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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男主是病娇并且非常粘人的文?

收留他的第二年,我发现他半夜在床边偷偷亲我。

忍了数次,我用力扇出一巴掌。

却被他捏住手指,低头亲了亲,「不装了?」

「你会下地狱的。」

他冷笑一声,再抬头时,眉目妖异得像地狱里的艳鬼。

「姐姐,我早就在了。」

1

我是爸妈领养的。

他们唯一的儿子被拐走后,一直生死未知。

直到不久前,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已经 17 岁的儿子。

我在家等他们团聚,没想到等来他们出车祸的消息。

唯一幸存的,只有那个千辛万苦找到的男孩。

而不幸的是,他的腿在车祸中出事了。

医生说,他也许会失去自理能力。

我收养了他。

像当初我的养父母收养我那样。

2

他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十多天。

白日他醒来后,护士打来电话,说他把自己关在病房内,什么治疗也不配合。

我从公司一路狂奔到医院,也被挡在门外,只好从管道爬进他的病房。

跌坐在地板上的少年一身宽松的蓝白病号服,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微长的发尾蔓延在脖颈和耳后,像是黑色的蛛丝。

明明是浓墨重彩的精致长相,衬在冷感十足的一身皮骨上,反而像是雕刻的石膏像,有种惊心动魄的英俊。

我看得一时忘了说话。

在背光的阴影里,少年抬起线条上挑的眼皮,冷淡地望过来。

我连忙从窗户上跳下,自我介绍:「漆酒,我是你姐姐,爸妈应该和你说过。」

他并无任何反应。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知道你情绪不好。」我硬着头皮开口,「但现在是重要的治疗阶段,不配合会影响到日后恢复。」

……

我说了半个小时,耗干了口舌,他依然无动于衷。

我开始口不择言:「别闹小孩脾气,行吗?」

漆酒嗤笑一声,说出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

「大姐,我没求着你管。」

「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有责任管你。」我尽量维持着自己的耐心。

「让一个废物继续活着,就是你的责任心?

「别圣母了,有钱不如捐给乞丐。」

我愣在原地。

实在不明白。

那个昏迷时看上去像个天使般的弟弟,醒来后怎么如此刻薄?

3

我束手无策地走了。

出门前我迅速地看了眼室内。

医生开的口服药摆在小桌上,还未拆封,而滴药的管子早已空空如也。

阴影中,漆酒的唇色白得近乎透明,甚至能清楚地看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这漂亮又带刺的弟弟还真是……一心求死。

和医生沟通后,我得知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和药,我决定不再采取怀柔政策。

重回到病房,我就迅速地把漆酒绑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眼神极为愤怒:

「谁允许你把我手绑起来?」

「你不配合治疗,我只能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我无视着他的挣扎,把他推倒在地板上,压制住他的身躯。

漆酒瞬间瞪大了眼睛。

我赶紧招呼护士进来,通过静脉注射,把营养液输入漆酒的身体。

这几乎用尽了我们的力气。

将营养液输入体内很疼,而且他还毫不配合,脸颊很快就流满了汗。

「弟弟,疼可以叫出来的。」我决定还是安抚一下他。

漆酒手脚无法动弹,猛地低头在我手上用力地咬了一口。

「啊——」我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这家伙是狗吧???

漆酒松开嘴,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我,眼角发红,像只殊死挣扎的兽。

「滚。」

我被他充满恨意的目光刺了一下,又将他按得更紧。

护士们离开后,房内只剩下我们两个,气氛沉重而凝滞。

窗外的蝉疯狂地鸣叫,仿佛要倾尽所有的生命。

漆酒早已别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墙。

很明显,刚刚的强迫已经彻底得罪了他。

我毫不怀疑,如果他的腿还能行走,一定会头也不回地跑掉。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像被折掉翅膀的鸟儿。

日影逐渐西斜,黄昏爬满了整面墙。

我交叉起手指,叠成一只鸟型,让鸟的影子在墙上慢悠悠起飞。

「漆酒。」我将声音放柔,「你看,墙上有鸟儿飞。」

他依然给我留个冷酷的背影。

「你知道吗,有种说法表明,鸟儿并不是天生会飞,它们是由恐龙的一支演化来的。

「这支恐龙也许是为了躲避敌人,也许是为了获得更多食物,总之它们栖息在树上,通过跳跃和降落慢慢学会滑翔能力,最终学会了主动飞行。

「但还有种生物,没有翅膀也学会了飞翔,你知道是谁吗?

「是我们人类。

「千百年前,第一个想飞的人也许会被嘲笑为傻子,可是千百年后,我们已经可以乘上飞机,去到任何一个有机场的地方了。」

「漆酒,」我轻声道,「作为比你年长七年的成年人,我也经历过很多困难,许多当时觉得天要塌下来的事,现在不能说完全释怀,至少也觉得其实不过如此。你……再给自己一段时间……别那么快放弃好吗?」

他肩膀似乎动了动,声音依然凉得像冰块:「大姐,你以为我还是小学生吗?

「这么喜欢教育人,你怎么不去当老师?

「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向门口,声音充满戾气:「出去。」

我深吸一口气,依然维持着小学老师般的语气:「好的哦,那我先出去吃饭啦,你想吃甜点吗?要不要给你打一份?」

无人应答。

我出去吃个饭的工夫,回来护士就告诉我,漆酒拿钢片戳穿了自己的大腿。

我特么就没见过这么狠的狼人。

只好又转身出门买了张小床,放在他的病床边,下定决心 24 小时监护他。

免得一不小心,他就死了。

漆酒刚绑扎好伤口,情绪状态很差,看见我摆进来的床,人都要崩溃了:「你要陪住?」

「是啊。」

他气极反笑:「大姐,你是个女的吗?」

「我是你姐姐啊。」我尽量温和地开口,「姐姐没有性别。」

「可我是个男的,我要一个人住。」

我继续扯:「你是弟弟,你对我而言没有性别。」

他盯我半晌,直接脱了衣服。

漆酒还未成年,皮肤又白,又一直躺着,我本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少年。

没想到一脱衣服,居然还有一身光滑的腱子肉,加上劲瘦的腹肌和利落的人鱼线,简直是个模特架子。

不过,更吸睛的是几道纵横在他背部和侧腰皮肤的狰狞疤痕,像是罗刹厉鬼的标记,看着十分吓人。

我头皮都麻了,还是僵硬地扬下巴看他:「继续脱啊?不用见外。」

他冷冷盯着我:「我要洗澡。」

「不能洗,会感染伤口的,你真忍不住可以擦擦。」

我感觉自己简直像个苦口婆心的老母亲。

漆酒听了,面无表情地把上衣一丢,正好盖在我头上。

「不用你管。」

视线被盖住,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很快就听见了他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我连忙挪开衣服,把他从地上拉起。

「你只能让我帮你。」我叹气,「这样吧,我把你扶过去,你好了叫我扶出来行不行?」

漆酒半边身体都靠在我身上,我才发现他还挺重的。

扶进卫生间后我本想离去,可是我一松手,漆酒只能自己扶着墙,又擦洗不了身体。

他不扶墙吧,又因为身体没有借力点只能往下倒。

我连忙又扶住他。

漆酒面无表情,突然扬起手,狠狠地往墙上砸了一拳。

「别拿墙生气。」我连忙拉住他的手。

漆酒黑漆漆的眼睛毫无光亮地盯着我。

我突然想到他也才 17 岁,从小遇到这么多事,现在腿还废了,不免有些心疼:「这样吧,我闭着眼睛扶着你,你弄完喊我。我保证不看,好吗?」

说完,立即狗腿地把拧干了的毛巾递给他。

漆酒嘲讽地一笑:「我有选择的权力吗?」

他接过了毛巾。

浴室很沉默。

只听见摩擦的声音。

等到声音停了,我试探着开口:「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你出去一下。」

「为什么?」

「我要上厕所,」漆酒语气很嘲讽,「怎么,你还要帮我扶着?」

我二话不说,直接转身走了。

虽然漆酒很难处。

可他爸妈抚养我十几年,对我的恩情无论如何都还不清。

我辞掉了工作,决心还是先陪漆酒度过这段时间。

天知道他这个人有多难配合,为了治疗顺利,我不仅把他手绑了起来,被咬多了后,我还给他嘴巴套上了防咬器。

后来,他便宁愿自己吃饭也不愿我摁着他注射营养剂了。

虽然那吃饭的架势,仿佛要饮我的血,吃我的肉。

盯我的眼神,就像一头狼,越来越狠,也越来越亮。

他恨我。

但我不介意,人越能恨一个人,那就越会想活下去。

平常除了监督漆酒饮食和治疗,每天早晚,我都会把他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再推着他在医院附近到处走走看看。

感受一下阳光、空气和花香。

刚开始他非常排斥。

护士们都说,我们好像一个劫匪在推着人质散步。

人质一脸想死,劫匪也一脸无可奈何。

画面诡异而充满吵闹。

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漆酒腿上的钢板到了取下来的时间。

医生重新评估了漆酒的身体指数,讶然地表示他的双腿恢复良好,再通过一段时间的复健,便能正常行走。

「所以他不会变成一个残疾人吗?」我激动地向医生确认。

「是的。」医生也露出笑容。

我十分雀跃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漆酒。

相比我的开心,漆酒很漫不经心。

转入专业康复机构后,工作人员告诉我,情况不容乐观。

他们给漆酒尝试了每种疗法、仪器,甚至还换了好几个老师。

但是没用。

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漆酒始终无法感知到腿部的知觉。

他身上好像有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将自己的感受与外界切割开了。

「病人自己似乎并不重视,心理也非常消极。」负责的工作人员语重心长地说,「但如果不抓紧趁这个时间恢复,让孩子留下后遗症,要影响一辈子的。」

「那怎么办呢?」

她又给我推荐了一小时 2000 的康复课程。

我先把定金交了,然后带着漆酒暂时离开康复医院。

因为,快要过年了。

我想带他回家。

街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息,我特意没有打车,一路推着他去了附近的顾海纪念公园。

到了顾海纪念碑前的广场,到处都飞着白色的鸽子,许多小孩在追着鸽子喂食。

我买了包喂鸽子的食物,塞给漆酒。

漆酒一如既往地讥诮:「你当我三岁小孩吗?而且这鸽子胖成这样,再喂就飞不起来了。」

他瞪着那些鸽子,与欢乐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鸽子见了他,也很识相,默契地绕开,都飞向了那些傻乎乎小孩手中抢食。

有只格外笨重的鸽子停在他的轮椅上,试探地朝他手中的食物伸出头。

漆酒面无表情地把它推了下去。

胖鸽子居然没有躲开,摔到地上哀叫了一声。

原来是脚受伤了,没办法像别的鸽子那样灵活。

我盯着他们,想看看漆酒接下来会怎么做。

一个男人忽然走近,遮住了我的目光。

「漆龄,是你。」

我抬起头,没想到会在人海茫茫的大街,遇上我的初恋……傅思翊。

他穿着考究的深色大衣,脸部线条依然劲瘦利落,只是戴上了一副无框的透明眼镜,那镜片也挡不住他眼神的锋利。

「哦,是你啊。」我干巴巴地开口。

「你还好吗?」相比我的局促,傅思翊显然游刃有余。

「还行。」

「毕业后怎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他沉声问,「我找了你好久。」

我抬眼看着他,荒谬地反问:「难道当初消失的人不是你自己?」

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抿上,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的页面。

「我有点急事,先加好友行吗?」

我正想掏出手机,突然听见一声巨响。

似乎是轮椅倒在地上的声音。

连忙推开傅思翊,只见漆酒狼狈地倒在地上,轮椅翻在一旁。

我连忙奔过,将漆酒扶回椅上:「怎么了,没事吧?」

漆酒抬起眼,似乎是打量了眼傅思翊,缓缓道:「头有点晕。」

傅思翊也走过来,问:「他是谁?」

我还没说话,漆酒便冷冷地回:「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思翊挑起眉,偏头来看我。

只是我担心漆酒伤到身体,一直蹲在地上和他确认,并未注意到。

漆酒从有点晕已经变成了全身上下都疼,我连忙推着他离开准备去医院,结果到了公园外,他又安静下来,说自己没事了。

「你确定?」我瞪着他,感觉这小孩在耍我。

「你希望我有事?」他冷着脸反问。

我在心里不停念着「别跟病人计较」才忍住没和他吵起来。

再回头,傅思翊已经不见了。

7

到家后,我给漆酒展示了爸妈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房间。

「当当当。」我推开门,夸张地配音,「欢迎漆酒小朋友克服各种艰难险阻,历时十三年终于回家 ~」

阳光从窗口倾斜而入,飞舞着金色的光尘,给这个小小的房间镀上了一层魔法。

爸爸爱做木工,漆酒房里的家具都是他亲手打造;床上铺着妈妈亲手缝的百家被,上面布满细细密密的针脚。

书桌前摆着一张相框,过曝的照片上,是年轻的他们笑着抱起刚出生的漆酒。

这也是唯一遗留下来的合照了。

这一天,他们已经盼望了十三年。

十三年,四千七百多天,日日夜夜的煎熬,熬得让青丝都成了白发,才等来的团聚。

只恨相见那天,居然也是离别。

「爸、妈,」我轻轻抚摸着透明的相框,低声道,「漆酒回家了。」

漆酒像是一个误入别人家的小偷,谨慎地转动着轮椅,在这个一百多平的家中转了一圈。

最终在阳台停下,还在空着的笼中放下一只白色的鸟。

「这是什么?」

「鸽子。」

我当然知道是鸽子,无语良久。

「它没被闷死真是奇迹。」

「死了就死了。」

我毫不心软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击,又无奈地推着他出门,带着鸽子找附近的兽医上药做包扎。

回来路上,我点着鸽子懵懂的脑袋,特意去问他:「漆酒,这个鸽子像不像你?」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像。」

「明明像,就叫它酒酒好了,等恢复好再把它送回去。」

拯救了一条小生命,我心情雀跃,摸着鸽子的脑袋一迭声喊「酒酒」。

漆酒转过头,冷笑了一声。

晚上特意做了大菜,叠满的盘子摆满了整个四方桌,我还拿出了爸爸珍藏的酒。

小老头藏的时候就嘀咕:「这酒好,必须得是找到漆酒,或者你结婚那天才能动。」

我低估了自己的酒品,越喝越伤心。

刚开始还觉得自己控制得住,等意识过来时,几个酒瓶子都空了。

我挤到漆酒旁边,揽着他的肩,像个酒蒙子一样掏心掏肺:

「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吗?」

「离我远点。」他用力地把我推开。

我只好趴在桌上,哽咽道:「我羡慕你爸妈,这么多年从未放弃寻找你。

「你知道找人多累吗?漆酒,他们鞋都走烂了十几双。」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极力忍耐着。

「你为什么不看我?」我揪住漆酒的衣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每个人,当初他们每个人都不要我,只有你爸妈把我领回来!」

漆酒低声骂了句,拿起桌上的纸巾用力往我脸上一盖。

「脏死了。」

「连你也嫌弃我!」

我更难过了,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冷漠地把我推开的一张脸,和那人脸上厌恶的眼神,无法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要把我丢了?

「为什么别人都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宝贝,为什么你们把我当成垃圾?

「我很不配吗?」

我越哭越难受,哭着哭着,突然发现自己手上全部是蹭到的菜油。

「不行。」我突然停下哭声,看着脏兮兮的手打了个酒嗝,「我要洗手。」

这么想着,我摇摇摆摆站起来,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到卫生间。

漆酒一直冷眼看着。

我在浴室洗干净了手,突然从镜子里发现衣服也脏了。

「衣服也要洗。」

我用缺失脑干的大脑下出指令,然而脱了半天衣服也脱不下来,反而因为毛衣卡在脑袋上,看不清前面的路而摔进浴缸中。

轮椅滑动的声音响起,似乎在我身前停下,冷冷地问:「死了吗?」

「看不见。」

「呵。」嘲讽的声音刚落,我就感觉一只手帮我把卡在头上的毛衣掀了下来。

看见他,我眼睛亮起来:「酒酒你来啦?」

接着开心地伸出手,一把将他从轮椅上拉下。

漆酒猝不及防被我拉下来,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我努力地睁大眼看他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也弄脏了。」

我乐呵呵地打开花洒,对着他的脸一冲,雪白的水柱喷射而出,把他整个人的头发和脸都淋得湿漉漉的。

然后我伸出手,在他脸上仔细地擦洗起来。

感觉洗不干净,我又去努力够浴缸边的沐浴露。

漆酒扶住浴缸的边缘,一把抢过花洒,往桶中一丢,压抑着怒气问:「还要发酒疯?」

我已经拿到了沐浴露,挤出了瓶中的白色泡沫,正好往漆酒的脸上一拍。

他抓住我的手腕,表情可怕得像个正在思考分尸计划的杀人犯。

我毫无知觉,眨了眨眼,轻声道:「酒酒,你真好看啊。」

「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的爸妈。

话还没说完,我闭上眼睛抱住漆酒的腰,带着痴笑栽倒在他的胸膛上。

8

翌日清醒后,我彻底吓傻了。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虽然脑子一团浆糊,但印象中我不仅一直在鬼哭狼嚎,还把漆酒弄得全身都是水。

他会拿这种事嘲笑我一辈子的吧?

我懊恼地把脸埋进枕头里,突然发现一个不对劲的点。

现在的我,身上穿的是——睡衣。

可昨天我穿的可不是这个,这谁换的?

难道……

这个猜测让我呆滞了整整一分钟。

不是吧?可如果是呢?

就算他还是个孩子,也不能这样吧???

抱着找他算账的想法,我重新踏出房间。

漆酒的房间紧闭着。

悄悄推开一道缝,床上居然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在偷看什么?」漆酒的声音鬼魅般在不远处响起。

我一个激灵,回过头后,只见漆酒正在阳台的一个大花瓶后晒太阳。

刚刚视线被挡住,我居然没发现。

他似乎没睡好,眼下有着一层淡淡的青色。

阳光沐浴在他身上,驱散了平常的冷气,给身体轮廓勾勒出一个金边,肩上还停着一只胖乎乎的鸽子,似乎在打瞌睡。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漆酒现在心情还行。

而且这一人一鸟,画面还怪好看的。

我本身就是个颜控。

一看见这脸,原本的火气就莫名少了三分,语气也弱了下来。

「昨晚麻烦你了。」

漆酒抬眸看我。

我立马清醒了点,竭力找着委婉的话:「但是,有的事不合适你来做,比如换衣服,虽然我是你大姐,你也只是个小孩,但这样还是不合适……明白吗?」

漆酒反而问:「什么不合适?有比趴别人门口偷窥更不合适吗?」

我连忙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漆酒似乎并不相信,「睡衣是你在浴缸中醒来后回房换的,换完还非要我说好看,不然就不扶我回房睡觉,哦,你前面还抱着我说——」

我已经听得头皮发麻,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当时真的喝醉了,意识不清醒……」

漆酒没什么表情,但我感觉他身上气温下降了几度。

「现在清醒了,又要端回长辈架子是吗?」漆酒转动着轮椅过来,冷冷道,「让开。」

我僵硬地挪开步伐,看着他进入房内,下意识想跟上。

漆酒转动轮椅回头,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自重,姐姐。」

他「嘭」的一声,利落地拉上门。

9

我脸都气歪了,还还不了嘴。

后面几日我都有意识地避着漆酒。

微信转了几千块钱,让他想吃什么自己点外卖。

我则早出晚归,白天基本都在外面聚餐。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又碰到了傅思翊。

晚上聚会的包间,当我进入时,已经只剩他身边还有位置。

一屋都是曾经高中时的老同学,也都清楚我和傅思翊曾经的恋情。

我下意识就想转身走人。

班长老祁这个大嗓门已经喊起了我的绰号:「70,你迟到了,自罚三杯!」

无奈地入座,拿起杯子正准备喝时,傅思翊却从我手中夺过,一饮而尽。

旁边人都「嚯」了一声。

老祁却狡黠一笑:「替人喝要双倍。」

「老祁,我自己来。」我出声喊。

同时,傅思翊也抬眼看他:「三倍也行,你要和我喝吗?」

老祁立马做怪脸色:「哟,你们还联手对付我呢?」

别的同学也古怪地笑:「默契啊。」

我立马闭上嘴巴,打定主意今晚一言不发。

但这顿饭吃得我坐立难安。

傅思翊一直闷不作声地替我挡酒,有时我多看一眼哪个菜,没多久盘子就转到我面前来。

他撞邪了?

就连右侧的朋友张帆都凑耳朵边问我:「你俩又有情况了?」

我也想问。

但是是想揪着傅思翊的领子质问。

宴席散场,傅思翊因为替我挡了太多酒,又来者不拒,明显地带上了醉意。

老祁拍拍我的肩,甚至还挤挤眼,「他就靠你送了。」

纠结良久,我还是没把傅思翊一个人丢下。

在车里时,他始终安静得没说话。

送到小区门口后,他却也还是坐着,一点也没下车的意思。

「你家里有人吗?」我迟疑地问,「要不喊人下来接你?」

「没,只有我一个人。」傅思翊终于开口了,顿了顿又加了句,「我一直是独居。」

我关掉发动机,起身把他扶下车。

进了电梯,把人送到家门口,我便准备告别。

傅思翊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抬头,他垂下眼,正看着我的眼睛,语调低沉:「真要走吗?」

与此同时,他的手缓缓下移,十指紧扣住了我的手。

10

我恍惚了片刻,好像回到很多年前。

那时我在读高中,傅思翊是我同桌,是个一心学习的沉闷少年。

他很聪明,物理尤其厉害,唯一的缺点可能是英语基础太差,所以刚开始坐一起时,他总也考不过我。

那天我笑了他一句,你是不是用脚考的英语题啊?

总是沉默的少年,一下就涨红了脸。

他自尊心很强,从那时起,天天都会抱着复读机听英语,每次我都去吃饭时,他还在座位上背单词。

我们之间的分数不断被拉大。

我记得很清楚,有天他总分终于超过我,那天傅思翊没说什么炫耀话,但却对我露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笑容。

眉目疏朗,郁色散尽,带着难以抑制的少年意气。

现在想想,那可能是胜利者的微笑。

但那时我每天除了各科试卷,看得最多的就是傅思翊的脸,日日夜夜这么看,不知不觉就生了情。

被他这么一笑,顿时觉得烽火戏诸侯也怪不得人家周幽王。

谁让褒姒是人间真绝色呢?

我占据近水楼台的地理优势,追了傅思翊三个月,他都以要专心学习拒绝了我。

我瞅着实在追不上,只好放弃。

后来一天,别的男生来座位找我说话,傅思翊突然掉了支笔在我的椅子下。

我俯身去捡时,他也弯下腰,在喧闹的教室里,隐秘地握住我的手。

就这样在一起了。

时至今日,我也不明白,他当时到底是占有欲作祟,还是真的喜欢我。

后来我们开始恋爱,又没多久恋情被发现,遭到各方反对。

我在检讨大会上念了洋洋八百字的不分手宣誓时,傅思翊消失了整整半个月。

最后发来一句「我们先保持距离吧」的短信。

他再回学校没多久,也迎来了高考。

高考结束那晚,我本想再找他,结果却看见他十分亲昵地环抱着一个女生。

交往的那段时间,傅思翊始终都对我十分有礼貌,最多也就拉了个小手。

所以看见这一幕,我还有什么不懂呢?

于是我转头离开,回去后拉黑了他的任何联系方式。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次聚会,我听说,那段时间傅思翊奶奶去世了。

也听说,高中毕业那晚,傅思翊在学校里疯狂找我。

……

我始终看不明白他。

现在想想,即使同过桌,牵过手,他依然是我不了解的陌生人。

黑暗的空间里,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我猛然清醒,赶紧推开傅思翊,拿起手机「喂」了一声。

漆酒冷淡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来:「十点了。」

「啊?」

「你还不回家,是遇上了什么事?」

这家伙居然是在关心我?

11

我受宠若惊,连忙说:「马上回来。」

漆酒语气依然冷漠:「爱回不回。」

「怎么了?」傅思翊开口问。

我放下手机:「家里有个小孩要早睡。」

傅思翊反应很大:「你有孩子?」

我没解释,缓缓点头。

毕竟如果我不结婚,漆酒也差不多是我的小孩。

「你什么时候结了婚?我……没听见他们说?」

「单亲妈妈。」我冲他一笑,「没什么好大肆宣扬的。」

傅思翊神情有些失措:「抱歉,我不知道。」

我礼貌地道了别,便转身走人。

傅思翊靠在墙背上,单手拿掉眼镜。

我进电梯时的最后一眼,只看见他倚在墙上,似乎是倦怠地点燃了一根烟。

回到家后已经快到十一点,客厅还亮着灯,漆酒正在沙发上看书。

「还没睡?」我边换鞋边问,「在家里怎么样?」

漆酒抬起头,语气平静:「自然没你夜夜笙歌快活。」

我一愣,这话明显有情绪。

想到这段时间他独自在家,我顿时心虚,连问:「过几天是你生日,带你去一个新开的景区玩?」

本以为以漆酒的性格,他一定会嘲讽。

没想到他沉默了会儿,似乎还真在考虑。

我把脱下的外套搭在沙发把手,隔近看了一眼,感觉漆酒好像又瘦了。

想起他压根没收转账,我拧眉问:「白天没吃饭吗?」

「没胃口。」

「你一个小孩,不吃饭怎么长高呢?」

漆酒放下书,讥笑一声:「我站起来一八三。」

「那也得你站得起来。」我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你只能像我一样,感受地面的空气。」

漆酒面无表情地打开我的手。

我想了想:「那我给你下碗面吧?番茄鸡蛋面吃不吃?」

话音刚落,我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我才发现是傅思翊的声音。

「对不起。」

「啊?」

「刚刚太突然,我有些惊讶,以至于有些话没来得及和你说。你走了后,我又想了很久,觉得……觉得多个像你的孩子也没什么。」

「什么孩子?」我莫名其妙地开口。

「你不是单亲妈妈吗?」傅思翊低沉地开口,「我的意思是——你考不考虑,再给你的小孩找个爸爸?」

我懵了。

「这么多年你应该很不容易,以后我会和你一起照顾他的……对了,他现在多大?」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向已经满脸冰霜的漆酒。

「呃……他十七岁。」

12

傅思翊在电话里沉默了。

估计有点怀疑人生。

漆酒伸出手,我还未反应过来,他便从我手里拿走了手机。

「大叔,」漆酒语气很阴沉,「你要想赶着当爹就去福利院,一句话就想占这么大便宜,你配吗?」

傅思翊还未回复,漆酒已经挂掉了电话,冷冷看着我:「单亲妈妈?还要给我找个后爸?」

我抬头看向天花板。

他却继续问:「你就这么缺男人?天天喜新厌旧,还是只要别人长得好看你就都行?」

这话说得就过分了。

我脸色一凛:「漆酒,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漆酒眼眸暗了暗:「是上次公园那个男人?」

「这重要吗?」我莫名其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快点把腿养好。」

「养好后呢?」漆酒反问,「把我随便往哪个学校一塞,然后就和他结婚?」

「怎么会随便找个学校,至少要是个好学校啊,我还盼着你考大学呢。」

「这是重点吗?」

「不然呢?」我反问。

「结婚。」漆酒语气很冷,「几天时间,你们就开始谈论起结婚了?」

「那是他自己单方面说的啊,和我没关系。」

「单方面也不行。」

我一顿,「那你想怎么样啊?」

漆酒罕见地哑口无言,眼中也有些迷茫。

我按住肚子,缓和了下情绪,「腿好之前,我都不会不管你。等你腿好了,这世界随你往哪去,你不要管我,我也不会管你。」

「随你。」

漆酒丢下这句话,就摆着张臭脸回了房间。

我还是去厨房,下了碗番茄鸡蛋面,然后敲漆酒的门。

敲了半天,没人理我。

我刚想转身离开时,门开了。

「我不吃。」他说。

「我也吃不下。

「倒了。」

我无奈地看着他:「这是特意给你做的。」

对视片刻后,漆酒伸出了手:「给我。」

看着他接过后,我松了口气说道:「别担心我会赶走你……无论你身体什么情况,姐姐都可以养你一辈子。」

漆酒垂下眼,睫毛的阴影形成一小块阴翳,良久才问:「为什么?」

「亲人都是这样啊。」我露出一个笑。

我只是把爸妈没来得及给漆酒做的事,尽可能地补偿给他。

漆酒面无表情地看我会儿,又把碗塞回我的手里。

「不吃了。」

13

从那天起,我不知道漆酒在闹什么别扭,无论说什么,他都不大理睬我,重新变回在医院时那种又冷又带刺的状态。

漆酒生日那天的早上九点,快递员送来一个包裹,我本以为是自己的,没想到收件人居然是漆酒。

我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接过,又变了脸色,重新还给快递员。

「我不要。」

「拒收是吗?」那快递员叹了口气,「陆总会生气的。」

得到肯定答复后,快递员便离开了。

他没和我说是谁寄的,我有些好奇,但也没问。

周六的时候,我买了两张去景区游玩的票。

漆酒倒是没拒绝,与我一同出门。

只是一路的氛围都很沉重,他也始终望着窗外不说话。

到了景区门口,检票的人比较多。

我刚排队买好票,想想又去超市买了两瓶水,结完账一回头,漆酒人居然不见了。

四周都是汹涌的人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散的。

我连忙在附近搜索,问遍了所有商户,但他们都表示没有见过。

我心里实在担心,赶紧联系了景区里的保安。

当广播了响了三四次「请漆酒小朋友听见广播后,迅速到景区前台来,你的家长在这里等你」时,漆酒终于一脸无语地推着轮椅过来了。

「你到底在干吗?」连着几日积攒的怒气加上担心他再度走失的害怕叠加在一起,我声音都高了八个度,「你知道别人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我和你说了,你当时在挑水。」

「那我没听见,你要再多说几遍啊。」我压根没听他的理由,「漆酒,你能不能不要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毫无愧疚的样子,「我说过,我不用你管。」

我更气了。

「再管你我是狗,好吧?」

说完我怒气冲冲往外走,没想到,下一秒漆酒却突然用力抓住了我的手,放在自己心脏旁边。

我们都沉默了几分钟。

「别害怕姐姐。」漆酒的语气放柔下来,「牵着手就不会走散了。」

和他这个人相反,漆酒的手很温暖有力。

我心跳下意识漏了一拍,立即想丢开他的手。

可漆酒依然抓得很紧,再挣脱下来,显得不正常的就好像是我了。

我只好僵硬地被他拉着手往前走。

一小时后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我推着你的轮椅,不是一样的吗?」

漆酒「嗯」了一声。

我瞪他一眼,合着他自己也知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

漆酒并未回答,低着头,眼里情绪不明。

就这么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上午,景区也差不多看完了。

在景区里的美食店点餐时,我去取餐盘,老板娘突然问:「你们恋爱多久了?」

「啊……」我愣了半天,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

她却继续问:「小妹妹,你是不是被骗了啊?」

我茫然地看着他。

「早上你不是到处在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坐轮椅的男孩吗,其实当时我看见他哩,但他那时就是个正常人,我就压根没联想到他。」

「您没看错吗?」

「这张脸错不了,」她放低声音,「你别被人骗了啊,都说现在越好看的男的,越会骗人哩。」

说完她自己嘀咕道,「正常人非要装残疾人,肯定没安好心。」

我被她的话砸晕了。

一路无言地回了家,我不明白为什么漆酒要欺骗我。

难怪医生说他的腿部各种数据明明良好,却不知道为什么站不起来。

再高端的科技,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啊。

我心里越想越生气。

直接质问吗?

不,我要抓现行。

想了想,我顿时心生一计。

14

回去后,我用以给他换新轮椅当生日礼物为由,将漆酒现在用的轮椅挪走,然后锁在车库里。

晚上买了蛋糕,漆酒尝了口,嫌太甜没吃。

我又开了酒,但控制着量并未喝多。

饭后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我则进了浴室洗漱。

澡当然是不会洗的。

我连衣服都没脱,在马桶上坐了四十多分钟后,漆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客厅喊了我几声。

没得到我的回应。

又过了十几多分钟。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心想这臭小子难道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

这时,门突然被敲了敲。

漆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喝醉了吗?」

他果然能走过来敲门!!!

我连忙起身,冲过去气势汹汹地把门一拉,骂道:

「漆酒!你这个小骗子!」

门外,漆酒也在拉门,正往里走。

猝不及防之下,我俩猛撞在一起,好巧不巧地,我的鼻子还撞上了他的肩,加上地板又滑,冲击之下,我们瞬间往后跌成一团。

眼冒金星就算了,再抬起头时,一道鼻血就着飞出的眼泪一起从我脸上流了下来。

我哭了。

被疼的。

不仅是鼻子,还有散架了一样的屁股。

漆酒有些无措,连忙扶起我,又取了毛巾来擦我的脸。

我想骂他几句,结果刚张开口,鼻血又流了下来,灌了我自己一口血。

漆酒一把将我扶起,语气命令:「头抬起来。」

他边固定住我的脖子,边拿冷水打湿了毛巾,垫在我的后脑袋上。

我一抬头就看见镜子里倒映的画面,连忙移开视线。

现在就很尴尬,主要我因为过于狼狈,而失去了那股可以劈头盖脸质问的气势,反而弱得连说句话都难受。

还是漆酒先平静地开口:「你发现了。」

他居然一点也不感到愧疚!

我便忍着鼻子痛,立马抬脚狠狠踩了他一下:「为什么腿好了也不说?看着我每天被你耍得团团转有意思吗?」

漆酒倒是一声不吭,只是垂下眼,半天才开口:「原先是想说,后来……」

他又停顿了片刻。

我等着他,结果他接了句:「后来我也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心理。」

见我脸色不虞,他转移了话题:「鼻子还疼吗?」

我鼻子倒是不疼了,就是头还是有点晕。

漆酒罕见地耐心起来,一直扶着我。

我突然有些不自在。

平时习惯了漆酒坐轮椅俯视他的感觉,现在他站在我身后,整个人反而能轻松地笼罩住我,尤其现在他一只手扶着我的下巴,一只手把我的头发往后捋,头还歪在我肩膀一侧,专注地俯视着我脸上的伤处,就感觉我们俩的地位忽然颠倒了一样。

这感觉还挺怪。

明明不久前还是一个做什么都要我帮忙的小孩,丢掉轮椅后就像解开了什么封印一样,一言一行都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我忽然有点后悔拆穿他的谎言了。要知道,之前欺负他,他也只是嘴巴毒,至少人打不到我。

现在这样,我们要吵起来,显然我毫无胜算!

「好了。」我匆忙地推开他。

「等会。」漆酒拿着毛巾,将我的下巴也擦了遍,「这里沾上了血迹。」

擦完后,他低声问:「能走吗?」

「不能又怎么样?」我没好气地问。

漆酒放下毛巾,单手揽住我的腰,我整个人居然都被提起来。

被提着一直放到床上时,我整个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居然力气这么大的吗……

以前我怎么敢的啊???

我满脸绝望,半晌才咬牙切齿道:「我没允许你抱我。」

「哦。」他冷淡地应了一声。

「而且我还没找你算骗我的账。」

这回漆酒倒是说了句对不起。

我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实在是管不住他,于是说:「既然你腿好了,以后也别闲着了,马上就开始上学吧。」

「我不走。」

「为什么?」

漆酒沉默良久,「至少我不住宿。」

「行吧,」我叹口气,「学校会有很多漂亮的小姑娘、帅气的小伙子……有事没事,你都可以约到家里来玩。」

漆酒突然不说话了。

他站起身,冷冷俯视我半晌,丢下句:「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我:?

我真服了,明明该发火的是我,为什么最后生气的又变成了他?

15

正当我思考该怎么解决漆酒的入学问题时,我收到了一封晚上七点的请柬。

邀请人是奢侈珠宝品牌陆氏集团的当家人,邀请目的是参加他们公司七十周年庆的晚会。

我茫然了,拿着请柬摊在沙发上,想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认得这号人。

倒是漆酒看见请柬,脸色微微变了,「他们把请柬发给了你?」

「他们是谁?」

「我以前的养父。」

我一下就来劲了,连忙坐起来:「所以他们是想把你要回去吗?」

「差不多。」

「那你想回去吗?」

车祸刚发生时,我也想过漆酒养父会不会想重新带走他,结果一直也没等到人。

没想到漆酒现在腿好了,他们又出现了。

而且……居然是这么有钱的一个大公司老板。

站在我爸妈的立场,我当然希望漆酒回来后,和那家再毫无联系。

但我爸妈已经去世,现在站在漆酒的立场,我迟疑了。

我都在怀疑爸妈当初是怎么把漆酒要回来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明显留在养父家更有前途啊!

「还是去一趟吧。」我立马做了决定。

漆酒现在年纪小,不知道一个有钱的爸妈意味着什么。

到了约定好的日期,我便拖着漆酒到了周年庆现场,一到门口,我就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草率了。

整个现场非常金碧辉煌,还设置了走秀现场,完全可以说是能上电视的规格。

我虽然穿了黑色的开衩长裙,头发也做了个大卷的造型,但身上实在太素,没有别人那样用珠宝或名包压场子,身上御寒的貂也是环保皮草。

就有点没面。

漆酒更素,他直接就是衬衫长裤,但被他那张英俊矜贵的脸撑着,至少让人很难注意到衣服。

我顿时有点心酸……我是不是把漆酒养得太糙了?

到了晚上的私人家宴,这种心情更明显。

周围衣香鬓影,各出风头,或带着小孩表演节目,或谈起自己某个重量级项目,八仙过海一样争着抢着在头发花白的陆总面前表现。

漆酒始终一脸漠然,并不说什么,我静静听了大半天,算是摸懂了大概,陆总似乎不能生育,有九个养子养女,其中几个还生了几个孙子辈,熬到现在家庭成员都能组个足球队了,他还没定下以后的继承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花发白的陆总终于起身,但并不是去休息,而是走到漆酒面前停下:「小九,终于肯回来看我这个老头一眼了?」

「义父。」漆酒低声喊。

陆总又抬起头来看我:「听说你爸妈去世了……这就是现在照顾你的姐姐?」

我连忙介绍了自己。

陆总并不在意,继续问漆酒:「现在缺钱吗?」

漆酒摇摇头。

陆总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倦意回到休息室。

其他的人打量着我们,眼中带着明显的轻蔑,一个四十多岁一脸傲慢的男人开口:

「小九现在这么穷酸了?

「早让你别回去,你非不听。」

我听得心头火气,把杯子往桌面一放,正想说话时,漆酒却按住了我的手。

「我当然比不上四哥你,」他语调格外温和,甚至还带着笑意,「不仅一个项目到处吃回扣,连家里都能瞒天过海。」

那个四哥旁边的女人脸色立马变了,四哥更是大怒:「你说什么?」

那架势似乎要冲上来扒漆酒的皮。

我下意识把漆酒挡在身后。

漆酒抬起眼,冷淡地朝他做了个口型。

那个四哥立马像被夺舍了一样,呆呆地坐着。

「好了,小九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闹个什么。」一个看上去很儒雅的男人开口平息场面。

「大哥,这个时候你装什么好人?」另一个角落的男人讽刺一笑,似乎是提起了一件什么旧事,让差点回暖的气氛又降到低谷。

于是很快,就没人专心吃饭了,饭桌上吵得不可开交。

……

我还在看热闹,漆酒轻轻推了我一把,趁着没人注意,直接带着我离开了。

「陆家人真多,吃顿饭也这么热闹。」我吃瓜吃得很开心。

「他们就是想要得太多。」漆酒冷笑。

「那你呢,」我反问他,「你真能放弃吗?」

「跟爸妈……我们爸妈走的那天,我就已经放弃了。」

我却摇摇头:「漆酒,人的感情是不会说放弃就放弃的,你回家来也不意味着和养父完全断绝关系,以后你出现什么事情,他还是会帮助你的。」

漆酒很不以为然。

「你也许会觉得我这样说很现实。」我继续道,「但当初你是为了爸妈回来的不是吗?现在他们走了,你可以重新选择的。」

漆酒依然硬邦邦的:「不要管我。」

我叹口气,决定不再和他说这个话题。

陆家的别墅有点大,加上晚上天又黑,我又喝了点酒,不知道踩中什么崴了一脚,整个人都往一边歪去。

幸好漆酒立马扶住了我。

「看路。」

「谢谢。」

又走了几步,我感觉脚痛愈发剧烈。

漆酒突然开口:「我背你。」

我下意识拒绝,他却执意坚持,推拒几次都无果后,我只好伏在他背上,小声说了句:「我刚刚吃得有点多……」

漆酒已经把我背了起来。

我们在花坛中的小路穿行,天上是灰蒙蒙的云和澄澈的黄月亮。

我看了会,突发奇想:「你说爸妈在那边好吗?」

漆酒沉默着,不说话。

我又低头问他:「漆酒,你在陆家待得开心吗?」

不待他回答,我又说:「其实,我觉得这里没劲透了,尤其你那几个哥哥,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他们小时候有没有欺负过你。」

「有。」

「那我刚刚应该把酒泼他们脸上。」我心情低落地念叨,「酒酒,我觉得很抱歉。」

「如果早点把你找回来就好了,爸妈是我见过最好的爸妈,虽然他们没陆总钱,他们一定会很爱很爱你的。」

「不会,」漆酒说,「我性格一点也不讨喜。」

「看来你自己也知道啊。」

漆酒没说话了,但我感觉他很想打我。

「漆酒?」

「嗯?」也许是因为黑夜的伪装,漆酒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轻柔。

「你会不会生气?」我看向他,「我得到的家和爱本来都应该属于你的。」

漆酒想了会儿,「如果你真觉得抱歉,那就把它们还给我。」

我愣了,这还能还吗?

「怎么还?」

「自己想。」

「好吧,」我想半天做了决定,故意做作道,「那我以后会替代他们好好爱你的哦。」

漆酒居然没嫌弃我恶心,反而似乎是笑了一下:

「你最好这次醒来后,还记得自己说的话。」

16

回去后,我就开始思考怎么解决漆酒入学的问题。

虽然漆酒恹恹地表示,陆总请的家庭教师早把高中学的内容教完了,但在他需要上学这件事情上,我一步都没和他退让。

我找了很多认识的朋友,用最快的手续安排了入学检测,然后办理好了漆酒在家附近的一中的入学手续。

很快,他的学生证和校服都一起被送到了家里。

蓝白的公立学校校服,衣服虽然丑,但我连忙推着漆酒去试。

他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冷着脸去换了。

等他从房间出来,我忍不住哇哇乱叫起来。

搜集了几乎是肚子里所有能想到的彩虹屁,对着漆酒一顿乱吹。

虽然主要是为了让他感觉良好地去上学,但是说实话真的很好看。

「学校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你的。」

漆酒忽然看了我一眼,半天才低声说:「我不喜欢小姑娘。」

我心一顿,但还是说:「那你喜欢小伙子我也没意见啊,毕竟姐姐很开明的。」

漆酒脸又黑了。

我笑眯眯地看了会,拿出手机准备给他拍张照片,到时候洗出来做纪念。

漆酒却忽然把脸凑近我。

我有些意外,还是改成了倒计时五秒的自拍模式。

阳光从窗口倾斜进来,将他年轻光滑的皮肤,和我因为熬夜而冒出的黑眼圈照得一清二楚。

我突然很嫉妒,忍不住用剩下的一只手圈过他脖子,然后揪了一下他的脸。

漆酒似乎有些吃惊,转过来脸看我。

「咔嚓」一声,照片拍好了。

在阳光的加持下,居然有点胶卷的质感。

我心情也有些振奋起来,这张照片明显很自然嘛,一看就是一对感情非常好的姐弟!

我也懒得修图,直接就发到了朋友圈。

居然很快就有人回了。

但是整整齐齐的一列都是「高中生你居然也下得了手?牲畜!」

我连忙在最下面解释:「这是我弟。」

她们「Yoooooooo」了半天,很快又回:「介绍给我!」

我面无表情地把这群变态屏蔽了。

没多久,漆酒给我点了赞。

我点进他的朋友圈,想看这小子平常都关心些啥。

结果里面一片空白。

「你什么都不发?」

「你想看什么?」

「想知道你以前怎么生活的。」我解释道。

「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个?」漆酒突然抬眼看我一眼。

气氛太和谐,我随口胡扯道:「漆宝你忘了?姐姐昨晚说了要爱你的。」

本以为这次漆酒又会像以前一样懒得理我。

他却突然伸手握住了我放在沙发上的脚,把我推到沙发的枕背。

我一愣,抬起眼看他。

漆酒的眼睛又黑又幽深,里面没有一点笑意,甚至带着些晦涩: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给了你底气,让你肆无忌惮三番五次地招惹我?」

「还是你忘了,其实我也是个正常男人?」

我感觉自己像只在太阳底下晒得好好的老猫,突然就被露出獠牙的年轻野兽给衔嘴里了。

头皮发麻。

还无处可逃。

只能呆滞地看着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激怒了对方。

莫名有些害怕,忍不住咽了口水。

漆酒也垂下眼看我,半晌问:「吓到了?」

我强作镇定:「放屁,你在我眼里就是个没有性别的小孩。」

「哦,」他很无所谓,还露出一个笑,「要确认一下性别吗?」

我从没想过漆酒会露出这种表情,脑子轰的一声停了,半晌才道:「你……」

耍流氓三个字被我咽下去,莫名的羞愤让我突然爆出股力量,直接一把推开了他。

我其实很想直接走人,但又觉得有点丢面子。

于是我也把他一推,特意冷着脸道:「漆酒,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揍?」

他安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硬着头皮继续说:「就冲你这张嘴,我早就想教训你了。」

说完,我就拿起沙发上的衬衫,把他的手腕绑了起来。

漆酒毫无反抗,甚至还把手抬起来递给我。

然后……

我有些犯难了。

要拿棍子来打吗?

可他都这么大人了,打人也不好吧?

但这么放过他,我又有点不甘心。

所以我还是遵循自己的心意,把漆酒翻过身来,往他屁股上狠狠揍了一顿。

最终放开他的时候,我感觉漆酒整个人连耳根都红透了。

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直接回了房间。

我哈哈大笑,原本的郁闷一扫而空。

就这,还想挑战你姐姐我的权威?

17

漆酒开始上学后,我很快也找到了一份广告公司的新工作。

和 hr 谈好薪资后,一进入办公室,我居然看见了傅思翊,他正从一个房间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助理。

西装妥帖地勾勒出他的身型,胸前挂着的名牌清楚地显示出他的名字和级别。

他并没和我说话。

我也隐瞒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晚上下班后,部门同事相约一起去火锅,正好碰上周五,人有点多。

我先给漆酒发了短信,问他回家了没有。

漆酒回复说还在学校培优班里上晚自习。

我很满意,他又问我在干吗,我毫无愧疚感地回:「能干吗,加班给你挣生活费呢,累死了,你好好学习哦。」

漆酒回了个「哦」。

我们部门去了海底捞,一落座,我就被旁边同事推了一把:「哎哟,你看对面那个弟弟好帅。」

我嗤笑:「再帅也没我弟弟帅。」

「你看看嘛,不看会后悔的,咦,这个帅弟弟好像在瞪我们……」

于是我抬起头一看,就看见对面漆酒的脸。

我手一抖,刚夹起的虾滑又掉进锅里。

他先定定地瞪我半天,毫无笑意地冲我露出一个笑,又缓慢地把周围人都打量一圈,再将目光移向我右边的傅思翊。

傅思翊毫无察觉,还给我酒杯又满上。

漆酒看着我继续笑,笑得我心里越发毛毛的。

太尴尬了……

我绝望地想把刚才说加班的短信删了。

这时漆酒旁边一个女孩碰了他一下,似乎在笑着和他说什么话。

我里面反应过来……好哇,这就是漆酒说的补习!

我火冒三丈,差点把手里的筷子都折了。

这顿火锅吃得我心不在焉,尤其是对面的漆酒还不时地投来冷冰冰的目光。

他生气了。

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我彻底回避掉他的视线,和同事们继续聊天。

漆酒他们那桌走时,我还松了口气。

不久我们这桌也吃完了,大家在门口互相道别,就朝着不同方向回家。

傅思翊看向我:「上次多亏你,这次我送你。」

我刚想拒绝,一个声音就冷冷响了起来:「这么好心,不如再加我一个。」

漆酒站在柱子边的阴影里,冷漠地看过来,不知道等了多久。

「这是上次那个……?」傅思翊看向我。

「我弟弟漆酒。」

「那一起吧。」傅思翊笑笑。

上了车, 漆酒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边。

「他在一中读书?」傅思翊问。

「嗯嗯。」我连忙点头,「班主任也是老何。」

「老何还在带班。」傅思翊有些讶异。

说到过去,话题匣子一下就被打开了,我们一言一语地说起曾经的老师、同学,甚至是学校里经常走过的一个荷塘里的八角亭。

「我们经常在那里说话,」傅思翊笑道,「我记得你很想偷吃里面的莲子,但是我觉得里面泥巴太多,不让你去摘。」

「有吗?」我惊讶道,「我完全忘了。」

「后来毕业后,我又回了一趟一中,自己坐在亭子里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诗。」傅思翊声音慢慢低沉,「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当初学的时候完全不懂,但坐在那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觉得明白了陆游的后悔。其实我也很后悔,如果当初我——」

漆酒一句话打断了骤然悲伤的氛围:「那个荷塘去年挖出了一具尸体,已经被埋了。」

「而且……」他平静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哪有那么多感想?可能年纪大了的人,就容易伤春悲秋。」

傅思翊很冷静:「我只是比较念旧,尤其珍惜与珍贵的人的记忆而已。」

他们两个人还在说什么,我听得头都大了,立马喊了一声:「漆酒。」

漆酒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冷冷的,好歹还是闭上了嘴。

傅思翊又提起了以前学生时代的事,但我已经无心去听了。

因为漆酒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从手指缓缓上移到手腕,然后整个包住。

很黏腻的握法,我差点跳起来。

在傅思翊车上不好说话,我挣脱了一下,用更大的力气去捏他的手。

我们就像两个比手劲的人。

折腾到最后,我甚至出了一身汗,漆酒还是纹丝不动。

「到了。」傅思翊突然说,他将车停在路边。

我用眼神瞪漆酒,让他赶紧放开。

但漆酒毫不在意地把我拉了下去。

傅思翊下车时,看见的就是我们牵着手的样子。

他愣了一下。

「辛苦你送我们了。」漆酒说。

我尴尬一笑:「我弟弟特别粘人。」

傅思翊突然摸了一下下巴,看向漆酒:「你姐姐高中时和你很像。

「总是要牵手,老师来了也不放。

「有一次社团活动,她脚摔伤了,非要我背她回家,送完还问,你为什么不亲我?

「喜欢姐姐没问题,但是作为你曾经的姐夫——」

他话还没说完,因为漆酒突然伸出脚,踢掉地上的一个小土堆。

迸发的沙土,全部冲着傅思翊的脸和衣服上飞去。

18

这一下太忽然,我们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傅思翊沉默地站立片刻,突然转过脸来看我说:「70,你弟弟欺负我。」

漆酒道:「狗嘴再吠,下次打的就是你的脸。」

我头都大了,连忙把漆酒连推带塞地弄进小区,让他先自己回去。

傅思翊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

「对不起,我弟弟有点冲动了。」

他咬着烟偏过脸,突然笑了:「真的只是弟弟吗?」

我愣住。

「他恨不得把我都撕了,好像我抢了他什么心爱的东西一样。」

「傅思翊。」我打断了他,「你本来也不用说那么多话。」

他垂下眼:「我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这些话你应该和另一个女孩说。」

「哪个?」

「高考结束那晚,你抱着的那个长头发的女孩。」我心平气和道,「如果你忘了,我还是提醒一下你,你曾经的草稿本上写满了她的名字。」

当初我虽然追到了傅思翊。

但其实我知道,他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

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气那个女孩。

只是我当初真的太喜欢他了,所以他越冷淡,我就越热情,希望自己总有一天能打动他。

现在想想,也挺好笑的。

他不提起来,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曾经自己喜欢得有多卑微。

连男朋友的一个吻也得不到。

傅思翊解释道:「和你在一起时,我确实没有放下她,但现在我放不下的是你……」

我摇摇头:「stop,我不想听,再见。」

回到家里后,漆酒在浴室里洗漱。

我在他房里待了几分钟,看见他还没关上的草稿本。

上面画着一个人的全身素描。

黑色的高开叉长裙,卷发,拿着一只高脚酒杯。

我心沉了沉,立马安慰自己。

他一看就是随手画的,肯定还画了很多别人。

我拿着本子刷刷往前翻,居然全部是我的画。

拿着鸽子捧在手心的,推着轮椅的,吃饭的,穿着家居服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

居然还有一张在浴缸里醉得满脸酡红的。

我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又为什么都要画下来?

傅思翊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真的只是弟弟吗?」

我不敢再想。

几乎是从漆酒房里落荒而逃。

漆酒洗完后,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在沙发一边坐下,阴阳怪气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漆酒。」我鼓起勇气,想说些什么,但看他一眼,又说不出口。

「姐姐,你看男人眼光不行。」漆酒平静地开口。

我强笑:「你一个高中生懂什么男人?」

「呵。」漆酒偏过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在我嘴巴上停留片刻。

半晌道:「至少我不会让女生问,为什么不亲我这种问题。」

我大窘,连忙转身回房。

夜晚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夜里翻来覆去到半夜两三点才睡,结果刚睡着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我读高中的时候,我和傅思翊一起放学。

我好像是因为社团活动摔着了腿,所以他不得不背着我回家。

分别的时候,我问出了那个问题。

现实生活中,傅思翊犹豫了一下,然后红着脸说等我们高中毕业。

但梦中的人却并没有。

他低下头,认真地亲向我。

亲完我一抬头,赫然发现他的脸不知何时变成了漆酒。

漆酒放开我,还喑哑地喊了一声:「姐姐。」

于是我被彻底吓醒了。

醒后我并没有因为这是个梦而松口气,因为很快,我便感觉到有道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很明显……我的房间有人。

谁会在这种时候进我的房里啊?

我悄悄眯开一小道缝隙,看见朦胧的月光下,那人的身形十分熟悉。

他忽然低下头,在我的睫毛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是漆酒。

19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直接进了平时都封闭着的储物室。

里面很干净,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爸妈的相片和祭祀的香火。

我在里面的蒲团上跪坐了三个小时。

心想:如果他们还在,会怎么骂我?

越想头越疼。

我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傅思翊接到我电话时很惊讶:「假装你男友?我可以不用假装。」

但我拒绝了。

中午的时候,我让傅思翊来家里吃饭。

「谁让你来的?」漆酒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当然是我。」我把傅思翊拉进来,亲密挽住他的手,笑道,「漆酒,这是……你的姐夫,以后要好好相处。」

他一下凝固住了,像个石像般站立在门口。

我无视了他的眼神,拉着傅思翊进来,傅思翊很敬业,做饭的时候帮我在旁边打下手,吃饭的时候替我夹菜,洗完碗,又拉着我坐在沙发上,还十分不怀好意地问:「70,我们什么时候去看钻戒?」

倒也不用发展得这么快。

我挤出一个笑:「你有钱吗?」

「当然。」他甚至拉过了我的手,「你想多带几个都没问题。」

「让一让。」一直沉默的漆酒突然推了傅思翊一把,「你坐着我的东西了。」

傅思翊往旁边移了移。

下一秒,漆酒一屁股坐在我们俩中间。

就很尬。

气氛凉得像冰箱的冷藏室,只有电视里人物说话的声音。

这么过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傅思翊走了,临走前,他突然出其不意地抱住我。

「明天见。」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漆酒。

「你难道来真的?」他全身笼罩着低气压。

我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只说:「自然,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真看不出来。」漆酒冷冷道,「他有哪点好?」

「我喜欢他。」

「骗人。」

「我喜欢他。」

「骗人。」

「我喜欢他。」

……

漆酒突然捂住了我的嘴巴:「不准再说了。」

他低头看着我,神情执拗:「你明明说过,喜欢的是……」

「不作数的。」我也看着他,「你知道吧漆酒,亲人的感情,和爱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我十六岁的时候,遇见傅思翊,从此就再也没有忘记过他,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再续前缘,作为亲人,你会祝福我们的吧,弟弟?」

我特意把后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他依然看着我:「你也说……你会一直陪我。」

「即使结婚后,我们俩会一起照顾你。」

漆酒推开我,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一样,推门走了。

他很晚才回来。

而我那时也没睡,漆酒回来后直接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

我没想到他还敢来。

当熟悉的吻又一次落下来时,我下决心明天一定要把这破门修好。

今晚的漆酒很异常,甚至得寸进尺,我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摸开床头的灯,一巴掌扇出去。

漆酒毫不意外,甚至抓住了我的手指,低头亲了亲,「不装了?」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还用问吗?你不是已经发现了我的心思?」我气极了冲他道:「你会下地狱的。」

他冷笑一声:「我早已经在了。」

我斩钉截铁:「我们不可能的。」

然后指向门口:「滚出去。」

后半夜我再也睡不着了。

简直是心力交瘁。

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傅思翊以转换心情为由,带我去听脱口秀,漆酒一言不发,但始终跟着我们。

我们原先只是安静地坐着。

我和傅思翊还会听着段子礼貌地笑笑,漆酒全程一言不发,冷漠得甚至引起了台上脱口秀演员的注意。

那个演员互动性很强,突然把麦克风伸向他:「这位小哥,我讲得真的很烂吗?

「你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是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里在举行葬礼,而我是一个念悼词的主持人。」

下面的人都在笑。

脱口秀的演员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不过我也认真地观察了你,发现你眼神都放在旁边这漂亮小姐姐身上,你是不是暗恋人家啊?」

演员又把麦克风移向我:「这位小姐姐,采访一下你,你喜欢他?我看你也一直在偷看他。」

旁边的人瞬间起哄,似乎在说在一起,而我只恨不得有个坑让我跳下去。

台上的人还在继续开玩笑:「要不你俩凑合一下?」

傅思翊笑了笑,搂住我的肩膀,说道:「你搞错了, 这是我的女——」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漆酒忽然偏过脸,快速亲上了我的脸。

我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傅思翊也亲上了我的左脸。

四周的声浪顿时快要把整个小剧场都掀翻了。

好不容易散场后,我在门外朝漆酒发脾气:「你在干什么?」

他一言不发。

傅思翊在旁边劝:「他可能是想着节目效果。」

「问题是我们是看节目的,不是被像猴一样被看的。」

我气得谁也不想理,自己打了一辆的士便离开了。

20

我没回家,直接去了朋友家借住。

一连住了一个星期,我没和漆酒说一句话,他也没联系我。

我没想到,上班的时候,我会被陆总点名召见。

原来我现在待的这个公司,也是陆氏旗下的一个产业。

进了办公室后,指引的秘书很快就走了,只剩我站在门口。

「进来点。」他语气甚至很慈祥,甚至点了点桌面,「看看这些照片。」

我拿起一看,心立刻降到了低谷。

上面的照片,是在剧院里,漆酒亲我的特写。

「我请你来,主要还是为了小九。」他缓缓道,「这么多孩子里,只有小九是我一直最看好的孩子,因为只有他,是什么错误都没犯过的人。我培养了他十几年,时至今日以前,始终都视他为我集团的最佳继承人。」

「他很优秀。」我低声道。

「是吗?」陆总讽刺一笑,「优秀到喜欢上自己的姐姐?」

「他年纪小,分不清什么是感情,但你作为比他年长得多的人,还能这么不清醒吗?」

他一字一顿道:「人言可畏,你会在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候,毁了他的名誉和前途。

「虽然我只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但我相信他爸妈和我想的一样,都不希望他陷入这种畸形的情感。」

最后一句话就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

「我明白。」

「我想让他回来,可他自己不愿,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自愿离开?」

我摇头:「他要高考了,别影响他吧,要走……也是我走。」

陆总给我安排了一份公司在国外分部的工作,我没什么异议就同意了。

我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照顾好漆酒。

离开陆总的办公室后,我像幽魂一样飘荡回家,收拾好所有行李后,开车去了漆酒的学校。

学校还没放学,我给他发了条短信,然后趴在方向盘上等他放学。

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酒终于从门口出来了。

他穿着宽松的校服,人高腿长,单肩背着个包,后面一个女孩子追着他,热情地说着什么,眼里盛满了光。

我看得有些出神,更不可否认的是心脏的涨酸。

君生我已老。

我和漆酒之间差的不仅仅是七岁的时间。

还有一道足以让人诟病的关系。

即使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依然忍不住为他的行为牵动自己的心神。

我可以欺骗所有人,包括漆酒,唯独欺骗不了我自己。

我做不到问心无愧。

漆酒拧开车把手时,我回过神,堆出一个笑容。

他身后那个女孩冒出头来,热情地喊我姐姐,然后问能不能载她一程。

我当然答应了。

他们两个都坐在后面,女生一直叽叽喳喳地说学校里的事情,漆酒偶尔会应几声。

我突然很想回头,看看他俩的手是不是握在一起。

这个想法让我猛然清醒,又开始自我唾弃。

女孩到家后,热情地向我们告别,车上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没急着接他回家,而是把他带到一个餐厅吃饭。

餐厅在江边,露空的区域里,一个人正在弹钢琴。

漆酒忽然问:「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先吃饭。」

这顿高档的饭吃得索然无味。

服务员撤掉桌面上的餐盘后,我终于想好措辞,向他开口:「我要结婚了。」

他似乎呆住了,半晌才哑声问:「为什么……这么快?」

「我二十六岁了。」我尽量将语气放柔,「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结婚反而会被认为不正常,你懂吗?」

「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他很烦躁。

「不只是,」我看向他,尽量让语气平静无波,「傅思翊工作转移到了国外,我准备和他一起去,所以我以后不能照顾你了。」

「爸妈的房子留给你,你想住就住,想回家就可以去你养父那里,今天下午我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不久,我就会飞去国外。」

后面的话,我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漆酒一直在看着我,他声音轻得哑不可闻:「你要丢掉我?」

「对。」我狠下心道。

他脸色古怪又带着痛苦,却仍然笑着问:「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高考后吧,如果你考得好。」

漆酒呆呆地坐着,没有说一句话。

我拿起包起身,准备离开时,他忽然拉住了我的包带。

对视片刻,漆酒的眼圈慢慢红了:

「能不和他结婚吗?

「能不能……等我到二十二岁?

「能不能……让我来娶你?」

我心都碎了,依然只能机械地摇头。

漆酒却揽住我的腰,然后用力亲了上来。

十几分钟后,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恳求道:「别走……

「你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可以不喜欢你。

「你别不要我……」

「放手,漆酒。」我说,「人总是要离开的,我们生下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会接受。」

他没听。

我只好一个个掰开了他的手指,让发颤的声音尽量冷漠无情:「抱歉,我不想我们暂时成为对方人生的负担。」

漆酒眼里的光渐渐黯淡,成了一片黑。

他站起身,离开的背影像个电量耗尽的发条人偶。

我望着他的身影远去,明明放手的人是我,我却感觉自己心脏的一部分,也永远随着他离去了。

那瞬间我突然意识到——

除了他,也许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21

我去了澳大利亚的分公司,作为一名普通的员工入职。

这份工作,其实也是陆总安排的。

到了澳大利亚后,我基本都是重新开始。

最开始的时候,生活非常艰难,连买菜都要指手画脚半天。

终于适应过来时,国内的高考也结束了。

据说漆酒考得很不错。

按理我应该回去看他一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没有鼓起这个勇气。

我时常会关注陆氏集团官网的信息,慢慢地,上面经常能刷到漆酒的照片。

他褪掉了青涩,越来越成熟,人人都知道,他会是陆氏集团的继承人。

一年后,傅思翊来澳大利亚旅游并顺路看我。

不久前,他已经在国内结婚,我微信上还送了不少份子钱。

他一见我,就抱怨自己还是被漆酒揍了一顿。

听见这个名字时,我内心依然震动起来,表面还是维持着平静问怎么了。

原来公司总部晚会那天,傅思翊带着当时的女友一起出场,漆酒恰好碰见,以为他背叛了我,话不多说就把他揍了一顿。

他和我说了很多事,他说我刚出国那段时间,漆酒并不相信,天天在家里等我。

大年夜那晚,后来是陆总看不下去,把他绑回了陆家。

离开前,傅思翊忽然问我:「其实你也喜欢那个小鬼吧。」

我什么也没回答。

来到澳大利亚后,许多人劝我在当地找一个对象结婚,但我始终没有进入一段感情。

我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第三年,我在新闻上看见了漆酒的订婚新闻。

我忽然明白,他已经放下了。

我晃神了很久,目光移到他未婚妻的照片上。

一看我就愣住了。

她的脸居然和我有五分像,只是比我更年轻。

我不相信他是出于对我的原因而选择了一张相似的脸,于是便搜索了一下这个未婚妻的信息。

搜到她爸妈的名字时,我彻底僵住了。

原来如此。

我被亲生父母丢弃时,已经有了自己的记忆。

我记得那时家里是做生意的,爸爸方逸尤其迷信。

只因为算命的一句我的命盘跟父亲相克,会影响家里以后的生意发展,他们便毫不留情地把我送给了自己旁支的亲戚。

后来亲戚又有了自己的小孩,就把我送去了福利院。

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丢了我以后,他们生意果然越来越好,自己的小女儿——也就是我血缘上的妹妹,居然也和陆氏搭上了婚姻。

我觉得十分可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我居然还和他们扯上这样的关联。

只是……漆酒知道里面的关联吗?

想到他,我甚至觉得比想到方逸还心痛,只好把新闻关掉不看了。

自从知道漆酒的婚约起,我的生活就彻底失去了秩序。

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两个月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把国内的一切记忆都遗忘。

但就在一个普通的下午,我没想到自己会收到漆酒的未婚妻,同时也是我亲妹妹的通过邮箱发来的信息。

前面一大段信息基本都是寒暄的废话,只在最后一句指明重点:「爸爸快死了,临死前想见你一面,你能来吗?」

22

我买了回国的飞机票。

毕竟得知方逸病重要死的消息,是我这几年听过的最开心的事。

幼年被送往福利院后,我曾无数次希望他们能返回来将我带回去。

后来一天,我实在忍不住,又偷偷跑回了方家,结果只能被关在门外,听着门内的欢声笑语。

那一刻,我学会了接受事实。

命中注定你得不到的东西,怎么努力都不会得到。

一下飞机,妹妹派来的保镖们便来迎接我,随着地址越来越靠近一个精神病院,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再醒来是在一个医院,朦朦胧胧间听医生说,经过匹配和其他身体评估,符合捐肝要求。

不停有人来看我,在病房里肆无忌惮地说话。

一天后,我差不多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所谓的方逸快死了是个谎言。

实际上他得的是肝癌。

由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肝源,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这个丢弃的大女儿身上。

甚至不惜把我骗回来,以精神病的名义软禁我,就是为了检查我的肝源符不符合要求。

因为肝源与方逸匹配,所以我必须被关在这里,直到换肝手术结束。

我简直要气笑了。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刷新下线的人。

亲生妈妈和妹妹常常会来病房里看着我,原先我还会辱骂她们,后来我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常常会觉得全身无力,甚至记忆力也越来越差。

我不知道他们在我的饮食里下了什么药物。

这个位于郊区的私人精神病院就是方家开的,里面布满了方家的眼线。

我一直等待着逃跑的时机。

一天夜晚,妹妹又来了。

我躺在床上并不看她,她自己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下周就要来临的换肝手术。

她还说成功率很高,我既不会有生命危险,还会得到一大笔钱。

与其半死不活,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挥霍这笔钱。

我冷笑地骂她臭婊子赶紧滚。

她生气地走了,走一半又回来喊:「漆酒,你还坐着干吗?」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刹那,我就翻起了身体。

漆酒就坐在椅子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盘龙金绣的中式长衫,手指上戴着绿色的玛瑙戒指,看上去比以前更英俊高贵,也更疏离冷漠。

他毫无情绪地看我一眼,起身离开了。

23

那天以后,妹妹很少过来。

但漆酒时不时还是会来,他来了什么也不说,就是看我。

带他来的人似乎并不是妹妹那边的人,但都很怕他。

我很想向他求救。

但是……每每碰到他冷漠的眼神,我都会清醒过来。

我曾经丢弃过他,也见过他最难堪的样子。

现在一切都圆满的他,怎么会容忍有人提起以前的事?

如今的他,既是我妹妹的未婚夫,也是我亲生爸爸的准女婿……

唯独不会再和我的人生有关联。

所以,我并不想向他张口。

何况这段时间,我已经摸透了这个病院的地形。

距离手术安排的时间还有三天时,我实施了自己的逃跑计划。

我打晕了给自己送饭的护士,换上她的衣服,偷偷跑了出去。

医院后面是一片山,只用翻过山后,搭上路过的人的车,才能回到市中。

我疯狂往山下跑,却摔了一跤,不慎从小山上滚下,被石块刮伤了大腿,连路都走不了。

只能僵硬地躺在一个斜坡底下,感受到血液不停从我身下涌出。

我想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当泪水彻底模糊了我的眼睛,意识也越来越弱时,我眼前多出了一双脚。

24

醒来后,我又回到了曾经在国外时梦回无数次的家。

最重要的是,这个家里居然还有漆酒。

他坐在我的床头俯视着我时,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直到我发现这个梦境实在太长,还一直没有清醒的趋势。

我才发现,是漆酒当时救了我。

但是他又把我藏了起来。

方家依然在到处寻找我的踪影,漆酒常常上一秒在电话里语气敷衍地安慰气得要死的妹妹,下一秒挂掉电话后,就一言不发地开始亲我。

与精神病院相比,现在这个家反而更像个囚笼。

更小也更封闭。

我觉得漆酒好像疯了。

他几乎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为所欲为。

但我也毫无办法。

由于受伤走不了路,如果想做什么事,基本都得靠他抱着我或者扶着我。

我完全成了一个废物。

情况有些类似于我们初见的时候,只是角色完全颠倒了。

我曾经怎么对他,他完全还了回来。

不同的是,在这里我不仅见不到人,连医生也看不见。

漆酒每天早上十点会出门,然后晚上八点的时候回来。

出门时,他会准备我一整天要吃的食物。

晚上回来后,因为没有电视和网络,他就会在沙发上读书给我听。

或者说,强迫我听。

因为我根本不想坐在他身上听。

晚上睡觉时,他也非要抱着我,有天我半夜醒过来,还看见他睁着眼睛看我。

我被他吓得不轻,瞬间就崩溃了。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我立马和他打了一架。

打得很用力,时间也很长。

不过,主要是我单方面地揍人,漆酒被动地挨揍。

最后我告诉他:「我要出门,不让我走我就掐死你。」

「方逸到处在找你。」他非常自在地把脖子放我手里,说,「你出去会很危险。」

「那难道我要一直躲在这里吗?」

漆酒看向我,那眼神似乎在问:「为什么不行?」

「那我生活怎么办?」

「我会一直照顾你。」

「我觉得你是在囚禁我,我总不能在这里等到他死吧?」我面无表情地问。

「没有,我只是在保护你。」他只说,「等事情解决完,你就可以出门了。」

「藏一段时间也可以,」我开始提要求,「但你不能和我睡在一起。」

「为什么?」

我咬牙切齿道:「因为你现在的未婚妻是我血缘关系上的妹妹,她的垃圾爹是你未来的老丈人,而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漆酒……而且在精神病院再见那天,你还那样瞪我……」

漆酒看我半天,叹气道:「当时是不想打草惊蛇……而且现在不是让你揍了吗?」

我负气地背向他,不看他的脸。

「别忘了是你先把我丢了。」漆酒语气冷淡,「而且如果不是这件事涉及你亲生父母,你会回来吗?你只怕——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我哪比得上你?」我继续看着墙,「未婚妻都有了,还说什么让别人等你到 22 岁——」

话没说完,我就被漆酒强制性地翻过来了。

「你有在等我吗?」他看着我,眼神浓重如暴雨前的乌云,「还是……其实你也在意我?」

我看向天花板:「没有……我在国外又结婚了,是个富豪。

「而且他还很爱我,虽然年纪大,但是人家有几千万的遗产等我回去继承。」

我编不下去了,因为漆酒忽然开始做坏事。

只能咬牙切齿道:「你没听见吗?我有老公了。」

漆酒冷静道:「正好啊,他死了你可以拿他的遗产包养我。」

「他还没死!」

漆酒盯着我,目光毫无温度:「那他得自求多福。」

……

很久以后,他抱住我的后背,低声道:

「姐姐,我永远是你的。

「你再等等我最后一个月好吗?」

25

这样与世隔绝地生活了一个多月。

我确实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好。

消退的记忆好像又全部回来,连食欲也提升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劲都提不起来。

漆酒带来了方逸的新消息。

方氏的公司破产了,即使抵押所有的私人财物,也远远补不上欠下的窟窿。

而方逸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肝源,基本离死也不远了。

方氏自身难保,压根没心思再找我。

漆酒还问我,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提起对方逸和妹妹的起诉,他已经收集到了他们非法囚禁我的证据,还有许多他们额外的犯罪记录。

我点点头:「都交给警察吧。」

事情都解决后,我终于可以出门。

不久,陆总来到我们的家中参观。

他一进门,脸上就阴云一片:「小九,我以为你会是几个孩子里最聪明的那个。」

漆酒只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义父。」

他们对峙着,互不退让。

陆总又看向我,怒道:「怎么又是你。」

「还得感谢陆总,」我叹气,「不是你给方氏我的消息,我也不会回来。」他有些恼怒,又看向漆酒:「你已经与方家撕破了脸皮,难道还要与我决裂?」

「方家已经彻底失去了气候。」漆酒淡淡道,「义父你还会在意他们的看法吗?」

陆总还想说什么,漆酒却继续道:「别的我可以听从您,但是我未来的妻子,只能由我自己决定。」

「即使我不同意?」

「是的。」漆酒面无表情。

「那你未来的妻子知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陆总忽然冷笑,「论心机手段,他们几个真是没一个比得上你。」

「是义父教得好。」

我本以为陆总还会说些什么,没想到他把拐杖一敲,丢下句「我管不了你了」就骂骂咧咧地离开。

我摸摸鼻子。

总觉得在他身上看见了曾经我面对漆酒的影子。

没想到的是,陆总管不了漆酒,又把注意打到我的身上。

和陆总谈完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等回到家时,就看见漆酒呆呆地坐在沙发,眼里一片空洞。

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拖鞋都没换,就连忙抱住他:「怎么了,漆酒?」

他安静地让我抱了会,终于开口:「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三年前也是这样。」

「不会了。」

他抱紧了我:「如果你敢再跑一次,我就把你真的关起来。」

我心里愧疚,只能心疼地抱着他。

「他这次和你说了什么?」

「就是……把你这几年怎么对付你的其他兄弟,还有怎么给方家设局,以及怎么抢他公司市场占有率的事都告诉了我,然后说你……非常危险。」

「你认同他的话吗?」

我沉默了会儿。

「那你会离开我吗?」他继续追问。

我还在思考不知道这三年他是怎么长歪的,以及怎么矫正回来,结果一抬起头,就看见了漆酒红红的眼睛和滑下的眼泪。

他居然哭了。

我极为震撼,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连忙一连串地安慰:

「不会的。

「真的不会。

「虽然我觉得,这么多事情里好像有很多我不知道的部分,我甚至不明白你是什么人,而且有时候你确实让我觉得有点危险。」

漆酒低下头,负气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喜欢我。」

「给我些时间好吗?」我叹口气,看他还是一副不信任的样子,只好认命地抱住他,「我爱你,我早就爱上你了,即使以后下地狱,我们也一起去,再也不分开,行吗?」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半晌道:「再说一遍。」

我不再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慢慢戴在他的手指上。

「其实是为了买这个,才回来晚了。」

漆酒已经愣住了。

「别急,漆酒。」我摸摸他的脑袋,朝他露出笑,「你想听的话,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说。」

– 完 –

□ 毒思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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