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助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几年前吧,我干过一份工作,是在酒吧当调酒师。有天听见吧台外面在喊,打起来了。闹哄哄的。
「跟店长过去一看,地上全是碎酒瓶。当地一些不好惹的社会人躺了一地,抱胳膊,抱肚子,各种呻吟。
「唯独有一个年轻人站在那里,看起来毫发无伤。
「事后才知道,那天那些社会人又是唱歌又是号叫,那年轻人本来坐在那喝酒,走过去让他们小点声。肯定被当成挑衅啦,年轻人挨了一嘴巴子,还有人拽着他的衣脖子,骂骂咧咧地要他出去碰一碰。
「再之后,那些社会人就全被放倒了,只剩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我说不上来,当时那个年轻人的背影,给我的感觉……和这个助理,很像。
「如果真是他,明天的行动,还是用你的眼睛更保险。」
昨天晚上,在安排行动的时候,关山月突然向我提起了这个事情。
当时我不解:「不就是擅长打架吗?」
关山月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记性好的人。如果只是一场打架,我早就该忘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是我亲眼看到的。
「出了事,老板怕被报复,让我们这些女员工先下班。
「我从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便当出来,听见引擎的轰鸣和惊叫。
「为首的社会人急眼了,跨上摩托,要撞死那个年轻人。
「那是闹市,但那边上了头,什么也不管了,油门拧到了最大。
「那个年轻人,更不要命。
「我看见他走到马路中间,像是就等着对方来撞一样。
「所有人都躲开了,摩托疾驰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他肉体的时候。他一个侧身,挥出去的拳头,正面打在那人脑袋上。
「对方因为惯性,整个人像被击中的棒球一样飞出去,在地上滑出了一条痕迹。
「那挥拳的年轻人……我这么说吧,他还站在原地。只是脚下的运动鞋鞋跟,直接被他踩爆了。
「你能挡住一辆疾驰摩托的撞击吗?他不仅挡住了,还毫发无伤。
「那是很恐怖的肉体强度。」
关山月说着,看向了我,「尽可能,不要和这个人硬碰。」
2
慢慢地,我喘着粗气,停在了那栋教师公寓的楼下。
空空荡荡。
原本聚集在外面的老人,全都不见了。
反倒是楼道里面,我听见乱哄哄的声音传来。
坏了。跑回来花了不少时间。
那个「仪式」……不会已经完成了吧?
我不安地走进楼道里,贴着一个墙角,偷偷地往内窥探。
老人们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口。
汪教授那一户。
大门开着,那个年轻的助理就站在门外。
他神情严肃,手中握着的手机,依稀传来「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他转向那些老人,紧张地追问起汪教授去了哪里?得到的答复,却只是大家一无所知,他们只看到老汪跟着一个记者姑娘离开了。
好险。
那个所谓的「仪式」,大概是被这些想要回家的老人给打断了。
有老人在问:「少聪,煤气修好了没有啊?」
可他暴怒地抓着一个老人的肩膀,「为什么不跟着?那女的长什么样?!
「说啊!」
老人们都被震慑,吓在了原地。
他仍然在逼问,有老人在努力帮他回忆那姑娘的特征。
只是老人们人多嘴杂,絮絮叨叨的。还有人感觉到出了什么事,反过头来问东问西,反拖住了他。
我悄声地退了出来。
3
他敢开门,也就说明,人不在客厅。
还有,不要和这个人硬碰………
我站在一扇窗户前。
老式的赫鲁晓夫楼,三室两厅的格局。
只有这扇窗户,对着小区,其余两扇,都在楼道里。
要潜入,只能从这里了。
推拉式的窗户,我使劲推了推,纹丝不动。
我深吸了一口气,指甲在左眼上刮过。
刺痛来袭。
窗户的倒映中,我的左眼渐渐被漆黑所覆盖。
虽然,没有人能告诉我原理。
但是几次使用下来,以我贫瘠的物理知识,对于这只眼睛,我大概也有了猜测——
它暂停的,不是时间;
而是「运动」。
钟表会停止转动,是因为齿轮的运动停止了;
旁人会停止思考,是因为神经元的信号传递被停下了;
世界会陷入寂静,是声波在介质中的传播被按下了暂停。
换句话说。
一秒内,整个世界的「运动」都静止了。
但这不包括我。
我仍能拎起这把榔头,这就说明,我施加出去的力,仍然在做功,仍然可以改变物体的惯性。
……
一片枯叶,被呼啸的寒风吹起。
我抓紧了榔头,对准了窗户的边角。
「时停!」
榔头砸了下去。
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在那一瞬间,枯叶的飘飞停止了。
窗户玻璃则随着脆响,整面碎裂。成了这一秒寂静内的唯一声音。
我没敢犹豫:「时停!时停!时停!」
我尽可能地把每一个时停的间隔压缩在极短,翻身进卧室,轻轻落在地上。
大块大块的玻璃碎片,因为惯性,往下坠落。
那本该是连贯的坠落轨迹,但在连续的「时停」下,能看见那些玻璃碎片不断地一秒滞空,仿佛成了慢动作。
「时停!时停!」
我神经紧绷到了极点,落地没有任何停顿,抓着那些大块碎片。
如果这时有一个摄像设备,大概录下的,是一个闪烁的人影,在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抓走空气里的玻璃。
终于,「时停!」。
我弯下腰,接住了最后一片碎块。
没有被发觉。
我小心地把它们放在桌上,手心在翻窗时扎出了血,喘着气回过头,心中嘀咕了一句:「看来每次时停,都是独立事件……」。
随后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4
这大概是书房,没有衣柜和床,只有一张压着绿色玻璃的老式书桌。
地上,昏迷着一个男人。
马记者。
他手脚都被绳子捆绑,嘴里塞满了布团,两腮被一圈深嵌的绳子勒出血。
我明白过来,大概这才是助理会被拖住的源头——这么大一个活人捆在这,他的「同伙」又失联,令他一时间进退两难。
在马记者的身下,铺满了塑料布。
处理血迹用的。
所以,所谓的「仪式」,是要杀了马记者?
我来不及细想,急忙上前。
脚腕上,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桌上的陶瓷杯,不知为何,猛然掉落地上,碎裂一地叮当作响。
我一惊,低下头。
那是一根极细的透明鱼线,缠着杯把和马记者的手腕。
因为我的触碰,扯掉了水杯。
一瞬间,我的脑袋闪过一个念头:
陷阱?!
5
那助理大概是找了借口,驱散了门口的老人。我听见他迅速地关上了客厅的门,正在飞快地朝这里赶来。
糟了!
马记者同样被动静惊醒,他无法出声,但两只眼睛正虚弱地看着我。
他在向我求救。
眼睛还在激活的状态里,我咬了咬牙,「时停!时停!——」。
从桌上找了一块尖锐的玻璃残片,俯下身,咬牙在心中喊着「时停」,切割着他手腕上的绳子。
手上的伤口越扎越深。
然而更剧烈的疼痛,源自眼球的深处。
这样高强度的使用,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被蚂蚁啃噬。
该死的,这绳子怎么这样粗?
许久我终于磨断了绳子,甚至连左眼都快要淡去。
满手鲜血淋漓,整个人几乎要倒下去。
「时停!时停!」
我不敢停歇,捂着左眼,挣扎地站起来。
上去还要割他脚腕上的绳子。
慌乱之中,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我已经暴露了。
两个人再怎么跑,那个助理都会追出来。
这附近都是居民,一旦被缠住,那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是啊……
我直起身子,定了定神。
都暴露了。
那还逃什么?
6
时停。
最后一声时停,时限已经到了,我的左眼彻底褪去。
我捡起了榔头,站在门后,屏气凝神。
那个助理,也早已停在了门外。
我的手指抚过左眼,漆黑重新爬上了眼球。
这并不难。
这是不是陷阱也好。
他是不是关山月所描述的那个能打的年轻人也罢。
门外面,终究只有他一个人。
只要他把门打开,我会立刻发动时停。
那一秒内,他再怎么厉害,都只是一个不会动的沙袋而已。
7
我攥了攥手里的榔头,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开门后,像关山月那样击打他的下颚。那样应该足够致他昏迷了,这卧室里还有现成的绳子,把他捆好,我有充足的时间,带着马记者离开。
他会看见我的样子,但这不要紧。之后他越是追查我,关山月的审讯时间就越充裕。
……
多久了?
奇怪,他怎么还没有开门?
我回过神来。
助理的脚步声,明明就停在了门外,却迟迟没有行动。
他在等什么?
「啪嗒。」
我听见门口,有打火机的声音。
他点燃了一根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渐渐地,烟草燃烧的气味,传进了门内。
我身后的马记者,挣扎起了身体,他好像在努力向我警告着什么。
在我眼前,门把手被拧动了。
同一时间。
门外,传来了那个助理的声音。
他说:「时停」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
身后的窗帘飘动而起.
好似肆虐的狂风,从我背后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