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栀知道张向群破产,是在正月十五张越带她回厦门的时候,发现他不再住在银河花园。
「什么时候的事?」程栀环顾这套比从前小了一半的房子,问张越。
张越说七月。
那时候他们吵架没联系。
「那叔叔……他现在在做什么?」
「去广州了,和我二伯一起。过年也在那。」
张越二伯生意做得很大,张向群过去他手底下做事了。
不管怎样,也是从老板变成了员工,肯定会有落差。
程栀问:「怎么没告诉我?」
张越揽上她肩膀,「这有什么好说的。走了,我们去买菜。」
晚上两人在家过元宵节。
从泉州带回来的元宵、张越从小吃到大的五香,还有一小份珑城乡下亲戚做的年糕,切片沾蛋液放平底锅里煎,煎好了软趴趴的。外面酥脆,内里糯叽叽,还没上桌就被张越偷吃了一块。
张越不会下厨,程栀只会简单的食物,但两个人也在厨房里找到下厨的快乐。
饭后张越洗碗,程栀收拾桌子。
元宵过完这个年就算结束,街道上人们拿出囤积了整个春节的烟花爆竹,点燃,烟火震耳。
程栀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折身回到厨房,从后搂住张厨娘的腰。
「我们去放烟花吧。」她说。
「行啊,开车去海边吧,那里视野好。」
说完加快手中速度,洗净手,擦干,故意拿手背冰了冰程栀的脸。
「呀!好冰!」
「我亲亲就不冰了。」
左右脸蛋各亲一下。
「你怎么不戴手套洗。」
「戴那玩意干啥,娘兮兮的。走了,带我们栀栀小朋友放烟花去。」
「……」
其实他更幼稚吧。
绚烂烟花炸开,程栀捧着一杯温热奶茶坐在沙滩的长椅上。
张越负责点烟火,她负责观赏。
高大的身影跑回来,口袋里摸出一盒仙女棒。
「要不要这个?」
程栀点头。
张越分了一根给她,先点燃自己手里的,再用自己的仙女棒头对头去点燃她的。
他说:「哥给你变个魔术。」
程栀笑眼看他又想玩什么游戏。
见他快速晃了一下仙女棒,在空中划出一个图案。
烟火的闪烁尾巴以夜幕大海为底拖出个一闪而过的心形。
很随意的语气:「看到了吗?我的心。」
这一瞬间。
他的眉眼映在斑斓烟火后。
闪耀,明朗。
她失去言语的能力。
直到烟火燃尽成为焦灰。
滚烫的铁丝。
扑通跳动的心。
「哥。」
「嗯?」
「过来亲亲。」
夜幕、疏星、大海、涛声。
自然一切都为他们作配。
回到家已是深夜。
不想浪费今晚的好时机,张越还没进门就开始亲她。
程栀从兜里摸出钥匙,艰难开门。
屋里灯却是亮的。
「你没关灯?」程栀问他。
「关了啊。」
张越跟在程栀后面进去。
走到客厅。她愣住,他也随之愣住。
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张越抓紧程栀的手,出声:「……妈。」
程栀跟在后面说:「阿姨。」
陈映之也才从泉州驱车回来,回之前,带着些礼物,去了一趟前婆家。
虽然和张向群已经离婚,但两位老人家过去对她很好。
她是个念感情的人,逢年过节都会给他们送些礼物吃食。
这一次她想着还能顺便看看儿子,结果爷爷奶奶说张越回厦门了。
陈映之心下便觉得不对,多问了几句,有些猜想,立刻开车返厦。
恰好当时张靖出去和别人聚餐了,要是他在还能拦一拦,或者跟张越通口气。
他们就这样被陈映之发现。
陈映之看着张越和程栀牵在一起的手,良久不言。
她不是不同意儿子谈恋爱,只是过来看见两人的衣物什么都放在一起,晚上肯定也是住一起的。
这才多大?就同居了?
更别说她认出程栀是张向群上一任的女儿,这叫什么关系?
怪不得那时候就觉得他们俩过于亲密了。
「张越,你跟我过来。」
陈映之声音僵硬地丢下这句,走进书房。
张越沉下一口气,低头看程栀,捏捏她的手。
「别怕,我进去和我妈聊聊。」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程栀也没那么胆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比那些长辈的思维更直白。
唯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只有曾经复杂的关系。
可也是曾经了,他们又不是真有血缘的亲兄妹。
张越走进书房,陈映之站在窗边,脸色凝重。
「我没认错吧,她是你爸之前那个女人带来的?」
张越轻皱眉,「是。」
顿了顿,「但我的事和他们没关系。」
陈映之被噎了一下,「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之前就觉得你们不对劲。」
「前几个月。妈,我们都成年了。」
「是,张越。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但是你说你们才在一起多久?你就敢和女孩子同居?别说你们还有之前那一层关系,要是被你爸和她妈知道,你怎么说?」
陈映之太阳穴直跳。确实他们没有不合法规,但道德上总是有违常理。
而且她听说,张向群是被那个女人出轨的。
张越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又不完全是。关键在——确实,得以程栀为先考虑。
他们才在一起几个月就同居了。可是转念想想,之前还有不可忽视的三年啊。
张越沉声开口:「我会对她负责的。」
陈映之看着他。看着自己贪玩难管教的儿子。
他的脸上是她作为母亲,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认真。
听见开门的声音,程栀立刻从沙发上起身。
张越走到她身边,怕她紧张,揉揉她的脑袋说:「没事啊。」
陈映之随后出来。
程栀抿唇,喊她:「阿姨。」
「嗯。」竟然听见陈映之应了一声。虽然脸色依旧不太自然。
她拿起衣帽架上的包,对张越说:「我先回去了,你来送送我。」
张越低头看程栀一眼,程栀松开他的手。知道他们母子还有话讲,她不好在旁。
程栀送他们到门口。
「你在家等我。」张越接过程栀递来的外套,低头叮嘱她。
陈映之将这幕看在眼里,她对儿子的反应觉得好笑。
其实,自己儿子才是那个更紧张不安的人吧,总归是女孩子比较成熟一点,除去刚才见到自己时的惊讶,后面越来越冷静。
或者说,程栀的性格,陈映之从前就看出来了一点。
临走前,陈映之对程栀说:
「听说你过几天就去香港了?去之前让张越和我联系吧,阿姨请你吃饭。」
两个孩子同时一怔。程栀很快点头,「谢谢阿姨。」
电梯门关上,张越迫不及待地问陈映之:「你不反对我们了?」
陈映之睨他,「我反对有用吗?你从小就不听我管。」
「哪有。」张越得了便宜立刻卖乖,「不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么。」
陈映之气乐。
就是因为儿子懒散没目标,她之前才一直发愁。
现在来看,谈个恋爱倒还长大点。
她随意说:「那我让你们分手也行?」
「这不行!」张越立刻回道。
陈映之又剜了他一眼。
送到停车场。
张越送陈映之上车,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美人脸露出来。
虽然不反对他们的事,但仍有些要交代的。
「你们年纪都还小。小姑娘还没有二十岁吧?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陈映之说完觉得不对,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了,顿时又来了点气,
「你自己看着办,不要让人家父母找到家里扒你一层皮。到时候我肯定不护着你。」
张越点头,「我知道,您开车小心啊。」
他朝陈映之的车尾灯挥挥手,心情大好狂奔回家。
回到家,在陈映之面前装出来的成熟稳重就不见了。
他抱住听见门锁声走过来的程栀,狠狠亲一口。
「行了,现在婆婆也见了。」
「……你妈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啊,让我好好对你呗。行啊,高才生就是高才生,连婆婆都这么快拿下。」
话里揶揄,程栀掐他的腰。
张越嚷:「你见了婆婆胆都大了!还对我家暴!」
程栀被他一口一个「婆婆」说得心跳加快,转身回卧室不想理他。
「栀栀,宝贝。」
张越打横抱起她,一起滚到卧室床上。
「还紧张吗?别担心,有我呢。」
说那么多只是想逗她开心让她放松。
程栀揪着他衣摆,凝视半晌。
「你妈妈真的……没说什么?」
张越想了想,拧眉,「还真有一件事。」
「什么?」
「她说她不想那么早给我们带孩子。」
「……」
厦门的天已经热了起来。程栀收拾行李,厚一点的衣服都装进箱子。
张越见不得这个银灰色的行李箱,在她身后抱怨:「不是还有两天吗,这么早收拾干吗。」
程栀背对他,也有几分难过。
他们马上又要回到异地恋的状态。
手机响起,进来一条群消息。打篮球认识的朋友问群里兄弟下午出不出去打球。
张越心里烦躁,巴不得每分每秒都和程栀黏在一起,哪有时间和心情打球。
「不去」两个字已经跃然于输入框上。
有人比他回得更快,言简意赅的一个「好」。
张越看着这人头像上的女生,忽然转念,对程栀说:「下午陪我去打球吗?」
「嗯?」
「去嘛去嘛。」
「你们打球,我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知道我们这有个逼人每次都带女朋友来,就他有女朋友啊!讨厌死了。」暴露了攀比心,张越不服气,在程栀身边蹲下,下巴蹭她后颈,
「去嘛,你都没看过我打球,我穿球衣给你看。」
张越缠着程栀,程栀被撩得脖子痒,答应了。
到球场,已经有一堆人围簇在那里。看见张越,几个人挥手。
「哟,是阿越女朋友吧?」
程栀和他们打招呼。
一旁张越仰着头,脸上的炫耀藏都藏不住。
他牵着程栀走到边上看台,那里一站一坐两个人,男生正弯腰和女生讲话。
张越走过去一把揽住男生的脖子,「阿放,带女朋友来了啊。好巧,我也有。」
后面的程栀:「……」
程栀和这个叫徐晤的女生坐在一块,两人都不懂篮球,聊了几句,发现她竟然也是珑城人,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
徐晤说她每次也是被陈放磨来看他打球的,还告诉她,这几个人很幼稚,每天明里暗里攀比。今天谁女朋友来看比赛了,明天又是谁女朋友给送了零食饮料。
程栀忍俊不禁。
直到中场休息,张越和陈放一起下场。
两人望向看台,两个女生相处得很好。陈放也挺开心,这样徐晤就不会无聊了。
张越用胳膊推推他的肩,「看吧,不只你有女朋友。」
陈放冷笑一声,「幼稚。」
「有本事你下次别带你女朋友来。搞得你不幼稚一样。」
陈放凉凉回怼他:「不带来我们每天也能见面。」
异地恋的张越顿时沉默。
又输了一次。他想找程栀安慰,还没走两步,两个人堵住他的去路。
是被他拒绝了还锲而不舍来要微信的女生。
与此同时,徐晤也提醒程栀。
「你注意哦,之前她们来了好几次了,都以为你男朋友是单身呢。」
程栀抬头,看见张越皱起眉,不安地和看台上的她对视一眼。
从认识张越开始,程栀就知道他经常遇到这种事。
从前程栀还会羡慕那些或外表或学历优秀的女生,如今倒是没有这种感觉了。
当她充实于自己的生活,也就不会去与外界做比较。
「他能处理好的。」程栀说。
徐晤讶然,「嗯,之前来要微信的都被他拒绝了。」
顿了顿,「不过,男生应该也希望女朋友去『宣示』一下主权的吧。」
「……」
程栀愣住,细嚼她这句话。
她是相信张越的,所以平时吃醋这种事情,多是张越在干。
虽然有时候被他缠得没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会严厉推开他,但她从来没在张越那里缺少过安全感。
张越呢?
程栀思考两秒,拿起地上水瓶走下看台。
「怎么出这么多汗。」
当着几个女生的面,她抽出纸巾给张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张越目光闪亮,乖乖低头。
「看到了吗?我刚才扣篮。」
「嗯,很帅。喝水。」她把矿泉水递给他,然后转身,微笑,「有什么事吗?」
要微信的女生面露羞窘,结结巴巴地说没事,立刻跑开了。
「栀栀……」张越压下嘴角笑容,牵起她的手,略显委屈地说:「之前还有几次,我都没理她们。」
「嗯,因为你这张脸招桃花。」
张越反应迅速:「我只想招你这朵。」
「嘶。」
身后路过的朋友龇牙咧嘴摸了摸胳膊。张越嫌他烦,骂他滚蛋。
转头对程栀继续撒娇:「你得看紧我。」
离开前一晚,陈映之请程栀吃饭,一家海鲜酒楼。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交谈,随意聊几句,只是为了尽一个长辈的关心,电视剧里那些恶婆婆刁难媳妇的桥段并没有上演。
除了快要结束时,陈映之问她:「你和你母亲提过没有?」
程栀说还没有。
陈映之微笑,「也是,现在还太早,未来很多不确定。」
一句话说得张越脸色微变,「妈。」
陈映之和程栀同时给他一个眼神,让他不要说话。
陈映之又道:
「我是说如果,你们真到了最后一步。你准备怎么怎么和你母亲说?还有张越,你爸那边,你怎么讲?」
张越说:「该怎么讲就怎么讲。」
陈映之抿了一口红酒,淡声道:「你们还是孩子思维,不考虑人情世故闲言碎语。」
……
回去路上,因为喝了点酒,程栀不让张越开车,两人随处走走逛逛。
「我下次会提醒我妈,让她别带你吃海鲜,你又不喜欢,晚上都没吃多少。」
「不用,其实偶尔吃吃也挺好吃的。」
「不行。你们以后还要一起吃很多次饭,她得知道你口味。」
察觉到他的情绪,程栀捏捏他的手。
「你知道就好了。下次你妈妈说什么你不喜欢听的,你别顶嘴,他们肯定有他们的考量。」
张越脚步停下来。
「那也不能质疑我们以后会不会在一起啊,这还需要质疑吗?谁敢说我们以后不会在一起?」
程栀静静看他。
她的目光沉静,像一个时钟齿轮。他从这个齿轮里,跟随时间流转,看到更遥远的未来。
看不清。一片空白。
张越脸色郁郁,手从她手里抽开。
「张越?」
程栀追上他负气的背影。
「我不是赞同你妈妈的话。」
「你就是。」张越手捏成拳,越走越快。
他一副不想听的样子,程栀索性停下脚步,在原地等他。
一、二、三。
张越站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转身。
「怎么?家也不想跟我回了?」
程栀叹口气,追上去,牵他的手。这回没甩开了。
「明天我就走了,我们还要这样吗?」
张越抿唇,「还不都是你。」
「哥。」程栀踮起脚,双手举起捧住他的脸,「你听我说呀。」
张越板着脸,好一会儿才开口:「行,我听听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让我生气的话。」
程栀先亲他一下,让他消气。
亲完才说:
「我让你不要反驳你妈妈,是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情闹不愉快。每个人的观念都不一样,吵架能有什么用呢?」
「你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她又没有预知的能力,怎么能说我们以后不会在一起。」
程栀没忍住笑,「有一句是有道理的。」
张越怒瞪她。
「你确实有点小孩子脾气。」见他又要生气,程栀捏了捏他的脸,触感柔软光滑,捏完再亲,让他消气。
「我们以后会不会在一起,是要我们去做的呀,光靠说有什么用。难道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
道理张越都明白,就是不喜欢听。
「不过我不觉得你妈妈说的是对的,我既然跟你在一起,就不会受到我妈的影响。而且,她干扰不了我的决定。」
她用两只食指轻轻将他的两边嘴角往上推,张越还是笑起来最帅。
「但我总不能这么跟你妈妈说吧。你想让你妈对我印象不好?」
张越抓住她的手,低声:「她才不会对你印象不好,而且有我在。」
「是呀,你是她儿子。所以你以后不要因为我们的事情跟她顶嘴,她不会生你的气,但会觉得是我引起你们母子俩之间的争吵呀。你没听说过婆媳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儿子在调和吗?」
「你这是还没嫁给我就认婆婆了?」
程栀脸热,「我打个比方!」
张越一扫刚才的失落,实际上只要程栀哄哄就能开心。
「行,我记下了。以后你们婆媳矛盾,我表面上帮她,回床上哄你。」
程栀拧他腰肉。
张越知道程栀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要带她去吃消夜,程栀说去吃烧烤。
重走猫街,卖花的阿嫲没有出现,倒是烧烤店还在。张越现在已经很能吃辣了。
两人坐在塑料椅上等老板烤好,快到开学的日子,店里还有些提前返校的厦大学生,场景仿佛回到升高三那年。
程栀说:「我之前很羡慕他们。」
张越看了那几个女生一眼,没明白。「什么?」
程栀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当时什么都羡慕。你说我是小地方来的,也没错,看你们这里什么都新鲜,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张越再次拧起眉,「我以前这么说过?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就真的觉得有差异啊。我很喜欢厦门,但我以后不会在这里生活。你相信城市也有磁场吗?我的磁场不适合这里。」
明明她晚上没喝酒的,也许是被海风灌醉,莫名想告诉他这些。
她曾经总是扮演一个少言乖巧的人,难得想表达一个真实的自我。
「羡慕长得漂亮的女孩子,羡慕厦大的学生。长相、家庭都不是我能选择的,从前觉得很奇怪,神爱世人,却让世人各有长短。」
酸涩的味道在张越喉间漫开,看着程栀回忆起过去时的呆愣神情,那种离她的世界很遥远的感觉再次涌来了。
这也是他和程栀的不同,程栀细腻敏感,他却一直是恣意张扬的。
只有去年,为了找程栀而去北京的时候,才因环境的不适应感到手足无措。
原来程栀当年来厦门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道歉:「对不起,哥以前对你很差。」
老板端来烧烤,张越用筷子替程栀一个个从竹签上剥下来,放到盘子上。
程栀借此避开张越目光。
她不敢告诉张越,自己以前都蓄意对他做了哪些事情。
从某方面来说,她依靠和张越的亲密,来安慰自己并不平庸——看,大帅哥也和你关系匪浅啊。
是后来才找到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的。
她说:「但是你现在对我很好。以后会对我更好的对吧?」
「那当然。所以你以后有什么不开心要告诉我,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想。」
见程栀只顾着吃,他却食不知味,「听见没,我现在什么身份啊。」
程栀答:「男朋友。」
「对,身为你男朋友,有责任扛起你所有不开心。」
「可是我现在没有不开心的事呀。从前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跟人比,就比成绩。直到上了清华,发现大家都很优秀。这就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和别人比是比不完的,我现在就想做好自己的事。」
读书给了她自信和充实的生活。
张越点头,「这样才对嘛。」
程栀吸了一口旺仔,歪头瞧他。
「反而是你,张越。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我哪有。」
「没有吗?」
「……」
程栀学他的话:「我是你女朋友,你有什么不开心能不能也告诉我呢?」
张越低头,凑近她耳朵。
「我没有不开心,只有——」他弯唇,「空虚寂寞冷。需要我女朋友多陪陪我。」
最后一晚,喘息和汗水交杂,张越不厌烦地问她:「你爱不爱我?」
程栀意识涣散,抓着他肩膀点头,嘴边分不清是呻吟还是回答。
「我也爱你。爱死你了。你以后不在厦门,我就去找你。」张越埋在她颈边湿吻,「你去哪我去哪,我们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信誓旦旦。窗外月如弯钩。
剥落城市积雪,季节已入春。
程栀课业繁重,第二学期依然是张越往返两座城市。
张向群破产带给程栀的影响,张越是在她第四次买飞机票时发现的。
因为都是张越花钱花力,程栀时不时也会替他买好返程机票。
但她连续四周都是如此,有几次更是把来程的也买了,便察觉到一丝不对。
第五周的时候,张越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在给我省钱啊?」
程栀从书本里抬起头,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装傻:「什么?」
「机票。」
「怎么啦?我刚好看到就买了。」
「你骗我。」张越凑近她,「你知不知道你骗人的时候很冷静,还会一直盯着我看。」
程栀好笑地看他,「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张越弹她脑门,「我不需要你省钱,虽然我爸没钱了,但我生活费都是我妈在出。你不需要担心我的经济情况啊。」
程栀这回是真变了脸色,放下书,看他半晌,说:
「你妈妈的钱也是钱。而且,恋爱中的双方应该是公平的,不能总是你出钱。」
平时在外吃喝什么的都是张越买单,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程栀也不好跟他抢单。
可是机票是大头,普通情侣绝对不敢像他们这样每周见面。
「我觉得公平就行了。」张越说。
「但我觉得不公平呀,如果总是你付钱,我心里会不舒服,会不开心。」
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理由。张越无法反驳。
算了,随她。反正他们俩不需要考虑经济问题。
直到此刻,他还以为程栀跟他一样生活费仍是父母赞助。
程栀大二的时候,生日,张越请她舍友吃饭。
大家聊天聊起一年级时的奖学金,老幺说程栀奖学金就够半年生活费了,如果程栀是她爸妈女儿,不问家里要生活费,她爸妈能乐死。
张越愕然。
装了满肚疑问回家,程栀去洗澡,出来发现他大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发什么呆。
程栀上床趴在他身边,伸出食指点点他的鼻梁,「怎么啦?」
「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妈不给你生活费。」他搂住程栀的腰,脑袋在她肚子上轻蹭。
酸酸涩涩的心疼,以及一些不知该怎么表达的滋味。
程栀知道他误解了,推开他肩膀,笑道:「什么啊。我妈给了我生活费,是我不要的。」
「为什么?」
「我妈和刘叔叔结婚,生意就没做了,在香港当全职太太。刘叔叔又不是我亲爸,用他钱也不太好意思。」
程栀在香港并不自在,也许越是豪门就越冷漠。
不是针对程栀,刘家整个家族都是如此,哪怕与海外放假回来的继兄继姐相处,大家也是疏离客套而淡薄的。
况且程芸上位并非没有受到闲言碎语,程芸能受得了,程栀却没有那么大功力。只能告诉自己与程芸割席。她是香港阔太太,而她只是小县城里出来的程栀。
张越本想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却回忆起程栀高中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怎么找自己老爹拿钱,除了逢年过节生日时的一些礼物红包。
连搬走的时候,那些送给她的东西,也都留在了厦门没有带走。
他突然意识到,程栀把自己和他人分太清了。
她,和外部世界。
外部世界里包括他。
张越抿唇,「没钱可以找我啊,干吗要给你们老师做兼职。」
「可是给老师做兼职,收获的不仅是钱,还有很多经验。」
张越有些不高兴,两侧脸颊的肉因为抿唇的动作也微微鼓起。他不理解程栀的思维。
「我不管,你以后花我的钱。」
程栀轻轻吐出一口气,耐心地跟他说:「你觉得,我能心安理得花你的钱吗?」
张越嘴一张就要说有什么不能,程栀打断他:「我不想,变成我妈那样。」
两两相望。极少谈及这个话题,以至于此刻气氛略显僵硬。
程栀认真地望着他,「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他怎么能说不呢。沉默。
程栀捋起他的额发,距离拉近,缓和气氛。
「也不是不花你的钱。等你以后赚钱了再给我花嘛。」
……
观念不同。爱她便愿意交付所有,把她当作生命一样供养。
但程栀划清的是两人情侣的关系,深知他们还没更进一步能亲密到分享银行账户。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二十岁,都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怎么谈及那些谁养谁的问题,为时过早。
未来太多不确定。程栀知道自己喜欢张越,甚至不止喜欢。
可很难说漫长的时间里会变化些什么。
像一场实验,开头就井井有条,什么试剂该放在哪个位置。那么中途、结尾也一定不会手足无措,每一步骤都条理清楚。
雪一直在下,张越整晚沉闷。
洗漱、上床、掀被。
程栀回完邮件回来,便看见他背对自己,面朝窗户睡着。
她拉上窗帘,回到床边关闭小夜灯,从另一侧摸黑上床。
被窝暖融,他体温一直很热。
睡着了吗?
从后环来一双手,碰到肌肉结实的背脊和略凹下去的腰侧,脸贴背,黑暗中抱紧他。
这个动作让张越一下子就心软了。
忍了没几分钟,转身,回抱她。
「还没睡啊。」程栀明知故问。
张越声音闷闷:
「你看你帮你们老师干活,牺牲了多少陪我的时间。我在床上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
程栀手指插入他发间,吻他下巴,「困了?」
张越不说话。他没困,只是想要程栀哄他。
程栀却不解风情,「困了就睡吧。」
他郁结,「……不困。」
程栀轻声道:「还不开心吗?」
颈边喷洒湿热的呼吸,是张越在啄吻她。
「栀栀,我不想你这么累。」
程栀在黑暗的环境里出神了一阵,告诉他:
「可是……很充实。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觉得我比以前变得更好了。这样的生活,让我快乐。」
终究是思想观念的差异。
最后是张越妥协。
「那你钱不够花了一定要告诉我,机票也不准你买。」
程栀轻笑,「你把我想得多穷啊,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呢。我有存款的。」
「你就不能像别的女生那样,买买包买买化妆品?」
「我不喜欢那些啊,东西够用就好了,一直买也用不到。」
张越语气强硬:「我不管。你以后不许为我省钱。」
「哎行行,知道了。」
亲亲他让他消气。
张越没说,他感到很挫败。
程栀从不依靠他,他们也没有共同话题。
不安一直扎根在他心里,时不时破肉而出提醒他两人之间不可回避的观念问题。
年前,张越已放寒假,程栀因为学校的事情仍在北京,张越飞过来找她。
「今年也来泉州吧?我带你回家。」
张越坐在沙发上,对着脚边趺坐写论文的程栀说。
语气里含着忐忑期待,见家人,对他来说有不一般的意义。
程栀没回头,打字的动作也没停下,看起来一切正常。
「我还没有跟我爸说。」
「也是,该我先去拜访叔叔。」张越想了一下,「那……我去珑城找你?」
屏幕上的字终于卡在一个标点符号。
她转头,带笑说:「不怕我爸把你丢出去?」
「丢出去也要带你一起。总是要说的。」
「唔,今年应该不行。」
对面的人微变脸色。
声音也从期待变为微怒:「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名分。」
他最近实在太敏感了。一点不合意就能闹脾气。
「想什么。」程栀撑着手臂坐回沙发上,「我可能过年要和老师出一趟国,因为还没定下来,就没和你说。」
张越愕然。「去哪?」
「澳大利亚。」程栀牵起他的手交握,倾身,拉近两人身体距离,不动声色撒娇,「算不算帮你提前踩点?」
张越明年就要去澳大利亚了。
果然,程栀一亲昵,张越的火就撒不出,闷闷地说:
「谁要你去踩点了。去多久?什么时候去?」
「就是不知道呀,老师只说在正月。外国人又不过咱们新年。你以后过去了,也不能回来过年的。」
听他低声骂了句。
他挠了挠后脑勺,很是烦躁,「早知道当初就他妈不读这个国际班,在哪读不是读。」
「就一年,忍忍就过去了啊。」程栀捧起他的脸,知道他厌学。
可是张越完全没想过他除了国际班别无选择,选择权是靠分数换来的,但此时说这个已无意义。
「什么一年,我回国你又出去,这是三年!」
他害怕的不是一年的孤单留学生活,而是三年的异国。
程栀软声:「那你等等我嘛。」
张越忽然安静下来,低头凑近她,鼻尖触鼻尖。
「我等你?」露出一个狡黠笑容,「我等你两年,你回来跟我结婚?」
「……」
程栀身体微僵。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比刚才张越想带她回家还让她觉得不知所措。总觉得太快,但说出来张越一定生气。
张越观她脸色,客厅瞬间安静。
「你不愿意?」
越是亲近看重的人,越是不想欺骗。
程栀大可以说「我愿意」,却张不开嘴。嘴上哄人高兴很容易,做到很难。
同样也说不出不愿意,身体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决定她此刻能不能发声。
胡乱总结,只能得出「还太早」的结论。
太早了啊。
未来那么长。
结婚不在她短期的计划里,但张越在。
她的一切计划都会给他留出一个位置——张越是她的不可控因素。
即使不可控,也要尽量按计划来,不能偏离轨道。
张越和程栀思维不一样。程栀都没有想过他们结婚的事情,是不是不想结?
他的世界只有二元对立。
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爱,不爱。
眼见他盛怒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程栀。
程栀也起身,身高仍差他一截,不得不仰头。
「没有。我只是觉得还太早了嘛。」
「什么太早,你都到了法定年龄了,还想找什么借口。」
「那古代十六岁就能结婚,你也要学人家?」
「如果可以。」张越幼稚地附和。
「你有没有想过十六岁结婚对女孩子身体伤害有多大。」话题扯到这,程栀学他二元对立,「你们男人就只顾自己。」
「……」张越气鼓鼓地坐回去,「行,我说不过你。」
程栀跨坐到他腿上,掰正他因置气扭开的脸,「我又没说不愿意。」
「你不跟我回家,也不带我回家,像养情人一样养着我,这不很明显了吗。」他阴阳怪气。
程栀被逗笑,「谁养谁啊。不是你说你养我的吗?」
「是啊,我出钱还在床上出力,到头来连个名分都没有,你见过哪个金主像我这样憋屈?」张越瞪她,「你还笑!」
程栀搂住他脖子,「我只是觉得,结婚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声音降下去,程栀难得露出她的怅然。
「你想啊,结婚,不是咱们一时兴起说结就结的。要有个房子吧,要经济稳定吧,总不能结了婚还靠家里。婚后还有小孩,小孩该什么时候来呢?我们自己生活都没稳定下来,让小孩跟着我们混乱过日子吗?」
程栀伸出手指,「而且你算算,我现在大二,有哪个女生大二就考虑结婚的?」
与其说程栀没想过该几岁结婚,不如说是想得太多了。
张越嚷:「你就不能做这第一人?」
程栀摇摇头,重复:「我现在大二,毕业还有六年。」
张越瞪大眼,「谁让你算到博士毕业的?」
「按计划来嘛,读书的时候读书,毕了业再考虑结婚,不是正好。一步步来,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说得有道理。什么事情都能被她说出道理。
张越郁闷。
「你给我个准话吧,觉得应该几岁结婚?」
程栀试探着说:「……三十岁?」
第一个音节刚发出来他的手就掐上了她的腰。
「那二十八?」
「你二十八我都三十而立了,人家孩子都能跑了我还没把你娶回家!」他气。
「那就二十六嘛,那时候我刚博士毕业,不能再早了,读书的时候不行。」
张越不开心,但没再说话了。
殊不知自己陷入程栀的谈判心理学里,她本来就准备大学毕业才考虑这些的。
清华实验班目前合作的外国实验室,只有美国和澳大利亚两个国家。
程栀年初二坐上飞往澳大利亚的飞机,和同系的几个师兄师姐一起。说不紧张是假的,也有很多兴奋。
她沉浸于观摩和国内完全不同风格的各种实验里,累一天回到酒店倒头就睡,常常忘记回复张越的消息。
以至于张越来接机的时候很幽怨。
程栀辞别老师和同门,奔进张越怀里。
「怎么样,都是袋鼠的国家好玩吗?」
「又不是去看袋鼠的。」
「是啊,程小姐,能不能问一下你,是什么夺走了你的注意,让你连男朋友都不要了?」
「……」
张越说要教育程栀,却在途中却接到老师电话。
程栀怕张越像之前那样闹她,推开他汗涔涔的胸膛,用被子裹住自己。
「老师。」
因为没开免提,张越听不见那边说了什么,怨气却是越来越重了。
「嗯,不忙,您说。」
程栀抵住张越凑来的脑袋,他在她肩上轻咬,留下一个浅淡的牙印。
「好,我会和师姐联系,等回学校一起模拟一下这个实验。」
被子下探来一只手。程栀拍开。
老师交代了几条实验细节,又问程栀觉得这次去交流的实验室怎么样。
程栀不知道老师什么意思,如实说:「学到了很多,他们的模式跟我们有些不一样。」
老师问她大四要不要过去。
程栀惊讶:「去澳大利亚吗?」
张越骚扰的动作随之停下,唯恐她又要出国。
那边说了什么,程栀答:「好,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
「你们老师说什么?又要带你出国?」
张越紧张地问。
程栀蹙眉,「不是,他问我大四要不要选择去澳大利亚的实验室。」
「你们可以自己选?」
「嗯,也就只有美国和澳大利亚两个选择而已。」
「那你去吗?」
「不知道,老师说不着急,说不定下学期还有去美国交流的机会。到时候再对比一下吧。」
张越陷入自己的沉思里。
如果,程栀去澳大利亚。
也就迟他一年。
那他们两人不就这样白白错开了吗?
程栀给师姐发完消息,见他表情出神,问:「想什么?」
「没有,我还以为你刚回来又要出去,吓死我了。」张越再次扑倒她,「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天有多少次超过十二个小时没回我消息了?」
被子下的手挠起她的腰。程栀怕痒,求饶,「不是有时差嘛。」
「栀栀。」张越语气降下去,「会不会以后异国了,我们一年才见一次面,连消息你也不回我。」
对于即将到来的异国恋,他比谁都要恐慌。
程栀环住他脖子,「只要没事,你的消息我看到就会回的。」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张越,他低头,埋在她颈窝。
「我不想出国。」
现在才开始后悔高中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
程栀顺着他的话问:「不出国你想干什么?」
沉默。
程栀轻叹气,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
「我放假就会回来,你也可以去看我啊。」
她吻他下巴,喉结。
一通电话将他的热情消散。
「你不会抛下我的,对吧?」
舔舐声里,张越突然问她。
程栀抬头,看见他疏眉朗目,心在这一刻软得不行。
「只要你不会,我也不会。」
对于程栀这样的「流变」主义*来说,这是很突破的承诺了。
张越找到主心骨。
「我肯定不会。」他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