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1
喷涌而出的鲜血越来越少了。
陈南的身体，像一个干瘪的气球，变得很小、很瘦。
颓然地蜷缩在那张椅子上。
我流着泪，在嘴里一遍遍骂着脏话，骂着那一头的陆羽，却根本穿透不了这间密闭的处决室。
可陆羽突然站了起来。
我诧异地看见，他掏出了一把手枪，就站在陈南的「尸体」面前，枪口牢牢地指着陈南的头。
他，在等待什么？
下一刻，陈南的「尸体」抖动了一下。
当我模糊的视线看清，我才发现，是陈南干瘪的皮肤在一点点地滑落。
等到那怪异的抖动最终停下。
地面上，是龟裂的一张人皮，一抹黑色的头发，连着头皮落在椅脚。
我抬起视线。
「陈南的尸体」正在诡异地抽搐。
那是怎样的一个身体啊。
没有皮肤，浑身血肉模糊。全身每一道的肌肉都在极速地膨胀。
那张脸上，只剩下了一个眼球。
那只漆黑的眼球。
「这他吗都快脱离物质守恒了吧……」我听见陆羽嘀咕了一句。
一个拘束器应声崩断了。
「嘭！嘭！嘭！」
陆羽没有任何犹豫，朝着头部连开数抢。
椅子上的陈南，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应该说，那完全是一个球状的肉团，脑袋被脖颈上膨胀而起的肌肉包裹住，只露出那只黑色的眼球。
极速膨胀的肉团。
子弹穿透陈南的脑袋，在身后的地上留下了弹坑。
停下了。
陆羽警惕地举着枪，小心地走上前。
下一秒，极速地膨胀竟又开始了！
所有拘束器都应声崩断，眨眼间，足足有两米高的肉团形成了，甚至在原地晃动了两下。
「比预想中大啊……」我听见陆羽骂了一声。他举着枪，再一次往头部开枪射击。
可陈南的脑袋，如今已经是在肉团的上方！子弹被厚厚的肌肉抵挡，根本无法穿透。
有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肉团的两个侧翼。
刺出了数根骨头。
尖锐的骨头，扎在地上，像脚一般。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分明是一只诡异的蜘蛛！
2
那只血肉模糊的蜘蛛。
在它的后背上，依稀能看见陈南的脸。
那张扭曲的、如今在诡异地笑着的脸。
原本，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一只骨腿朝陆羽猛地刺去。
然而那头的陆羽，子弹已经打空了。
他立刻一个闪身，在地上翻滚躲过。
一根尖锐的骨腿扎来。
又是一声枪响，骨腿应声断裂。
他的枪口上，有烟雾冒起。
他什么时候换弹的，好快！
然而，密密麻麻的响动，那只血肉蜘蛛，数根骨腿在地上爬行，竟沿着墙壁爬上了天花板。
那巨大的身躯撞掉了监控的摄像头。
我面前的荧幕上，是摔落的画面。
随后，整面墙上的荧幕都黑了。
3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剩下这个寂静的洁白房间。
一片死寂。
那个异化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南还活着吗？
那个叫陆羽的王八蛋呢？
一连串的问题，然而我没法多想，因为诡异的动静来了。
墙面碎裂的声音。
在我的左手边。
那面洁白的墙壁，整个的鼓了起来。
圆形的形状。
房间再一次安静了下去。
我几乎不能呼吸，紧紧地看着那面墙。
轰然一声巨响。
墙面爆裂了。
无数的碎片和粉尘，纷飞而出。
一道碎碴，刮过了我的左眼。
刺痛感。
在烟雾弥漫中，一个影子渐渐浮现在我眼前。
那只巨大的血肉蜘蛛。
在地上，
是额上有血，倒在那里没有声息的陆羽。
等等……
我现在被绑在椅子上，连动都动不了。
这东西，它不会……
我慌乱地抬起头，惊恐地看见那数根白骨腿脚在地上快速地爬行着。
这个诡异的蜘蛛，在我眼前不断放大。
它是朝我来的。
4
接连的脚步声。
一个人影从蜘蛛的背后冒了出来，他的手抓住一只骨腿，一个干脆的翻身，落在了蜘蛛的背上。
装死的，陆羽。
我已经近得能够看见，这只蜘蛛一寸寸条状的肌肉，就在我眼皮前。
「时停，扭头。」陆羽的声音。
陆羽弯腰站在蜘蛛的后背，枪口对准了陈南的那只眼睛。
在陆羽的身后，一只尖锐的骨腿反折，凶猛地朝他刺去。
他的手扣上了扳机。
「停下！」
我在心里大喊。
枪口穿出的怒吼，刚发出第一个音节，便被立即掐断。
寂静重新降临。
我记着陆羽的话，下意识地歪过了头。
短暂的一秒过后。
被崩起的砖块落地。
枪声的余音开始回荡。
一颗飞速的子弹穿过肉团，在椅背上弹起。
脸上热热的。
是椅子被打出的碎片划破了面颊，流出了血。
我抬起头，眼前的肉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透过那个窟窿，我能看见陆羽的枪口还在冒着滚烫的烟。
那里，原本是陈南的左眼。
而陆羽的背后，是停顿在他脖颈上的骨腿。
终于，眼前的这只蜘蛛，轰然倒塌。
我被烟尘呛到，不自觉地咳嗽了几声。
另一边，陆羽也从蜘蛛的身体下爬了出来，正在拍打自己的身体。
「你的枪法，好烂。」我说。
「你的眼睛，也确实不怎么样。」他望着这个倒下的巨物，说。
5
……
一片狼藉的地面。
倒塌的血肉蜘蛛。
陈南死了。
死亡考试没有来。
可是我注意到了，在蜘蛛的背上，陈南的那张脸。
他扭曲的面容。
我终于明白，原来陈南在恐惧的就是被陆羽变成这么一个异化的怪物。
他本该完整地死在考试里。
因为我的阻止，他最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安排你去监视他，是希望你在考试里杀了他。」陆羽靠着蜘蛛的尸体，望着这一地狼藉，说，「那样，他也不用受这个罪。」
我再也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我不是责怪你。」他说，「你杀了他，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你救了他，他却因此忍受更多痛苦……」
「善因得恶果，恶因得善果。」
「活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可能唯一的真理，只有一个。」
「为自己活。」
我皱了皱眉。
玉嫣也说过这样的话。
「晚点，A 组的人会来带走这个尸体。」陆羽发现了我的视线，「他们也会负责清理这里，不至于让你做杂活的。」
「为什么……」我抬起头说。
「我需要一个考生为我办事。以前是陈南，现在是你。」
「为什么？」我仍然这样问。
陆羽挠了挠头，「我这么告诉你吧，我会在报告里写，陈南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你杀害了他。所以我必须把你留在身边，审问清楚。」
他转过了视线，「没有别的选择了。」
「只有这样，上面的人才不会追究陈南的逃走，上面的人才会允许我继续持有一个考生。我只是得给各方都有一个交代。」
「所以他必须死，必须因为你而死。」
他回过头看着我，「从我给你打第一通电话起，你就注定是杀死他的那个人。」
我的心底，油然而生了一阵恶寒。
口口声声说着崇高理想，
到头来，还是在用别人的死来成全自己。
6
烟尘散尽的时候，陆羽起身，在面墙壁前，轻轻推了一下，
墙上开了一道门。
他在自己的手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椅子上的拘束器打开了。
我差点直接跌倒在地上，慢慢地站稳，跟了出去。
爬过一段楼梯，渐渐有明亮的光。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豪华别墅的内部。精致的灯饰，墙上不知是不是真迹的名画，真皮的沙发。
空空荡荡。
原来那洁白的处决室，是这栋别墅的地下室。
我注意到，客厅的正中央，五米的挑高下，没有电视，只有正中央茶几上的数台笔记本。
屏幕上闪烁着许多看不懂的字符串。
如果不是刚刚那样的经历，恐怕我只会以为这是诈骗团伙的据点。
陈南走在我前面，他在客厅里找了一个柜子，拉开抽屉，找出了几件干净的衣服。就那么当着我的面换了起来。
我转过了视线，但还是瞥见，他背上有许多道陈年旧伤。
「还活着呢？」
头顶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抬起头，别墅的二楼，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趴在栏杆上。
她染着彩色的短发，笑嘻嘻地看着我们。
「她叫关山月，我的人。」陆羽换着衣服，给我介绍着。
「Yo girl。」关山月朝我打了个招呼。
「给 A 组的人打电话吧，让他们来取货，提醒他们把地下室修缮一下。」陆羽顿了顿，「我让你申请的枪呢？」
「你枪法那么臭，是不是好枪也没意义吧？」关山月反问。
「你果然在监控里偷看了。」
关山月比了个鬼脸，躲回一个房间里去了。
陆羽换好了衣服，他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了一瓶红酒。
陆羽坐在了沙发上，示意我过去，手里给两个高脚杯斟满。
「入职第一天，喝点吧？」
我沉默地站在那里。
「不用不好意思。」
他每一句轻飘的话语，都仿佛在我的耳膜上撞击出巨响。
陆羽终于想起了什么，「在处决室里，那小子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是对我说的。」我说，「他让我告诉他的女友……他不恨她了……」
「他女友，不是死了么？」陆羽疑惑地问。
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是啊……死了。」我说，「陈南，他是被卷进了他女友的补考里。女友把活的机会给了他……害得他成了考生。所以他说，他不恨她了。」
我说：「他们有名字，他叫陈南，她的 id 叫猫语。
「现在，陈南的尸体就在你们脚底下，就在这下面……你在这里喝红酒，轻描淡写地说别人的死值不值……」我说，「你们真的就没有一点人性吗？！」
陆羽没有说话，背对着我。
宽松的睡衣下，是一个令我看不懂的冰冷灵魂。
「你想说什么？」他问。
「我要离开这里，我从没有答应过要做你们的手下。」
「不想抓主办方了？」
「我想。」我说，「但是我更想做一个人，我自己查，我自己找，我不想变得和你们一样！」
陆羽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你说人性。」他笑了一下。
他指了指这间别墅的窗户，「往窗外望一望，还有别的灯亮着么。」
我转过头。
窗外，一片漆黑。
「这一整个别墅区，都是 A 组的财产。」陆羽这样说，「他们在这里待腻了，像丢垃圾一样，这么大的地产，一走了之。
「你看到的这些名画、这些酒、这些豪华的装饰，都是 A 组的财产。
「什么叫没有人性？人性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你说什么叫没有人性？！」
我皱了皱眉。
他为什么要说起这个。
「陆子宁。」他背对着我，说，「你知道这台电脑上，这些字符串是什么意思吗？」
茶几上，几台笔记本。
说话间，又有一个字符串刷新了。
「是经纬度，是海拔，是公民信息库里的对应编号。」
「这些字符你让任何一个人来看，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在我眼里，这是在哪个地理位置，是哪一个人，被迫参与了死亡考试。」他这样说。
「很厉害对吧，能够精确到这个程度。
「这些信息，是 A 组的。」他说，「他们施舍给我的。
「我看着这些信息，有时候就在想，你说他们都已经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为什么死亡考试还在继续？
「是不想管？是不敢管？还是因为可以拥有这些你如今肉眼可见的财富与权利，于是不想让死亡考试就这么结束？」
陆羽回过头，望向我。
「这不是你的学校，也不是你的一门毕业课设。」
「想要救更多人，我只能去做一些不干净的事情，我只能去考虑值不值。」他说，「安排你进入陈南的补考里是，现在用陈南的命换你也是。
「你觉得我是坏人也好，觉得我是恶人也好……」他说，「陆子宁，我需要你！
「你是个幼稚的、脑子转不过弯的人。
「甚至连你那个眼睛，都是我见过的最弱小的一只。
「但是我要把你变成一把枪，射向 A 组那些酒囊饭袋，射向主办方的枪。」
我沉默着。
我知道，他在告诉我的，其实是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还能够阻止死亡考试的人，只有他了。
窗外，有整齐的车灯，正在缓缓驶入。
别墅的密码门被按动。
荷枪实弹，穿着制服的几名安保人员鱼贯而入。
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多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像是科研人员。
他们像是没有看到我们一般，径直在安保的探路下，进入了地下室。
只有一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后面。
那中年男人径直来到了陆羽身边，坐在了沙发上。
他笑眯眯地敲了敲桌子。
透过别墅巨大的落地玻璃装饰。
我看见陆羽早就换上了一张谄媚的脸，他找出了一个新的杯子，毕恭毕敬地替那长官模样的人斟酒。
「您老最近腰还疼么？」陆羽极尽地讨好。
「你上次那个按摩手法，是很舒服。」中年人笑着拍了拍陆羽的肩膀。
「哪天上总部，我再看看按得对不对。」
「小姑娘。」那中年人没有接茬，回过头来，望着我，「怎么样？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羽没有骗我。
这个 A 组的人，是在问我的选择。
陆羽始终背对着我，像是根本不能给我任何提示。
可是透过玻璃装饰的倒映，他的视线，坚定地看着我。
「我……」我低着头，踌躇了很久。
终于，「我老大的枪法，太臭了。」
中年男人大笑了起来。
陆羽背对着我，他举起酒杯，与之碰杯。
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