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说:「时停。」
我睁大了眼睛。
好似肆虐的狂风,从我背后席卷而来。
视觉之内,景象骤变。
仅一瞬间,我死死盯着的木纹门板,就变换成了晃动的白墙。
然而那是因为我所处的位置变了。
短暂的茫然过后,我才从身下冰凉的触感中明白过来,我是正面摔倒在了地上。
耳朵嗡鸣作响。
脑干似乎也受了损,头疼得几乎随时要炸开。
怎么回事……
我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身下火辣辣的,我似乎是从身后被什么巨力给击飞,在地上还滑行了一段距离。
晕眩。
我努力想搞清楚状况,双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又倒了下去。
这一次,竟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
胸椎,断了。
一只坚硬如铁的手,抓住了我的肩头,就那么将我的身体翻了过来。
门已经打开了。
那个助理,蹲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
可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昏暗的卧室内部,还有躺在那不知生死的马记者。
我倒在房间的门外面。
这个助理却是从门内出来的。
我喘息着,尝试着理解这这匪夷所思的画面。
所以,他是打开了门,进入了卧室。
这是为了先搞清楚里面的状况吗?弄清楚我从哪里潜入?
而在这之后,我的后背遭到了他的重击,整个人从卧室内摔飞到了卧室外面。
只是,这怎么可能?!
整个过程里,我竟一帧的残影都没能捕捉到?!
我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喉咙里只有血跑出来。
我无力地望着他。
他的左眼,漆黑流转。
考生。
2
助理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拎了起来。
他也在打量我左眼。
「果然……」他明白了什么,沉吟着,「你是那个女人的作品。」
断掉的胸椎,无法动弹的全身。
我仰仗的自愈能力,在这样重的伤势面前,竟根本来不及发挥作用。
3
「喂。」
他就那么拎着我的头,晃了晃,「除了这只眼睛,她还给了你什么?」
他皱了皱眉,见我这幅样子,意识我已经没能力开口说话了。
他搜起了我的身。很快便找到了一枚钥匙。
汪教授的车钥匙。
我记得马记者会开车,本来,是想救走他之后,有一个交通工具能快速逃离这里。
再不济,故意留在现场,也能误导他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可我唯独漏算了这一点——他也是考生。
是完全碾压我的考生。
4
此时,「砰。」一声。
一颗皮球,弹进了窗内,撞上了窗帘,在地上滚动过来。
助理抓着钥匙,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全身都摆好了战斗的姿态。
直到,
「你搞什么啊?把人窗户都踢碎了!」
「不是我,直接就弹进去了啊。」
两个小孩的争吵声传来。
他这才丢下我。
我像一个被打烂的沙袋,倒在那里。
只听见他将窗帘拉开了一个缝隙,丢回了皮球,安抚起了那两个小孩:「没事的,温差太大,窗户自己裂开了。」
发出声音……
只要能发出一句呼救,我们都可以得救……
可是,我连这也做不到了。
突然,我发现马记者那头,细微地动了起来。
他挣扎着伸手,够到了掉在他手边的榔头,正一点点地往自己的袖管里藏。
那助理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马记者。
好在,马记者已经藏好了家伙,双眼紧闭倒在那里。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度,他双手攥紧了被磨断的绳子,以防被看出端倪。
助理折脚尖踢了踢马记者,对方纹丝未动。
他回到我身边,重新蹲了下来。
「你力气再大一点,其实可以把窗户推开。」他说,「看来,她给了你眼睛,却没有教你学会节制。」
我挣扎着,然而喉咙里能吐出来的只有血沫。
窗外,那两个小孩抱着球,越走越远了。
「比预想中要简单。」他不知为何,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说:「时停。」
5
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巨变。
我倒在卧室内。
但这不是刚才的那一间。
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
沉闷的空气,四堵墙面,都堆叠了厚厚的书本。
堆满了整面墙,封死了窗户。
这是隔音用的。
6
马记者也在这里,像是被随意间拖拽过来的垃圾,瘫倒在卧室一角。
他仍有意识,绳子仍然被他攥在手里,没有散开。
到目前为止,我能够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这个助理的「时停」,比我的要强太多太多。
他能够暂停的时间,绝对不止「一秒」。
否则,怎会一帧残影都没留下!
只是,这间卧室……
怎么看,都像是提前准备好了的。
为什么,刚刚他不把马记者囚禁在这里?
却囚禁在那个不设防的房间里,就像,就像……故意在等候我的潜入一样。
7
地上有一本摊开的书。
上面插着四枚粗壮的钢钉。
助理抽出了它们,他回过头,看到我眼神中的困惑。
「那条短信,你看到了吧。」
他说着,来到我跟前。
四枚钢钉,依次对准我的四肢。
虎口砸下,钢钉没入,穿过骨头,将我的四肢牢牢地钉在了地面。
骨头被穿透的疼痛,使得我几乎昏厥。
做完这一切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烟。
他点燃,放置在我左眼旁的地上。烟雾缭绕地爬上我的眼球。
我闭上双眼,却还是躲不过烟雾的刺激。
我发现,我好像渐渐有了答案。
「何玉嫣创造出你,一定有她的目的。」他说,「可惜了,要是早点遇见,还能从你这挖出更多她的事。」
「算了……」他叹了口气,「不管她想用你做什么,你死了,她也什么都实现不了了。」
他望着我痛苦的身躯,终究有所迟疑,「你是她留下的唯一东西……」
他伸出手,像是要将烟掐灭。
可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接听了一会,随后,把手机贴住了我的耳朵。
一个使我彻底绝望的声音,从那头传出。
汪教授的声音。
「久违了,陆女士。」
8
电话那头,还有一个女生的挣扎呜咽,与一群男人们的喘息笑声。
关山月。
「我要向你道谢。」汪教授说,「这小姑娘硬得狠,如果你不走,还真不好留住你们。」
他说:「陆女士,多谢你的善举。」
时停。
时停!!!
动起来!!
该死的,动起来啊,这个身体!!!
可是,不论我怎么用力,也只有我的头徒劳地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不用担心。」助理挂断了电话,「没我父亲的允许,他们不会动那姑娘。」
我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望着我,神色里却透露着悲悯:
「要怪,就去怪你们的头儿吧。」
他说:「那小子,把你们两个都卖了。」
9
左眼很痛。
本该淡去的黑色,因为香烟的刺激,再一次被激活了。
这是第几次了?
助理坐在我面前,他在等待,等到我沦为眼球控制的怪物之后,在第一时间将我杀死。
他并不打算就这么干坐着,我看见他起身,找了一块平板过来。点开邮件,找到了一个视频。
「陆子宁……」他说,「或许从现在的处境,听这些话你会觉得奇怪——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人。
「某种程度上,你还是我姐姐的恋人。
「我只能说,是你们头儿的不自量力害了你。
「他妄想自己是普罗米修斯,妄图穷尽考试的真相;幻想凭借你们两个小姑娘,就能关闭死亡考试。
「看过史书吗?
「养寇自重,寇没了,将吃什么?兵吃什么?
「要你们死的,不是我,也不是我父亲。
「是 A 组。」
我根本无法去思考他说的话。
关山月。
是我把她落在那里的。
可是无论我怎么用力,都只是徒劳地躺在那里。
助理将平板举到了我面前,点开了那个录像。
10
「咻——」
悠长,尖锐的金属嗡鸣。
「咳……」
陆羽的声音传来。
纯白的空间。
金属制的椅子,陆羽手脚被铁箍束缚在那里。
隐藏在镜头背后的人,正在审问他。
看不出这是什么时候录下的,只是陆羽四肢都有淤青,脸上带伤。大概是被抓捕时留下的。
「是谁指使你的?」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毫无情绪。
「什么意思?」陆羽却茫然地抬起头。
「哪些事不能做,你很清楚。」
「我在旅馆看 A 片,赤身裸体也犯法?兄弟们一口锅里吃饭,不至于吧?」
「有一个记者,叫马飞桥。」对面揭穿了他,「你潜入了他的单位,在他的工位里留下了一个数据盘。里面,是部分幸存考生的笔录。你想要做什么?」
「等等,谁给你们的情报?谁冤枉老子?你让他当面出来!?」
「陆羽,老大姐正在看着你,我们是在给你机会……」
「我在一线干很多年了。」陆羽打断他,「圣诞节快到了,我去的那家旅馆看不到多少旅客;窗下就是马路,你们守在那的车一点灰也没有;你们从前台诱骗我开门不成,再到强行破门,一共花费了五分钟,这五分钟,足够任何一个持枪嫌疑人,制造掩体和瞄准射击。
「是我的清白给了你们机会。」陆羽说,「我放弃了向你们抵抗,正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那头的声音,却仿佛一台机器,全无情绪:
「24 日晚间七点十八分,你和马文竹记者有过匿名邮件交流。
「你说:『数据盘是我的诚意。』
「你说:『我不想继续做刽子手了,我可以给你所有遇难、幸存考生的名单。』
「你说:『地址我会给你,见面交易。』
「你给他的地址,是那家旅馆。
「24 日晚间十点,你在旅馆被捕。
「以上信息,你有没有异议?」
陆羽沉默了。
「你购买了去往瑞典的机票,你和那个记者索要的是大额数字货币。你准备用内部的情报,换你出逃国外,衣食无忧。
「以上信息,你有没有异议?」
陆羽依旧沉默。
「陆羽,你是希望我们这样认为的,对吧?」
陆羽没有说话,但肩膀还是不易察觉地震颤了一下。
11
「那几个毒虫,会把情报卖给你,就不会把你的情报卖给别人吗?
「陆羽,你以为的天衣无缝,在老大姐眼里其实一览无遗。
「你捏造案由,违规收容考生陆子宁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布控监视你了。迟迟没有动你,是对你还有最后的信任。
「但同时你也察觉到了危险。
「所以你选中了那个记者,故意用这些敏感情报,和他提出了交易。
「为的就是误导我们的调查方向,给你的两个手下争取时间。
「你真正的目的,不是钱,不是出境逃亡。
「而是汪公博。
「我最后问一遍,陆羽,是谁指使的你?」
对面揭穿了陆羽的全部计划。
陆羽低下了头,好像在消化着这些信息。
终于,他抬起头,却是笑了起来。
「本来,我不确定。」他说,「不知道自己赌的,对不对。」
「谢谢你啊,我终于明白了。」他说,「汪公博,就是打开死亡考试真相的那把钥匙。」
「我赌对了。」
他大笑了起来。
「可以关掉了。」那个声音说。
视频的画面黑了下去。
12
几秒后,视频重新亮起。
我看到的是陆羽的惨状。
他的衣服被脱光了。
他整个胸口的皮肤,密密麻麻,全是长条状的深深伤口。血肉可见。
像是被人用刨丝器刨过一般。
两只狼狗,在地上舔食长条状的皮肉。
而陆羽的双腿,膝盖以下,皮肉被完整地刨干净了。
骇人的白骨暴露在空气中,创面做过止血处理,地上有被冲洗过后的血水残留。
他是亲眼看着那两只狼狗,一点点吃干净了自己的双腿。
令人头皮发麻的酷刑,仿若源自地狱。
13
「……我说。」陆羽低着头,虚弱地开口,如果不是手上同时在输液和药剂,恐怕早就昏死过去。
有无法辨别任何特征的人影,上前牵走了那两只狼狗。
「指使我的人……就是老大姐。」陆羽艰难地惨笑起来,「来啊,继续啊。」
「我告诉你,我会毫发无伤地走出去,而你一定会死在老子手里!!」
对面,好像接到了谁的通讯,应和了几声。
「老大姐,想要和你做一个交易。」那个声音说,「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交易。」
「交易你的屁眼吗?」
「你曾有一个恋人。」
陆羽愣了一下。
「只要继续为我们办事,你还有机会和她重逢。」
「她早就死了。」陆羽说。
「据我所知,死于 2004 年。但是,死人未必不能复生。」
「你在说什么鬼话。」
「陆警官,你见过多少奖学金?你见过多少考生临死重生?想想吧,为什么就不会有一笔奖学金,是让死者复生?」
陆羽陷入了沉默,像是被这一论调震撼在了那里。
「你怎么向我保证?」陆羽说。
「我们的话,即是保证。」
「你现在就让我见她。」
「那不是随便一场考试,就拿得到的奖金。」
「这就是你们收容考生的原因?逼他们参与考试,攫取他们的奖学金?」
「你想要这么理解,没问题。」
「你们收容了那么多考生,那得有多少场考试?」
「还不够,至少,目前,还不够。」
「就凭这个无法证实的交易……」
「陆警官。」那边打断了他,「死和交易,这是你唯一能选择的。」
「你我都清楚,你是一个赌徒。」
14
视频重新黑了下去。
重新亮起时。陆羽仍然被束缚在那张椅子上,但身体上都做过了简单的包扎。
他已无法直视镜头。
……
「给她们的指派,是以最小的动静,带走汪进行审讯。
……
「她们明天动手。
……
「利用陆子宁的眼睛。她的眼睛,是一秒时停。
……
「我处决陈南时,有录像。
「本意,是记录自己的罪证。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自首。还他的亲朋一个真相。
「塑封了记忆卡,存放在别墅一瓶开启过的红酒里。
「录像里,我提及到我的动机。
「那段对话,足以证实……无人指使,全部是我的决定。」
……
「所以,你的动机是什么?」那个声音的询问。
「正义。」
15
录像终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顺理成章,都是错觉。
短信里提到的「仪式」,只是诱我上钩的鱼饵。
真正的「仪式」,是用来处决我这个考生的。
从一开始,入套的人,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