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道路清洁，前方没有行人。」
「……保持警戒，最后一段路了。」
「……A 组的人辛苦了，到地方后你们就可以回去复命。」陆羽的声音，在步话机里时远时近，「……回去之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会有人告诉你们。」
「……B 组今晚是别想睡了。」他自言自语。
我意识模糊，几度无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得见一片漆黑。
身体的每一次摇晃，都仿佛在把我拽下昏睡的深渊。
我是在一架静默行驶的车辆上。
头上戴着头套。
脖颈的皮肤上，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着。
那是武装押运人员用尖锐的注射器对准了我的脖子。
他们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
1
「滴答。」
鲜血滴落在地面上。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昏暗的灯光下，雪花闪烁的黑白电视。
天花板上，几具直挺挺的无头尸体。
又是那间教室。
白发少年背对着我，坐在电视机上。
【陆子宁】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又要干吗啊，没完了吗？
【何必冒险去救那些人】
「你说为什么……我也想见死不救啊，我也想别人死活关我屁事啊，可就是做不到啊。」我说，「不自觉地，就是想救他们的命。」
搞不清楚，发出声响的，到底是我的咽喉，还是我的心声。
【可你杀了你的朋友】
「对啊……对啊……我他吗的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会是凶手，为什么小甜、雯雯、玉嫣，为什么她们是我杀的……我非常不能理解……」
我支撑着身体，想要从地板上起来。
却纹丝不动。
好像被无形的力量牢牢捆着。
【陆子宁，你是个很特别的考生】
【你想要救人，你想要做英雄】
这是，在夸我吗？
可电视上滚动出的文字，更像是警告。
【但这不是我们要的】
【你们被考核的，是狡诈、仇恨、猜疑，背叛……】
【做一个合格的考生，别让我们失望】
是我的错觉吗？
从这滚动的文字里，我似乎能感觉到，荧幕背后的「人」，正在因为我救人而感到愤怒。
这种感觉可真好啊。
原来躲在荧幕背后的「人」，也会因为我的行为而不满。
「不喜欢就杀了我啊……」我仇视地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
然而，昏沉的教室，越来越昏暗了。
直至一片漆黑。
2
我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又一块荧幕。
彩色的，巨大的荧幕。
就在我的眼前。
我环顾四周，这像是某个审讯室，洁白的空间，没有门窗，完全封闭的一个幽闭房间。
我低下头，身下是一张焊死在地面的铁椅上，是那种曾经在电视里见过的审讯椅，手和脚都被合金的拘束器束缚在上面。
脑袋仍然有些晕眩，但是也渐渐清醒了。
这个屋子大概就是陆羽说的……
「处决室……」我喃喃。
我被带到这里多久了？我抬起头，接连大喊了几声，却连回音都没有。没有任何人回答我。
时间安静得可怕。
终于，「嘭」的一声。
我面前的荧幕亮了起来。
陈南就在荧幕那头。
3
我面前是占据一整个墙面的巨大荧幕。
通过实时监控转播过来的，是另一个洁白的处决室。
陈南也被拘束在一张审讯椅上。
不一样的是，在他面前，还坐着一个男人。
我能看见那个男人的背影。
凌乱的头发，宽松的 T 恤，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大概会把他当作一个大学的讲师，还是不怎么负责的那种。
他就是陆羽。
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陆羽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烟盒。
陆羽抖了抖，拿出了一根烟，他叼在嘴里点上，吸了一口，随即递到了陈南的嘴里。
陈南有些疑惑，烟雾飘浮而上，熏到了他的左眼。
陈南不自觉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左眼已经因为香烟的刺激，漆黑弥漫。
陈南茫然地望向陆羽，随后突然脸色大变，一口将嘴里的烟吐在了地上。
「看到了我的想法？」陆羽问他。
陈南阴沉地盯着陆羽，点了点头。
「看到了什么？」陆羽问。
「你要杀了我。」陈南这样说。
4
「就这么害怕吗。」陆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不是本来就想死吗？」
「可我不想那样死……我不想那样死……」陈南再一次奋力地挣扎了起来，却没有任何作用。
陆羽始终背对着监控的镜头。我看不见他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来到这块荧幕上，却有些许的低沉。
「陈南，还不明白吗？」陆羽说，「在现实里，你们考生是不死之身，你们进入了濒死，只会开启一场新的死亡考试，这样你们又有机会赢回一次生命，一次又一次……你们早就是死不了的怪物了。」
「要想杀你们，只有这个手段。」他说。
他在说什么手段？
而且，这两个人给我的感觉，是他们一直都认识。可为什么陆羽作为一个警察，要杀陈南？！
陆羽踩灭了地上的烟。
陈南激活的眼睛，仍然在看着陆羽。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呼吸。
可是陈南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好像透过那只眼睛，他望见的陆羽的思想里，是对自己最坚定的死亡宣判。
一直到三分钟过去。
陆羽重新点燃了一根烟，他把烟放到陈南的面前，青烟飘荡，陈南闭上双眼，努力想避开。
陆羽却伸出了一只手，强壮有力的胳膊，轻易地扒开了他的眼皮。
陈南再无可避，烟熏进他的左眼。
漆黑的瞳孔，再一次扩散。
我注意到，当陈南被一再地激活左眼，
在陈南的手臂上，冒起了狰狞的青筋。
这时候，陆羽发问了：「你的眼睛，从我身上都能看到什么？」
陈南凝望着陆羽很久。
终于，他惨笑起来，「我看到了一个女孩。」
「说说看。」陆羽饶有兴致。
「一个撑着伞的女孩，和你走在小镇上，你脑后闪现出来的那些画面，都是她在对你笑。那是你的初恋吧？你在回忆你初恋的样子，陆警官。」陈南说。
「果然，能够窥探别人的思想，这么好用的眼睛……」陆羽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可惜了。」
「现在呢，看到了什么？」陆羽说着，坐直了身体。
「……她死了。」陈南说，「你在回忆她的死。她死的时候，你就像疯了一样，在大街上找死。」
「嗯……」陆羽低下了头，「挺可笑的吧，不可一世的陆警官，也有愚蠢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陈南反问他，「我也失去了最爱的人，我也很痛苦，所以我才从 B 组里逃出去，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地死掉。」
「别把我变成怪物。」陈南的声音带着祈求，「让我去参加考试，让我死在考试里。」
「我当然理解，我让你看到我的记忆，就是想告诉你，我理解你。但是……」陆羽的声音，愈发的低沉。
「我没的选，陈南。」
「把你变成怪物，是 A 组开出的条件。」
5
A 组？
B 组？
再一次，三分钟到了。
陆羽还是在重复着先前的动作，不管陈南怎么躲闪，点起一根香烟，放在陈南的面前，任由烟雾熏到陈南的左眼。
直至漆黑的瞳孔再度开始扩散。
陈南的身体颤抖着。
我记得的，我每一次用眼睛，几乎都会被神经深处的疼痛击倒。
在陈南的眼球深处，一定是无法想象的剧痛。
「陈南，这是你今天第几次激活左眼了？」陆羽问。
「第七次。」
「还有一次。」陆羽嘀咕了一句。
「……」陈南也苦笑起来，「只剩一次了啊……」
陈南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着。
更诡异的是，他原本狰狞冒起的青筋，此刻变得鲜红。
仿佛他体内的血管，正在膨胀。
他的脸上，手上，脖颈上，每一寸皮肤，都有膨胀而起的血管。
他变成了一个血红的人。
我仍然不理解，他们在议论的，是什么样的处决手段。
可这仿佛就像是一场慢性的死亡。
「你知道吗……」陆羽回过头，望着洁白的墙壁，「这里是 A 组以前的地盘，他们以前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处理一些不听话的考生。」
陈南无力地垂下了头，他的额上有汗珠渗出，掉落在自己的腿上。
汗液浸湿了裤腿，血红一片。
「你也要死了，和你说一些秘密，无所谓了。」陆羽自嘲地笑了笑。
「五年前，警方接到了一通报警电话。
「报警人说，他参与了一场血腥的考试。
「没有人信，都当那个人疯了，那个报案人，后来真的因为长期的疯言疯语，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陆羽平静地叙述着。
「但是，慢慢地，人数增加了。
「报案自称参与死亡考试的人数变多了。
「有一名不信邪的老警察，决定陪在一名报案人的身边。那个报案人，一直吵吵嚷嚷，说自己还要被迫参与考试，还要补考什么的，求警察保护他。你说大家是不是觉得他莫名其妙？其实老警察也是这么想的，就陪着这个人吧，看看到底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有配枪，怕什么呢？
「那个老警察，跟那个报案人一连几天，同吃同住。
「结果，有一个晚上，老警察回到了派出所。
「他说，报案人死了。
「所有人都发现，这个训练有素的老警察，双眼无神，仿佛经历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这可是曾经面对几个持刀歹徒都不变色的老前辈啊。
「人们问他，怎么回事？
「他只是这样说：考试，是真的。
「当时是冬天吧，2012 年，沸沸扬扬的世界末日。
「老警察带回来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也被神秘的力量抓进了考试里，在考试里，他为了能活下来，杀了其他考生，杀了那个他本来要保护的报案人。」
陆羽揉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顿了顿。
「自那以后，死亡考试这个案子，正式进入了政府机关的办公桌上。
「A 组，也就诞生了。政府成立了 A 组，抽调了大批优秀的干警，想要抓出背后的真凶。」
「你说，他们做到了吗？」陆羽突然反问了一下。
「A 组里面，最开始都是想要破案的人。
「可是，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在了调查行动里。你知道，当一个口号迟迟无法实现，就会变成一句空喊的鸡血，一地鸡毛。
「伊拉克战争打了七年，富了一个又一个的将军，没有人在乎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
「人性啊，永远是真实的。
「A 组调查了五年，走出去一个又一个政治新星。可是死亡考试也持续了五年……派系斗争，争权夺利，如今还有谁在乎真相？」
陈南低着头，他的嘴角，有鲜红的液体滴下。
他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了。
陆羽伸出手，替他擦拭了一下嘴角。
陆羽安抚着陈南，「快结束了，快要结束了……」
「你知道吗，」陆羽接着说，「我为什么要成立 B 组？
「当初的那个老警察，过完了当年的春节，因为自责，没过多久，就自杀了。
「我很愤怒。
「因为和他一起参加考试的报案人，是我的父亲。
「那个无助的，想要被保护的中年人，是我父亲。
「我很愤怒。
「我想要报仇，却连该向谁捅刀子都不知道。」
这时候，陈南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她……她……」
「嗯。」陆羽接过了话，「我初恋死的时候，我也找不到凶手。
「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都这样。
「我想搞明白为什么。
「所以我离开了。」陆羽说，「来到这个废弃的地下室，成立了 B 组。」
陈南艰难地抬起头，他的整张脸，都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变形扭曲。
陈南盯着陆羽的脑后，他似乎再一次看到了什么，随后惨笑起来，「原来，你……你也只是个小人物……」
「是啊。」陆羽没有否认，「当初他们抽调警察去 A 组，我连资格都没有，连被他们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这个 B 组才能轮到我。A 组不想干的脏活，我来帮他们干。A 组不想背的黑锅，我来替他们背。
「他们不想冒险，我来冒。
「他们不想查死亡考试，我来查。
陆羽抖了抖手里的烟盒，「我就想干一件事，把主办方揪出来，把他的头按到马桶里，弄死他。」
陈南眼睛里的漆黑，再一次褪去了。
6
陆羽从短暂的失神里回过神来。
「所以……对不起了，陈南。」陆羽叹了口气，「你必须死。」
「为……什么……」陈南艰难地吐字，嘴角流着血红的唾液。
陆羽轻柔地替他擦拭，「我需要一个考生，这样有些事我才能办。但是……
「你们这些考生，是宝贵的资源。我曾经给你打电话，让你加入，是争取之后的结果……你从 B 组里逃走之后，A 组很不满意。
「在他们看来，不听话的考生，就必须处理掉。
「这是他们开出的条件，也是我能留下你隔壁房间那个姑娘的条件。」
我愣了愣。
拳头攥紧了，却怎么都挣不开这合金的拘束器。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又要拿别人的死，来保全我自己。
「第八次了。」陆羽轻轻地说。
他像是带着一丝珍重，细致地擦拭了陈南每一寸皮肤里渗出的血，而后又为陈南打理了一下衣服。
「不……要……」陈南嘴角滴落着猩红的液体，仿佛一只濒死的野兽，「别……把我变成……那种东西……」
陆羽从烟盒里，摸出了最后两根烟。
他坐在那里，将烟叼在嘴里，安静地点燃。
「她不比你有价值。」陆羽评价着什么，「她的眼睛，能力太过渺小了。短短的一秒，能做什么呢？
「但是，她也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我们都没得选了，陈南。」
我不明白，陆羽究竟是在做什么。
但是在那转播过来的荧幕上，陈南的身体很明显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停下……停下！」
我无力地喊着，一遍遍喊着停下，用呐喊，在心里喊，可是被束缚在这张该死的椅子上，我连那只眼睛都用不了。
「兄弟，上路了。」
陆羽点了一根烟，递进了陈南的嘴里。
陈南的眼皮肿胀，再也无法闭合。
就那么被烟熏进了左眼。
漆黑的瞳孔，逐渐扩散。
第八次。
「陈南！」
陈南仿佛听见了我的呼喊一般。
他狼狈地抬起头，望向了荧幕这头的我，与我对视。
「帮我和猫语说……我不……恨她了……」陈南艰难地张口。
下一秒，一声开裂的响动。
他的脖颈处，迸发出了一道血流。
紧接着，是他的腋下，另一道血流喷涌而出。
随后，是大腿的根部。
他像是一个瓷器，正在一处处爆裂。
喷涌的鲜血，从他的每一根动脉中迸出。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陆羽就坐在陈南的面前。
我始终望不见陆羽的神色。
只是看见，陆羽的烟被浇灭了。
原来，他一直在等的第八次，
是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