮灰。」
我一脸迷茫:「你在说什么?」
那声音道:「你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依据我的经验,你俩以后没办法在一起了。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你是一个倒霉的未婚妻,他是男主,只要他一离开你,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会喜欢上别人的,也会和别人成亲。」
我笃定道:「你骗人。」
它笑嘻嘻的:「那我们拭目以待咯。」
以待就以待,阿肃才不是那样的人。
7
阿肃离开后,我的生活便陡然变得无聊了起来。
这让我觉得奇怪。
因为遇见阿肃之前,我也是这样生活的啊。
明明只是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为什么反而不习惯了呢?
丫头说:「小姐你这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过大鱼大肉的人怎么会再喜欢清粥小菜呢?」
有道理。
但我还是拿着帕子将这小丫头赶出了屋去。
丫头一边退,继续胆大包天笑道:「小姐脸红了。」
我恼羞成怒:「快些出去。」
8
这般过了些日子。
在外头做生意的大哥回来了。
每次大哥回来我都很高兴。
因为他走南闯北,每次都会给我带些稀奇玩意儿回来,还会给我讲很多故事。
他的故事里有大漠孤烟,有江湖义气,有郎情妾意,也有大内秘闻。
我提着裙摆小跑出去。
却见哥哥身后藏着一个神色怯怯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与我差不多大,眼睛大大的,很是可爱,手里还紧紧地揪着哥哥的衣角。
我歪头看着她。
她便也歪头看着我。
我拿团扇遮住嘴巴,笑道:「哥哥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姑娘,莫不是……我的嫂嫂?」
哥哥却并不似以往般地纵容着摸摸我的头,也没有调笑着说「是啊就是嫂嫂」。
反而握住那小姑娘的手,做出一个保护的姿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进屋再说吧。」
哦,那好吧。
9
进屋后,父亲和祖母已经在等着了。
哥哥也牵着那姑娘站在前厅中央。
我走在最后面,也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一进去,就发现屋内气氛很是严肃,祖母和父亲都用审视的眼光将我上上下下地看了几遍。
随即,父亲叹了口气,祖母也用一种我分不清的语气说。
「造孽啊。」
我眨眨眼。
这是怎么了?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哥哥先开口了。
他看着我,轻声地告诉我:「阿云,其实……你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他将身旁的小姑娘往前推了推:「这才是我的妹妹。」
然后,他将一件早已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周夫人和知县的妻子同时有孕,二人当时私交甚笃,常常在一起。
后来两人也是一起生产的。
只是那时候产婆心急,不慎将两个孩子抱错了。
后来知县升知州,一家人便迁走了。
多年后,知州因一桩案子被牵连,全家死的死,逃的逃。
小姑娘被家丁拼死护送出了城,一路颠沛流离。
恰好在路上遇见回程的哥哥。
哥哥连夜派人去调查当年真相,所幸当初的产婆还在,她便透露,隐约记得周夫人的女儿小臂上有一块儿花瓣形胎记。
小姑娘小臂上确实有胎记。
更重要的是——
若无这小姑娘,其实单我身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但是眼下,将我和这姑娘一对比,哪怕是不熟悉的人也不会将我们弄混。
因为,这姑娘实在和娘亲——周夫人生前太像了。
几乎就是一个变小的周夫人。
而我,则和已经去世的知州大人有几分相似。
10
哥哥道:「你并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而是已故知州家的女儿,知州是朝廷罪犯,而你现在也在通缉令上。」
我浑身一哆嗦,双腿发软,一时难以接受。
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一向疼爱我的祖母:「祖母……」
祖母别过了头。
父亲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站起来,揪住我的头发就将我向外扯。
「我说怎么总也亲近不起来,原来你本就是个外人,平白地享了我宝贝女儿多年的福。」
我来不及反应,珠钗散落一地,头皮剧痛,只能一边随着父亲的脚步出去一边呼痛。
最后,父亲将我像个物件一样地往地上一扔。
我摔得浑身都好痛,却忍住了。
只是虽能忍住不喊痛,眼泪却是生理性地忍不住掉下来。
「你如今是罪臣之女、朝廷通缉犯,我们周家可不能跟你扯上关系,看在多年的感情上,周家不去告发你,赶紧滚吧!」
我跪在地上,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父亲……」
他却连看都不看:「滚出去!」
我求救地看向祖母和哥哥。
然而祖母只顾抱着那姑娘嘘寒问暖,哥哥也没有看我。
他们全都对着那姑娘哄。
我无助地看了看四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所有的一切东西都是这个家里给的,如果要走,自然什么也带不走。
可是忽然,我想起来,阿肃送我的手串还在房里。
因为一直舍不得戴,也怕弄丢了,就一直藏在梳妆盒里。
那是完完全全地属于我的东西。
我起身想进去拿。
我对着府里喊:「我还有东西忘记拿,我要进去……!让我进去!」
却被家丁死死地拦在外头。
我隔着长长的院子看见那姑娘被几个丫头簇拥着欢欢喜喜地走向我原来的闺房。
而哥哥也终于得空出来看了我一眼。
却不是关心。
他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地告诉我说。
「你什么东西不是府里给的,能落什么东西?休要再纠缠,赶紧走吧。「还有,你以后不要叫阿云了。阿云是母亲为自己的孩子取的小名,你配不得这名字,你应该叫——沈棠。」
他的眼神太冷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短短几刻,他就能对我这样冷若冰霜。
就算、就算我不是他的亲妹妹,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相处,也可以片刻间不作数了吗?
回答我的只有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和施舍般的一个钱袋子。
我跪坐在地上呆愣很久,眼见着日薄西山,冷风冻得我身体蜷缩,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
钱袋子我没有要。
以后,周家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要。
11
我裹着一张麻袋,在漆黑的夜里缩进了破庙的一角。
四周都是凄凄秋风。
耳畔全是栖在梧桐枝上乌鸦的乱叫。
我害怕地抖作一团,把脸埋进臂弯。
却忽然被人掀开麻袋一角。
小小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起来,你占了我的地盘。」
我立刻往旁边挪了挪,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黑暗中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稚嫩:「哎?哎哎?你别哭啊,我又没干什么……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地盘?」
「是。」
「那不就成了。你往旁边睡,我就不说什么了。」
我抬起头,看见一张小小少年的脸。
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狐疑地看着我,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起身关上了破庙的门。
回来盘腿一坐:「你是不是害怕外面的风?」
我点点头。
他小大人似的拍了拍我的头顶:「真胆小。现在听不见了,快睡吧。」
12
少年名叫息水。
我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就问他:「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吗?」
「不是,是我师父起的。不过他老人家早死了。」
话说到这样,我就不再好意思追问了。
只是从那天起,息水就很照顾我。
他会出去弄吃的回来,分给我一大半。
我不好意思白吃,就也要出去想办法弄吃的。
他熟练地往我脸上抹了把灰:「快得了吧。你一个姑娘家,出去指不定被人欺负呢。」
「那我总不能一直靠你啊。」
「怎么不能?」他嘴里叼着根儿草,「哎,你叫我声哥哥,我就保你以后吃喝不愁。」
我看着那张比我还小几岁的脸,捏了捏他的脸蛋儿。
「只有年长的人我才能叫哥哥,是你应该叫我姐姐。」
「那不行那不行!!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世上哪有这好事儿?!」
不叫就不叫。
长大后,他自然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13
我与息水在一起度过了几个月,冬日里不知道他从哪里拿来两床被子,绣的是花团锦簇,仙乐袅袅。
我对此一向不问,我只感激这个孩子。
因为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若非他的庇护,我恐怕早已死在路边。
第二日,我去外头买馒头。
站在摊子前时,遇见了周府的兄妹。
我努力地想要遮掩,却还是被周循认出来了。
其实不是很意外,毕竟他也做过我很多年的哥哥。
我拿了馒头就想走。
他却不忍心了似的。
「那日给你的东西,为何不要?」
他是指那个钱袋子。
我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就要走。
周小姐却拉住了我的胳膊:「沈姑娘如今落魄,哥哥我们帮帮她吧。」
我拂开她:「不必了。」
我发誓,我只用了一点点力。
她就摔到摊上,瞬间痛白了脸。
周循将她扶起来,对我呵斥怒骂。
「枉我还对你有恻隐之心,你这不懂感恩的东西!周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
「我没……」
我想解释说,我没有用力,也没有害她。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钻到眼前,拽着手快步地跑了出去!
一路跑回破庙。
息水喘着粗气道:「一大早你瞎跑什么?还得罪了贵人!」
我从袖中拿出两个还热乎的馒头。
「没有乱跑,我给你买了馒头。」
「你——算了!」
息水挥挥手,坐在地上啃了馒头。
我揣着馒头没有吃,等他吃完了就把另一个也递过去。
他推回来:「不要了,你吃。」
我没有吃,只是看着他问:「息水,你有没有想过……去过不一样的生活呢?不用躲躲藏藏,不用害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不用害怕冲撞了贵人。」
息水笑了两声:「想什么呢?做白日梦啊?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选择,能活着就很好了。」
「可是,人总不能就这么认命啊。」
息水拿食指摁住我的额头:「你啊,就是想太多。奇了怪了,你莫不是哪家落魄的小姐,才敢这么大言不惭?没关系,等你再多过几年,就会明白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悠悠地说:「人啊,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会被剁掉手的。」
14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那么平静,可是脸上全都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因此这种话,从此我再也不提。
我与息水在这座破庙里待了五个月,全靠他弄来的那两床被子,还有一个捡来的火折子。
我白天去外面捡一点儿干树枝,或者拖一垛草回来生火,就能暖和好半天。
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一大块儿木桩,够烧好几天。
我们熬啊熬,终于熬到冰雪消融,春风送暖。
那日,息水回来时,带了一个很大的肉包子给我。
我馋得流口水,却还是要他吃。
他不要:「我的那个已经吃掉了。」
我不信。
「你又骗我。」
「我哪敢骗你啊姑奶奶。这样这样,那你……掰开,我们一人一半。」
我重重地点头:「嗯!」
一边吃,息水说:「听说临安城这两日来了位大人物,你啊,不要出去乱走乱跑给我添乱了,知道没有?」
我啃得满脸油花,连掉落的面渣儿都捡起来吃掉了。
「那你呢?」
「我不要紧,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怕的?再说了,我比你不知道机灵了多少,有危险我也不怕。」
说着往地上一躺:「什么姜肃六皇子,什么救命之恩,那皇子殿下是疯了,大老远从京城来求娶周家小姐。」
我一愣:「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
「你刚才说……谁要求娶周家小姐?」
「不认识啊,听说是六皇子。」
我问:「你见过他吗?他长什么样子?」
「见过啊,他进城的时候我正巧去凑了个热闹,哎呦长得真是丰神俊朗……好看、威武!怎么,你认识?」
我定了定神,笑道:「不认识。你怎么肯定他是要求娶周家小姐?」
「大家都这么说呗。说是去年秋日皇子受伤,周小姐从万国寺回来的路上将人救了,二人眉来眼去、一见倾心……如今这不就来提亲了嘛。反正人一进城,就派侍从去周府了。那排场大的。」
我勉强地从嗓子眼里抠出两个字:「是吗?」
「那还有假?我在街上看着那皇子进了知州大人的门,估计啊,休息一晚,明日就上门提亲了。」
15
夜晚,我关上了破庙的门。
偷偷地走了出去。
脑海中的实验器响了起来:「你看,我就说吧。小姑娘,世事无常,你若不是傻的,赶紧物色下一个男人吧。」
我没理他,只是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到了周府。
周府如今门上挂着两只红灯笼,俨然是喜事将近。
我却觉得那灯笼有些刺眼。
守门的小童打了个呵欠,也进去睡了。
我不知道我来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或许,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息水说的人,是不是阿肃。
尽管我觉得不太可能——
因为就是不像啊。
阿肃没有皇子那么严肃,他很温柔的。
他也不像养尊处优的皇子,他练剑,手上还有厚茧。
他也从来没有皇子的架子,我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时,他总是笑着认错,虽然知错不改。
阿肃是个江湖人来着。我这样对自己说。
16
夜逐渐地深了,远远地听到几声犬吠。
我有些害怕,就想回去了。
总之,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吧,阿肃又不在。
刚转身,就被眼前从天而降的人吓到了。
紧接着,巷子外一片吵嚷。
「抓贼!有贼!!」
我张大嘴巴,还未喊出声,眼前的黑衣人就把我的嘴巴捂住了。
然后拖着我往巷子里一钻,紧紧地贴在墙边。
「别出声,要不然咱俩都惨了。」
我顿时睁大眼睛。
这个声音!
是……阿肃吗?
我想回头看一眼,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按住:「啧,你这小乞丐,别乱动。」
很多人举着火把跑过来了,我也就不敢乱动了。
黑衣人见我老实了,道:「你别叫啊,别叫我就松开你。」
我点头。
然后他松开了我。
然后我:「(≧ω≦)阿……」
他眼疾手快地再次捂住我嘴:「啊什么啊,你这小乞丐怎么说不听?」
我不是要「啊」,我是要叫他。
「别叫了啊,再叫……」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次我不想叫了,可是又忽然想打喷嚏。
「啊——」
他捏住了我鼻子!!
「憋住。」
陡然被他捏住鼻子,我舌头伸出一点尖尖,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最后蔫嗒嗒地把喷嚏憋了回去。
黑衣人朝巷外看了一眼,见举着火把的人跑远了。
这才看向我:「你这……丫头?怎么是个小丫头?刚才多有冒犯,姑娘见谅。」
我摇摇头,说没关系。
他眼神明显地疑惑了一下,多看了我两眼。
但又很快地飞身上檐,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青瓦中。
17
回到破庙时,息水已经醒了过来,他坐在草堆旁,揉着眼睛,睡不醒的样子。
「你去哪儿了?」
我说:「去外面吹了会儿风。」
「你又不怕黑了啊?」
「不怕了。」我替他盖了盖被子,说。
他「哦」了一声,翻了个身,很快地睡熟了。
18
第二日,息水走后,我也偷偷地走了出去。
我再次回到了周府外的那条巷子里。
其实我什么也没有想。
没想过阻止,也没想过吵闹。
我只是不希望走进周府大门的人是我的阿肃。
可是,那个由远及近的、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不是阿肃又是谁?
他看起来眼睛已经好了。
其实昨夜我就已经看过那双眼睛,在黑黢黢的夜晚,也亮得犹如藏了万千星子。
在他还生病的时候,我也曾见过他睁开的眼睛。
眼瞳是棕黑色,只是没有光,笑起来眼睛会有一点点弯,睫毛很长。尾端有一个很轻的上翘的弧度,很好看。
他的眉眼是凌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人的时候总是会让人下意识地忽略那种凌厉。
反而让人觉得他是位温和、好相处的公子。
只有他拿起剑,我才在他眉心见到那种对杀戮的渴望。
阿肃没有看这边,他只是和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周老爷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即被带着进了周府。
19
我没有走,在巷口等了好久。
大概一个时辰后,我看见阿肃在众人簇拥中出来了。
他们站在周府外做最后的寒暄。
周老爷背对着我,和他说了什么,周小姐就立刻羞赧地用帕子遮住脸,面含春水。
滑下的袖口露出一截玉白的菩提手串。
熟悉又刺眼。
他偏头去看站在身侧的周小姐,和对方相视而笑。
而周循也开口,无奈地看向周小姐,似乎是笑骂了几句。
骂得倒也并不真心,于是周姑娘又娇气地撇撇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几人在门口热热闹闹,和乐融融。
仿佛一场亲事就这样落下帷幕,只等再过些日子,敲锣打鼓、欢欢喜喜地将周姑娘嫁出去。
我看着阿肃脸上的喜色,失魂落魄地藏了起来。
他离开之前,将那菩提手串赠予我,我就满心欢喜地等他以后回来看我。
可当时我又怎么能知道不久后我的人生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以为站在他身边的人会是我。
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站在别的女子身边,却无计可施。
我明明告诉过他不要找错人。
可是如今周家女是她。
阿云是她。
戴着信物的是她。
他没有找错人。
那我是什么?
我是个乞丐,是一颗弃子。
是滚落在地的石头。
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笨蛋。
我不该肖想他的。
他原也应该配更好的女子。
20
「看什么呢?」
耳边一道很轻的声音忽然将我从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息水从我身后探头,朝周府门口望去。
「没人啊。」
我看过去,才发现周府外已经没有人了。
「我说怎么半天找不到你,你以后要出来跟我说一声行不行?外面多危险啊。」
我看着息水灰呼呼却又满是担心的小脸蛋儿,忽然笑了。
爱是痼疾。
无缘便算了。
21
我与息水回到了破庙,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听。
管他是不是要成亲,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反正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周家小姐……很好,和他很配。
我不再去招惹他,让他娶得如花美眷,或许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但是我从没有想过,我不去招惹别人,却会被别人招惹。
那天,息水出去找吃的,很久都没有回来。
他以前从来不会那么长时间不回来的。
我左等右等,实在等不及,便出去找他。
只是刚出了破庙,没走几步,就被人从身后套了麻袋。
我使劲儿地挣扎着,大喊大叫,却被人在后颈砍了一下,当场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见到了息水。
22
息水看起来比我要狼狈一些,他脸上有伤,嘴角带血。
匍匐在地上,颈间和四肢都被套上了精纯的铁索,像个没有尊严的牲畜一样被锁着。
我看得心里一阵阵地抽疼。
急急地摸了摸他的脸:「息水,你怎么了?」
他龇牙咧嘴:「轻点轻点。」
我顿时不敢动他了。
他倒是很乐观:「我没事儿,就是挨了几下打,我皮糙肉厚的,歇两天就好……」
息水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哭了?」
我摇着头不说话,眼泪却怎么也憋不回去。
因为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他。
这间房我太熟悉了。
这是周府后院。
在我小的时候,周循养了一只大型恶犬,他为制服恶犬,就建了这间可以称之为「牢房」的屋子。
就像现在锁着息水一样,将那只恶犬锁在这里。
我不知道他最终是怎么做到的,总之,那只恶犬确实被收服了,见到周循时总是畏畏缩缩,连叫声都很小。
息水还这么小,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孩子,怎么可以这么锁着他?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让周府以这样的方式将我们俩绑来。
可是无论怎么样,息水是无辜的。
他只是个看我可怜,帮助我,与我相依为命的陌生人,周府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我把息水扶起来,用力地抱进了怀里,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他靠在我胸口,脸色逐渐惨白,不像之前那么有精神了,嘴巴嗫嚅了几下,我才听清他说:「轻点,疼。」
23
我们在屋里等了没多久,就有人进来了。
门外的阳光乍然照进这间阴暗的狗屋,我难耐地闭了闭眼睛。
周老爷走了进来,周循紧随其后。
周老爷笑得和蔼:「棠棠,咱们也好久不见了。怎么一见面,就露出这种表情?」
我说:「你们想干什么?」
「你看看,还凶。你啊,就是以前被我们惯坏了,才脾气这么大。有求于人的时候可不能这个表情。循儿,你说呢?」
周循站在他身后,恭敬道:「父亲说的是。」
我看着眼前的这两张脸,曾经他们是我最亲、最近的人,现在却让我无比恶心。
周循走上前,将息水从我怀里扯出去,狠狠地踢了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然后将鞋底贴在他颈间压了下去。
息水喘不上气,双手抱住周循的脚要搬开,却怎么也搬不动。
他用尽全力,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息水!」
我用力地推周循,可是他却纹丝不动。
「你滚开,滚开啊!」
周循挥挥手,将我也推倒在地。
「可惜了,才这么小的孩子,死了就麻烦了。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一个小小乞儿,乱葬岗一丢,过个几天,野狼、野狗啃食干净了,又有谁会记得呢。」
我崩溃地往地上一跪:「放开他吧,放开他……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周循收了脚,我连忙把息水扶起来,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掉颈间的脚印。
息水止不住地咳嗽,湿漉漉的眼神半眯着,像是下一刻就要昏厥。
我手抖得麻木:「息水……息水你还好吗?别吓唬我……」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在我怀里一下一下地抽搐。
我哭得更狠了。
不要丢下我,息水。
我只有你了。
24
周老爷道:「这才乖。」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那宝贝女儿原先不懂事,竟被北林山上的劫匪花言巧语地哄骗,私订了终身。如今,那劫匪来信,要阿云与他成亲。这可怎么得了,我们阿云,是要嫁入宫中做贵人的。
「可是,这劫匪凶悍,又紧追不舍的,我一个小小商人,哪能抵抗得了。」
他俯下身,挑起我的下巴:「本老爷思来想去,只有你才能帮我周家渡过这个难关。」
他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你替阿云嫁过去,就当偿还我周家多年养育之恩,那劫匪寨子里堆满了金银珠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荣华富贵?
我嗤笑了一声,要是真的荣华富贵,还轮得到我吗?
只怕是此去凶险,一去不回了。
我说:「我有一个条件。」
周老爷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脸上的肉一抽,明明是慈眉善目的一张脸,却看起来又凶狠又毒辣。人人都说他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年年为穷人施粥,依我看也不过沽名钓誉。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点点头:「好啊,那今天我与息水都撞死在这里好了。到时让娇滴滴的阿云嫁过去,不知她命有多大,能撑过几日?」
「你——!」
周循对周老爷是了个眼色,问:「你有什么条件?」
「找个大夫,替息水治伤,以后永远不能骚扰息水的生活,永远不许伤害他。」
我感觉到息水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袖子,但是我没有在意。
或者说,其实在意也没有用了,改变不了结局。
周循点了头。
25
大夫找来了,他给息水诊了脉,抓了药,息水静静地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手指死死地抓住我的衣袖。
我松开他,眼底生热:「息水乖,姐姐出去看看。」
这次,他没有反驳,没有吵吵嚷嚷地非要说我占他便宜。
我有弟弟了。
我是姐姐。
姐姐就是要保护弟弟的。
26
我出嫁那天,周府虽没大办,倒是也敲敲打打,做足了样子。
毕竟嫁与山中一个土匪,又不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丫鬟洗净了身体,换上嫁衣。
口中塞了布巾,身上绑紧了绳子,盖头蒙上头,被抬进了花轿。
一路敲锣打鼓,走出了周府,走出了临安城,走进了北林山。
北林山上树林茂密、猛兽出没,若是没有武艺傍身,难以活下去。
刚进入山中没多久,隐隐地听到了虎啸。
虎啸声越来越近,抬着花轿的几个家丁吓得将花轿一扔,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我也害怕,可是我动不了,也叫不出声音。
只能蜷缩起身体,绝望地等待那只大老虎走过来。
或许它会看在我身上没几两肉的份上一口就吃掉我,让我少受些罪。
过了一会儿,我侧耳去听,那脚步声真不知道为何又渐渐地走远了。
我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起来。
这荒山野岭的,就算现在侥幸脱险,谁又能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只猛兽。如果我不想办法脱身,只怕很快地就会死在这里。
我努力地挣了挣身上的绳子,伸手去够绳结,却怎么也够不到。
撕扯着喉咙喊,却只有沉闷的「唔唔」声。
怎么也逃不出花轿这方寸之地,心生绝望之下,我竟神经质地觉得,嫁给山匪也不错。
倘若现在山匪能来救我,我二话不说就跟他走。哪怕日后死在他手里,能多苟活一日也很好,而且还是全尸,不像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万一下辈子不好投胎就糟了。
然而我等了一天,并没有人来。
那劫匪久久不见新嫁娘,难道也没想过出来找找吗?
时间逐渐流逝,天渐渐地黑了,我被绳子捆得紧紧的身体开始发麻,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我靠在轿壁,努力地让自己不要睡过去。
但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仿佛被世间抛弃了,只能静静地等死。
死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脱离了生,走向死亡的过程。
就在我实在睁不开眼,昏昏欲睡时,我再次听见了虎啸。
还有狼嚎。
我吓得发抖,闭上眼睛缩在一角,泪流不止。
山间猛兽叫了很长时间,那声音凄厉又绵长,隔着不远的距离,听得人后背冷汗涔涔。
那是在吃别的东西吗?还是狼群与猛虎在决斗?
我双手再一次试图去够绳结,却显得无力,不过是垂死挣扎。
最后我放弃了。
我想,息水现在应该已经好很多了吧,阿肃……也快要成亲了。
好像人世间我只剩这么两个值得担忧一下的人,再无其他了。
倒是也走得干净。
不知道……我那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我听人说,他们是人面兽心的贪官污吏,是为虎作伥的毒妇。
但是也有人说,他们曾经是很好的人,父母官,为百姓之父母,爱民如子,亲切和善。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罪人,所以理所当然地被认为品性败坏。
已经死去的人,既不知道自己会被写成怎样的历史,也管不住别人怎么评说。
27
月上中天,在最后一声狼嚎猛然划破天际时,花轿的帘子被人掀开,月色透了进来。
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哭什么。」
那声音太熟悉了,我曾在梦里听过千万次。
「还好来得及,」他轻声地说,「阿云,睁开眼睛。」
我眼睛应该已经肿了,夜色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睁开眼的瞬间,还是一眼就认出是他。
阿肃。
他手里拿着一柄剑,剑尖还在滴血。
他的脸上也沾了血滴,虽面庞俊美,表情却煞气、戾气极重,月光下看竟有几分骇人。
我呆愣着,忽然像是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满脸是血,悄无声息地躺在那团杂乱的石头中。
只是如今,他身披铠甲,双目如炬,高大的身形挡在轿前,如同一座永不倒塌的小山。
时移世易,不过一个春秋,我们之间已经角色转换,我变成了狼狈的那个。
他丢了剑,几乎是跪扑着过来,将我嘴里的布巾扔掉,解开了我身上的绳子,然后,抱住了我。
「我来了,不怕。」
明明是安慰我,可是语气里满是后怕的人却是他自己。
我嘴唇发白,脸色铁青,一点力气也没有,任由自己被他紧紧地嵌进了身体里。
他没有这样太久,很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脸上又多了泪。
「我来还你钱……十二两,一文不少。」
他摸了摸我的脸,掌心温热:「还有力气吗?」
我摇摇头。
他就把我横抱起来,还顺手把那个装了十二两银子的钱袋放在我肚子上。
「睡一觉,我带你走。」
28
他挡住了风,我觉得温暖,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之前,再一次听见脑海中的实验器说话,它感叹般悠悠地来了句:「这男的能处,有老婆他是真认啊!」
我想问什么是「老婆」,但是又抵抗不住困意。
它寸步不离地守着,像是恶龙守护宝藏一样。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其实是枕边的钱袋子。
阿肃见我一直盯着那个钱袋子瞧,笑道:「阿云要不要数一数?」
我摇摇头,嗓音如同含着砂砾:「不叫阿云。」
他说:「没关系,总之我没找错人,是不是?」
「嗯。」
「那你现在叫什么?」
「沈棠。」
阿肃一挑眉,若有所思地起念:「棠棠?」
我脸开始发烫。
阿肃观察细致:「你脸红了。」
我翻了个身,面向他这边,喊饿。
他就让人送来了温热的粥,喂我喝了一点。
「再睡会儿,大夫说你身体虚弱,好好歇歇。过几日随我回京城,好不好?」
我猛然想起了息水,困意飞走,挣着阿肃的袖子语无伦次地想求他帮忙:「息水……就是那个……一个孩子,在周府,他……」
阿肃帮我顺着心口:「别急别急,那个孩子好着呢,活蹦乱跳了,我已经让人救出来了,就在知州府上,改日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我放心了。
阿肃又说:「快睡,别想乱七八糟的了。」
29
我在驿馆住了两日,感觉好了很多,阿肃就把我带回知州府上了。
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息水趴在小小的池塘边,食指伸进水里,逗弄着一只漂亮小金鱼。
他穿着华贵的小衣服,脸上全是无忧无虑的笑容,带着点儿稚子的天真好奇,这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看见躺在阿肃怀里的我,「呜哇」一声,像只小雀一样扑过来,停到我眼前,别别扭扭地叫了声「姐姐」。
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乖。」
阿肃把我抱回了屋,息水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后来他跟我讲,他在这里吃了很多好吃的,也见过超级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知州大人特别好,让人给他做了布偶虎,还给他买了拨浪鼓,转一下就响一下,好好玩。
他问:「姐姐,我们以后要住在这里了吗?」
「不,」我摇摇头,「我们要去京城。」
「那……那刚才抱你的人不是六皇子吗?我们要跟他一起去?」
「是呀,」我笑眯眯的,「让他给你做姐夫,好不好?」
「好!」
脑海中的实验器吹了一声哨子:「芜湖!!!撒花!!这剧情好,祝 99,我要回去了。灵感爆发,今晚我就要通宵写策划,谁也别拦着我!!」
我:「还是听不太懂。」
30
阿肃带我回京城那天,周家小姐哭着跑了出来,她梨花带雨,一边跑一边喊着阿肃。
阿肃让人拦住了她。
「差点儿忘了,」他拿出那串菩提手串,套在我手腕上,「物归原主。」
我盯着手腕,鼻头酸涩。
阿肃吻了过来:「怎么又哭了?难不成女子真是水做的?」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拿不回来了。」
「想什么呢,有我在,怎么可能拿不回来?」
他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脸颊肉:「永远不许再摘下来,听见了没有。」
我抱住他的脖子,呜咽着「嗯」了一声。
车马走出了临安城一路北上,不久后就会到达繁盛的京城。
后来我问阿肃,为什么你没有被周家人骗过去呢?
阿肃得意道:「笨,我可是习武之人,再说了,眼睛不好的人,听力都会比常人好一些。你们俩的声音是挺像的,可是对我来说,差别还挺大的。
「周家人把我当傻子,也不想想,我堂堂六皇子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那,有一天晚上,我在外面看见的那个黑衣人,是不是你啊?」
「是我。所以我就觉得,嗯?怎么这个小乞丐声音跟我娘子那么像?」
我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谁是你娘子?」
他把我往怀里一抱,踌躇满志道:「早晚是我娘子。」
——完
【番外】
1
那天,我正在教息水认字,阿肃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落了满身的雪。
他手里举着个宝贝盒子:「棠棠,你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
我迎上去,替他拍掉身上的雪:「什么东西?」
他卖了个关子:「打开看看。」
我便贴住那个小小的开关,稍微地用力一按,扣子就「嗒」的一声开了。
里面是满满的信件、文书,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我不认得的东西。
我拿起来粗略地看了看。
一张张纸地翻下去,翻到一半,我抬头看向阿肃。
阿肃低着头,很温和地看向我。
我眨了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是……」
阿肃这次没有叹气,没有无奈地问「女子都是水做的吗」,他只是很轻地抱住我。
声音轻得像是早上喊我起床那样,有点儿小心翼翼,又很耐心。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生辰礼,你喜欢吗?」
我在他怀里闷头沉默了好久,才说:「喜欢。」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我父亲获罪的那桩案子。
翻案了。
阿肃求到了太子那里。
太子是阿肃一母同胞的哥哥,又向来纵宠着阿肃,阿肃求到那里,太子就秉明圣上,将此案重新彻查。
说来也并不难查,地方官的那点儿伎俩,其实对皇宫院墙内长大的人精来说压根儿不够看。
当年那桩贪腐大案,我爹算是飞来横祸。
那位大贪官去临安巡河时,我爹接待了几日,就被认为是与贪官一伙的。
最后丢了性命,还把全家几十口人都搭进去了。
说到底,还是看上头,上头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下面就查到什么程度。
上头说,我很生气,这件事有关联的都要倒霉。
所以我爹就倒霉了。
但倘若那时,上头说,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太多,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查清楚找明白。
那么或许我爹娘如今还活着。
阿肃抱着我亲了又亲,最后说:「不哭,爹娘都会在天上看着你的……我也会在你身边,直到老了、死掉。」
那时,我们已经回到京城月余,临安城的一切就像水月镜花,只存在于我的前半生。
周家人于我来说,也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我睡醒了,就没有再想梦中的东西。
因此,在京城见到周云的第一眼,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是周云也看了过来,与我视线相遇后就立刻扭开头,我才知道我没有认错人。
她过得不太好,与从前的千金小姐形象大相径庭,鹑衣百结,很是潦倒,既不娇俏、也不那么可爱了。
她和过往商队一桌,商队领头人高马大,五官端正,出口却是污言秽语,很是难听。
我看着周云,本以为她会走开,或者骂回去,但是都没有。
她不在乎那些话,反而还一脸讨好,看着十分乖巧。
我看得有些反胃,扭开了头。
周云回到周家后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如今她这么狼狈,周家想必也不会太好。
周家生意那么多,在当地很有一些势力,能让周家落魄的人——
我想了想,只能想到阿肃。
于是回去以后我就问了。
阿肃彼时刚洗过手,要来抱我。
我把他推开:「你先回答我。」
阿肃讨价还价:「你先给我抱,不然我没力气说话。」
我:……
等他抱着我坐到床上,埋进我肩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才痛痛快快地承认了。
「是我干的,怎么了?」
阿肃闭着眼,声音懒趴趴的,没形没状:「你该不会觉得,周家欺骗我,害我差点儿娶错皇子妃,是道道歉、忏悔一下就能算了的吧?欺瞒皇族,可是重罪。我只处理了周家的男丁,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可是,周家那么多钱,就算周老爷和周循……周云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吧?」
阿肃点点头:「正常是这样没错。不过周家被抄了,钱早已经充归国库,所以……她也没有什么依仗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大概是我沉默了太久。
他又说:「对别人,我没那么多耐心,也没有那么好说话。所以,你也不应该因为这件事和我生气,对不对?」
我说:「我没生气。我知道你是想给我出气。」
他摸了摸我的脸,语气不明:「你想太多了棠棠,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只是按规矩办事。」
我小声:「切。」
阿肃抬起头,一挑眉,缓缓地重复:「切?」
他翻了个身把我压进床单里:「这几日我忙于公务,一时不察……是谁教坏了你?」
我不以为意,说个「切」就是被教坏了?我还学会了吹口哨呢?
不过教我的公公说吹口哨是很下流的行为,只有调戏小姑娘的臭流氓才会吹口哨。
所以我不敢告诉他。
挑衅一个看起来很想跟你做点儿什么的男人是很不明智的,你有可能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我懂我懂。
沉默是金。
2
息水是我捡来的弟弟,不过众所周知,我这个姐姐一向做得并不合格。
刚入宫的时候,息水是我教着识字的,不过我学识也有限,后来阿肃给他找了先生,也就不需要我了。
于是我就把手一抽,什么也不管了。
等到偶然发现息水已经写得一手好字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问过息水的功课了。
息水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我好着呢,夫子说我很聪明的,你就别操心我了,赶快准备成亲吧。等你成亲那天,我给你送一份大礼。」
说完又低着头抄书。
他的手指很细,枯瘦得没两把骨头,尽管在宫里养了这么久,也丝毫没有长上几两肉。
这个孩子,好像天生就是要和苦难挂钩。
我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的——其实不是特意说,只是他随口提起的几句。
息水是个弃儿,从小就被丢在破庙门口,那时候的破庙里,常驻的乞丐就是息水的师父,那个可怜的老头在深夜听见孩童的哭声,心下不忍,就把人捡了回去。
老乞丐也处境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还是努力地把息水养到了十岁。
然后,变故发生了。
后来想起,那其实只是很普通的一天。息水的师父去外面讨饭,却运气不好地遇见了从外地来玩儿的几个官家子弟。
老头见这几个人达官显贵、披金戴玉、通身贵气,就想过去多讨要几个铜板。
这些人只要从指缝儿里漏下一点,都够他们这些乞丐吃上一顿饱饱的大餐。
然而那几个官家子对这个可怜巴巴的佝偻老头起了逗弄之心,又是让他下跪、说好话、给他们舔鞋,又是承诺会给他十两银子。
这个老人为了十两银子,竟也真的又是跪又是拜,出尽了丑态。
「不过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脸面本来也是不值一提的。」息水这样说。
后来,其中一个人从钱袋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息水的师父。
息水的师父眼巴巴地伸出双手去接。
但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一把刀霍然劈下,那几个人带来的护卫一刀斩断了他的一双手。
老人滚落在地上,痛得连喊都喊不出来,那几个官家子却叉着腰哈哈大笑,仿佛剁掉一个乞丐的一双手只是个普通的小小的恶作剧:「这老头真傻,本公子今天就教你一个道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不要轻易地伸手,会被剁掉的……」
说完,几个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了。
息水满脸惊骇,吓得不敢靠近,却又不得不靠近,他把老人抱进怀里,不停地哭着喊着呼救,看热闹的人围成厚厚的一个圈,却并没有好心人搭把手。
最后,息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在自己怀里流尽了血,痛苦地闭上了眼。
息水用捡来的木棍,用双手在破庙后挖了一个大坑,把老人葬了进去。
他本想立一块碑,写「师父之墓」,可是这四个字,他一个字也不会写,最后只立了一块无字碑。
「那些贵人,哪里会把我们当人?我们在他们眼里,还不如府上的一只猫、一只狗,我们对他们来说,只是个乐子。人命如草芥,玩死了他们也能摆平——我们这样的乞丐,甚至都不用摆平,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们出气、为我们难过……生来贱命,只能苟活。」息水这样说。
老人去世后,息水自己又过了两年。
他避而不谈这两年自己是怎么过的,只是说很快地又遇见了我。
但我想,一个十岁的孩子,或许并不会多么好过,我们一起做乞丐的那个冬天,息水本来想无声无息地死掉的。
可是我来了。
明明是一个拖累,却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点儿活下来的意义,因此没有那么快地去死,留在了人世间。
所以现在,他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去读书、写字,被先生夸一句「聪明」就能高兴好几天。
我看得眼热,揉了揉他头顶:「我不要礼物,你好好地长大就可以了。」
息水「哼哼」两声:「老气横秋。」
臭小子。
3
在我来宫里的第二年,陛下驾崩,太子继位。
很快地给我和阿肃赐了婚,又给阿肃封了王,出宫建府,不再住皇宫。
阿肃牵着我的手站在王府门前,指了指头顶「昌裕王府」的牌匾:「带你认认门,我们的家。」
我重重地点头。
我们的家。
婚礼办得很大、很隆重,陛下亲自来了。
我和阿肃像所有成亲的新人一样,紧张巴巴、磕磕绊绊地走完了流程。
揭开盖头时,阿肃显得有些笨拙。
直到我歪头打量他,看见他红透的脸,忍不住笑出声。
他不明所以,但大概是快乐的情绪会传递,因此他也扬起唇角,低下头来亲了亲我的眼睛。
与息水街头流浪的日子里,我常常觉得人生无望,这种无望在替周云出嫁的时候达到了顶端。
我以为,继失去阿肃之后,我又要失去自己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我又把失去的东西一一拿回来了。
我像是一朵孤僻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花,阿肃就是远道而来的蝴蝶,他停落在这里,对我说不要害怕。从此,寒风不再凛冽,极冬化暖春。
那个晚上我们都没有说很多话,只记得他一遍遍擦掉我的眼泪。
后来月亮下沉,在一片寂静中,我感觉到他吻过我发顶,很轻很温柔地说——
「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