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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子规啼

我看了看我院子里那株君子兰,本来等着它开来着,不知怎么的死了。

我看着大为后悔,要是知道它移了土便是这般光景,当时说什么也不会把它移进来。

看着那兰花我竟哭了起来,为什么要把它移过来啊!

1

贵妃薨逝后我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往日我兢兢业业打理的公务如今我连碰都不想碰。

处理完贵妃的丧仪后我便让苏泽打包给了景妃,请她暂时协理一段时日,我如今实在是,累得管不动了。

我只想躲在自己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子,最好谁都不要来打扰。

外间都说,皇后照顾病重的贵妃,操办选秀,又主持贵妃的丧仪,皇后这是劳累病了。

连太后都打发人来问我,让我不要惦记她那里,只将养自己便好。

其实,我不是劳累,我只是愧疚。

我对贵妃愧疚。

我自诩自己贤孝仁善,外间也一直是这样传扬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对这宫里的一切都没有感情。

不论皇帝太后,还是那些妃嫔,他们都甚少能让我牵动自己的情绪,我好生安抚他们,为的不过是我自己。

我一直觉得,我是这样,宫里谁又不是呢,大伙儿各自照料好自己的事,相安无事的过日子便是了。

可是贵妃不是,这个姑娘心眼是真的实,我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合宫觐见时我有什么想法,她从来都是不过脑子的一律支持,哪怕涉及她自身的利益,也是大义凛然的样子。

她初进宫时,我曾与她说过一句,让她有什么心烦不顺了来找我。

这姑娘是真的一有心烦便来找我。

哪怕我在与苏泽忙的焦头烂额,她也要等着我忙完了再接着说,有时候还要主动提出来给我帮忙,奈何她只会越帮越忙。

我看在她是皇帝宠妃的面子上从不对她发火。

所以后来她病重不来我宫里的日子我只觉得异常清静,清静的我都忘了去看一看她是不是生病了。

直到她病的已经起不来了我才去看她。

那时我得了信儿去看她,她躺在榻上看着虚弱的不行,看着我说道:「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如今想想,她大概盼了我许久了吧。

这样好的一个个姑娘啊,若是不进宫,一定会有美好的生活吧。

所以我不得不后悔,不得不愧疚,若不是我当初上窜下跳的将她拽进来,如何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

贵妃的丧仪是我操办的,她虽追封了皇贵妃,但是因了她的母家前朝没几个人愿意悼念她。

所以我便在后宫大大方方体体面面的操办。

想她当年入宫时我便这样为她操办过一回,如今,我再体体面面的送走她。

好叫她这一生不至于太过悲凉。

2

因了贵妃丧仪我暂停了选秀,皇上和太后知道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景妃来问道,何时可以再选,大皇子已是不小了。

我还没说话,苏泽便不冷不热的回道,「皇后娘娘如今劳累过度,不能主持选秀事宜,景妃娘娘若是愿意,便替皇后娘娘接着操办吧。」

景妃霎时脸色便变了。

我只好耐着性子温声道:「焕儿如今到了年岁,本宫也着急。只是本宫如今身子不好,实在操办不了。」

「景妃妹妹不必担心,焕儿的婚事终究是要陛下和妹妹做主,妹妹只管挑好了人来告诉本宫便可。」

「本宫一定好好回了陛下,定让妹妹满意便是了。」

景妃听了我的话才道,「娘娘是嫡母,自然是娘娘做主的。只是也得看小儿女么心思不是。待臣妾回去问了焕儿再来回娘娘。」

我道,「你言之有理。如此,便按你的办吧,苏泽只是忧心我的身子才冲撞了你,只盼着你不要怪她才好。」

景妃又说了一番客套话,我猛咳了一番才把她打发走了。

料理完选秀这事,还有一桩事,便是四皇子。

贵妃去时虽然托付给了我,我却不敢兀自抱回来,须得请示皇帝才行。

想来想去,少不得又得去见皇帝一趟。

进了养心殿只见内殿的门都关着,只总管太监守在门外。

总管见是我来了便上来请了一安道,「皇上情绪不佳,早前吩咐过了不让打扰,即是娘娘来了,且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我笑了笑道「那便劳烦总管了。」

不一会儿,总管便出来说皇帝让我进去。

我吱呀呀的推开门,只见皇帝窝在南窗下的塌子上,殿内半拉了帘子,光线昏暗。

我自顾着上前向皇帝见了礼,皇帝将我扶起道,「子润,听闻你近来身子不好,可是劳累所致?」

「不妨事,休息几日便好。只是贵妃突然薨逝,臣妾伤心罢了。」我看着皇帝的神色,我想知道,皇帝到底是不是如我爹我娘跟我说的,那般薄情。

他的眼光暗了暗,许久没有说话。

我就这样陪着他沉默下去。

良久,他才无力道:「贵妃临终前可是恨透了朕。」

我道:「不曾,贵妃临终前并没有提到皇上。」

我知道我这句话对皇帝杀伤力有多大,我本可以巧言令色一番成全他心里的郎情妾意。

但是我不想,我想替那个单纯痴情的女子硬气一把。

皇帝不说话,我只低着头转着手上的镯子。

仿佛听见了他低声啜泣的声音我才抬头,他果然哭了。

被他握在手里的狼毫笔犹豫不决的在纸上停留着。

顺着笔尖留下的墨汁氤氲了他刚留下的字迹。

「……深悼吾爱萦然……」

贵妃出自世族李氏,闺名便是萦然。

悯毓贵妃,李萦然。

皇帝还在伤心的哭着,他以手扶额,怕人听见只能小声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他哭的累了情绪才平静下来,我无声的将干净的丝帕放到眼前,给他面前的杯子添上水。

我一直安静的待在一旁,不说,不问。

他突然开口缓声道:「她生产那日,朕不是故意不去看她。」

「朕当时乔装去了宫外查案,不知被哪一伙贼人得了消息,派了几十个刺客来围攻朕。当时凶险至极,幸得内宫统领带兵赶到。朕受了重伤,回到宫里时已是昏迷不醒。」

「朕知道她难产,但是事关重大,朕不能叫她知道,」

「朕不是故意要冷落她,这几年朝中党争激烈,早前新党旧党之间的确安生了两年,可是这两年又愈演愈烈起来。」

「朝中替朕办事的一直都是新党,贵妃是旧党之女。她在朕身边新党早有不满,朕真是怕呀,怕她被朋党之争所害。」

「朕是不敢见她呀!」

皇帝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新党当年为了拥立皇帝,与旧党斗的是你死我活,那叫一个惨烈。

如今万事太平下来,皇帝便要宠爱旧党之女,立贵妃,生皇子。

万一旧党借着贵妃东山再起,到时旧党顺风顺水,焉能不会清算新党?

新党深知这一点,所以当初极力反对贵妃入宫。

我作为新党代表的皇后如今无宠无子,贵妃虽是旧党却有宠有子,如此,叫朝中的新党焉能罢休?

所以,自贵妃生子以来,朝中的新党愈加严重的弹劾旧党,要求皇帝清算贵妃的母家。

皇帝无法,只有冷落贵妃才能让新党放松对贵妃母家的步步紧逼。

3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宫里最明智的不是我,不是皇帝,而是太后。

她一早便看透了这个结局,所以当时极力反对贵妃入宫。

她一早便明白朝廷党争不是儿戏,所以哪怕和皇帝撕破脸也要扶我上位。

她坚决不让贵妃入宫,不仅为着朝堂的稳定,更为着皇帝和贵妃不落一个今日这般悲凉的结局啊。

我大恸,为了贵妃,也为了我们当初的无知和愚蠢。

皇帝悲哀之余终究还是缓了缓,问及我贵妃的临终遗言。

我告诉他,贵妃的遗言有两件事。

她知晓皇上清算旧党已成定局,只盼着皇上能对她的母家从轻发落,尤其是她娘家的幼弟,年龄尚小,少不更事。

盼着皇上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要伤及无辜。

再一个便是四皇子了,她将四皇子托付给了臣妾,要臣妾对四皇子好好教养。

皇帝点了点头道:「如今她已身死,想必新党不会那般紧逼了。她的母家朕会好好善待的,只是四皇子……」

他想了想道:「的确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你是新党满意的皇后,朕盼着你能庇佑他。」

我看着皇帝道「臣妾必不负圣望。」

皇帝后来与我说了许多,说他在朝堂上的无奈,说他对贵妃的愧疚,甚至说他年少时的落魄,他夺位时的艰难。

我从来没有这样深切的理解过皇帝。我只觉得自己这皇后当的是千般劳苦万般不易。

原来在其位谋其政,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劳累不堪。

4

从皇帝处出来后,我就去了太后那里。

如今,我不得不佩服太后,一切都算的那么准。

想她年轻时与我的境遇差不多,也是无宠无子,养了皇帝之后她虽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依旧一心只为皇帝筹谋。

她深谙人性,在这深宫挣扎了许多年才当上了太后。

不知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与风雨。

这样的女人无疑是最有智慧的。即便如今她既老且病,看似诸事不理,实则看透一切。

而我如今正需要她的教导和指点。

我走到太后宫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太后身边的嬷嬷告诉我,太后在佛堂为贵妃诵经,让我稍等片刻。我一向不爱用香,因为我爹说香料乱人心神,是奢靡之物。

可如今我闻着太后殿里燃着的檀香却着实觉得心安了不少。

不知不觉,竟又昏昏欲睡了起来。

没想到太后进来看了我的样子又惊讶又心疼的道:「我的儿,如何累成了这样也要过来!把身子累坏了可怎生是好。」

我站起身来给太后行礼,不想太后却亲自将我扶起来,让我坐到塌上。

吩咐宫人给我倒了醒神的茶水。

才缓缓地问我道「你刚刚去了皇帝处,皇帝如今怎么样了,还是那样伤心吗?」

我道:「皇上悼念贵妃,悲恸不堪。」

太后听了才道,「我料着便是这样了,他看着是冷落了贵妃,可是骗不了我。」

顿了一顿又道,「你合该劝着皇帝,贵妃已然走了,他再悲痛也是无用的。让他顾着自己的身体要紧。」

我站起来跪在太后的面前低着头道,「母后,儿臣无能,劝不了皇上。儿臣今日来是向母后请罪,儿臣年少无知,不懂朝中大事,当时一力主张让贵妃入宫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如今贵妃伤心离世,皇上悲痛欲绝都是儿臣的错,儿臣请母后责罚。」

太后搂了我到怀中道,「我的儿,母后怎么舍得罚你。你年幼不懂事便罢了,便是皇帝,我亲自养大的孩子当时也是为了这个与我闹的不可开交。如今这般,我怪不到你头上。」

我在太后的怀里哀哀的哭着,无奈的让我不知怎生是好。

太后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道,「好孩子,不要伤心了,不是你的错。」

待我渐渐不哭了,太后才接着道:「咱们身在皇家,多的是身不由己。如今你伤心了还能哭一哭,不如意的多了,想哭连眼泪都没了。」

「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是做皇后的,可是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宫里的嫔妃多呀,污糟事也不少。先帝对我不上心,我还不是得擦了眼泪打起精神一件一件料理。」

「你呢,跟我当年一样。但你是个有才能的孩子,这几年宫里各处让你料理的妥妥当当的,十几年间,宫里没出过一件污糟事。皇帝的子嗣不仅多,还都康健,子润,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太后接着道:「如今贵妃走了,这是她的命。我当时不是没有警告过她和皇帝,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过度悲伤。」

「我听闻,她将四皇子留给了你,你好好教养他便是了。四皇子年纪还小,又早早没了生母,你把他留到身边仔细教养着,他便是你的儿子了。」

「且不说,以后能不能承大统什么的,只你身边有个孩子,我倒也不必替你操心了。咱们女人家,以后老了,还是要依靠孩子。」

我从太后怀里抬起头道,「儿臣明白,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替我抚了抚额边的碎发接着道:「好孩子,你真不让我失望。皇帝对你虽没有爱,但是有情,他与你有夫妻的情分。」

「你要好好辅佐着他,替他分忧解难。你们二人都是身处高位的,可高处不胜寒,你们相互搀扶着才能把这日子过好呀,你说是也不是?」

我点点头道,「母后说的极是。」

太后笑了笑道,「这才是好孩子,你回去吧,好好儿地把四皇子抱回去,得空了抱着孩子多来我这里看看,如今是你的孩子了,我自然要多多疼爱了。」

「多谢母后。」我感激道。

太后又说道「我知道你后宫管得好,我本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一件要嘱咐你,后宫的人再听话你也不能放松警惕,不说时时敲打,也得做到了如指掌。」

「主理后宫的事,你是皇后,自然合该你来做。你得记住,协理使得,却不能主理,你让旁人暂代的时日长了,旁人便会有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麻烦来了,收拾起来也是不容易。」

太后又道:「我知道你如今精神不好,往日里你操持的也不少。只是忙一点没什么,只这饭碗子丢了才是大事了。」

我知道太后是在提点我让景妃主理后宫的事,我连忙跪下向太后磕头道:「儿臣幸得母后指点,必不叫母后失望。」

太后这才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一点就透。」

我道:「叨扰太后许久,儿臣这便回去了。」

太后向外边的宫人吩咐道「传我的凤辇来,送皇后回去。」

又对我说道:「天已经这样晚了,你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坐我的凤辇回去,我才放心。」

「儿臣多谢母后疼爱。」我向太后跪安道。

5

坐在太后的凤辇上,我不得不感慨。

太后适才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

怪不得我爹曾说,「家有一老,便是一宝。」

回到我殿里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苏泽去将四皇子抱来我宫里,即便已经很晚了。

四皇子快两岁了,还是只会说「娘亲」二字。

乳母教他叫「母后」他也学不会。

想当初,四皇子刚生下第一个便是抱来给我看的,那时他小小的,浑身都是红红的,也不怎么哭。

后来我又为他去了名字「郑灿」我盼着他的人生能够像诗经里说的一样「灿如春华」

四皇子还小,我又经常逗他,哄的他看到我便咯咯的笑个不停。

太后嘱咐我不应把主理后宫的大权交给旁人。

奈何我已经事先跟景妃交接过了,如今我再去找人要回来不免显得我小家子气。

所以我打算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办一个茶话会啥的,让各宫妃嫔都来我这里坐坐,告诉她们我修养好了,再顺理成章的把宫务接手过来。

我本打算趁着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睡个自然醒什么的,奈何我早前把养孩子这件事想的太容易了。

小灿这个孩子,高兴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天使一般的咯咯的笑着招人疼,那哭起来真是中气十足,嗷嗷乱叫的,真是气得我没个法子。

尤其是我午睡的时间,我这个视午睡为命脉的人,已经好几个中午没有睡觉了。

我便纳了闷了,宫里有孩子的嫔妃也不少,怎么人家宫里都是安安静静的,偏我这里天天鸡飞狗跳的。

害!我揉了揉发困的脑袋继续看着小灿在屋里乱跑乱跳。

苏泽真不愧是大学士之女,不用算账的日子里,她也不愿意闲着。

日常就抱一本书坐在池子边上读。

我从不问她读的什么,总之我也看不懂。

她学问高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她的策论写的怎么样,与我大姐相比又如何?

但是我看着她悠闲的不行的样子,心里就是不舒服,凭啥我在这看孩子她就能在那看书?

我觉得自己都白给她发月例了。

我想着得给她找点事干,找什么呢?

她是女官,又不能让她给我端茶倒水。

于是我在心里边盘算了一遭,看向池边道:「苏泽,你过来。」

只见苏泽慢悠悠的收了手上的书才过来道:「娘娘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本宫知道你学富五车,让你天天算账,着实是委屈你了。」

苏泽看着我不说话。

我接着道,「本宫想着如今四皇子既然在我们这里,咱们自然要盘算着为他启蒙的事,不能让他这般日日玩着跳着的荒废了。」

「本宫看了看,咱们宫里你是读书最多的,以后便由你来做四皇子的启蒙先生可好?」

苏泽微微颔首道:「臣必不负皇后所托,定好好教导四皇子。」

往日让他办点啥吧,总有一堆纲常伦理在那等着我,今日这般痛快,着实让我惊讶了一把。

只见苏泽下了台阶便拦住了那满地乱跑的郑灿,拎着他往屋里去了。

仿佛郑灿还在嘟囔不清的大声抗议着。

我满意的笑了笑,这才对嘛。凭啥你们都能干各自的事,我就不能睡个午觉?

我扭头看了看,在心里为郑灿祈祷了一下。

然后便吩咐宫人将我的躺椅搬到槐树下,并给我拿了毯子。

此时不睡何时睡?

6

景效十三年三月十五

我的幼弟苏子新,在殿试上表现卓越出众,文采斐然。

被皇帝御笔钦点为新科头名状元。

我不仅自己高兴,更替我爹欣慰。

想他一辈子教导了不少学生,如今终于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了新科状元。

往后,也终于有人传承他的学问了。

平日里我时常因自己读书不好而愧疚,不想我的幼弟竟在读书上如此有天分。

三月十五,皇上晚上来我殿里的时候跟我提起了子新。

「你弟弟着实是个好孩子,不骄不躁的跟你一样。学问也很踏实。一片策论写的是直击人心呐!」

「去年春闱上,他就是第二甲的好名头,那时朕本来想着他是朕的小舅子,朕不好给他过高的名次,怕外人说朕徇私情。」

「只是,朕还是念着你,也念着子新的才华。」

我定了定心神感动道,「皇上顾念臣妾,臣妾怎么会不明白。子新如今入了朝堂,就是皇上的臣子了。他又是臣妾的弟弟。自然要一心一意的为皇上办差。」

我顿了顿又道,「家父对党派之争深恶痛绝。早前辞官致仕便是不愿涉及朋党之争的污秽。子新是家父一手教导的孩子,自然心思清明,一心忠君。」

皇帝道,「是了,有你这样深明大义又识大体的姐姐,你弟弟自然不会差的。」

我面上贤惠的笑了笑,心里却恨不得骂他一顿。

这糊涂皇帝,别的能耐没有,就特么会忌惮别人。

十几年前忌惮我爹,我爹为了不碍他的眼早早的退休致仕不说。

如今这状元是我弟弟寒窗苦读凭自己考的。

早前先帝时哪一届状元不是我爹的门生?

我爹他门生无数,把自己儿子培养成状元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怎么到他这儿一说,仿佛像我们走了他的后门似的。

况且我做了十来年皇后,我苏家享受过一丁点身为皇后娘家的特殊待遇吗。

我替你管理后宫这么多年,你特么对我娘家人不闻不问的。

如今张口闭口的小舅子长小舅子短的,合着我弟弟这状元是你看在他是你小舅子面上封的吗?

你这么有能耐咋不去平复朝廷的党派之争,用得着在这儿提点我?

许是我只笑了笑便不再说话的缘故,皇帝似乎意识到了他的话不太妥当。

转了话头道:「朕瞧着子新不仅文章写的好,长的也是玉树临风。」

是啊,长得比你好。

「朕今日问了他,说还不曾娶亲,你做姐姐的平日里只顾着给旁人赐婚了,也该为你弟弟考虑一下。」

我正想说,父母家教严格让他以学业为重的时候。

又听皇帝说道,「朕的妹妹怀荣公主,你一直照料着的。如今也十七了,她性情温和也是颇通诗书,你看着怎么样?」

我看着怎么样?

我看着不好,怀荣公主是什么样的人,性情温和颇通诗书?

你这个一年都不见她一遭的老哥哥,怎么好意思这样给她下定义的。

得亏她是自小长在这宫里的,要是她出现在选秀那帮人里头,她一定是第一个被我筛出去的。

那么个刁蛮任性不守规矩的玩意儿,我们苏家的人是何等的温润仁和,怎么经得起她去折腾。

再一个,我嫁到皇家的这一桩婚事就伤透了我爹的心。

如今要再迎回家一个这样的祖宗,我爹怎么能够接受。

我正想着该如何婉转的拒绝,皇帝又道:「这也不急,你明日得空了。可将你弟弟召进宫来,你们姐弟也许多年不见了,合该在一起好好说说话。」

「虽说外臣不得进后廷,但他是你弟弟,如今又是新科状元,你若有顾虑,朕明日便亲自下旨召他。」

我看着皇帝一脸的善解人意,宽宏大量,只好笑了笑。

「臣妾感念皇上圣恩,多谢皇上!」

我真是欲哭无泪了,我们苏家是欠了他的吗,若我爹知道了,不知又该怎样伤心。

他才华横溢的长女被皇室赐婚逼的远走他乡,生死不明。

一心疼爱的幼女被逼嫁入宫廷,无宠无子,婚姻不幸。

好不容易身边只剩一个小儿子承欢膝下,如今又要迎回家一个刁蛮公主,鸡飞狗跳的日子近在眼前。

如今啊,我只能盼着家里早早地给子新订过婚约了。

7

翌日早晨,我还是蔫蔫的窝在榻上想着这事该如何应对,不想苏泽突然凑过来问我道:「娘娘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出来让臣高兴高兴!」

我看了看苏泽笑道:「苏泽呀,你如今几岁了?」

「二十四。」

我笑了笑,「大好年纪啊,本宫让你做状元夫人如何?」

我眼睛放光的看着她。

苏泽像看傻子一样的看了看我便拎着郑灿念诗去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呃…

话说,听郑灿念诗也是够闹心的,一共十六个大字儿的诗教了半个月也学不会,背了上句忘了下句。好不容易记得下句了,又忘了上句……

不想我正闹心的时候,外殿的宫人进来禀报道,怀荣公主来了。

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

是了,定是她那皇帝老哥哥与她说过了让她来与状元郎相看的。

我也纳闷呢,皇帝昨日主动提出来召子新进宫,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我无奈的吩咐宫人:「且让她在殿前宽坐。你们好生伺候着,我稍后便去见她。」

这怀荣公主啊,是先帝留下的孩子,先帝崩逝时她尚且年幼,便跟着皇帝的皇子公主们一起在承元殿里教养。

后来我也安排她一起去上书房读书,奈何她年龄最长却最让人头疼。

读不好书不说,在学堂里顶撞太傅,欺辱幼小的皇子公主是常事。

我一个做嫂子的,管的厉害了不免说我刻薄,所以,我便只能训导。

不过训导要是有用还要太傅做什么?

所以等她过了十六岁,我便以她年龄渐长不宜再与皇子们同席读书为由给她另辟了殿宇,让她到别处念书。

此前我不是没想过给这位公主找个婆家,早早的把她打发出去。

奈何,上书房里又不止皇帝的孩子,多的是世家公子小姐们在里头陪读。

她这般行径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让我上哪里给她说人家?

如今我只后悔,再难我都应该把她嫁出去的。

后悔也是没法子,如今都到门口了,总不能把她撵出去,只能让她自己走了。

我整理整理自己的表情才迈步去了前厅,怀荣公主今日果然打扮的很靓丽。

行止也是规规矩矩的,见我过来便规规矩矩上来见礼。

「皇嫂安康。」

我笑了笑:「锦儿啊,你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惦记着皇嫂,来给皇嫂请安。」

我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我做你皇嫂十来年了,你哪回来给我请过安?

跟你那傻不拉叽的皇帝兄长一个样儿,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

但我还是慈爱的笑了笑「让你这般惦记,我甚是欣慰。」

「听闻皇嫂的幼弟殿试上得了新科状元,恭喜皇嫂了。」

「我也是许久没见他了,不知他如今怎样,他虽不似旁人那般相貌堂堂的,读书还是上心的。」我笑了笑。

「不似旁人那般相貌堂堂是什么意思?」公主大惊。

「是啊,这孩子没随了我父亲,相貌不好,早前家里也给他说过几门亲事,谁知,人家女孩一见他便不愿意了。」我看了看她的神色又接着道。

「好在,他如今有了功名,我父亲也可放心了。」我无奈道。

「可是我听闻新科状元生的清秀俊逸,玉树临风。」公主道。

「我也盼着他那般,若真是按你说的,我倒用不着为他的婚事发愁了。」我话音一转,「锦儿,你如今可是十七了?」

「是啊,难为皇嫂记得。」

「正好,我那弟弟今年也是十八了,大好的年华呀!你若愿意,不妨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到时他来了,你们相看一番,你看怎么样?」

公主愣了愣,脸色明显变了。

良久才道,「不劳皇嫂费心,师傅给我留了课业,我这便回去了。叨扰皇嫂了!」

说完也不对我行礼,站起来便走了。

苏泽从内殿出来看着我笑了笑,「娘娘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便将公主打发了!家里的公子要是知道娘娘这般毁他的好姻缘,也不知会不会怨怪娘娘。」

我嗤笑了一声:「什么好姻缘,这姻缘给你你要不要?」

此时公主一定以为,他那皇帝哥哥为了讨老婆欢心,要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丑八怪。

无论皇帝再怎么说,她那样高傲又骄矜的人,都不会愿意的。

说不定,她还要去找皇帝闹一番。

到时候,皇帝怎好意思再跟我提这事。

8

其实啊,提起苏家,提起子新,我的心就像是灌了水一样的湿润、沉重,那是我对年少时光的怀念,是我再也不能回去的落寞。

我爹有一妻二妾,大太太出自杭州的林氏,她诗书传家,知书达礼。

对两个妾室大度包容,对我和子新也是视如己出。

是个真正贤德良善的人。

我娘亲据说以前开个酒楼,是能干出名的女掌柜。

不知后来酒楼倒闭还是怎么,总之她委身给了我爹,我家的庄子铺子都是我娘打理着,府里繁杂琐碎的家事也是我娘打理。

子新的娘做一手好菜,各种糕点酥饼什么的,没有她做不来的。而且她还会酿酒,煮茶。

在家时我们姊妹三个的吃食基本上都是她来负责,我的厨艺便是承自她那里。

我爹除了上朝以外,就负责教导我们三个读书。

我爹最寄予厚望的是我姐姐苏子春,他最疼爱的是我,他最烦的就是那个只会呲哇乱叫的苏子新。

那时我看着他圆滚滚,胖嘟嘟的。

总是各种欺负他,抢他的玩具,然后把他气哭,他哭哭啼啼的去找我爹,然后我爹再骂他一顿。

尤记得那日下过雨,他跟着我在树下刨蚯蚓准备着去钓鱼。

他一手拿着一只铜鸠车,一手拿着糕点。

我本想哄着让他回去睡觉,但他唧唧哝哝就不回去,还踩烂了我的蚯蚓。

气的我便抢了他的铜鸠车,我说,「你哭吧,哭个够。反正我马上就走了,也不用听你哭了。」

他突然不哭了,脸上还有泪痕抓着我的手道,「姐姐,你要去哪啊,子新跟着你好不好。」

「我要进宫当皇后去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时,太后派来的小轿已经在家门口了,只等着我收拾妥当了便要抬了我进宫了。

他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想了想把他的糕点塞到我手里,「这个给你,小鸠车也给你,不要做皇后了好不好。」

「不好。」我转身就走了

我知道他在树下哭的泪如雨下,但是我没有回头。

9

即便这几年我身居高位,荣耀加身,但是每每想起当年,我心中都是晦涩难安,热泪盈眶。

午时过后,我便吩咐了亲近的宫人去内宫的二门上迎子新进宫。我自己则卸去了宫装釵环,穿上寻常的窄袖襦衫。

亲自去厨房做了几道拿手的糕点。我希望子新能够将它们带回去给我的父亲。

自从我进了宫,我与苏家的联系可以说是少之甚少,除了过年我爹的一封平安信,便再无别的了。

我常常召官员内眷进宫,却从来没有召过我的母亲。早年间,我知道皇上太后不喜。

后来朝政复杂,我更不想将他们卷到这些纷争里来。

即便这样远远的不得相见,但是我知道他们平安康健,他们知道我一切都好。

如此。我还希图什么?

我坐在后院的槐树下埋头想着当年的种种,有身旁的宫人提醒我「娘娘,家里的公子到了。」

我抬头便看见一个清俊的少年,眉眼都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愣愣的看着我。

碍着皇上的内侍在边上,他看了我一会儿,便规规矩矩的跪下跟我见礼,「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我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亲自交给他身边的皇帝的内侍。

「劳烦公公了,且去歇一歇吧。」

那内侍接了银钱才道,「娘娘安心,且慢慢与公子说话吧,日落时分奴才便要接公子回去了。」

我看着皇帝的内侍远去,才回头亲自将子新扶起。

我看着他的眉眼,很想问他这几年读书苦不苦,家里好不好,父亲好不好?

但是只看着他,我的眼泪便簌簌而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几年,我总觉得自己不想家,因为自己忙的没空想。

此番我才知道,我只是不敢想罢了。

子新看我哭的厉害亲自给我擦了脸上的泪水。

「姐姐不必说,子新都明白,家里一切都好,父亲没有一刻不惦记你。」

我又握着他的手流了好一会子的泪,才扶着他坐到槐树下的榻上。

「这几年,父亲身体怎么样,大姐还是一点消息没有吗?」

「父亲的身体还算康健,去年我仿佛见父亲收到一封信,像是大姐的。但是父亲不让提起。我们都不敢问。」子新缓缓的说着。

「自你进宫,父亲最后悔的便是他年少气盛,介入了朝堂的党派之争,如此才毁了你和大姐的一生。」

「父亲本打算从此不再入朝堂半步,但是父亲念着你在后宫艰难,前朝后宫皆没有可信之人,所以父亲便让我参加科举,盼着我能在朝堂助你一臂之力。」

我摇了摇头,复握住他的手郑重道,「子新,你不必为了我,我贵为皇后,受天下敬仰,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我想让你好好的,做你自己想做的。你还年轻,这一辈子还有大好的时候,犯不着去为了谁活着。我只盼着你一生欢欣愉悦,便是对姐姐最大的安慰了,子新你明白吗?」

「可是父亲说,姐姐…」

「父亲说的不对!」我打断他。

「姐姐这一生,虽身居高位,但是没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做的,姐姐盼着你不要如此,姐姐盼着你,为了自己活着。」我径自说完看着他还在思索什么。

便又接着问道,「子新,你如今,也有十八岁了吧!」

「是啊,殿试那日是我的生辰。」子新道。

「家中父亲母亲,可有为你的婚事打算?你不必羞赧,前日皇上跟我说想让你尚他的妹妹,怀荣公主。」

看着他不说话我兀自又道「我知道父亲不会愿意的,且那怀荣公主骄纵蛮横,委实不是良配。」

「只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婚约,所以不好回绝皇上。今日晨时怀荣公主早早的便来了我这里,想是得了她皇帝哥哥的信儿,要来与你相看的。我与她说你虽才高,但貌丑,才把她打发走了。」

「你是怎么想的,你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呢?」我看着他道。

「我……」他低了低头,又不好意思看我了。

我一看这意思便知道是有了。

我只好问他,「是哪一家的闺秀呢?」

「并不是什么闺秀,是庄姨娘身边聘的一个管账的女孩子。」

「我娘?我娘已经老的不能管账了吗?还要专门聘一个人来管账?」我惊讶到。

「并不是,只是你走了以后,庄姨娘觉得膝下空虚,所以身边带了一个女孩子教她看账理事。」他解释道。

我笑了笑,这倒是挺新鲜的,便是我在的时候她也不甚管我,我走了她便觉得空虚了。

「你接着说,这女孩子什么来处?」

「她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家中在江南一带做生意,后来败了。才投奔到咱们家,说是与咱们母亲娘家是远亲。」

「这是了,咱们母亲也是出身江南的。那怎么后来又跟着我娘了?」我问他。

「母亲也不知怎么安置,便让庄姨娘来管,庄姨娘看她颇会打理生意,便日日带在身边了。」子新道。

我想了想笑道,「这倒也是一桩趣事了,只是不知,你中意她,她中意你吗?那孩子是什么意思呢?父亲对此事又是什么态度?」

他顿了顿又道,「父亲…父亲嫌她出身商贾,又不通诗书,不大愿意。」

我握住他的手道,「此事你不必担忧,我会亲自写信向父亲说明的。你回去问问那女孩儿,你们若是彼此中意了,什么都不用担心。自有我来为你们周全。」

我看着他松了一口气,脸上有些许喜色。

我便招呼他吃我做的果子,又为他煮茶倒水。

看着他年轻英俊的样子,我都深感欣慰,这样好看的状元郎,是我弟弟呢!

我想了想又对他说道,「过几日皇上便要给新科的士子们授官了,你可有想去的官署?」

「但凭圣上安排,子新不敢有微词。」

我摆了摆手,「不必客气,你如今是炙手可热的状元,便是不靠着他,外人也不免会多番揣测。况且,咱们苏家这几年也不曾沾过他半分姻亲的好处。平白让外人说了去不成?」

「你只管说便是了,姐姐自会替你周全。」

子新沉默了一会儿道,「新科士子按说都该派往翰林院,可我读了这几年的书,实在不想再跟四书五经打交道了。我想在朝堂上做些实事,延续父亲的理想。」

我想了想道,「京都府怎么样?京都府是为京都百姓办事的。况且府尹的夫人与我有交情。你去了,我也可让周大人照顾你。」

他笑了笑「谢谢姐姐为我安排!」

待我正要问他一些家里的细况时,外殿的宫人进来禀报,再有一刻钟的时间,内侍就要带我弟弟回去了。

我心里有万般不舍,又不能表现出来。想了想,我吩咐宫人去将郑灿抱来。

我既然养了他,他便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苏家的孩子了。

郑灿如今说话也利索了,我抱着郑灿道「灿儿,你看,这是你舅舅。你去跟你舅舅说说话。」

灿儿很听话的走到子新面前抓住子新的衣袖眨了眨大眼睛道,「舅舅好,灿儿见过舅舅,舅舅安康。」

子新顺势将郑灿抱在怀里逗了逗他,然后与我说道,「姐姐,你当年离家近宫,我也是这般年纪吧!」

「是啊,你回去告诉父亲,如今我地位稳固,膝下有子。且让他不用为我担心,也不要为当年的事在责怪自己。」

「我嘱咐你的事,回去也要记着办一办。办好了便传信给我,我也得召那女孩进来看一看,才好为你们赐婚。」

说完,我便吩咐两个宫人和皇帝的内侍一起将子新送出了宫门。

我这一辈子已然这样了,只盼着我弟弟他能仕途顺遂,夫妻和乐了。

只是少不得又得去跟皇帝周旋一番。

10

第二日上午我还是打起精神去了皇帝那里。

意料之中的,皇帝见了我便说起怀荣公主的事不成了。

又说公主不识好歹,以后她的婚事,他是再也不管了。

我心中有了数,便温然道,「公主是陛下的妹妹,自然身份尊贵。苏家已经十几年无人在朝中了,无权无势不说,家境也贫寒些。即便如今子新中了状元,苏家的情形与朝中的王侯大族们也是相差了许多。」

我顿了顿又道,「昨日臣妾见了子新,原来家里母亲早前已为子新订了婚约。只等着他领了差事。家里就要为他操办了。」

「是哪一家的闺秀有这样的福气?」皇帝问道。

「是我母亲娘家的内侄女,论理,该是我的表妹。早前她便一直在我家住着,我母亲看两个孩子有意思便早早的将事情定下来了。」我对答如流。

皇帝看着颇有些遗憾,我却觉得,仿佛劫后重生一般。

后来苏泽说,我这般两头谎话的骗着皇帝和公主,万一那怀荣公主什么时候见了我弟弟,恐会对我心存怨恨。

我松快地倚在榻上道,「怨恨便怨恨吧,我自己一辈子便是如此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叫子新与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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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三、子规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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