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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

我在正午时醒来,给爷爷做了顿午饭。混乱的作息,脑袋晕乎乎的。

一宿没回来,多亏提前让邻居帮忙照看爷爷。但是早上到家,爷爷还是上来按着我的脑袋揍,打得我没头没脸的。

「阿妈,楼下有小汽车。」爷爷早把昨天的事忘了,此刻吃着饭,兴奋地看着窗外。

我把头探出去,一辆车开至了楼下,最后消失在老楼一侧的视野死角。

没多久,一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夹着个公文包,手上提着一吊果篮。

那车的标志,好像是电视台的车。

1

爷爷啃着水果。

他自称是电视台的记者,得到线索,想要和我这个当事人聊一聊。

「当事人?」

「发生在你们宿舍的那起投毒案。」

我看了一眼爷爷,示意他去外面。

他戴着眼镜,可能是媒体人的敏感,说话间他不时打量这楼老楼的四周。

「是这样的陆女士,我想就这个案子做一个复盘报道。毕竟三死一失踪,嫌犯到现在都没落网。如果引起社会讨论,我想对破案可能会有所帮助。于是打听了你的单位,顺着查到了你的住址,抱歉有些唐突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斯文。

我站在走廊上,本要开口,却迟疑住了。

社会讨论,那是陆羽会允许的吗?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

他看出了我的警惕,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是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我疑惑。

他说:「我带的实习生,前几天出去街拍,拍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我们觉得她很像这个案子的嫌犯。我想和你确认一下——如果真是她,这可能能用来找出她的藏身地。」

「照片在哪?!」我一惊,随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

房间内的爷爷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楼宇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还有老人安慰小孩的动静。

「去方便说话的地方吧。」他说。

2

我住的这一片,都是自建的砖房。

这个点,大人都在外谋生,剩下零散还没上学的小孩与老人。

我坐进他的车内,副驾驶。

「系一下安全带,我们先回台里。采访的费用。都可以谈,当然也希望陆女士能给我们一个优惠……」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在公文包里找着他口中的照片。

怪不得,他会那么在意这破败的地方。

我正要系上。

他打开了车上的音乐,那是一首噪声般的摇滚。

突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我也是太心切了,此刻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人很奇怪——嫌疑犯的照片,他真想确认,最应该找的人,难道不该是警察才对?

「啪嗒」一声。

车上的锁都锁死了。

他伸出手,掏出的,却是一把带着锈迹的榔头锤。

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一锤重重地砸在了腹部。

内脏一瞬间挤压到了一块。

我整个身体直接痉挛变形,剧烈的痛苦让脑袋嗡嗡作响,晕眩不已。

全身的力气都没了,弯腰在那里,冒起了冷汗。

3

后脑勺有些冷。

锤头对准了我的后脑。

我像个虾一样弓在那里,剧烈的疼痛,动弹不得。

我颤抖地伸出手,根本打不开车门。

躁动的音乐,遮盖了车内的动静。

我艰难地抬起头,说:「大哥……你到底干吗的。」

他笑了笑:「我说了我是记者吧?」

我说:「记者你带什么锤子啊……」

「我有一个妹妹,你们同岁。」可是他望着我,自顾地说起了话,「你也有过叛逆期吧?小时候,爸妈忙工作,我照顾她,连上厕所她都要喊我去给她擦粑粑。

「到了叛逆期,她就不理我了。觉得我管得多,觉得我爹味重,多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直到她迷恋上一个明星,让我去打听他的私生活,他的行踪。

「有人说叛逆都是因为一件小事开始,因为一件小事结束。

「我们真的又开始说话了,慢慢地无话不谈,聊那个明星,聊她想当经纪人,聊她在大学过得开不开心。」

我看见他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照片。

「有一天,我接到新闻,说一所学校里发生了投毒命案。我去了她的学校,去了她的宿舍,我一路上都安慰自己,是巧合,也许她刚好去听演唱会了,也许就是普通的食物中毒……一直到我在医院,看见她的尸体。」

他将照片翻转过来。

是一个女生,在演唱会上回过头来,对着镜头笑。

对这个车内的男人笑。

我的舍友,小马。

「陆子宁,她的死,让你很开心吗?」他手中的锤子,在我后脑轻轻敲了敲。

4

那种想要干呕的感觉,再次涌向咽喉。

他移动着锤子,怼住了我的下巴,就那么抬起了我的头。

这是一个随时可以砸碎我咽喉的角度。

我说:「那天我们一起中的毒……」

「这些话,我从警察那里听过了。」他打断了我。

如果他问过警察,就该知道我没有下过毒。

怎么会……

锤子又往前抵了一点,我呼吸快要喘不过气。

「我要的,是你没告诉警察的那部分。」他盯着我的眼睛。

「我没有隐瞒什么。」

「撒谎!」他吼了起来,「我看了口供,你和你同学的。是你和她们有矛盾,是你和她们吵的架。有动机的人都是你!

「官方通报说何玉嫣是嫌犯,是,她是从实验室提取过蓖麻毒素,你们喝下去的也是蓖麻毒素。

「但是,谁看见了?

「谁看见她下毒了?!

「只有你。

「你说你看见了。

「你说你看见她洗杯子,你说怀疑她那时候下毒。全都是你说的。」

他狠戾地看着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她干的。」

「如果是我做的,你觉得警察会放我走吗……」我艰难地辩解着。

「你有没告诉警察的事情。」他再一次打断了我。「你和那个何玉嫣,是恋人对吧。」

我愣住了。

他笑起来,「我妹妹跟我讲过你们两个,你觉得我会想到什么?

「你跟她们大吵一架,那个晚上,一整个宿舍,集体中毒。

「结果,就剩你们这对恋人活着。

「一个跑了。

「一个活得好好的,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我妹妹。

「你觉得我会想到什么?

「你和她到底谁是主谋?!是不是你?!说啊!」他大吼着。

他激动的情绪,更像是随时会把锤子砸过来。

「说啊——」

车门外面,被连续地拍打着。

是爷爷在拍打车门。

「不要欺负我阿妈!不要欺负我阿妈!」隐隐约约,爷爷在外面砸着窗大喊。

5

他瞥了一眼,啧了一声,发动了汽车。

爷爷在后面跟着大喊。

可他竟然又开始了倒车。

他要干什么?!

我浑身都因为痉挛而无法动弹,只看见他望着倒视镜,像玩弄猎物一样,几次变换方向,将爷爷逼回了那个死角,那个死胡同。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撞开他,想要抢夺方向盘。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将爷爷压在了墙上。腹部的挤压,让爷爷的脸色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通红。

爷爷还在奋力地砸着车身,「不要欺负我阿妈……」声音已经小了下去。

我的眼睛瞬间红了。

「老头没事,不好喘气而已,但是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了。」

车里的男人,松开了方向盘,好像要任我抢夺。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恨自己不懂开车。

「别伤害他。」我说,「我什么都可以说。」

「我只要真相。」他说。

他想知道他的妹妹是怎么死的。

他想知道真相。

这也是我唯一可以告诉他的真相了。

6

我告诉了他那场考试。

我说那天晚上,我看见宿舍的女生接二连三地倒下;她们都倒在我面前,我想要去喊人,却晚了一步。

我说等我们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那间教室里了;

你的妹妹是怎么死的?

我们被生锈的铁链锁着,每一轮,都必须要选一个人去死。

你的妹妹,是我们选出去的第一个人。

雯雯是第二个,玉嫣是第三个。

其实她本可以不用死,她都已经把说服小甜去选我了,可她最后把票给了自己。

最后是小甜……

还有那台该死的电视,跟我说,我其实才是那个凶手。

他沉默着,听我说完。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但是……」其实有些话,在我心底已经郁结很久了,我一直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真正的凶手,是那间教室,没有它,她们谁都不用死。」

凶手,是那间教室才对。

「所以……」他说,「你就打算编这些东西,来给自己开脱?」

我一愣。

「是真的!」

「你觉得你爷爷还能撑多久?!来啊,看着他死啊!」

他眼神里满是癫狂的狠戾,手里的锤头狠狠抵住我的咽喉,让我几乎要窒息。

后视镜,爷爷被压在车尾,已经晕厥了过去。

只有手还保持着握拳,像是在和这台铁车战斗。

小时候,有坏孩子欺负我,他总是会帮我呵斥他们。

他现在老了,浑浊的双眼,已经认不出我了。

可他仍然记得要保护我。

我的手艰难地抬了起来。

他有些诧异。

因为那只手,不是推他。

我的指甲,在左眼的眼球上用力地擦过。

五脏六腑,都很痛。

还是敌不过眼球深处在这一刻,传来的刺痛。

「时停。」我在心里说。

7

「时停!时停!时停!」接二连三的怒吼。

眼前的一切都被凝固了,这个男人仿佛变为了一座雕像。

我从他的手里抓过了锤子。

很意外,那锤子上,还有他掌心的温度。

对着他脑袋高高举起的时候,心中已经忘记了一切。

只想重重地砸下去,砸烂这个伤害我爷爷的人。

连同「时停」也忘了继续喊下去。

他终于有所反应,惊诧地望着我手里的锤子。

大概在他的视野里,怎么也无法理解,锤子是什么时候到了我手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鸣笛声。

我回过神来,停在了那里。

巷子口,缓缓出现了一辆豪车的车头。

车窗被摇下。

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探出头来。

关山月。

她摘下墨镜,感叹了一声,「你们这他吗是什么构图啊?」

8

「我是先报警,还是先给你们让路?」她拿出手机摇了摇,「啊,是不是先录像比较好呀?」

我心中一阵后怕的心悸。

「开走。」我催促着他,握紧了手里的锤子。

车上的男人沉默着,发动了车,缓缓开出了巷子。

他困惑地打量着我的左眼。

爷爷倒在地上,我急忙下车赶过去,连滚带爬地扶起他。

「爷爷……」声音里已然有了哭腔。

还好,爷爷是呼吸不畅晕过去了,此刻胸口又恢复了起伏。

「快带我们去医院……」我抬起头,才发现关山月拦扒着对方打开的车门,手机正对着录像。

她看了一眼车上的电视台标志。

她说,「这位朋友,请问我妹妹做错了什么?」

「没听说她有姐姐。」

「没听说电视台可以随便打人。」

「你可以投诉,也可以报警,随你便,我现在很忙,小姐我警告你别再拦我。」

「等一下!我想问一下……」关山月看了我一眼,「她都跟你说过什么?」

我一惊。

为了救爷爷,还是把死亡考试说出来了。

男人探出头来,最后望了我一眼。

我左眼上覆盖的那层黑色正在慢慢消失,握着手里的榔头锤,敌意地和他对视。

男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想打量我那只变得漆黑的左眼。

「狡辩而已。」他说。

9

他的车离开了。

关山月开着车,行驶在送我们去医院的路上。

我在后座抚摸着爷爷的后背,他已经醒了,看起来没有大碍,但仍然不时咳嗽。

冷静下来,自己的腹部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生疼,手脚都是麻的,疼得额上冷汗直冒。

「还好吗?」关山月看见我抱着肚子弯下腰。

我摇了摇头,「不是说我死不了吗?」

「你,用眼睛了?」关山月从后视镜里问我。

我没有否认:「对不起,我……」

「我不说谁知道。」她朝我眨了眨眼,「以后我教你别的路数,比眼睛更狠的那种。」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会来的?」

「有任务找你。」她说着,按了按喇叭,催促前面的车。

「可惜了。」她说,「时间紧,没法报警,让这小子捡着了——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没脑子啊,不信警察,自己个在那瞎猜什么?」

她已经从我这知道了他是小马的哥哥。

我低下头。

其实,小马的哥哥,猜得已经很接近了。

只是,一个两个的,跑过来说我是凶手。

我真的,受够了。

我说,「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她有些意外。

我低着头,「等爷爷安顿好,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还是受委屈了啊。」她好像看穿了什么。

「她的父亲,找到了。」她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我惊愕地抬起头。

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和陆羽,找到了何玉嫣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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