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是全世界唯一一条美人鱼。
被人类捕获后，我的日常变成了：
等饲养员喂饭，
等饲养员给我保养尾巴，
等饲养员哄我睡觉……
直到科学家研究出让我繁育的方法，
一向温文尔雅的饲养员急了，他紧紧将我揉进怀里不许别人靠近：
「泡泡只能是我的。」
1.
「天啊，这就是美人鱼吗？太美了吧。」
「她看我了！她看我了！」
耳边的惊呼声和感叹声此起彼伏。
我不耐烦地趴在石滩上拍着尾巴。
偏偏这个时候，有个人类幼崽钻进栏杆里使劲敲打着玻璃想吸引我的注意力。
既然这样……
我露出尖牙，伸出利爪，一个邪恶的想法涌上心头。
可刚一扭头，下巴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掰了过去。
「嗯，牙齿很健康，指甲该修剪了。」
男人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忽而抬头看了眼围满游客的那扇玻璃，
「再给玻璃加厚一层，要隔音效果最好的。」
随后看了眼烦躁的我，又对着女助理加了一句：
「明天开始，取消线下参观。」
「啊……这样不太好吧，依泡泡现在的受欢迎程度，他们不得闹翻天。」
「泡泡的健康要紧。」
男人合上本子，掏出一把指甲钳，细心地给我修剪指甲。
这个男人，叫顾槐林，是我的饲养员。
2.
而我，叫泡泡。
我刚来研究院时，有人把我仰着肚皮吐泡泡的视频发在了网上。
这条视频一夜之间占据各大网络平台的热搜第一。
网友们便以此亲切地叫我「泡泡」。
他们花费重金只为目睹我的容颜。
一时间，研究院到处都是偷拍的和偷溜进来的。
我的照片被制作成各种周边，被黄牛炒到天价。
研究院没办法，只得在规定时间开放给游客。
被人类捕获，是我自愿的。
毕竟在这里不用自己捕猎，不用躲避天敌，更不用到处寻找栖息地。
我嘴巴一吧唧，伺养员就知道我饿了。
还是个帅帅的饲养员。
可帅帅的饲养员也有招鱼烦的时候。
比如——
「泡泡，不准挑食。」
我缩回要偷偷丢掉龙须菜和海笋的手，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
眼光瞄到顾槐林的记录本。
这个本子他从不离身。
我好奇得紧。
可自从发现我貌似懂人类的语言和文字后，顾槐林记录时总会防着我。
写着写着，耳边还会有红晕泛起。
哼，
有什么是我这个世界级保护动物不能知道的？
3.
我趁着顾槐林不注意，迅速抄起本子就往虚拟海域的另一边游。
动作一气呵成，本子也只打湿了一点，不影响阅读。
我翻开第一页，只有三个字：
「美人鱼？」
什么意思？
看不懂。
第二页写了满满两篇，
全是我的饮食喜好和生活习惯。
嗯，这是饲养员该做的。
我着重挑出「增加绿藻类食用比例」这句，用指甲画掉。
还想继续往下翻，本子却被突然抽走。
顾槐林轻轻拍了拍我的脑门：
「泡泡，又不乖了。」
他想拨开贴在我脸颊上的碎发，被我一把躲开。
我捂着脑袋在水里打滚，装作很痛的样子。
眼睛偷偷往顾槐林手里的记录本瞟。
我那么可爱，顾槐林一定会心疼地过来哄我吧。
到时候我就……
哎，怎么走了！
人家还没看完呢！
4.
顾槐林的脚步有些凌乱。
靠在墙上轻轻喘着气，手不自主捂在胸口。
那里发着烫，一跳一跳的。
手里的记录本被风吹得翻了页，
是一幅简笔画。
画中的小美人鱼躲在礁石后面，只露出一双警怯的眼睛。
海藻般的长发四散在海水里，
美得摄人心魂。
顾槐林将这页撕下来，放在贴近心脏位置的口袋里。
心想着该换个新的笔记本了。
这本记录了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
5.
饲养员一天都没来了。
虾泥打得有些糊弄，鱼肉一点儿也不嫩。
说好今天给我梳头发的，
现在这种小事居然要我自己来。
美人鱼不开心时，尾巴都不漂亮了。
「泡泡怎么焉焉的，晚饭不好吃吗？还是要姨姨亲亲才吃～」
还有那个名叫小叶的女助理。
我真嫌弃她。
她总是一脸痴迷地夹着嗓子对我叽叽喳喳个不停。
「小美人鱼～小泡泡～姨姨亲亲，快给姨姨亲亲～么么么。
「这是谁家的大漂亮，原来是我家的，姨姨喂你吃虾虾吧～」
……
她怎么比敲玻璃的小屁孩还烦人。
我转过身不想看她。
耳朵上却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捂住。
我的尾巴下意识地摇了起来。
6.
顾槐林熟练地接过小叶递过来的梳子。
他的手很巧，会编很漂亮的辫子。
小叶说我只有在编辫子的时候才会乖巧地一动不动。
辫子编好了。
我捧出心爱的粉珍珠想要顾槐林给我缀上。
一扭头，对上一双疲惫的眼。
「泡泡，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开心啊。
我眨巴着眼点点头。
包吃包住，粉丝无数。
顾槐林摸摸我的脑袋，话语里带着苦涩：
「那如果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还会开心吗？」
我不喜欢的事……
剪指甲和做检查吗？
那我已经开始不开心了。
我在水里翻了个身，长长的尾纱带出的水花打湿了顾槐林的衣裳。
可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宠溺的笑，嗔怪着叫我别闹，
而是笔直地站在岸上。
就那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眼底满是让鱼读不懂的情绪。
伺养员也不开心了。
人鱼的第六感是最准的。
我决定最近还是不挑食了。
7.
「阿林，你是不是对泡泡有感情了？你竟然作假骗我？你对学术还有没有点敬畏之心？」
陈院士将手里的实验单摔在桌子上。
「她再怎么像人，也改变不了是兽畜的事实！」
「泡泡不是兽畜。」
「你——」
陈院士气得说不出话，看着仍是面无表情的顾槐林，深深地叹了口气：
「泡泡的基因很珍贵，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顾一切代价让这个兽种繁衍下去。
「大事面前，要分得清孰轻孰重。
「你不想做，那我就换个人来做！」
说完，陈院长背手离开。
顾槐林看着散落一地的假报告抿了抿唇。
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了。
阳光正适合泡泡晒太阳。
她最喜欢晒太阳的时候用海藻清理尾巴。
可走出实验室时，脚步却踌躇了。
研究美人鱼，是所有生物学家的毕生梦想，
也是顾槐林的。
可自第一次见到泡泡，
什么科学，什么理想，像浪一样打碎在咸咸的海水里，
仿佛什么都忘了。
只剩那抹幽蓝，像个会吸人的妖精。
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歪着头浅浅地笑，你就想把这世上所有的东西献给她。
「泡泡，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8.
最近研究院的人都很奇怪，路过我的馆窗时都不逗我了。
小叶也有些奇怪，
一个劲儿给我塞好吃的，
也不斯哈斯哈了，看向我的眼睛总是红红的。
「泡泡，你那么柔弱，可怎么办啊？」
柔弱？
这是形容人鱼的吗？
我还是个鱼宝宝的时候就能徒手杀死一头成年噬人鲨。
这也只不过是给我磨爪子用的。
为了不让小叶误解我。
我伸出利爪给她看，却突然被抓过去咔嚓一剪刀剪了。
嘶……
诡计多端的人类。
我怄气地背过身，小叶又贴了过来。
「泡泡，以后可不能轻易相信人类了，他们哄你都是带有目的的。」
想了想，加了一句，「顾老师不算，他是真心对你好。」
那你呢？
我挺想问的。
可是我们不在一个赫兹。
小叶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粉珍珠。
「喏，给你，知道你最喜欢这个。」
我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大家看上去都好难过，连一向最爱笑的小叶也是。
我把小叶的手往她怀里推了推，又游向我的贝壳屋，找到一把梳子递到她面前。
「你要我给你梳头发？」
我点点头。
这是小叶最想做的事，可是我平时只准顾槐林给我梳。
小叶握着梳子，低着头一时没有动作。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在了我脸上。
9.
晚上小叶还没走。
我懒懒地躺在浅水湾里，浑身酥酥麻麻的，
想睡觉。
顾槐林今晚怎么不来哄我了。
不是说好要给我讲美人鱼干掉王子嫁给科学家的故事嘛。
我的眼皮快要合上时，馆内灯光忽地暗了下来。
再次醒来，我躺在一个翻身都费劲的水箱里。
我难受地扭动着身子，水箱里的水被溅出来不少。
「泡泡，再忍忍。」
是小叶，
「我们现在要去跟顾老师会合，会有点远，路上很巅，可能会很不舒服。」
我想问她去哪，去干嘛，可是她听不懂。
只递来我最爱吃的甜虾，试图安抚我。
「小叶，前面堵住了！」
车头的司机声音急促，催着小叶下车查看。
这一下去，直到车开始发动，小叶都没有再回来。
我觉得不太对劲。
之前车速虽然快，却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莽冲。
我想下去找小叶。
可是拖着这样的大尾巴，离了水，我连动两下都艰难。
我烦躁地揪着尾纱。
回想起小叶每天贴在我耳边喊着「姨姨贴贴」的模样，双臂一撑，直接从水箱里跳了下来。
正巧碰上车大转弯，水箱被甩在车门上，碎了一地。
碎玻璃刺进了我的鱼尾里，红色的血涓涓地流。
好痛。
顾槐林该心疼死了。
这时，车也停了。
10.
「蠢死了，开那么快干嘛！」
「老大，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的八条腿有自己的想法。」
车门开了。
顶着一头红发的男人看着我还在流血的尾巴皱了皱眉：
「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他一巴掌拍在旁边的矮个头上，嫌不解气，直接把小矮个的四条腿打了个结。
「唐迪？」
我用人鱼的赫兹给红发男传音，他果然对我做出了回应。
唐迪，我还是鱼宝宝时，跟我一起拔牛鲨牙齿的玩伴。
我以为他死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身下的两条腿，更讨厌自己这沉重的大尾巴了。
唐迪把我带回了他家。
从前珊瑚塔搭得比我还漂亮的唐迪，此刻蜗居在海边的一处破旧的集装箱里。
确定小叶他们都没事后，我开始问起为什么他会在这儿，为什么会讲人类的语言，又为什么长出了两条腿。
「还不都怪那些可恶的人类！」
唐迪一拳头捶在墙上，本就摇摇欲坠的集装箱晃悠得像是马上要塌了。
我缩在浴池里，不满地发声：
「人类才不可恶呢，研究所都把我当小宝贝。」
「他们当然把你当小宝贝。」
唐迪笑了，「你知道人类最爱什么吗？
「他们最爱烤鱼、炸鱼、糖醋鱼，还有你这样的傻鱼，都要死了还蒙在鼓里。」
「我也爱烤鱼、炸鱼、糖醋鱼啊，可好吃了。」
「……」
唐迪抓了一把头发，瞪了我一眼后，转身把小矮个的另外四条腿打了个结。
11.
唐迪不准我去找小叶和顾槐林。
「他们会害死你的！」
我不信，他们才不会害我。
「全世界只有我们两条人鱼了，你应该相信我才对。」
他掀起两条裤腿，关节处和脚踝处布满了红色疤痕，
像是永远都不会愈合一般，红艳艳的。
「这条腿，是全族用命给我换来的，为的就是逃过人类的魔爪。
「我走的每一步都钻心地痛。」
我是蓝尾人鱼，整个海域只有我一只。
唐迪是红尾人鱼，也是人鱼族数量最多的一类。
红尾人鱼繁衍快，但娇贵，最容易猝死。
太难过会伤心死、找不到庇护所会焦虑死、连吃饭太快都会不小心撑死。
也是最怕疼的。
「族人全部牺牲才凝化成两滴精血助我幻化双腿。」
「为什么？」
「因为人类啊！」
「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们只能逃，逃不掉只能选择先救最小的我！」
唐迪再次愤起，紧握的拳头在即将捶在墙上时，转移了目标，砸在了小矮个身上。
「老大——疼！」
我心疼地看了眼小矮个。
唐迪从小跟别人的红尾人鱼不一样，冲动易怒。
「这个是给你的。」
唐迪拿出玻璃瓶，里面存放着另一滴精血。
「有腿会疼，但是没有，人类会永远惦记你。」
12.
我最终还是没有要。
这精血融合了红尾人鱼族对唐迪的爱和希望，我不能收。
「不要也行，那你就住在我这儿，我会保护你的，像小时候一样。」
「泡泡不会住在你这儿，泡泡只会跟我在一起。」
集装箱的门被推开，顾槐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了这里。
「泡泡，我来晚了。」
唐迪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侧身将我挡在身后。
小矮个一个腾起，八条腿死死扒在墙上，阻止顾槐林上前。
我们这些鱼当中，只有唐迪能和人类正常沟通。
我扯了扯唐迪的衣袖，传音告诉他顾槐林是个好人，他能帮助我们的。
唐迪点点头，接着便冲顾槐林喊道：
「滚！泡泡叫你滚！」
「……」
什么啊。
我警告唐迪不要乱说。
「泡泡说什么？」看着我和唐迪亲近的模样，顾槐林皱着眉问道。
唐迪勾起唇角，一头红发格外张扬。
「她说她早就受够你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唐迪，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13.
沟通无效。
唐迪不打算放我走，顾槐林也不打算走。
我叫唐迪先给顾槐林弄点吃的，他肯定饿了。
唐迪手插口袋，张嘴就来：「泡泡叫你快走，说你在这儿还要吃饭，太浪费粮食了。」
顾槐林顿了顿，眼神受伤地望向我：「我不饿。」
泡泡无语了。
我掐了一把唐迪叫他赶紧闭嘴。
唐迪面上答应，嘴上不答应：
「泡泡又说了，你在这儿她很难受。」
「那我在门外等着，泡泡什么时候不难受了，我什么时候进来。」
你在门外泡泡才难受呢。
我眼巴巴看着顾槐林走了出去，想叫他回来可是他听不懂。
我愤愤地看向一脸无辜的唐迪，要不是指甲被剪了，我高低要抓花他的脸。
14.
唐迪很害怕我再被顾槐林抢走，连睡觉都是随便铺个毯子在我的浴池边凑合。
不知道顾槐林在外面怎么样了。
我担心得不停吐泡泡。
「芮芮。」
唐迪叫了我一声。
他不说，我都快忘了我从前的名字叫芮芮。
但现在，我只想当泡泡。
「叫我泡泡。」我纠正他。
「芮芮，我很害怕你亲近人类，亲近那个叫顾槐林的男人。」
「这有什么不好的。」
唐迪严肃了表情：「这很不好。
「我们才是同类，我们才适合在一起生活。」
他翻身站了起来，趁我没有反应将手里精血塞进我的嘴里。
我捏着喉咙不停咳嗽，喉管烫得发疼，浑身都热热的。
「我的尾巴好疼。」我已经顾不上生气了，无力地向唐迪伸出手。
唐迪的目光紧紧锁在我的尾巴上：「一会儿就不疼了。」
一会儿是多久？
我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一寸一寸打断了一般。
我想哭，但是没有力气。
听到动静的顾槐林闯了进来，被小矮个拦住。
他的身影在我的眼睛里变得模糊，直到完全被泪水掩盖。
我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时，唐迪才将我从水里捞出。
剥开黏液，修长的两条腿破土而出，那就是我的腿嘛？
15.
我的嗓子干涩得不行，嘴里念叨着：「水，水，水。」
「现在还不能碰水。」
唐迪用毛毯将我的下半身包裹住。
我的眼神逐渐清明。
第一眼看到的，是松了一口气的顾槐林。
我有腿了。
顾槐林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吗？
毕竟没有尾巴就不是人鱼，不是人鱼就没有研究价值。
嘶，好疼。
我皱巴着脸，腿上刺疼刺疼的。
「疼吧？你要习惯，这都是有代价的，疼就是代价。」
「当初怎么没把你疼死呢？」
一开口，是人类的语言。
我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顾槐林。
「老看他干嘛？看我啊。」
唐迪有些不满，给我擦拭头发的手劲大了些。
掠过我的脖颈时，一把扯过那条顾槐林送给我的珍珠项链。
「监视器？」
他冷笑出声，眼神如刀子般刺向顾槐林，
「果然是狡猾的人类，我说你怎么就那么容易地找到这儿了。」
「只有我知道。」顾槐林回应道。
接着，他又钝钝出声：「泡泡……没事吧？」
「没事，只是对于你们而言，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撇过脸不去看他们，唐迪说得没错。
16.
顾槐林还是不肯走。
唐迪烦他烦得紧，可时间久了，也就随他去了。
我的腿没那么疼了，我开始尝试着下床。
唐迪和顾槐林一左一右地守着我，生怕我站不稳跌着了。
这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我有些为难，看看唐迪，又看看顾槐林。
「哎，不走了，大不了明天给你搞个轮椅，我推你一辈子。」
唐迪劝我放弃。
「我才不要，像个废物一样。」
「当个废物不快乐吗？」
我推开唐迪，一个没站住，身子重心不稳地往后倒。
还好被顾槐林及时扶住，他的手牢牢将我的我的手握在手心里。
「泡泡不怕，我扶着你，慢慢来。」
学走路好难。
我几次都不干了，但是我一坐下就被顾槐林拉了起来。
他的手像是粘在我的手上一样，甩也甩不掉。
任凭我怎么撒娇耍泼，他就是不放过我。
我温柔善良的饲养员去哪里了？
走路，我学了整整一个星期才走顺溜。
但庆幸的是，我并不像唐迪那样走一步就像刀割一样。
甚至习惯后，一点感觉都没有，
也并不存在那种永不会愈合的疤痕。
17.
「可能因为我是红尾族的吧，我的命是族人们换来的。
「我每疼一次就会想起族人们死去后看向我的最后一眼，走的每一步都让我忘不掉被人类追捕的场景。」
唐迪的神情有些落寞。
他垂头看向自己的脚，每一根脚趾都象征着族人的生命。
「芮芮，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望向我，眼底满是恳求，
「跟我一起繁衍下去，人鱼族不能灭绝。」
我又想揪尾纱了，却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现在是长着人腿。
「没关系，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
18.
可是我这边还没考虑好，那边就出问题了。
我和人腿的融合还不够充分，
每隔一段时间，我还会变回鱼尾，并且需要大量水分。
唐迪说这是正常的。
等过了这段适应期，我就会一直以人腿的形式生存。
我偶然间看到顾槐林的手机，铺天盖地都是我的消息。
研究院到处在找我，已经封锁了好几个海域。
理由同样是「人鱼不能灭绝，繁育的种子不能消失」。
那些科学家们研究出了让我生出人鱼宝宝的办法。
截至目前，我仍然是他们发现的唯一一条雌性美人鱼。
他们不会放弃追捕我。
可是我没想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武装部队推翻围堵集装箱的时候，我已经变回了尾巴，正在浴池里泡着。
唐迪第一时间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顾槐林。
「别瞎看，我不会这样做的。」
陈院长从队伍里走出来，看见我时，手都激动得直抖，面上还是保持着威严：
「别紧张，我们只想要泡泡。把泡泡交出来，你们做的所有错事我们都不会追究。」
「错事？我们做错了什么事？」
「顾槐林！你也是研究院的一员，你知道这项实验的重要性！」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重要的从来只有泡泡一个。」
19.
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只有三个人。
小矮个不在，幸好他不在。
他要是在的话，被抓走做实验的就变成了我们两个。
唐迪和顾槐林并肩站在我身前，将我堵得严丝合缝。
「顾槐林！你这是要反抗我吗？不要忘了，没有我你根本就没有今天的这些成就！」
顾槐林站得更加挺立了，眉眼坚定，没有一丝松动：
「可是老师，泡泡是我的底线。」
可纵使顾槐林和唐迪再坚定，也终究是寡不敌众。
我被连带着浴池一起端走了。
我又被带回了馆内，环境布置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同的是，周边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对我严加看守，
连楼顶都布了网。
我是鱼，又不是鸟，我有些郁闷。
陈院长给我换了新的饲养员，是以前最爱逗我生气的小胖子。
终于又见到小叶了，只是她一看到我，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还故作凶巴巴的模样：
「你还回来干嘛！谁要你回来的！」
我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我不回来，就见不到你了。」
「泡泡……你会说话？」
小叶捂着嘴，惊喜地叫出声。
看到我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后，才紧张兮兮地缩着脖子点点头。
20.
陈院长一天来看我八百回，生怕我长腿跑了。
我也想长腿跑了。
可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尾巴就是没法儿再次变成双腿，
并且奇痒无比。
从前如铺满细钻般的尾面如今黯淡无光，
靠近尾鳍的那一块已经开始发黑了，
鳞片有点松动。
小叶在给我擦尾巴的时候，那块半个手掌大小的鱼鳞连皮一齐掉落。
小叶以为是她劲儿使大了，自责得不行，一连好几天碰都不敢碰我。
等到第三天，我的尾巴已经全部变黑了。
陈院长就是在这时候带着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出现在馆内的。
那个手持注射器的男人我认识，他是小胖子饲养员最好的朋友。
「泡泡，该是履行职责的时候了，人鱼一族会感谢你的无私奉献。」
陈院长手轻轻一挥，他的脸上满是志在必得，
「过了今天，我陈裕科必将被载入生物基因学的史册！」
身边的助手收到指令，将我团团围住。
隔着缝隙，还能看见陈院长抑制不住的笑意。
注射器的针头慢慢推进脖颈。
只不过不是我的，
而是陈院长的。
「你们——糊涂啊！」
这是陈院长倒下前的最后一句话。
「抱歉老师，我们都很爱泡泡，做不出伤害她的事，您的基因工程是不道德的。」
21.
将我围住的白大褂们脱下口罩。
有小叶，
有经常陪我洒水玩的实习生，
有给我做体检的医师姐姐，
有总爱给我拍照的观察员，
还有顾槐林。
「快走，这药效持续不了多久，外面的人都被引开了，快带泡泡离开这里。」
小胖子饲养员探出头，肉肉的小手使劲挥舞。
顾槐林将白大褂脱下来围在我的尾巴上，一把将我抱起就往外跑。
唐迪在外面接应。
一辆面包车一个大漂移甩在我们面前，一看就知道，开车的必定是小矮子。
我的尾巴越来越痒，想挠，手却被顾槐林拽住。
他将我的头轻柔地按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顺着我的头发：
「泡泡受苦了，以后都不会了。」
我的鳞片开始脱落。
顾槐林不让我挠，我就抓他手。
抓得满是红痕时，雪白的脚趾从白大褂里冒了出来。
我尝试动了动，很灵活。
顾槐林也顺着我的视线望了过去，只一眼，就红着脸将头撇了过去。
「怎么办，我再也没有全世界最漂亮的尾巴了。」
「嗯，现在你有全世界最漂亮的腿了。」
一旁的唐迪龇着牙猛地用力拍了下小矮个的头。
激得那八条腿分出四条抱住脑袋。
「可恶的人类！」
22.
我的腿再也没有变回去过。
我尝试以人类的身份生活。
顾槐林带着我们去了一座小岛，人不多，但是都很热情亲切。
「囡囡，你长得很像那个……那个电视上的小美人鱼，漂亮咧！」
卖桂花手环的老婆婆拉着我的手看个不停。
我被夸得开心得不行，滴溜着眼睛看向顾槐林。
顾槐林被我逗笑了：「买，都买了。」
「耶！」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回头我杀条大白鲨给你助助兴。」
唐迪不满地嘟囔着。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亲近人类，亲近顾槐林。
人类是人鱼的敌人。
他不止一次在我耳边念叨了。
我认真地想了想：
「才不是，可能是你的敌人，但不是我的。
「你可以不喜欢人类，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
唐迪不说话了。
一头红发被抓得乱乱的。
23.
人鱼靠尾巴分族，身为唯一的一条蓝尾人鱼，我是没有族人的。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生来要干嘛。
还没学会捕猎时，我每天都吃不饱肚子。
他族人鱼也并不会爱护别族人鱼幼崽的。
第一次遇见唐迪时，我饿得不行。
也顾不上他身旁有条成年红尾人鱼就去抢他的食。
食抢到了，身上也全是被成年红尾人鱼用尾巴甩出的道道伤痕。
那时我讨厌死唐迪了。
尽管他自那以后总跟在我屁股后面找我玩，给我送吃的，我还是不喜欢他。
我忘不了那条红尾人鱼紧紧将他护在身后的样子。
后来听说红尾人鱼族遇难了，全族都死光了。
唐迪也再没找过我。
我又变成孤零零的一条鱼。
直到他们把我带回研究院，他们爱护我像唐迪的族人爱护他一样。
我喜欢那里的每一个人，
除了陈院长。
他总是阴魂不散，也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消息，追到了小岛上。
顾槐林不让我出去，我只能站在窗户边偷偷地往外看。
陈院长面目憔悴，乱糟糟的胡碴像是很久都没有清理过。
不知道顾槐林说了什么，陈院长激动得连翘起的头发丝都有些颤抖。
他提高了音量：「顾槐林！你对得起你的科研吗？你对得起我们那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吗？」
可惜他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卖桂花手环的老婆婆喊来了附近的岛民：「就是他！我就说这老东西贼眉鼠眼的，原来是来抢人的。」
「叉出去！叉出去！」
陈院长还想说什么，被愤怒的岛民拥堵着往外推。
顾槐林看着被越推越远的陈院长，突然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24.
唐迪说他要离开这里了，还给我道了个歉，说不该把自己责任和使命强加在我身上。
我也一个劲感谢他让我有了一双腿。
说着说着，他又拉我讲起我们还是鱼宝宝的时候的事。
顾槐林轻咳了一声，将我拉到他身边：
「泡泡，想不想听美人鱼上岸嫁给科学家的故事？」
「想想想！」
「可恶的人类！」
唐迪气得又要找小矮个，小矮个八条腿齐驱并行抢先跳进水里。
「老大！快来呀，我们该走了。」
唐迪转身刚走两步，又快步跑到我面前将我拥入怀着：
「芮芮，要是这个可恶的人类对你不好，我就还来把你抢走。」
我狡黠地冲他眨眨眼，算是应下了。
25.
「泡泡，你觉得我会对你不好吗？」
「我是人鱼的时候，你看我珍贵才对我好的。现在我不是了，我就不珍贵了，那一切都说不准了。」
顾槐林不笑了，默默转进房间，过了好久才捧着一本记录本出来。
他的语气严肃且珍重：
「泡泡，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记录本吗？」
顾槐林小心地将我揽在怀里，一页页将本子翻开。
5 月 20 日
这篇是补记的，不写下来我会被折磨很久。
泡泡来研究院那天，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她。
我们在海底放的探测仪。
那天是我值班。
小小的美人鱼就这样闯进我的视线，她抱着一只发光的鮟鱇鱼。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是抱着手电筒一样。
她喜欢亮亮的东西。
探测仪比鮟鱇鱼还亮，她撩动的尾纱不停试探探测仪，
一下又一下。
我看着屏幕，只觉得心痒痒。
后来被路过的水母吸引了注意，吐着泡泡去追水母了。
我好久都回不过神。
这世间竟有这样美丽的生物。
可坐了一会，还是选择删除这段录像。
5 月 29 日
小美人鱼被抓住了，可是她看上去很开心。
我站在虚拟海的石滩上，准备看看哪里还能改善。
她探出一双眼躲在礁石后面观察我。
估计是觉得我没有什么恶意，开始拿水泼我。
那表情就像是在说：「快来陪我玩吧。」
我才不会上当，我亲眼看见小家伙徒手撕了一只大章鱼。
可是我不动，她就不停在我脚下游来游去。
算了，陪你玩一会儿吧。
6 月 10 日
泡泡生气了，嘟囔着小嘴躲在珊瑚塔了里不肯出来。
就因为我昨天给她编辫子的时候扯掉了她两根头发。
小叶痛心疾首，说我怎么能够对泡泡下那么重的毒手。
我蹲在石滩上，什么好玩的好看的都拿出来。
泡泡不理我，我一天都没心思做别的。
最后我用一盒粉珍珠将她引了出来。
她面上还是气呼呼的，尾巴却偷偷地摇了起来。
……
顾槐林没有继续往下翻，记录本被合上了页。
「怎么不给看了？」
我伸手去拿，顾槐林站起来将本子塞到衣柜最上方。
果然，我不珍贵了，连这都不让看了。
「想继续看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唐迪说得没错，可恶的人类！
顾槐林没有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嘴唇不自觉抿了抿。
再开口，声音有点哑：
「泡泡，乖，再靠近点。」
他的手好烫，我想甩开，却被更重的力度捏住手腕。
「泡泡——顾老师———我们来看你们了！」
26.
小叶！小叶来了！
不只小叶，
还有胖子饲养员和他的朋友，还有医师姐姐。
还有一上来就对着我拍拍拍的实习生。
小叶一把把我抱住，脸颊挨着我的脸颊蹭来蹭去。
「怎么办，好久不见，泡泡更可爱了，还长腿腿了。」
说着，手往下伸，快速地在我腿上摸了一把，
「细腻滑嫩，爱了爱了。」
顾槐林紧了紧衣领，面色不愉：
「怎么这个点儿来了。」
「来给泡泡过生日啊。」
小叶提出身后藏着的蛋糕。
「当当，你不是说，以后每年这个时候，就当作是泡泡的生日吗？」
我看了眼蛋糕，又看了眼顾槐林。
想起来了。
当初在实验室的时候，小叶过生日，闹得整个研究院都是欢声笑语。
小叶还特意给我做了鱼肉蛋糕。
我很好奇，虽然不知道生日是什么。
但是我能明白，在这一天，所有人都会很开心。
顾槐林看出了我的心思，擦掉我因为吃太快而流在嘴角的鱼泥。
他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泡泡也想过生日吗？」
我记得我点了点头。
但这件事很快被我丢在脑后。
没想到今天，顾槐林就给我创造了一个生日会。
27.
我坐在桌子面前，看着眼前被点燃了蜡烛的蛋糕忽然有点想哭。
我扯了扯桌子下顾槐林的手，小声问道：「你以后会一直对我这样好吗？」
顾槐林附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声音说道：
「会的，会永远对泡泡好。」
「为什么？」
「因为顾槐林喜欢泡泡。」
我羞红了脸，胸膛里有什东西要撞出来，突然忘记了要干什么。
「吹蜡烛啊泡泡。」
「吹蜡烛前要记得在心里许愿，不要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
我将手堆叠在一起，学着小叶以前的样子许愿。
许什么好呢？
就许：
祝愿所有见过泡泡的人都被温暖的爱包围着。
除了陈院长。
哼！
28.
「陈老师最近……怎么样了？」
问这话的是顾槐林。
小胖子饲养员回答得很积极：
「陈老师最近魔怔了，熬了好几个通宵研究八爪鱼。
「对，陈老师非说自己看见八爪鱼开车了，还会漂移。」
我没忍住笑出声。
顾槐林看了我一眼后，宠溺地捏了捏我的手。
吃完饭，天色已经很晚了。
小叶说想住在这儿，顺便明天参观一下海岛。
正好家里还有两个空房间。
「不行，这附近有酒店。」
顾槐林想也没想就解决了。
问到原因，小胖子饲养员又抢答了：
「因为他想研究和泡泡在一起后会生人宝宝还是人鱼宝宝。」
话落，众人哄笑出声，自觉地起身离开。
把他们都送走后，顾槐林顺手扣上了门锁将我抵在门上。
他轻轻抵着我的脑门，鼻尖亲蹭我的鼻尖：
「泡泡想知道会是人宝宝还是人鱼宝宝吗？」
我的耳朵烧红。
我……
我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