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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复宠培训班

 我是刚被打入冷宫的贵妃。

因为我开办秀女培训班的事儿被皇帝发现了。

一万两一个人,选秀包过,不过全额退款。

童叟无欺良心价啊姐妹们。

原本一切都好好地,也不知道狗皇帝是怎么发现的。

但是优秀的人从来不会抱怨大环境。

进冷宫的第三天,我看着冷宫憔悴的娘娘们,善心发作:

「想出冷宫吗,想复宠吗,想做人上人吗?一百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复宠全攻略,包您买的放心用的安心……」

生意是早上开张的,皇帝是晚上来的。

他站在我床头,阴恻恻地笑:「冷宫里的,都是先皇后妃,都是朕的母妃,你知道吧?」

……不,不太知道。

 

1

今日是秀女进宫的日子,后宫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

作为贵妃,我应当坐在翊坤宫里,等着秀女们排队来给我请安。

而不是在这儿毫无体面地挨训。

眼前这个拿着废妃圣旨要打我入冷宫的男人,就是皇帝季司清。

我坐在我价值万两的栽绒驼色凤凰绣球地毯上,扒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他:

「臣妾单知道寻常男人喜新厌旧,却不知陛下也是如此,新妹妹们才刚进宫,陛下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送臣妾进冷宫,当真这般不顾旧情么?」

季司清坐在上首没说话,从右边王公公手上接过了几本书。

然后一本一本的,砸在我身上。

《秀女高分锦囊》《后宫礼仪专项题库》《后妃职业能力测验》

砸的我脑壳发蒙。

眼泪都没空流了,本就不富裕的小脑瓜子飞快的转,还没转明白,季司清又砸过来一沓纸。

每张都是一样的内容。

【翊坤宫秀女培训班招生说明书:

时值金秋,选秀大典来临之际,现翊坤宫为回馈广大秀女,特此开班培训。

培训内容涵盖初选至殿选,全程陪伴式服务,包您一次入选。

只需一万两,圆您一个后妃梦,详情请咨询翊坤宫首席大宫女。

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我写的。

此时此刻,季司清捏的仿佛不是招生说明,而是我的咽喉。

他说:「鹿宁,这次选秀赚了不少吧,统共两百个秀女,入选一百零五个,你说说,哪些是交了钱的?」

说是不可能说的,基本职业道德本宫还是有的。

事已至此,我利索地松开了手,擦干虚假的泪水:「陛下,臣妾走了,您多保重。」

「慢着。」季司清拦住我,「不说也行,来人,帮贵妃找找银子藏哪儿了。」

「……」

好狠一男的。

「陛下,您还记得那年城外小河沟子,您失足落水,是臣妾拼了命捞的您吗?」

「别以为朕不知道,就是你把朕踢下去的。」季司清忽然咬牙切齿,「来人,用力搜,角角落落都不许放过!」

「……」

半个时辰后,我床底下的十箱黄金,衣柜里的一百万两银票,还有首饰盒子里的大金镯子,花瓶里的碎银子……

一样不落地摆在了季司清面前。

季司清冷哼一声:「还挺能藏。」

我精神恍惚地看着我的心肝们,回他:「您也挺能找。」

季司清瞥我一眼,吩咐宫人一样一样的将东西从我眼前挪走,顺便用脚尖踢了踢我:

「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滚去冷宫好好想想自己错哪儿了。」

说完他就走了,全然不顾我们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

贴身婢女阿花小心翼翼地过来搀扶我:「娘娘,您节哀。」

「呜呜呜呜。」我躺在地上翻了个身,从我的栽绒驼色凤凰绣球地毯下摸出一叠银票,「幸好本宫还留了一手呜呜呜呜……」

「……」

 

2

我爹是大周首富,我娘是汾阳郡主。

我自小就是京城最尊贵的姑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及笄后不想嫁人,又凭着和季司清青梅竹马的情分,舔着脸进宫要了皇贵妃的位份。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我鹿宁这辈子就没吃过这种苦。

在冷宫的第一天,我攥紧了拳头:「这冷宫,本宫必是待不下去的。」

阿花眼中满是忧虑:「可是娘娘,陛下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

「本宫知道。」我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提起笔,「所以这次的检讨书本宫自己写。」

阿花微微舒了口气,深怕我反悔似的替我研磨。

检讨书,我是有经验的。

先认错,再抒情,最后痛定思痛。

这一套下来,不得感动死季司清啊。

【亲爱的陛下,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知错了,请原谅我……】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奋笔疾书,我抓耳挠腮,我涂涂改改……

不是,才半年没写这怎么就生疏了呢?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我把笔一扔。

烦了。

「阿花你说,这个事儿,抛开事实不谈,季司清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阿花面不改色地打开了我面前的窗,指着外头说:

「娘娘,您瞧。」

外头,两个披头散发的美人疯疯癫癫地往守门太监手里塞银子,哭着闹着要出去,还有一个坐在栏杆上握着手里的簪子念念有词……

嘶——

生活所迫生活所迫,我重新拿起笔:「本宫今天就把笔写烂!」

阿花欣慰的点点头。

又过了好半晌。

我看看纸,又看看窗外。

「阿花,你说她手里那支簪子值多少钱?」

「……」

「本宫想了想,这冷宫咱其实也不是非走不可是吧。」

阿花打断我的话:「娘娘,您想做什么?」

想……把失去的银子都拿回来。

我默默地撕掉了检讨书,另开一页。

【冷宫复宠培训班招生计划】

 

3

当天晚上我就摸清了冷宫的情况。

一共五十三人,除却精神不大正常的,攻击性比较强的,生活比较贫困的。

还剩十一人。

季司清可真造孽,瞧瞧这一个个的美人。

不过以前怎么没听说季司清后宫有这么多人?

算了不重要。

我连夜往这十一个人门缝里塞了我的冷宫复宠培训班招生通知。

【最全复宠攻略,不想得宠的别来。】

第二天一早,来了十二个人。

姜嫔拖着一个痴痴傻傻的美人问我:「多拉一个人,能打折么?」

我看了看傻姑娘头上的金簪,说:「可以的。」

李贵人又问:「你拿什么保证一定帮我们复宠?」

好问题。

我把这届秀女名单上甩她们面前:「瞧,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教出来的,在初选和复选中皆名列前茅,这次选秀,前五十名,有四十五个是从我的补习班出去的。」

这还拿不下你们?

姐姐们惊呆了,弱弱地问:「这得多少钱哇?」

我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两。」

别问为什么这么便宜,这是定金,要付尾款的。

我认真的给大家科普付款规则:

「现在付定金,事成之后可以打九点九折,买一送九,买一个复宠培训课,送九个御膳房亲制窝窝头。」

「大家也可以拼团报班哈,每满一万两减五文钱,可叠加使用哈。」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现在付定金,前十名有机会参与结课大抽奖哈,奖品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姐姐们听得云里雾里,掰着手指头没算明白这个钱要怎么花。

我压低了声音,蛊惑道:「总之,现在交钱,就对了,一定是划算的,便宜的,我都亏死啦。」

姜嫔一拍脑子:「好,交钱!」

其余人也争前恐后的将银子递给我。

这就对了嘛,花钱,不就是来买教训的么(不是。

轮到李贵人的时候,她捏着钱,问我:

「若真是这样,你为何也沦落到冷宫来了?」

「……」

眼看着前面几个又伸手想把钱要回去,我赶紧摁住银子:「因为……我太受宠了!」

我叹了口气,掏心掏肺地分析给她们听:

「本宫这么受宠,要是不主动来冷宫,那些秀女进宫后压根没有机会啊。」

李贵人狐疑:「当真有人放着圣宠不要?」

有的。

我点头,指着招生计划上最后一条:

「包售后!」

 

4

三天后,冷宫复宠培训班开班了。

我在冷宫寻觅了一处特别隐蔽的宫室做为教室。

看着底下一个个嗷嗷待哺的美人们,我很是欣慰:

「大家好,都把课本拿出来哈,咱们今天学的是《皇帝喜好三千问》,来,翻开第一页……」

别的我不敢夸,但说起季司清的喜好,满天下都找不出比我更熟的。

从喜欢吃什么菜,到眨眼时先闭哪只眼,就没有我答不上来的。

「呐,大家记得做笔记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上课讲的很多东西都是书上没有的,一定要记下来,比如这个,皇上喜欢女子穿粉色衣裙,划重点,下次上课前要抽背的啊。」

「贵妃娘娘。」姜嫔举手提问,「是嫩粉色还是藕粉色还是您身上的这种粉?」

「很好,姜嫔姐姐学习态度很认真哈。」我鼓励道,「至于这个问题嘛,我身上这种最好,藕粉也行,嫩粉色不推荐哈。」

姜嫔一边记笔记一边点头:「好的好的。」

「好,我们继续看,下一条……」

半天时间一晃而过,我看着门外冲我招手的阿花,合上了书。

「今天就到这里,布置一个课后作业哈。」

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我一字一句道,

「想办法让皇上来冷宫,并且说上至少一句话。」

说完不等她们反驳,我就出了门。

门外,阿花端着冷饭冷菜等我:

「娘娘,御膳房的人说,陛下下了严令,不许他们给您送肉。」

季司清是有点恶毒在身上的。

我拍拍阿花的肩:「没关系,马上咱们就会有钱了。」

等姐姐们出师了,到时候往季司清跟前一站,环肥燕瘦千娇百媚。

这么大一个惊喜,他不得高兴死啊。

 

5

为了给姐姐们一点时间,接下来两天都没课。

一直到第二日夜里,依然没有季司清的影子。

阿花问我:「娘娘,要是没人能请来陛下呢?」

我戳着能砸钉子的馒头:「没请来是正常的,就季司清那个狗脾气,谁都不带搭理的。」

阿花疑惑的看我。

我继续道:「这个事儿,一来呢,是为了给她们练练胆子;二来,不碰几个钉子,怎么能意识到我这培训班的厉害之处呢?」

阿花目露钦佩:「娘娘圣明!」

那可不。

不知怎的,外头忽然吵吵囔囔起来。

我指使阿花:「去,瞧瞧外头怎么这么吵。」

这么吵怎么睡啊,本来吃的就少,再不睡可就饿了。

「是。」阿花听话出去。

过了会儿,人回来了,跑回来的,一边跑一边惊呼:

「娘娘!陛下来了!」

!!!

吓得我的洗脚水都踹翻了,赶忙问:「谁请来的?」

阿花摇头,急的说不上话来,光推着我往床上倒:「快快快,躺下,陛下带着御医来的,说是娘娘病了!」

不是,等等。

我努力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阿花:「冷静点,本宫今个儿没装病!」

「诶,是哦。」阿花挠挠头,「奴婢条件反射了……」

蠢东西。

我推开她坐起身,刚坐一半,又被踹门声吓倒了。

紧接着传来季司清的声音:

「陈太医,去给贵妃就诊,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病的快死了。」

 

6

陈太医熟练地把上我的脉,眼睛眨啊眨。

我知道,他在问我这回编什么毛病。

陈太医,我的御医,御用装病太医。

可这回我也不知道啊。

于是我也眨啊眨。

他眼皮子都快抽筋了,终于没忍住,问:「贵妃娘娘,身上哪处不适?」

「本宫没……」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季司清后边传来:

「头疼!娘娘头疼!疼死了!」

姜嫔,穿藕粉色裙子的姜嫔。

呵。

我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果然,我看过去,就瞧见姜嫔在季司清后面冲我摆手讨饶。

我一咬牙,熟练地往后一倒,闭上眼哼哼唧唧:「是,本宫头疼,疼死了。」

陈太医有经验,立马拿捏了:

「娘娘金尊玉贵,想来是在冷宫水土不服,忧思过度。」

「哦?」季司清也走过来,冷漠无情地扒开我的眼皮,「那依陈太医看,该如何医治呢?」

陈太医犹豫了,没对过词儿。

季司清冷笑一声:「朕记得,陈太医使得一手好针灸,不如给贵妃扎一套吧。」

凎!

我猛地睁开眼,「我没病」三个字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了,就见后边姜嫔从头上摘下来一支金簪。

这可是扎针!

姜嫔又从胳膊上褪下来一个金镯子,从兜里掏出来一叠银票。

姜嫔,是有点财富在身上的。

我扒着陈太医的袖子:「轻点扎。」

 

7

半个时辰后,我满脑袋针窟窿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季司清坐在一边握着我的手,虚情假意地问我:「贵妃可觉得好些了?」

我疼的眼冒金星,刚刚扎针的时候,季司清就是这样死死地捏着我的手,压根不给我挣脱的机会。

我掐着他的手,艰难地憋出一句:「好,好多了。」

「既如此,朕就放心了。」季司清挣开我,满意地站起身,「想来这次之后,贵妃的脑子应该能清楚点了,也好早点想明白自己错哪儿了。」

说完他就走了。

留我一个人在小花被里爆哭。

呜呜呜呜好他妈疼!

「贵妃娘娘。」姜嫔弱弱地声音从小花被外边传来,「委屈娘娘了。」

说着开始往被窝里塞金子。

我一边收一边擦眼泪。

都是我的血汗钱。

塞完之后,姜嫔问我:「贵妃娘娘,你看我这回的课业完成的如何?」

「……」

挺好的,就是有点费老师。

 

8

但是不得不说啊,陈太医的医术是真不错。

虽然扎针的时候疼的要死要活,可第二天起来,确实神清气爽。

人一精神,就想赚钱。

「想来各位姐姐都听说昨晚的事儿了吧。」

姐姐们纷纷点头,底下瞬间窃窃私语起来。

我拍拍桌子:「既然昨晚姜嫔姐姐阴差阳错用到了装病,那今日咱们就先来学一学这个装病技巧,来大家把课本翻到二百五十一页。」

凭借着我多年的装病经验,从头疼脑热到伤筋动骨,讲了整整一早上。

「方才说的大家都是听明白了?」

姐姐们异口同声:「听明白了——」

「行。」我放下书,「那咱们就来个随堂小测。」

我问:「装病几大注意事项分别是什么?」

林贵人答:「第一:不要在被窝里藏吃的;第二,不要偷跑出去玩;第三,不要表演过度,记得自己装的是什么病,切忌混淆。」

条理清晰,满分。

我问:「最好装的病是什么病?」

姜嫔答:「牙疼,因为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不好诊断不易被揭穿,且灵活多变,疼痛度自由掌握。」

我问:「拓展题,如果你发现你的对家在装病,如何破解?」

孟美人答:「给她请太医院的胡太医,因为胡太医刚正不阿,开的药最苦。」

完美。

我放下书,宣布:「各位都学的很好,相信过不了多久,便都能得偿所愿了!」

到时候,季司清一高兴,保不准还得赏我点。

这不得富裕死啊!

 

9

约莫又过了十日,该教的都教的差不多了。

最后一堂课结束后,我略有不舍地看着姐姐们:「这是最后一堂课了,不出意外的话,在座各位都将拥有美好的未来。」

「作为道别,我有一份毕业礼物送给大家!」

说完,我拒绝了各位姐姐的试探,利落地出了门。

转头问阿花:「与陛下说清楚了?」

阿花点点头:「说了,奴婢说娘娘已经知道错了,请陛下今夜来冷宫,当面认错。」

我满意的点点头:「嗯,做得好。」

阿花有些担忧:「可是娘娘,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自信地点点头,「不就是上回挑的秀女不合他心意嘛,这回可不一样了,这些姐姐一看都是受过宠的,说明至少长得都是他喜欢的,再加上我这么一培训,那不得迷死他啊!」

阿花挠头:「可奴婢总觉得好像哪儿不太对。」

「哎呀。」我摁着她的肩,「花啊,你听我的,我有自信!」

 

10

傍晚,我特意让阿花通知姐姐们打扮好看些,一块儿来我屋里。

好看,一个比一个好看。

姜嫔看起来有些难过:「呜呜呜贵妃娘娘我好舍不得你啊!」

「嗐,不必如此。」我安慰地拍拍姜嫔的肩,另一只手掏出了一个简易版的抽奖桶,「大家记得先前交定金时我说的结课大抽奖吧。」

姜嫔的难过瞬间消失了,眼巴巴地瞅着盒子疯狂点头。

我把抽奖桶放到桌上:「现在,大家抽吧,人人有奖哈。」

屋里瞬间热闹起来,姐姐们迫不及待地伸手进去摸。

很快,一人手上拿了一张纸条。

我清了清嗓子,宣布道:「三等奖的姐姐,奖励御赐花瓶一个,去翊坤宫自提哈,本宫出不去,你们看中哪个自己拿就是了。」

「二等奖的姐姐,奖励皇上亲笔画一幅,也是翊坤宫自提哈,大家去的时候尽量避开侍卫昂。」

看得出来大家都很高兴。

姜嫔打断我:「我我我,一等奖!」

「一等奖就厉害咯。」我接过她的纸,「一等奖,奖励新课八折优惠券~」

姜嫔疑惑:「新课?」

我嘿嘿一笑:「宫斗三十六式,侍寝那些事儿,还有太后上位守则,您看看想要哪个?」

姜嫔愣住,有些犹豫:「贵妃娘娘,咱们就是想出冷宫,争新帝的宠已经大逆不道了,还,还侍寝,是不是不大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别妄自菲薄啊,不要因为被打入冷宫就丧失自信,要相信,被打入冷宫是皇上有眼无珠。」我一本正经地给她们讲道理,斟酌道,「要不我再开一个重回自信班?」

姜嫔的脸色越来越诡异,好半晌,她说:「可是贵妃,我们都是先帝的后妃……」

先帝的后妃怎么了?

不是,先帝……的后妃啊!!!

卧槽卧槽,我赶紧抓住阿花:「快,快,先让陛下别来了,我,我得好好捋捋……」

【砰!】

话没说完,门开了……

 

11

季司清站在门口,天色有些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我总觉得,门口有阵阴风吹进来了。

脖子凉嗖嗖的。

我讪讪的笑着迎上去:「来啦。」

季司清迈步进来,环顾一圈后,凉凉道:「挺热闹。」

继而又问道:「各位这是……」

「回陛下的话,」姜嫔福身,正要说话就被我打断了。

「陛下——」我扑通一声滑跪在季司清面前,「陛下,太妃们在教我道理呢,这些天多亏了太妃们,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季司清后退一步,越过我坐到上首的椅子上:「说说?」

我熟练的挪着膝盖爬过去:「陛下,我错了,这件事我承认我不应该,按理说我身为贵妃,当为后宫表率,怎么能犯这种错呢,我深感愧疚,陛下,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陛下!」

「说挺好。」季司清点点头,俯下身对上我的脸,「你搁这儿遛朕呐?」

我哪儿敢啊。

我攥着他的裤腿:「陛下,人太多了,咱们出去说,出去说。」

至少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我连拖带拽的把季司清拖到了院子里。

有人说,四十五度仰头……就能看见月亮。

我指着天边,惊喜道:

「陛下,你看今天的月亮,像不像六岁那年我让给你的那个饼。」

季司清嗯了一声:「像,都缺了个口子,还是狗咬的。」

我讪讪的放下手:「季司清,你还记得吗,我及笄那年,你对我爹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嗯。」季司清轻飘飘地瞥我一眼,「当时你威胁朕,要是不这么说,就去父皇那儿污蔑朕上青楼了。」

这人怎么回事,还记仇呢。

季司清没给我继续说的机会,他说:「说完了?该轮到朕了吧。」

我能怎么办,当然是宠着他啦。

我说那行呗。

「鹿宁。」季司清微微一笑,「朕刚刚在门口站了一刻钟。」

 

12

季司清摸着我头,手上的力度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

「鹿宁啊,你说说,这些天都教了朕的母妃们什么?」

我的脑袋跟着他的手转啊转:「还是不说了吧,说出来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会被消音的。」

季司清还挺善解人意的,他说:「行,那就说说,赚了多少钱。」

我伸出食指:「一百两。」

季司清没说话。

我继续道:「一个人。」

他还是没说话。

我咬咬牙:「定金。」

季司清笑了,拍拍我的头:「那现在怎么办,朕的阿宁,要赔钱咯~」

焯!

他笑的好大声,我好烦。

等他笑够了,轻咳两声,忽然大发慈悲起来:「阿宁啊,其实放太妃们出冷宫于朕而言也非难事。」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季司清不是人。

我老老实实地妥协:「赚的银子都给你。」

总比赔十倍违约金来的好。

没想到季司清摇摇头:「朕不差你那点碎银子。」

我眼睛一亮,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季司清,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了呀~」

季司清嗯了一声:「除了你那点碎银子,朕还有两个条件。」

「……」

呸,晦气。

 

13

季司清下了旨,凡手里没有命案的太妃,皆可迁出冷宫。

听说迁宫那天很热闹,比过年还热闹。

但我看不见,因为我在乾清宫。

季司清面前摆了一排的书:「挑吧,先读哪一本。」

嗯,季司清的两个条件:

第一,再被发现在后宫私自开班,就数罪并罚,把我扔冷宫里啃一辈子窝窝头。

第二,把我自己写的书,一字一句,念给他听。

「陛下~季司清~司清哥哥~giegie~」我扒着他的袖子,「不用了吧,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污了您的耳朵。」

季司清面不改色,随手挑出一本:「既然贵妃挑花了眼,那就朕来给你挑,这本……唔……《三句话让皇上封我做贵妃》」

他把书递给我:「让朕也听听,是哪三句话来的。」

我僵硬地接过书,还想继续耍赖,就见他拿起了奏折,一副铁了心的样子。

行呗。

我捧着书,开始念:

「三句话让皇上封我做贵妃,作者:鹿宁,全国首发,盗版必究。作者简介:鹿宁,资深贵妃,十八年皇帝研究经验……」

骂我呀骂我呀,骂我我就给你讲道理诶,讲着讲着天就黑了诶,天黑了就该休息了嘿。

我悄咪咪的瞅了一眼季司清。

啧,狗东西竟然面不改色。

念完几百字的作者介绍,终于,还是到了正文。

我清了清嗓子,一身正气地念:

「嘤!嘤!嘤!臣妾的!被窝!好冷!要!陛下!抱着!睡!」

「噗——」

幸好我挡的快,季司清一口水全喷书上了嘿。

我得意地凑过去给他擦脸:「我说了吧,不好听的。」

季司清抢过帕子:「滚!」

「好嘞!」

 

14

全须全尾的回到翊坤宫,颇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阿花在门口等我:「娘娘,您没事吧。」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本宫福运双全,能出什么事儿。」

走进翊坤宫,转头问阿花:「本宫门口那么大的一个斗彩团龙柳叶瓶呢?」

「娘娘,您忘啦,前些天冷宫抽奖,太妃们来领奖品啦。」阿花歪头,掰着手指头数,「还有您最喜欢的那个掐丝珐琅花口瓶,五彩描金凤尾瓶……」

「好了,本宫知道了,不用说了。」

头有点晕。

阿花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说:「娘娘,来了两位秀女。」

秀女……没抽奖吧。

我一进门,果然瞧见两个熟面孔坐在花厅里,空荡荡的花厅。

「参见贵妃娘娘。」

「不客气。」我往椅子上一坐,「二位有事直说便是。」

两人对视一眼,粉衣服的屈身道:「自选秀结束后,陛下一直没有赐下封号,也未召幸一人,臣女们想问问贵妃……」

懂了。

我拍拍胸脯:「本宫知道了,本宫有空了去探探皇上的口风哈。」

「不不不。」秀女连连摆手,然后轻声道,「臣女的意思是,趁着位份未定,娘娘要开个后妃晋升班么?」

……

好主意啊。

「不行。」我义正严词的拒绝了她们,「先前选秀,本宫是想着后宫无人,一心想为陛下挑些知心人,才特意开个班来,如今你们都进宫了,本宫作为后宫之主,自是要公平公正的对待每个人。」

两人被我的大义折服了,没接上话,满脸愧疚的走了。

阿花问我:「娘娘可算是想明白了,娘娘又不缺钱,何苦折腾。」

「谁会嫌钱多呢。」我挑眉,「她们才两个人,能赚多少钱,你等着吧,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更多人来了,到时候……嘿嘿嘿。」

「皇上驾到——」

 

15

季司清旁若无人的进来,身后还跟着一溜端菜的宫女。

都是大菜,瞧着可真不错。

「陛下您这是?」

季司清往桌前一坐,指着桌上的菜道:「吃吧,在冷宫待的这些天吃苦了。」

我小心翼翼地从头上拔下根银簪,戳进最近的那盘菜:「鸿门宴?」

季司清看着我的动作,闲散一笑:「阿宁啊,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有道理。

这么多年情分,季司清也不能够毒死我。

「吃慢点。」季司清拿过帕子替我擦擦嘴,「听说,你方才拒绝了那两个秀女的提议。」

「咳咳咳咳咳——」

钓鱼执法?!

我瞪大了眼看他:「那两个人是你派来的,你不信任我,季司清,没想到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呜呜呜呜是我看错你了!」

贵妃上位守则:心虚的时候一定要抢占先机反客为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季司清眉头一拧:「朕只是恰好在外头碰见了而已。」

我不信。

季司清这个狗贼,坏心眼多得很。

「怎么,在你眼里,朕就是这样的人?」

嗯?抄我台词?

我眼珠子一转,给他夹了一大筷子菜:「陛下说什么呢,我刚刚给陛下说书呢,说的都是书里的话,吃菜吃菜。」

季司清没有继续揪着不放,顺着转移了话题:「要是你不提,朕差点就忘了正事儿了。」

正事儿不是吃饭吗?

季司清从身后接过一本书,依然是那本《三句话皇帝封我做贵妃》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认认真真地翻到某一页,然后说:「朕仔细研读了一番,你这上头写的,冷了给朕添衣渴了给朕端水等等等等,朕左思右想,愣是想不起来你做过怎么回事?」

因为都是我编的啊。

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季司清微微一笑:「贵妃啊,朕看完书觉得,朕白白封你一个贵妃,好像吃亏了啊。」

我明白了。

他想找茬。

我戳着碗里的肉,丝毫不慌:「那你封都封了,圣旨还在我家供着呢,你想要回来啊。」

只要我脸皮厚,我就不会输。

季司清说:「那自然不会,不过,上回你被没收的那些银子,朕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呢。」

我站起身拿起他跟前的碗筷:

「我刚刚说笑呢,那咱们从侍膳开始吧。」

 

16

我一早就说过,论起对季司清的了解,这全国上下也就季司清本人能与我一较高下了。

飞快的从眼前的菜里挑选出了季司清爱吃的东坡肘子,醉排骨,金陵丸子。

没想到季司清看都不看一眼,而是指着那道玉带虾仁说:「贵妃忘了,朕爱吃虾。」

我这才注意到桌上有这道菜。

我自小一吃虾蟹就会起疹子,因此饭桌上从来不会出现这些,我记得,季司清也不爱吃这些啊。

不过现在他说了算。

我露出标准的假笑,夹了颗虾仁给他:「臣妾记下了呢。」

「嗯,不错。」季司清吃的有滋有味,又指了指更远的干煸鳝背,「那个。」

这也不是他爱吃的啊。

我忍着没问。

等到第三次他喊我夹松鼠桂鱼的时候,我终于确定,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折腾我。

笑死。

我直接把一盘子鱼都端到他跟前:「没想到陛下爱吃鱼,快吃吧。」

我倒要看看你装不装的下去。

然后我就眼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了。

装的还挺像。

「陛下,您也不用为了打我的脸这么委屈自己吧。」

季司清端过漱口杯,冷笑着看我:「鹿宁,你且好好记着吧。」

 

17

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他最后那句话,是让我记什么。

记仇吗?

直到第二天,季司清破天荒地穿了一件月牙白的外衫。

倒是一改平时黑心肝的气质,有一些仙气飘飘了。

只是……

「你不是只喜欢黑色么?」我围着他转了两圈有点新奇,「这颜色还挺衬你。」

季司清拍下我的手:「你好生记着就是。」

我摸摸被打的手背,又暗戳戳揪了一下他的衣襟:「哦。」

他警告地瞥我一眼:「走吧,去御书房。」

哦,该死的第三课,红袖添香。

我哪儿干过这种事儿啊。

「淡了。」

「浓了。」

「重来。」

季司清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地主,而我就是那个拉磨的驴拉的那个磨。

不过这个地主有点好看就是了。

我磨着磨着,忽然意识到很久没这么仔细看季司清了,谁让他老是待在御书房,我又不爱读书。

「季司清。」我忽然想到什么,「今个儿怎么没有金乳酥啊。」

季司清头也不抬,不吱声。

我噘着嘴盯着桌上的点心:「绿豆糕一点儿也不好吃,来人,去换。」

「哎呦,贵妃娘娘诶。」一旁随侍的大太监陪着笑,「陛下沾不得金乳酥。」

 

18

我再三确认他没说谎,然后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我急了,我摁住季司清的手迫使他放下折子:「我不知道啊。」

季司清依然是淡淡地说:「往后你记着便是。」

所以……

「你爱吃鱼爱吃虾不是故意装的,你也是真的喜欢白色衣服?」

季司清抬眸:「吃不了鱼虾的人一直都是你,喜欢我穿黑色的人也是你,喜欢一边看书一边吃东西的人还是你。」

「阿宁。」季司清沉声道,「你写的关于朕的喜好,十条有十一条都是写的你自己。」

我心态崩了,我写的竟然是假书?!

我这是诈骗呀!

我问季司清:「那你怎么都不说呢,不说就算了,你还一直跟着我的喜好走,我这么笨我怎么能知道呢。」

季司清没说话。

我忽然就想明白了,但又不太确定,犹豫着问道:「季司清,你是不是……」

「是不是老早就料到了有朝一日我会靠这个赚钱啊,就等着我赚到钱了再出来戳穿我。」

「哇你好毒的心。」

「……」季司清笑了,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捧住了我的脸,「鹿宁,我有时候真的想把你的头盖骨掀开,看一看你那个芝麻大点的脑仁里装了什么东西!」

不是,你别描述的这么详细,有点吓人。

季司清恶狠狠地拍拍我的脸,然后舒了口气:「朕有点心梗,出去透透气。」

「哦,季司清,你……」

季司清回头,凶相毕露:

「你就待在这儿,好好地,研磨,什么时候出来的墨汁合格了什么时候走。」

「哦。」我重新拿起墨条,然后在季司清迈门槛的时候冲他大喊一声,「季司清!」

又在他险些绊倒准备过来收拾我的时候,笑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19

我眼看着季司清脸上的狰狞一瞬间化成了迷茫。

「你说什么?」

我蹦跶过去,站在他跟前:「季司清,你是不是喜欢我?」

季司清缓了缓:「鹿宁,你一个女孩子,老把喜不喜欢的挂在嘴边像什么样子!」

恼羞成怒了。

我理直气壮地顶撞他:「那难不成像你这样,憋着不说,指望着别人自己发现?」

我稍显得意:「要不是我聪明,你换个人试试,指不定就得一辈子嫁不出去咯~」

季司清冷笑一声:「朕何时说喜欢你了。」

啊这……

不应该吧。

我盯着他,笑容逐渐凝重,这要是猜错了,可就丢大人了。

「那,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忽然紧张起来。

季司清对上我的眼神,忽然泄气似的:「喜欢。」

我笑了。

「季司清你是不是傻,你怎么都不会说的呀。」

季司清点头:「嗯。」

「所以你故意让我伺候你,就是为了让我记住你的喜好?」

「不是。」季司清摇头,沉声道,「我依然可以喜欢你所喜欢的东西,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影子,人是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影子的。」

 

20

「娘娘……」阿花欲言又止,「您是不是长痱子了?」

「……」

「不然您这两天怎么老是坐立不安的?」

我愁啊。

「你这种打了二十年光棍的人是不会懂的。」我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感情啊,可真愁人。」

「是么?」阿花皱着脸,「娘娘,您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我搓搓脸:「胡说!快说你进来有什么事。」

「哦哦。」阿花跳过话题,禀报道,「外头姜太嫔求见。」

我一个翻身就从软榻上下来。

「好久不见啊姜嫔,哦不,姜太嫔姐姐。」

姜太嫔笑嘻嘻地挽过我的手:「贵妃啊,我是来给皇帝做说客的。」

再见。

她拉着我坐下:「妹妹啊,姐姐只与你说一句话。」

「您说。」

「你不能因为仗着陛下爱你,就欺负他吧。」

「我……」

「别否认。」姜太嫔说道,「你或许会说,你是不是想说你还给皇上招秀女了?」

我点头。

「可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压根没想过皇帝会喜欢那些秀女。」

是……么?

还真是。

「其实这都没什么,只是……」姜太嫔叹了口气,幽幽道,「怕就怕陛下耐心有限,回头觉得反正也得不到真爱了,不如顺着朝臣的心,随便封个皇后……」

「他敢!」

姜太嫔噗嗤一笑,戏谑的看着我。

我咳了两声缓解尴尬,问她:「季司清给你什么好处?」

姜太嫔掩唇一笑:「也没什么,就是学费全退罢了。」

「……」

拿我的钱,雇人来劝我?

 

21

姜太嫔跑了,跑之前还顺走了我的金乳酥。

没过一刻钟,季司清来了,带着一本老黄历。

「你看看,封后大典挑哪个日子合适?」

我支吾着没动。

季司清皱眉:「你……不想?」

倒也不是。

我问他:「那些秀女怎么办?」

虽然是我造的孽,但事已至此,都是季司清的人了,让他想办法不过分吧。

季司清松了口气:「朕已经吩咐下去了,帝后大婚后,便由皇后做主将这些秀女许给尚未婚配的皇亲贵族。」

「顺便……」季司清看我一眼,「你先前收的学费,便赏赐给她们当嫁妆吧。」

心疼。

好疼。

算了。

我要做皇后了。

我靠在季司清怀里,思绪飘啊飘啊飘。

皇后,能卖什么课?

番外

1

自我出生起,我家就很有钱。

有钱到什么地步呢,士农工商,商为贱,可我爹娶到了皇家最受宠的郡主。

我爹常跟我说:「闺女啊,这世界上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要是解决不了,那一定是不够多。」

我觉得我爹说得对。

我五岁那年,我爹成了全国首富。

我们搬回了京城。

进京那日,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我看着眼前一群牙都没长齐的小萝卜头觉得甚是无趣。

缺门牙问我:「阿宁,你平日里喜欢玩什么?」

我握着鞭子在地上划来划去,百无聊赖:「算账。」

缺门牙又问:「那阿宁最喜欢什么?」

我看了一眼他脖子上价值千金的玉佩:「钱。」

「噗嗤。」缺门牙边上的小秃子讥笑一声,「商户就是商户,便是娶了郡主也改不掉铜臭气。」

【啪!】

我把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抽。

胡说,钱明明是香的。

小秃子惊了一下,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小郎君说:「不就是钱么,你去把那个人推下池子,爷给你一千两银子。」

那是我家刚挖的荷花池,水不深,我掉过。

我斟酌了一下。

我爹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过,他也没告诉我是什么道。

我问小秃子:「当真?」

 

2

小秃子很确定,他还说他是户部侍郎家的三公子,他爹是全国最有钱的人。

不可能,我爹才是。

但我没空与他争辩,提着我的鞭子往河边走去。

我见到了那个小郎君,唇红齿白,清俊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老大人一样双手负于背后站在池子边。

见着我也不过抬了下眼皮。

我扬起下巴,对他说:「喂,那边那个小秃子,给我一千两让我推你下水。」

小郎君脸色都没变一下,神色平静道:「你是来投诚的?」

不是。

我说:「你给我两千两,我帮你推他下水。」

小郎君笑了,他终于正眼看了我:「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爱钱,孤的身价可不止一千两,况且,没人告诉你,有些钱有命拿没命花吗?」

没有。

我站在原地仔细盘算了一下,一千两能做什么。

他忽然伸手拍拍我脑门:「去玩去吧小丫头片子。」

我乖乖的转身,然后趁他转回去看池子的时候,一把推他下水!

上回我看中的小马驹,正好一千两。

买小马驹去咯~

 

3

池子是真的不深,小郎君的身价也是真的高。

我骑着小马驹回来的时候,小郎君已经躺在我家的客居里了。

我娘提着鞭子站在门口等我。

「连太子你都敢推,看老娘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我骑着小马驹就往里冲:「驾!驾!驾!」

小马驹的头被我娘摁的死死地,原地蹦跶了两下不动了。

没出息。

「爹!爹——」我往里头放声大喊,「爹爹救我——」

「可别喊了,你爹一时半会儿且缓不过来呢。」我娘讥笑着甩了甩鞭子,「你知道你爹赔了多少银子吗?」

「多少?」

「不多。」我娘拍拍我的头,温柔道,「也就区区一千万两吧。」

「……」

我翻身下马就往里冲,我爹这败家玩意儿,也太能嚯嚯了。

往后我爹没了,这可都是我的钱,怎么说给就给呢?

我一路冲到了小郎君休息的屋子,推开门,便瞧见我爹和正与小郎君说着话,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果然是被勒索了。

我冲到床边,嗷的一下就给小郎君的脸来了一口:「你敢骗我爹银子!」

我爹迅速出手把我拦腰提起:「太子恕罪,小女被宠坏了,不懂事。」

我用力掰着我爹的手:「爹,那个池子根本就不深,我掉下去这么多回都没事,他就是在装病骗咱们银子!」

「嗤。」小郎君笑了,一边擦脸上的口水,一边对我说,「还是个缺门牙啊~」

「嗷——你还敢笑话我——」

我扑腾着想上去再给他来一口,可惜我爹胳膊肘向外拐,死活不松手。

小郎君又继续道:「依孤看,令爱活泼可人,孤在府上养病期间,倒是正好缺一个玩伴……」

 

4

也不知道季司清给我爹下了什么蛊。

自那天起,我就开始了长达三年的丫鬟生活。

「小丫头,别看了,你爹娘已经把你卖给孤了。」季司清脸上没有一点病气,躺在床上幽幽道,「谋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如今你们一家都好端端的在这儿,你得感念孤的大恩大德,懂么?」

不懂。

我气红了眼:「那池子根本淹不死人。」

季司清冷笑一声:「是,可若是孤掉下去的时候磕到了石头,又或者,孤恐水,吓晕了过去,呛了水,或是有人趁机刺杀孤,又如何?」

我听得脑壳疼,反驳他:「哪儿有这么多可能,你如今不是好好地吗?」

季司清正色道:「孤如今好好地,是孤命大,可不是因为你有分寸。说一千道一万,你为了银子害人,便是极大地错。」

大约是见我不明白,季司清举例道:「你先别忙着反驳,孤且问你,若是有人给孤一千两银子,让孤杀了你,杀了你爹,杀了你娘,你觉得孤该收这个银子吗?」

我疯狂摇头,妈的真吓人。

「对不起,我错了。」我吓哭了,认真地给他道歉,「我不该为了银子害人。」

季司清嫌弃地擦掉我脸上的眼泪:「行了,去给孤倒杯水来。」

「好。」

我迈着小短腿爬到桌子上给他倒水,就听他又感慨了一声:「所以啊,钱从来都不是万能的。」

我想了想,双手捧着茶水过去递到他嘴边:「那你可以把一千万两还给我爹吗?」

「……不能。」

 

5

季司清这一病就病了三年,宫中从未来人问候一句。

我问他:「你爹娘不想你吗?」

他瞥我一眼,问:「你是不是不想写大字了?」

是。

我爹信他,把我的学业也交给他了。

真不是人。

我看着他手边的糕点,舔了舔唇:

「要不你还是回去看看吧,咱做人可不能忘本呀。」

「我爹娘都死了。」他冷声道,「所以你别想了。」

啊这……

我当场愣住,一下子觉得那叠糕点都不香了,好半晌,笨拙的安慰道:「这样啊,那,那我爹娘就是你爹娘,你,你别伤心。」

「嗯。」他点点头,「你爹说了,日后家里的钱有一半是我的。」

……

「哇——」

那天我哭的很大声,哭的我爹都把账本放下来抱我了。

我哭着说:「他说,他说,爹你要分他一半的钱哇——」

我爹安慰我:「别难过了傻孩子。」

我哭的更大声了,我爹没反驳,这事儿是真的。

我蹦下了我爹的膝盖,哭着走了。

这个家是容不下我了。

我要离家出走。

 

6

季司清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吭哧吭哧的往树上爬。

这树挨着外院的墙,翻过墙就是府外了。

别问为什么不走门,这是离家出走的仪式感。

季司清就站在树下看着我:「鹿宁,对不起。」

我顿住,抱着树干低头看他:「错哪儿了?」

季司清笑着说:「以前是我对你太严苛了,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知道一半家产少,还主动离开这儿,把另一半也送我,我真是太感动了。」

「……」

短短一瞬,我的内心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走,不甘心。

不走,有点丢人。

季司清继续道:「快走吧,到外头了知道路吗,不知道也没事,外头多的是拐子,到时候把你脑袋一蒙,卖到大山里,保准你一辈子都回不来。」

我哇的一下又哭了:「你做梦!」

我小心翼翼的伸出右腿往下够。

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下挪。

【砰!】

踩空了。

 

7

好巧不巧,正好砸中了季司清。

他脸本来就白,这会儿更白了,比死了三天的尸首都白。

我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上起来:「你没事吧?」

他咬着牙:「从明天开始,点心减半!」

「哼!」我又给了他一脚,「压死你活该!」

「噗嗤。」他大笑,「承认自己是个小猪仔了?」

「你……」

脚还没踢出去,被他拿捏住:「来,坐下,孤给你讲讲分家产的事儿。」

那这是大事。

我收回脚,在他边上坐下:「你是想说之前都是骗我的吗?」

他没回答我,只是问我:「你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吗?」

「是皇上的儿子。」我说着脸色一亮,「所以你爹是皇帝,没死,你果然是骗我的。」

他笑着摇摇头:「没有,鹿宁,孤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妈的骗子。

他忽然严肃起来,轻声道:「可是孤答应你,日后都会加倍还你。」

我有点不高兴,我爹说的,男人惯会画饼。

谁知道日后是哪日。

「孤登基那日。」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饼,好像有点真。

他又说道:「鹿宁,你觉得你爹像是会亏本的人吗?」

我摇摇头:「不像。」

我爹向来都是赚别人的银子。

「那不就行了。」季司清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吧,该回去睡觉了,明日还要早起上早课。」

我没动:「腿麻了。」

「……」

季司清叹了口气,在我面前蹲下:「上来吧。」

我啪的一下就跳了上去,靠在他背上:

「那等你当上皇帝了,我能去宫里玩吗?」

我爹说皇宫是世上最富贵的地方。

「可以。」

「我能当皇后吗?」

我娘说皇后是世上最尊贵,最有钱的女人。

「……等你长大再说吧。」

「好!」

(全文完)

作者:小白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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