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记者,终于相信了死亡考试这档子事。
就是没想到,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所以,你叫马飞桥,对吗?」我说。
「嗯。」
「你,到底是怎么卷进来的?」这是我最大的疑问。
更让我觉得吊诡的是,昨天,他还把我锁在车里,咄咄逼问。
一天时间,竟成了一起逃生的人。
他说:「我怎么知道?」
哈?
「昨天,你跟我说了一堆什么考试,什么我妹妹是被考试害死的……我以为你在说什么胡话。
「从你家走了以后,我回到台里,在抽屉里看到了那个数据盘。
「粗略地看了一眼,都是些关于死亡考试的笔录,报案记录什么的。格式、分类都很专业。是警察的手笔。
「然后那个邮件就进来了,让我去旅馆,说给我死亡考试的遇难者名单。
「我……我说不上来信不信,但是我想看看,我妹妹在不在里面。
「再然后就是我去的路上,又来一封邮件,说有变故,交易人赶不过来。
「让我第二天,去大学城找一个叫汪公博的教授,他会和我交易……
「也就是今天,我来了这里。」
我说:「你们见面后,汪教授是怎么说的?」
「我本来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让人耍了,结果,见面之后,汪告诉我,去他的公寓取我要的东西……」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进去之后,我还在换鞋。那个年轻人,是他助理?还是他儿子?他点了根烟,说了句什么,我就失去意识了。
「我最后看到的是,他那个左眼,跟你在车里时候眼睛一模一样。
「等醒来,脑袋上很痛,像是被打晕一样。同时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解我绳子。
「就这些了……」他头疼地挠了挠头,「那是你们的什么能力吗?什么,奖学金?我总是看不清你们的动作。」
我说:「那是时停。」
我说:「能够暂停一段时间,我的是一秒。」
「奖学金?」他说。
「嗯,从考试里活下来,得到的奖品……」
「这样啊。」他说。
他说:「所以,那么多人死了。你舍友的命,我妹妹的命,就换来这一秒?」
「嗯。」我低声说,「一秒。」
「妈的。」我听见他惨笑起来,「他妈的。」
2
我沉默着,梳理着马记者的遭遇。
数据盘,引诱他去旅馆交易,这无疑是陆羽的手笔。
马记者,是陆羽选择的幌子。用来给我们争取时间。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选中他,因为他的妹妹死在了考试里,因为他有足够的动力去报道这件事,足够给 A 组带来风险。
这个陆羽,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不长。
但他总喜欢做这种事,利用别人的生死之痛,把人变成他的棋子。
工于心计,他的生死之痛却同样被利用,做了出卖我们的交易。
那之后,应该就是 A 组搞的鬼了。
捕获陆羽之后,假扮陆羽,让这个记者前去和汪教授交易。
打的算盘,是让这个记者死在汪教授的手里,从而永远闭嘴。
像我们一样。
只是,汪教授和助理,看起来也不是 A 组内部的人,也没看到一贯的官腔。
A 组为什么非要交给这对外人来杀人?
是因为他们不想脏自己的手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
我拔下了输液瓶的管子。
「不能去电视台。」我说。
3
「什么意思?」他说。
「数据盘不可能还在那里,肯定早就被 A 组取走了,甚至你现在回去,那儿还有 A 组的埋伏。」
「我都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 A 组?黑社会啊?山口组啊?」他说,「他们还能比广电牛逼?把我导播室电源掐了?」
「我没有接触过,或许可以理解为——」我努力了半天,用尽了自己那点知识,终于憋出来一个半生不熟的词,「反动派。」
「啥?我们又不是民国。」
我说:「但不作为的官,死灰复燃的鬼神,杀人取乐的考试,也是三座大山。
「死亡考试,很多年前就出现了。」
说来讽刺,那还是陆羽告诉我的。
我说:「A 组要破案,破了几年,破到数不清的人进入考试,破到你妹妹被考试杀死。」
我说:「反动派,应该就是他们这样的吧。」
他沉默。
「明白了。」他说。
我活动了一下身体,虽然全身仍然都在作痛。但是手上的浮现的血管,渐渐淡下去了。
挤压的肌肉,也重新松弛。
还能行动。
我说:「马记者,你去医院吧,去你说的那家医院,要是内出血,会没命的。」
「把你的手机借给我,我还得去救一个人……」
可这辆车仍然行驶着,没有变换方向。
「我说的你没有听懂吗?」我诧异。
「很清楚。」他说。
他说:「所以我才会更不能让你走,你现在是唯一的证据。」
「你要证明什么?」我不解。
「向公众证明你说的三座大山。」
「马飞桥,你疯了吗?!」
4
救护车安静地行驶在道路上。
他告诉我,他现在要去的,是他父母家里。
只要有网络,不论是境外的媒体,还是国内的发布渠道,他都能搞定。
我说:「你不要再卷进来了!」
「我爸妈,不是什么好父母,但他们也是官。」他说。
我说:「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关山月还在等我!停车!哪怕你现在放我下去都可以!」
「那个戴墨镜的女生对吗?她是你的同事,还是你的朋友?」他说,「我知道你着急救她。」
「那我妹妹呢?!你当初有想过要救她吗?!哪怕一丁点?!」
他怒吼起来:「这么喜欢救人,你给过我妹妹机会吗?!」
我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做到向这个人撒谎。
「对不起。」
「那就别大义凛然地指挥我。」他失望地收回视线,「我有我的办法。」
我竟忘了,我们并非一条船上的人。
而他,是一个执着的复仇者。
5
「你救过我,我会保护你。这是我的酬谢。但别指望我会做更多。」马记者低吟着,「我不会让你走的。」
还有,几次可以用?
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已经用了五次左眼。
第八次的时候,会死。
只剩两次。
关山月生死未卜,陆羽还在为他们提供情报,不能用在这种地方。
我脚步虚浮地起身,在诊箱里翻到了一把剪刀。掂量了一下,虽然这是拙劣的改装车,但医用器具还是结实的。
剪刀挥动,砸在车窗的边角,接连几下,终于碎裂。
他早已听见了动静,「你找死吗!」
「别跟来,我不想再把你带进考试里。」
我把小半个身子探出了车窗。
他终于踩下刹车,猛打方向盘。
惯性牵引,我摔回了车内。
我挣扎着要重新爬出去。
他下了车,打开了我这里的车门。
都是虚弱的人,他试图按住我,我忍痛反抗,就这么僵持着。
「放开……」
「那个录像,我也听到了!」他说,「你们已经输了,还不明白吗?!你们头儿都栽了,你还玩什么命啊?」
他说:「你不去,她会死;你去了,也是送死。」
我几度挣扎,却被他牢牢地按着。
他说:「你帮我把事情办完,我会给你们签证和机票,你带着你爷爷出国,再不要回来。」
他说:「陆子宁,输了就是输了。认吧。」
忽然,一声讯息的响动。
他掉落的手机,亮了起来。
我们都沉默着。
6
我无力地躺在那里。
马记者捡起了手机。
随后,他的脸色变了。
7
他手机收到的,是一封邮件。
里面,是一段录像。
陆羽的录像。
「陆子宁,马飞桥,这是同时发给你们二人的定时邮件。」
视频播放后,这是陆羽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在旅馆的卫生间内,一旁淋浴头开着,戴着收声的耳机。
镜头上,他的神色看起来无比的严肃。
「你们现在看到的视频,录制于我被捕之前。
「再过不久,我将被捕。他们将会发现我的所有计划。
「除了,这个视频。
「为了证实这一点,我不得不做一些出格的举动。
「还请你们谅解。」
他起身,一件件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当他将镜头对准自己的时候。
是他只剩内裤的身体。
胸膛、双腿,全都毫无伤痕。
这是,他昨晚被捕前录制的。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陆子宁,原谅我把你们蒙在鼓里。」陆羽说,「我想了很久如何对付他们。」
「如果不能把你们都骗了,是骗不过他们的。」
他说:「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是真正的计划。」
「最后赢的人,一定是我们。」
8
圣诞节。
夜幕遮盖,灯火通明。
「我曾是 A 组的刽子手,为他们处决过一些考生与不听话的人。
「绝大多数地点,都在那个荒废的医院。
……
「A 组不想脏自己的手,要想杀人不见血,办法就是交给别人来杀。
「以前,是我;现在,一定是汪教授他们。
……
「我的判断不会出错,因为,我比你们更早知道,他的助理是考生——慕少聪,这个名字曾在现有考生名单里出现,多次。
「那是除了你以外,唯一没有被 A 组收容的考生。
「他们要对付考生,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个考生。
……
「陆子宁,我说过,陈南的牺牲绝不会白费。
……
「如果你还能见到关山月。」他想起了什么,「帮我和她说一声抱歉,我答应过不算计她,我食言了。
……
「A 组会引诱马记者,前往汪教授那里,自投罗网,灭口处决。
「但这才是我要的,这才是我把马记者拉进来的原因。
「只有这样,才能在你毫不知情的前提下,驱使你这张牌。
「你能从死亡考试里,把所有人都救出来;那么你一定也会回去救马记者;你也有那个能力,救出他。
……
「你们能逃出来,动静必定不小。
「为了尽快控制住局面,A 组会继续给刽子手压力。
「关山月将成为他们的筹码,逼你前去救人。
「为了伏杀你这个刺头,他们选择的地点,只有一个地方。
「A 组所熟悉的,那个废弃医院。」
……
录像里的陆羽,明明几个小时之后,就要遭受酷刑。
脸上却毫无波澜,只是平静地诉说着他真正的计划:
「现在,就来到最后的棋盘了。
「A 组想要杀人不见血。
「所以,我最终,一定会活着离开 A 组。
「我会被带去那栋废弃的医院大楼。
「以让我,你,关山月,马飞桥记者,我们四个,死在 A 组外面,死在和 A 组无关的人的手里。
「我会在这里,带你们取得胜利。
「陆子宁,这是我要求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去往那个医院,然后,在我被 A 组押送到医院之前。
「你,打赢医院里的所有人。
「当我抵达那里的时候,我要看到你把汪教授和助理中的一个,带到我面前。
「届时,我会带着你们所有人,安全脱身。
「并且,完成对汪的审讯。
「拿到终极的真相。
「从此,永远关闭死亡考试。」
我早已震颤在了那里。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今天的?!
9
我回过神来。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
他要我,打赢所有人?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话刚出口,才想起这是已经录制好的录像。
可,像是回应我的疑问一般。
录像中的陆羽,直视着镜头。
「陆子宁,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那里,留了你需要的东西。
「我会让你赢。」
10
突然。
马记者的手机,响起了来电。
那是关山月的号码。
我们中断了录像,公放接听。
许久的无言。
随后是一声重击,传来了关山月的吃痛叫声。
「陆女士。」汪教授说,「你走了,是我愚笨的孩子招呼不周。」
他的言语里带着威胁,「那这个姑娘,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说:「你希望我怎么处理?」
「马记者是我的重要客人。带他来,换这个姑娘。」
「在哪换?」我说。
「城郊,珍爱里整形医院。那栋废弃的医院大楼。」他说。
这个圣诞节,一切都仿若陆羽的预言,一一应验。
「我只能给你三十分钟。」汪教授说,「三十分钟后,见不到你们的人,不仅这个姑娘会死,你们也会遭到不可抗力的猎杀。那是无论哪一方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好。」我说,「请您等我。」
11
寂静重新降临了车内。
视频停在了播放键上。
我望向了马记者。
虽然在陆羽的计划里,也有他。但接下来的行动,我只身前往,应该也能把陆羽安排的戏码演完。
我说:「你走吧。」
「什么?」
「去你的父母那,让他们庇护你。」我说,「本来,你也有你的计划。」
我说着,有些尴尬:「我也不会开车,你开走吧,要是可以,借我点钱,我好打车……」
他望向了车外。
「我并不是同情你。」他说。
「啊?」
「你的头儿刚才说,你们会关闭杀我妹妹的考试。」
「我送你去。」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要看你们怎么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