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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释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红着眼说:「你再给我服个软,最后一次了。」

我嗤笑一声:「哥哥,这话得跪着说,才有说服力。」

然后,席渊真给我跪下了。

高大挺拔的男人,直挺挺跪在我面前时,脊梁也不肯弯下去半分。

他仰起头看我,绷紧的下颌骨线条异常漂亮。

我曾经趁着酒意,将滚烫的亲吻落在那里,却被席渊第一时间推开,跌坐在地上。

他轻笑着说:「姜妙,你怎么这么恶心?我是你哥哥。」

我紧咬着嘴唇,觉得羞耻,下意识想要逃离,可他又朝我勾了勾手指:

「脱啊,你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那时候。

我真觉得,只要席渊能爱我,我愿意一寸寸放低身段,抽去傲骨,把命搭进去也没什么要紧。

所以我心甘情愿追着席渊,做他的舔狗。

我的梦想,我的天赋,我的事业,什么都不要了。

我只要他爱我。

现在他跪在我面前,眼尾发红地看着我:「妙妙,你再帮哥哥最后一次。」

「拿下这笔合同,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1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席渊俯下身,替我戴好最后一只耳环,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在镜子的倒影里与他目光相对,轻声问:「今天过后,我们就去挑婚纱吗?」

他嘴唇翕动两下,避开了我的目光,半晌才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看出了他的敷衍和言不由衷。

只是心里还抱着一点天真的希望。

毕竟我已经爱了席渊五年,总幻想他还会对我心软。

刚坐在酒桌前不久,席渊就开口了:「看你热的,哥哥帮你把外套脱了,挂起来吧?」

我动作一颤,手里的酒杯几乎拿不稳。

针织小外套里面,我只穿了一条酒红色的吊带长裙,领口本就开得极低,坐下之后,更是暴露得可怕。

席渊亲手帮我挑的裙子,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就要在席渊越来越冷的目光中妥协时,对面忽然响起一道慵懒的嗓音:「空调温度开这么低,我可一点没觉得她会热。」

怔了怔,我循声望去,正对上一双明亮又灼烈,像有火焰在燃烧的眼睛。

那是一张极为出色的脸,皮肤冷白,眉骨挑高,鼻梁高挺。

嘴唇虽然薄,可唇形十分漂亮,把整张脸的轮廓都衬得深邃起来。

察觉到我在看他,少年勾勾唇角,冲我露出个极灿烂的笑容来:「你好,我叫钟以年。」

钟以年。

我一时愣住。

席渊今天想谈下来的这笔合同,对面的老板叫钟衡。

钟以年,是钟衡的侄子。

传闻中,钟衡一直独身未育,因此很是宠爱他这个唯一的侄子。

钟以年也在钟衡的娇惯下,开豪车,买名画,满身纨绔气质,只会花钱,不学无术。

现在坐在我对面,把玩着手里酒杯的少年,看上去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顽劣。

甚至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染着两道水彩颜料的痕迹,还落了一层薄茧。

他也是……学画画的吗?

愣神间,酒局已经开始了。

觥筹交错之中,席渊冷凝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妙妙,去给钟总敬杯酒。」

我下意识偏过头想说点什么,或者看一眼席渊落在我身上的眼神。

可也就是那一瞬间,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起来。

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伏月。

「婚纱我已经挑好了,明天一起过来试试吧?」

我的心一瞬凝结成冰,扯动唇角,半晌才露出个十分惨淡的笑容来。

伏月,那是席渊心头最珍而重之的一抹白月光。

我拼尽全力想要的,来自席渊的一点点偏爱,只要她勾勾手指头,他就肯尽数奉上。

「席渊……」我抖着嘴唇,拼命想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你骗我,你要结婚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对不对?」

席渊偏过头去。

酒席间烟雾缭绕。

隔着一层朦胧的灰白色,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没有情绪的、冷冰冰的声音:

「姜妙,这是你欠我的。」

是吗?

从我的位置,到钟衡坐的主位,不过五步之遥。

这五步的距离,却好像把我和席渊之间的五年,都走完了。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到底,欠了他什么呢?

人生中的前十八年,是他替我顶了父母的宠爱。

相识后,也是他一直在享受我卑微的讨好。

这个疑问我思考了五年,如今依旧没有答案。

「等等。」

我在钟衡前面站定,刚要举起酒杯,原本在一旁埋头干饭的钟以年,忽然起身挡在钟衡身前,笑嘻嘻地说:

「我叔叔醉了,不能再喝了,这杯酒我就替他吧?」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我手中接过酒杯,仰头把酒喝干净。

钟以年并没有立刻把杯子还给我,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不好意思,我忘了这是你的杯子。那就算你敬过了,好不好?」

不等我回答,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压低嗓音道:「别喝了,你脸很红,回去坐着吧。」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额角还粘着一缕湿发。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二次替我解围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席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眼神沉暗,脸色十分难看。

一阵突如其来的报复的快感,让我摇摇头,重新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倒满酒,跟钟以年手里的空杯子碰了碰:

「谢谢小少爷替我解围,还是我敬你吧。」

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阻拦不成,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别叫我小少爷成不?我叫钟以年。」

「……钟以年。」

他湿漉漉的眼底像有光忽然亮起:「你真的喝太多了,赶紧回去吧。」

又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原本翘起的唇角忽然平了,「等下,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2

我做梦也没想到。

最后不是钟以年送我回家,而是我跟他回了家。

不仅如此,我还把他给睡了。

酒局过后,钟衡谢绝了席渊接下来的行程邀请,摆手示意自己要回家了。

席渊问起合同的事,他不置可否,只用目光往我身上淡淡一扫:「席总,你有个好妹妹啊。」

就是这句话,把我彻底推进了地狱。

钟衡走后,席渊说要给我醒酒,去倒了杯冰水过来。

我喝下去后,腿软得站都站不稳。

他抱着我,一步步走到灯光昏暗的停车场,把我放在柔软的车后座上。

又在我冷凝又沉痛的目光注视下,拿走了我的手机。

「席渊……」因为没有力气,我只能喃喃道,「你连最后一点生路都不给我吗?」

「妙妙,钟衡喜欢你,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席渊和我都没预料到,钟衡早已经坐别人的车走了。

停在这里的那辆车,是留给钟以年的。

被揽进一个弥漫着清冽香气的怀抱时,我的手已经软得抓不住他的衣角。

「……钟总。」

「是钟以年。」少年好声好气地纠正了我一句,接着皱眉低头,「你醉成这样,我送你回家吧?」

昏暗的车灯照下来,我想到刚才酒局上,席渊眼中一闪而逝的沉怒,忽然下定了决心。

「我不要回家。」我扑在他怀里,用牙齿解开了一颗衬衫扣子,「我要跟你回去。」

司机把车开到楼下,钟以年一路抱着我回了家。

他低头亲了亲我的鼻尖:「不要反悔。」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我蓄意勾引,钟以年也并非纯情小男孩。

情到浓时,我抬眼看了看身上的少年。

即便在这种时候,他身上依旧有种清冽好闻的气息,头发被汗水染得湿漉漉的,呼吸微微急促,也并不让人觉得油腻,或者厌烦。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钟以年动作一顿,垂下眼看过来。

对上我的目光时,他眼神微微一暗,接着俯身吻在我的眼睛上。

「别皱着眉,别想那么多。」他在我耳畔呢喃,「这种事,你只要享受就好。」

我睫毛颤了颤,终于闭上眼睛。

结束后,已近深夜。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下床,却因为腿软一个踉跄,脚踝骨磕在了床角。

「嘶——」

剧烈又尖锐的痛令我皱起眉头,没忍住冷哼一声。

原本躺在床上的钟以年立刻紧张地坐起来:「怎么了?姐姐,你没事吧?」

格外亲昵的称呼,由他好听的嗓音说出来,令我微微一怔。

昏暗的灯光照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嘴唇也是艳红的。

赤裸的胸膛上,还有我刚才擦上去的口红印。

我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摇头道:「没事,撞到骨头了。」

钟以年跳下床,俯身过来看我的脚踝,指腹轻轻擦过那一小块撞出的红痕。

「姐姐当心一点。」

温凉的气息吹在伤口上,我垂眼望去,钟以年发顶有一个旋儿,旁边几撮头发翘着,显出几分活泼的孩子气来。

他这样年轻,又这样精力旺盛。

站在他面前的我,也不过只有 24 岁,却已经被衬得几乎毫无生气。

我这一生所有的精力,似乎都消耗在与席渊这场漫长无结果的爱恨纠缠中。

我发愣间,他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直直望着我,瞳孔里渐渐有光芒亮起。

「我喝醉了……」

想到今天原本的目的,我试图给自己一系列放浪的勾引行为,找个合理的借口,却在刚开口之后,就被钟以年截住了话头。

在我愕然的目光中,他忽然往前凑了凑,扑进我怀中,把脸埋在我胸口蹭了蹭。

「姐姐是喝醉了。」他仰头看着我,眼睛里好像落进去细碎的星星,「但我却一直很清醒。」

清醒。

我微微有些恍惚。

这话,我跟席渊也说过。

我 19 岁那年,忍不住借着酒意跟席渊表白。

第二天醒来后,不过刚解释了一句,他就厌恶地冷笑一声:

「姜妙,你平时看我的眼神,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一瞬间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他看出来了,却不揭穿,也不拒绝,只冷眼旁观我患得患失,焦躁不安,在这段没有回应的单恋中日渐沉沦。

原本的痴心恋慕,在这一刻骤然凝结出鲜明的恨意。

心头剧痛,可我却勾了勾唇角,伸手搭在钟以年的脖子上,笑道:

「既然如此,那不如再来一次?」

我在刚刚那一瞬,忽然改变了主意。

既然席渊能折磨我,欺骗我,为了这笔合同亲手把我送到钟衡的车上,我为什么不能报复回去,让他比我更痛苦呢?

拿下这笔合同,他就可以和伏月结婚了。

我怎么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3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临近中午,钟以年还沉沉睡着。

原本我是想直接离开的,可昨晚席渊为了不留退路,拿走了我的手机。

我还是推醒了钟以年,柔声问他可不可以送我回家一趟。

「我想搬出去住,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原本睡眼朦胧的少年瞬间坐起身来:「好,没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兴奋。

简单洗漱后,钟以年开车送我回家。

兰博基尼,果然是传闻中的豪车。

只是身边正叼着根棒棒糖开车的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车在楼下停住,钟以年一手搭着方向盘,侧过头问我。

我目光从他俊朗的眉眼上掠过:「不用,我上去简单收拾下就出来,你要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先去忙。」

钟以年用力摇头:「我没事,那我在楼下等你吧。」

我下车后他还不忘冲我挥手:「早点下来!」

其实我并不知道钟以年为什么会对我这么热情。

其实昨晚很多次对视时,我都隐约觉得,他那张好看的脸,有些熟悉。

但又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或许是昨晚足够合拍,或许是酒局间因为我的无措,难得冒出一点怜悯。

我只知道,要报复席渊,就得抓住这一点转瞬即逝的热情。

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昨晚酒局间,伏月发来的消息还历历在目,我原本以为席渊不在家。

可一打开门,满室烟味缭绕而上。

我没忍住偏过头去咳了两声,再回头时,席渊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对上他通红的双眼,我愣了愣,还没等我说话,席渊已经扣着我肩膀,哑着嗓音开口: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嘲弄地笑了一声:「你不是要和伏月去试婚纱吗?怎么还不出发?」

他对我的嘲讽充耳不闻,目光从我脸上扫过,落在我肩膀上那处鲜红的吻痕时,眼中忽然多出一抹痛意:「你和钟衡……」

「睡了,怎么了吗?」我推开他进门,自顾自地收拾行李,把电脑和衣服一股脑丢进箱子里。

又转头看着他,勾唇恶意地笑,「哥哥,是你亲手把我送到他车里的,现在又在表演给谁看呢?」

席渊站在原地,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眼底的光一寸寸熄灭下去,原本俊朗的眉眼凝着一抹郁色,愈发黯淡。

曾经我趁着他睡着,用指尖偷偷摩挲他的眼尾,甚至将轻柔的吻落在他额头,却不敢惊醒他半分。

直到今日才恍然惊觉,那些滚烫又诚挚的爱意,已经在五年的纠缠中被一点点磨损,终结于昨晚他亲手把我送出去的那一刻。

心死成灰,不过如是。

直到我拖着箱子从他身边路过,席渊才忽然回神,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涩然道:

「昨晚……我最后回去了。」

「可是妙妙,车开走了,你也不在那里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才发现我还是会痛的。

尖锐的疼痛像扎在心上的一根针,不剧烈,只是绵长又深刻,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深吸一口气,放开箱子,向席渊摊开另一只手:「手机还我。」

「妙妙……」

「哥哥,别再装模作样了,其实你还有很多种方法找到我——如果被带走的人是伏月,你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吗?」

我说完,又笑了,「我怎么忘了,你哪里舍得把伏月送到那种地方去?」

在席渊僵直了身子,再也无力反驳的时候,我拖着箱子跨出门外,像他昨晚一样,再也没有回过头。

到楼下的时候,钟以年不在车里。

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台单反相机,正对着门口的樱花树拍照。

见我下来,钟以年调转镜头对着我拍了一张,然后收起相机跑过来,从我手中接过箱子: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那我们走吧,姐姐。」

早上过来的路上,原本钟以年帮我约了个中介看房子,没想到他临时放了我们鸽子。

「要不姐姐先搬去我那里吧。」钟以年忽然扣住我的手腕,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过两天再去找房子,或者……你暂时不想搬走也好,我家很大,住得下两个人。」

不仅家很大,床还很软呢。

我轻轻挑了下眉,笑起来。

「好,我会付你房租的。」

我就这样搬到了钟以年家里,然后从席渊的公司辞职,打算重新找一份工作。

我甚至没有回公司收拾东西,只发了邮件给人事确认。

席渊中间给我发了很多条消息,我全部直接划掉,一条都没看。

有什么可看的呢?无非是道歉,然后催我回去,继续帮他的忙。

辞职前,我手里有一堆没做完的方案,他还要哄因为自己失约而生气的伏月,大概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哥哥,不要急,这才刚刚开始。

「钟以年。」我坐在沙发上,仰头温柔地看着他,「那天晚上的事情,可以不要告诉你叔叔吗?」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板养乐多,走过来递给我一瓶,咬着吸管点头:「好。」

钟以年没有问我为什么。

这几天来,他一直都这样,我说什么都应好,找到机会就投喂我,甚至打游戏时都要蹭到我身边来撒娇。

只不过在这里借住了一星期,这种温馨与亲密,却令我生出某些不切实际的错觉来。

说到底,钟以年与席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席渊不爱我,却不拒绝碰我,还热衷于在我情动之时,对我冷嘲热讽。

但钟以年——

除去那晚喝醉之外,我跟他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不过只有落在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吻。

小男孩亲完我,就慌慌张张地退开一点,红着脸关上了门:「姐姐,晚安。」

4

以前,因为席渊喜欢伏月那种黑长直、穿白裙的女孩,我就把天生微卷深棕色的头发染黑拉直,又学着伏月买了一堆白裙子。

从席渊那里搬出来后,我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束缚,变得自由起来。

又或者,是我对着满箱子不喜欢的衣服发呆时,钟以年走过来说了一句:

「姐姐,不喜欢的话就丢掉吧,我们去买你喜欢的。」

然后钟以年就带着我出门逛街了。

从 SKP 一楼一路逛上去,钟以年陪着我一件一件地试,又在我从试衣间出来后一句接一句地夸,好像永远都不会觉得不耐烦。

他对色彩搭配似乎有种天赋般的敏锐,给出的建议堪称惊艳。

最终,我买了一堆颜色各异的吊带长裙和高跟鞋,又找了个店,把头发染成粉紫色。

头发刚吹干,钟以年就跑了过来。

「姐姐,你这样好漂亮!」

他扯着我的裙摆一晃一晃,店里格外明亮的灯光投下来,把他原本就白皙的脸照得愈发好看。

钟以年是不吝于对我的夸奖的。

从前我千方百计才能从席渊那里得到只言片语的夸赞,他一个小时就可以对我说好多遍。

我的目光下落,落在他微微用力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忽然就觉得口干舌燥。

晚上回家,等钟以年洗完澡出来,我晃着杯子里的红酒,冲他温柔又勾人地笑:

「要不要……一起来喝两杯?」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

钟以年一直恪守礼貌,我却不想再等。

在席渊那里卑微太久,我快要忘记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人。

我与席渊并不是亲兄妹。

甚至十八岁之前,我根本就没见过他。

九岁那年,养父母从孤儿院领走了我。

十三岁那年,养母意外身亡后,养父看我的目光,便愈发透着诡异的灼热。

后来,我在衣柜深处,找到一张受益人是他的巨额保险单,不由开始怀疑养母的死因。

也是在这个时候,养父染上赌瘾,欠了债,想卖掉我换彩礼。

那时我上大学。

和人合作,引诱他借了一大笔钱,起先只想把他赶出那座城市,如丧家之犬般远远逃离。

可他赌红了眼,什么都不管不顾,欠下巨债,被追到工地,摔了下去。

钢筋穿胸而过,当场死亡。

我不是不怕的。

那段时间,我每晚做梦,都能看到养父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死死地瞪着我。

无数次,我在尖叫声中惊醒,喘着气擦去额头的冷汗。

可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提醒我:姜妙,你解脱了。

——你得救了。

然而,养父死后的第二个月,席渊出现了。

他自称是我哥哥,把我领回了席家。

后来……

后来呢?

「后来,我好像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我哥哥。」

我喃喃着,晃了晃手里的半杯酒,身边的钟以年已经伸出手来,把酒杯拿了下来:

「姐姐,你喝醉了。」

望着他灼热又担忧的目光,我翘起唇角,把本就只有一条细细肩带的长裙,又往下拉了拉。

钟以年险些拿不稳酒杯,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越发喑哑:「姐姐……」

「钟以年。」我扑在他怀里,拿下巴蹭了蹭他胸口。

钟以年静默片刻,忽然捧着我的脸,落下一个很温柔的吻。

「姐姐,要记得,不舒服的时候就喊我停。」

他开口时神情自然,似乎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我却猛然一怔,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我和席渊之间,那么多次。

他一次都没安慰过我,只会在意乱情迷时,对着我一声又一声喊伏月的名字。

察觉到我哭了,钟以年一下就慌了神,停住动作,一点点吻干净我脸上的泪水。

「姜妙。」他好像很少叫我名字,可每一次叫时,声音都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不愿意,我们就不继续了。」

「可你别哭。」

停顿了很久,他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在我耳畔认真道:「我喜欢你。」

我并非怯懦的,无能的。

只是偏偏执拗又脆弱。

很久之前,席渊敲开了我的心门。

他擅长玩弄手段,故意用零星的温暖把我的心勾过去,让我恍惚间错觉那就是爱。

可整整六年。

他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次喜欢。

连演戏都没有过。

我这一生,听过的唯一一句喜欢,来自钟以年。

我和钟以年,到底没能继续下去。

到最后,困意袭来,我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朦胧中,感觉到钟以年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我脸上的泪痕,抱我去洗了澡,又替我换上睡衣,把我放在床上。

关灯前,他俯下身,在我脸颊轻轻落下一个吻:「晚安。」

5

我跟钟以年提出,想去钟衡的公司上班。

原本我的计划,是借着喝醉跟钟以年撒撒娇,再提出这个请求。

我甚至连借口和台词都想好了,但一个字也没用上。

钟以年什么也没问,只是乖顺地点头:「好,先吃早饭,吃完我带你过去。」

他把黄澄澄的煎蛋推到我面前,又耐心地往烤好的面包片上涂花生酱。

做这一切时,钟以年微微抿着嘴唇,眼神认真,看上去格外令人心动。

我下意识又想起昨晚,他在我耳边万分认真说出来的那句「我喜欢你」。

哪怕只是在我伤心时的安抚,并非真心实意,却也已经弥足珍贵。

吃过早餐,他下楼开车,我这才发现之前那辆兰博基尼不见了。

他开的,是一辆价格十分亲民的代步车。

在我的询问之下,钟以年可怜兮兮地开口:

「姐姐,传闻只是传闻,这辆车才是我的。而且我叔叔一点也不宠我,他对我很严格的。」

「传闻中还说你爱买名画……」

「那都是我自己画的。」

「……之前那辆兰博基尼?」

钟以年更委屈了:「2000 一天租的。」

「……」

一直到车开到钟衡公司楼下,我也没能从传闻与现实的冲击里缓过神来。

钟以年倒是很镇定。

他很自然地扣住我的手腕,带着我轻车熟路地乘电梯上了十九楼,说要见钟衡。

秘书礼貌地说:「您稍等片刻,钟总正和客户在会议室里。」

说话间,她身后会议室的大门正巧就打开了。

笑容淡淡的钟衡率先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

席渊。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被刻意隐藏的记忆又一次卷土重来。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指尖也一片冰凉。

钟以年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

他忽然往前跨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我身前。

席渊的目光落在我与钟以年交握的手上,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一片静默中,钟衡先一步开口:「小年怎么来了?」

他泰然自若地看着我和钟以年,似乎完全没看到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叔叔,我有点事情找您。」

钟以年眼神流转,落在后面的席渊脸上时,忽然挑了下眉毛,眼睛里也蒙了一层冰寒:

「席总要是没事的话,就离开吧。」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我这才意识到,钟以年在我面前撒娇卖乖太久了,令我忘记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站在席渊身边,与他合伙开公司的孟辛,很识时务地去拉他:「席渊,我们先走……」

他仿佛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我:「姜妙。」

声音有些涩然。

我是该紧张的,或者像从前每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心动又心痛——可什么都没有。

钟以年紧紧握着我的手,那一点温暖从指尖一路输送到四肢。

他小声说:「姜妙,你别怕,现在我在这儿。」

我忽然就冷静下来:「哥哥,好久不见。」

席渊眼底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孟辛趁机歉意地笑了笑,把他拉走了。

我跟着钟以年进了钟衡的办公室,见他一脸认真地跟钟衡推荐我,大肆夸赞我的工作能力。

少年好听的音色响在耳畔,却空落落的没有回应。

我对上钟衡犀利探究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那场酒局,是我和钟以年第一次见面,却并不是和钟衡的第一次。

为了拿下他这笔巨额合同,席渊已经和钟衡公司这边接触了两个月。

而这两个月里,我对席渊有多舔狗,多无条件顺从,哪怕只是陌生人,钟衡也能从零星的片段中窥见几分。

现在钟以年忽然跟他提出,要我来他的公司工作,恐怕他第一反应,就是我为了帮助席渊才来的。

想到这里,我按了按钟以年的手,在他停声后立即开口:

「钟总,与我哥哥公司的合作,希望您可以再考虑一下——他们的方案,其实并不是最优解。」

钟衡终于诧异地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席渊他们拿出的方案,有一大半都来自于我的设计。

我知道优点和卖点在哪里,知道最大的缺陷是什么,也知道,应该怎么改进。

第二期方案我已经做了一大半,只是还没来得及给席渊看,那些卑微恋慕,和它们所带来的附加利益,就被席渊亲手斩断。

在我挑着第二期方案中最大的几个改进点说完之后,钟衡沉吟片刻,笑了起来:

「姜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来我们公司新成立的广告部门做项目吧?」

……

我和钟以年从钟衡的公司离开时,已近黄昏。

为了表示对钟以年的谢意,我提出请他吃饭。

「跟我没关系,都是姐姐自己的工作能力强。」钟以年在红灯前踩下刹车,「不过,为了庆祝姐姐终于摆脱垃圾,还是我请你吃饭吧。」

他说到「垃圾」两个字的时候,特地咬重了字眼,语气里带了一丝天生的桀骜,却又用眼角余光偷偷瞥我,像是害怕我生气。

但我只觉得他好可爱。

我笑笑,从包里翻出手机,开始选餐厅:「好啊,你想吃什么?」

钟以年欢呼一声:「都行,姐姐决定!」

最后我选了一家淮扬菜。

私房小馆,装潢雅致,价格也不便宜。

席渊待我唯一不薄的地方,大概就是给我开了高出市场价格一倍的工资。所以在他那里工作两年,我倒是存下一笔不少的钱。

请钟以年在这种地方吃一顿饭,还是不成问题。

我和钟以年穿过灯光暖黄的小桥流水,刚在桌前坐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柔柔的嗓音:「妙妙。」

我僵了僵身子,转过头去,正对上席渊晦暗不明的眼神,和伏月一贯温柔似水的目光。

她的眼神从我身上掠过,落在钟以年身上,神情忽然暗了一下。

片刻后,又重新笑起来:「交男朋友了?过来一起坐吧。」

6

「不要。」

不等我开口,钟以年已经果断拒绝:「我是和姜妙过来约会的,不希望有外人打扰。」

他的直白让伏月瞬间噎住,她有些难堪地扯了下唇角,温柔可亲的笑险些装不下去:

「……妙妙,你这个小男朋友,还真是挺耿直的。」

我知道,她其实更想说,钟以年没礼貌没家教。

毕竟从前,席渊不在场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我的。

「妙妙,就算你本来应该是席家人,但毕竟是养在外面的。」

那时我全部心思都在席渊身上,她故意支使着他做这做那,又在席渊出门帮她买奶茶后第一时间教育我:「女孩子家家,还是要有点自尊,懂点规矩。」

我望着她,回以更温柔包容的笑:

「小年他才十八岁,如果有什么冒犯到伏月姐的地方,我替他跟你道歉。」

钟以年也很配合,在我身后黏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姐姐。」

席渊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扯着我的手腕就往旁边拽。

钟以年用力去甩他的手:「你放开姜妙!」

他转头看着钟以年,微微缓和了语气:「小钟少,我跟我妹妹说两句话。」

我嗤笑了一声,他握着我手腕的力气立刻加大了些。

钟以年眼神转冷,挡在我面前不肯走。

我想了想,柔声安抚他:「你先去点菜,我马上就回来。」

「……姐姐。」

他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被灯光一照,像只可怜兮兮的大狗。

「记得帮我点一份蓝莓米糕和松鼠桂鱼,乖。」

钟以年终于妥协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坐回原位,而我被席渊一路拽到一间没人的包厢。

他把我推进去,反手锁上房门。

灯光一暗一明,我下意识闭了眼睛,接着便听见席渊沉冷的声音:

「你不是和钟衡……怎么会又跟钟以年搅到一起去?」

我笑起来:「我是在跟钟以年谈恋爱啊——席渊,我跟谁好,交了哪个男朋友,你也要管吗?」

席渊咬着牙,目光落在我粉紫色的头发,和吊带露出的大片赤裸皮肤上:「姜妙,你有没有廉耻心?」

「席渊,有廉耻心的人不会为了一笔合同,把自己的妹妹送到客户床上去。」

我望着他笑,眼底堆积一层又一层缥缈的雾气:

「钟衡是不是没有再联系过你?哥哥,你和伏月的婚礼还是再推迟吧。」

打开反锁的门,我从席渊身边擦肩而过。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裙摆,可最后还是颓然垂落下去,只有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我和伏月取消了订婚。」

我没有回头,连步履都没顿一下。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年来,他与伏月分分合合太多次。我一直追着席渊的步伐,也把伏月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

席渊是她目前能选择的最优解,但她也并不是真的甘于现状。

只要有足够大的机会,她就会随时抛下席渊,往更高的地方走。

所以……我大概还可以从伏月那里下手。

等我重新回到位置上,菜已经上好了。

钟以年原本在把玩手里的一个盒子,见我过来,慌乱地往旁边一推。

我只当没看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吧。」

钟以年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姐姐,你和你哥哥都说了些什么啊?」

我的筷子在空中轻轻一顿:「他问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还说他和女朋友取消了订婚。」

「关他什么事?!」

钟以年沉下脸,冷峻的目光从我身后那桌的席渊身上扫过,嗓音里多了些急切:

「姐姐,你别相信他!那天晚上他就想把你往……这个人就没安好心!」

连钟以年也看出来了,那天晚上,席渊一心想把我往钟衡那里推。

钟衡也对他说了那样一句暧昧不明的话,以至于席渊给我的水里下了药,把我送到钟衡的车里。

如果不是钟以年替我瞒着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根本不可能入职钟衡的公司。

我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发光。

我沉默片刻,微微勾起唇角:「我知道了。」

「……还有,姐姐。」钟以年好像纠结了半天,「我不是十八岁。」

我怔了怔,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我还有半年就二十二了,马上就大学毕业了。」他十分认真地看着我,可那目光里闪动的,似乎又有种别的意味,「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一阵莫名的熟稔。

可还没等我再往下想,那个刚刚被钟以年藏起来的盒子,就被他推到了我面前。

「姐姐,送你的礼物,庆祝你脱离苦海。」

是一条项链。

细细的铂金链上坠着一朵精雕细琢的玫瑰花,上嵌红宝石。

他帮我戴上去之后,玫瑰正好垂落在锁骨中间,越发衬得皮肤冷白,格外好看。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才说:

「昨天姐姐染头发的时候,我出了趟门,在隔壁的商场里挑的。」

钟以年看着我,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喜欢吗?」

我也很配合地,郑重其事地夸奖:「特别喜欢。」

他心满意足地坐回去,继续埋头干饭。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酒局上,钟以年好像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起身挡下我那杯酒,他根本就一直在吃。

我转着手里的酒杯,开玩笑地说:「你们年轻小男孩的饭量,都这么大吗?」

钟以年立刻放下筷子,有点紧张地看着我:「姐姐嫌我吃得多了吗?那我可以少吃一点。」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钟以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旁边伏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杯酒:

「小钟少,抱歉,刚才是我冒犯了。」

应该是席渊回去后,告诉了她钟以年的真实身份,伏月竟然过来道歉了。

她把酒杯举到钟以年面前,轻轻咬着嘴唇,满目歉意地看着他。

这模样看着真是楚楚可怜,柔弱中还带着一丝倔强。

席渊向来很吃这一套。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伏月表演,望着她眼中隐隐闪动的欲望的光芒,心里很清楚。

钟以年,大概就是她刚刚找到的,更高的地方。

7

「不好意思,等下我要开车带姜妙回去,不能喝酒。」

钟以年没有伸手接酒杯,只是抬眼,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伏月吃了闭门羹,很不甘心地站在原地不肯走,结果钟以年又补了一句:

「没什么事的话请离开吧,我和姜妙还有些私人话题要聊。」

大概是席渊和她说过,钟以年是不能得罪的。

纵然伏月满目委屈,还是默不作声地回去了。

她刚一走,钟以年就嗤笑一声:「茶香四溢。」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鉴婊达人。

吃过饭,我和钟以年开车回家。

我喝了些酒,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忽然听到他迟疑的声音:「姐姐……你下周六有空吗?」

我睁开眼,转头看着他。

钟以年在昏暗的停车场踩下刹车:「我的毕业典礼,想请姐姐去参加。」

大概是酒意熏染,我默了默,忽然勾起唇角,凑到近前看着他:

「有空是有空,可……你的毕业典礼,我要以什么身份去参加呢?」

距离过近,呼吸缠绕。

钟以年嗓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姜妙,当然是女朋友。」

然后就扣着我的肩膀吻了上来。

他的嘴唇好软,呼吸间又有蓝莓清甜的香气传递。

空气渐渐升温,迷离中有只手扣着我的腰,沿赤裸的后背一路往上。

「姐姐……」钟以年轻轻喘着气,稍微退开了一点,「我们回家。」

他挽着我的腰下了车,却在刚站稳身子后,骤然冷了目光。

一步之外,席渊正站在那里,望着我的目光里满是深沉的痛意。

强烈的快慰从心底席卷上来,我勾着钟以年的脖子,望着席渊轻笑:「哥哥怎么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纸一样惨白,指间夹着烟,满地散落的烟灰,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想来,我与钟以年在车里亲热的全过程,都被他看在眼里。

「送完伏月回家……忽然想来看看你。」

我点点头:「哥哥看完就走吧,我和小年要回家了。」

他好像被哪个字眼刺痛了,眼中泛出鲜明的痛意来:「妙妙,我们住的地方才是你家。」

我险些笑出声来:「席渊,那真的是我家吗?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可那一阵情绪过后,又觉得万分悲哀。

十八岁,刚被席渊带回去时,我也觉得那就是我家。

但我很快发现,我对那间房子的陈设摆放,无比陌生,甚至还不如伏月了解得清晰。

席渊也没有向我解释的打算,只让我自己去摸索。

在那里住了六年,我甚至连换掉一副挂画的资格都没有。

有一次,伏月来家里做客,和席渊双排打着游戏,忽然说要吃小熊曲奇。

我去厨房找了很久,甚至被饼干盒锋利的边角划伤了手指。

拿着曲奇回去的时候,却看到席渊和伏月在接吻。

席渊背对着我,伏月却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抬起眼,用温柔又嘲弄的目光看着我。

我落荒而逃。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钟以年。

刚搬到他家的第一天,从玄关到厨房,从浴室到储物间,几乎房间里的每一寸、每一个地方,他都带着我了解过去,生怕我因为陌生不会用东西,或者觉得拘谨。

他还看着我,认真地说:「姐姐,你住在这里,想做什么都行——我对你没有秘密。」

我也在书房里看到了钟以年的画架,得知他大学时和我一样,学的是油画。

席渊眼神暗了暗:「我不是——」

我笑着打断他:「我觉得那个地方,还是叫你和伏月的婚房比较合适。我既然搬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席渊整个人僵在原地,眼里的光完全熄灭下去,不见半分生机。

我揽着钟以年,转头就走,没有丝毫留念。

即便没有回头,我也能感觉到,席渊的目光紧追在我身后。

走了两步,钟以年忽然转过头,在我脸颊啄吻了一下,并且发出邀请:「姐姐,今晚一起洗澡吧?」

贴在我后背灼烫的目光骤然消失。

走到大门口,再回头去看,席渊已经不见了。

回家后,我换了睡裙去找钟以年。

他原本在书房里摆弄一个画框,见我进门,慌慌张张地收起来,再抬眼看时,忽然僵了僵:「姐姐……」

我冲他娇娇地笑:「不是要一起洗澡吗?」

钟以年明显已经动了情,却还是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我是为了帮你气他……」

8

第二周,我顺利入职钟衡的公司。

着手的第一个项目,便是之前说给钟衡听过的二期方案。

由于项目进展顺利,钟衡那边拒绝了席渊的合作请求,只说是他的方案还有缺陷。

到了周六,我陪钟以年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起先,我并不知道钟以年是哪所大学的。

然而,车沿着我熟悉的林荫大道一路往前开,停在已经进出无数次的南大门口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钟以年,你该不会……是我学弟吧?」

我和他同居了快两个月,竟然从未听他提起过。

钟以年停好车,转头看我时,眼中有光芒一闪而逝:「姐姐,你不会今天才知道吧?」

「之前没听你提过。」

他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又很快调整好心情:「没事,以后记得就好。」

我忽然意识到,钟以年好像从来不会跟我表露出负面的情绪。

他在我面前,永远又甜又黏人。

明明比我小两岁,钟以年降临在我生命里,却从一开始就是以保护者的姿态。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我下了车,伸手扣住钟以年的手腕,轻声道:「走吧。」

毕业季,学校里充斥着热闹与伤感混合的别离气氛。

我走在万分熟悉的梧桐大道上,心头的酸涩一点一点冒出来。

两年前,我缺席了自己的毕业典礼。

大学四年,除去正常的学习外,我几乎把所有的余力,都用在和席渊漫长无结果的纠缠之上。

甚至在我将要毕业的这一个月,席渊与人合作创业,请我过去帮忙。

相识四年,他第一次用温柔又近乎哀求的声音跟我说话:「妙妙,来帮帮哥哥吧。」

我妥协了。

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放弃了在绘画上近乎锐利的天赋,放弃了老师给我出国进修的名额,心甘情愿留下来,在席渊的公司里做了个设计师。

为了帮他拿到第一笔合同,我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错过了自己的毕业典礼。

然而,直到三个月后我才知道,席渊在公司创立之初,就把两成的股份记在了伏月的名下。

「……姐姐,姐姐——姜妙?」

我猛然回神,钟以年把一顶学士帽戴在我头上,举起相机对着我:「姐姐,笑一下。」

我下意识翘起唇角,下一秒就听到了快门声。

热闹的气氛里,钟以年从旁边一个男生手中拿了套学士服递过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姐姐,来和我们一起拍照吧!」

一瞬的愣怔后,我很快被他抓着手腕拖进人群里,跟着一起奔跑,在图书馆面前的草坪上摆出巨大的爱心,拿颜料在脸颊涂上校徽,高高抛起学士帽拍照……

我缺失的毕业典礼,竟然在遇到钟以年的这一年,得以补全。

在熟悉的学校大礼堂,钟以年拉我一起上台拨穗时,我看到了熟悉的油画老师,罗音。

「姜妙?你怎么回学校了?」

她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逝,在望见我身边的钟以年时,又很快变成了恍然。

我张了张嘴,不等我说话,旁边的钟以年已经笑眯眯地开口:

「罗老师,我女朋友是来陪我参加毕业典礼的。」

罗老师好像很感慨的样子。

临走前,她把我拉到一边去,轻声说:「既然你走出来了,倒也好……小钟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的。」

我一时缄默。

当初推荐我去国外进修的,就是罗老师。

我拒绝之后,她很是失落,再三挽留后,我终于告诉她,我在国内有割舍不下的人。

她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姜妙,真正爱你的人不会不把你的前途放在心上,我是担心你未来后悔。」

一语成谶。

我不知怎么的想起高中。

那时我多骄傲,背着画架走在学校里,好像那是整个宇宙。

只要画笔握在手里,就有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那时候我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把骄傲和自尊亲手粉碎,踩在脚下。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着。

钟以年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半路忽然转了方向,开到本市最大的一座公园。

正值黄昏,金红的光倒映在湖面上,一片暖色的粼粼波光。

他从后备箱里取出画架、纸笔和颜料,递到我面前:「姐姐,要不要试着画一画?」

9

自从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握过画笔。

席渊是不喜欢我画画的。

有一回我拍到一张他坐在窗前,身后是漫天流彩的照片,画出来又上好色之后,献宝似的拿去给他看,想让他挂在卧室墙上。

席渊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我不喜欢在墙上挂东西。」

之后,公司刚起步,什么都忙,我没有时间再画画。

再加上我们搬了一次家,就连我的画架和颜料也落在了老房子里。

然而后来伏月涂了幅数字油画,甚至颜色都漫了出去,他还是珍而重之地裱了画框,挂在了床头。

席渊那里,从来就没有不喜欢的画,只有不喜欢的人。

自记忆中回神,我勾完最后一笔,让钟以年看。

他很欢快地跑过来,看到画纸时眼睛猛然一亮:「姐姐,你画的是我!」

钟以年的音色清朗悦耳,与画纸上白衬衫被风吹起一角的少年十分相衬。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抬眼看向我时,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雀跃。

「我回去之后就找个画框把它挂起来。」他说,「这是你画给我的第一幅画,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他把我的心意,妥帖地收藏好,又在回家后递给我一幅已经装裱完成的画:「姐姐看一下。」

是那天我从席渊家里搬出来的时候,他在樱花树下拍下我,又画成了画。

画面里的我手边放着一个行李箱,素白的裙子有些皱,可眼睛亮得惊人。

那当中情绪复杂,有释然,有解脱,也有藏于平静水面下暗涌的仇恨。

钟以年画得很认真,也很用心,连那两片落在我肩头的花瓣也没放过,还在右下角写了题目和名字。

《新生》。

我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一股力量,发芽抽条,雨水浇灌,然后开花。

我和钟以年,分别把对方送的画挂在了卧室里。

他甚至在书房里又支了一个画架,让我想画的时候随时去用。

在我把这两年来丢掉的梦想和天赋一点一点捡回来的同时,公司那边,我所在的广告部门,已经接连从席渊那边抢下了两笔合同。

背靠钟衡的公司,何况我在席渊那里待了两年,他们的设计部门几乎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从他们那里抢走订单,一点也不难。

只是我从前总是对他心软罢了。

生意场接连失利,向来趋利避害的伏月一边敷衍心不在焉的席渊,一边开始寻找新的高枝。

那天中午,钟以年照例来公司给我送饭,坐在茶水间里却满脸古怪的表情:「我刚在楼下……碰到了一个人。」

我挑了挑眉,抬眼看着他:「谁?」

「就是那天在餐厅里遇见的,席渊的女朋友。她把我的车蹭了,非要加我微信,说是请我吃饭赔罪。」

我没想到伏月的动作会这么快:「然后呢?」

「然后我就让她联系我叔叔的司机了,赔偿的事情向来都是他处理,我怎么可能加她微信,还和她吃饭。」钟以年说着,嗤笑了一声,「手段拙劣。」

我这才发现,钟以年少年心性,虽然天真赤诚,但也意味着说话毫不留情。

我的语气里带了点玩味:「可那好歹也是个漂亮姑娘——」

「姜妙。」

我话音未落,钟以年忽然往前凑了凑,鼻尖碰着我的鼻尖,目光专注,呼吸缠绕间气息灼热。

「你不可以这样说,现在你是我女朋友,这样说我会不开心的。」他认真地说,「我喜欢的是你,眼里也只看得到你。」

我只轻轻眨了下眼睛,柔软温热的嘴唇就堵了上来。

救命。

他捧着我的脸,强迫我望着他,在我唇舌间呢喃:「姐姐,睁开眼睛看着我。」

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去,带了点温柔的谦卑:「你可以说一句你喜欢我吗?哪怕是为了哄我开心。」

那对明澈清亮的瞳孔在我面前放大,我愣怔地看着他,心中忽然闪过莫名的熟悉感。

「你暂时不想说也没关系。」他眼中的光微微一黯,往后退了点,「姐姐,我有等你开口的耐心。」

明明知道,眼前狐狸般狡黠的少年大概率是在故意博同情,可我的心脏还是忍不住轻轻疼了一下。

这种疼推着我往前,在钟以年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他骤然狂喜的眼神中宣布:「我现在就很喜欢你——不是哄你开心。」

10

这天中午,钟以年是傻笑着走的。

他离开时钟衡正好出现在门口,满脸灿烂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撞了个正着。

「……叔叔。」

钟衡淡淡地瞥了钟以年一眼,若有所思的目光旋即又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从那里面读出什么负面的情绪,才终于放下心来。

似乎意识到,这样算是在钟衡面前过了明路,钟以年再来,就更加光明正大了。

他热衷于做饭喂养我,更热衷于每天中午来公司送饭,不吝于在人前表现对我的喜爱。

这样丝毫不加遮掩的偏爱。

我怎么可能不心动。

于是方方面面也就更加合拍。

钟以年长得高,大概是体力也很好的缘故,怎么都不会累。

他几乎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夜里折腾也不会累。

我也跟钟以年提过毕业工作的事情,这才得知他从大三起就在集训画室兼职,后来干脆拿钟衡给的零用钱和从小攒到大的压岁钱在画室入了股,平时还会卖画,接设计私活儿赚钱。

很接地气,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个不学无术又纨绔的钟以年。

我这才放下心来。

这天中午,钟以年来得迟了些,我下楼接他,竟然在大楼的电梯口撞上了伏月。

她看到我,亦是满脸惊愕:「姜妙?」

顿了顿,又恢复了惯常温婉的笑容:「妙妙,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在这里上班啊。」

伏月顿时愣住,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过了半天,她勉强对我扯出个笑:「妙妙,你怎么能让男朋友帮你安排工作呢?女孩子还是要靠自己……」

我没忍住嗤笑了一声,满眼嘲弄地望向她:「伏月,你也配说这种话?」

伏月的段位着实不够看,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只勾到一个席渊对她死心塌地。

此刻被我直白地怼回去,立刻失了冷静。

她抓紧手包,望着我勉强轻笑:

「妙妙,别的不说,毕竟你之前在阿渊的公司里,如今又跳到这边来,会不会不太好呢?」

她还叫席渊阿渊。

在没有切切实实地把下一根高枝勾到手之前,伏月是不会放弃席渊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席渊公司的设计部门,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微笑地看着她,「所以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谁也拦不住。」

伏月有些愕然地看着我。

大概是她看惯了我在席渊面前卑微到底的样子,以至于现在,她竟然不能习惯我重塑的骄傲。

「姜妙。」

钟以年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我与伏月之间凝滞的气氛。

他走到我身边来,看都没看伏月一眼,只是亲昵地跟我撒娇:「好热啊,我们快点上去吧。」

我本来以为伏月会做点什么,毕竟他也算是她的新目标。

可她只是站在原地,又露出了惯常柔美的笑:「妙妙,小钟少,慢走。」

电梯一路上行,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钟以年忽然开口:「她换目标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伏月。

他看着我,勾着唇角,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那天司机去处理赔偿问题的时候,正好我叔叔有事跟着一起去,就撞见了她。后来她执意加到了我叔叔的微信,还在找时间约他吃饭。」

伏月竟然把她的目标,从钟以年换成了钟衡。

想到之前席渊软硬兼施,千方百计想把我送到钟衡床上,我只觉得命运兜转,变化无常。

又万分可笑。

隔了半个月,某天下午钟以年有事不能来接我,让我自己打车回去。

我出门,刚在路边站定,一辆熟悉的黑色 SUV 就停在了我身边。

车窗后露出席渊冷冷的眼睛:「上车。」

我没动,倚在车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席渊的眼神更冷了:「姜妙,你要逼我当着路人的面把你做过的事情说一遍吗?」

我直接笑了:「你倒是说说,我做过什么事?」

「砰」地一声,席渊拉开车门站在我面前,垂下眼凝视着我,满眼嘲讽的笑:

「你先睡了钟衡,又勾搭上他侄子,现在还进了钟衡的公司,千方百计从我这里抢走合同——姜妙,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有本事呢?」

「我当然不及伏月有本事。」我笑笑地望着他,「说不定当初你把她送到钟衡床上,效果会更好呢。」

话音刚落,一个重重的耳光就甩在了我脸上。

11

剧痛一瞬蔓延开来,我拿舌尖顶了顶口腔软肉,偏头望了他一瞬,忽然抬手,更重地打了回去。

席渊的目光瞬间暗了下来,咬牙道:「姜!妙!」

「席渊,你真该看看,你的白月光是怎么在我男朋友和他叔叔面前献媚的。」

我笑着看他,「至于所谓的抢合同,各凭本事罢了。哥哥,那是你和伏月的公司,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留情呢?」

他大概是习惯了我在他面前做舔狗的模样,一时竟不能适应,只是怔怔地望着我。

我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席渊打我那一下没用多少力气,但我脸上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红痕,以至于回家后,钟以年看到我的脸,目光立刻沉了下来:「姐姐,这是谁打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忽然冷哼一声:「是席渊,对不对?」

「我当着他的面骂了伏月两句,他就生气了。」我安抚他,「别担心,我当场就打回去了。」

钟以年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我的脸颊,小狗似的眼睛里满是心疼的神色。

然后他承诺般认真地说:「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一开始,我只以为钟以年是说着玩的。

直到同事闲聊间,提到席渊他们公司的现金流断裂,我才知道他是来真的。

晚上,钟以年接我回家,车刚停在地下车库,前方忽然闪出一道人影。

我迟了几秒才认出,那是席渊。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在我心里的痕迹,已经淡得几乎不存在了。

钟以年挑挑眉,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不要怕。」

他下了车,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我和席渊之间,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他。

席渊其实长得很高,但钟以年站在他面前,竟然还要再高出一些。

他虽然比我们都小,却已经不再是少年单薄的骨架,这样挺直了脊背站着,挺拔得像一棵树。

气势并不比席渊弱半分。

席渊神情淡淡地看着钟以年:「我哪里得罪过小钟少吗?」

钟以年嗤笑一声,很不屑的样子:「席总打了我女朋友,还问什么时候得罪过我?」

席渊张了张嘴,目光扫过我身上时,忽然带了点狠意。

「钟以年,你不过是靠你叔叔才有今天,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吗?我和姜妙之间的私事,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是靠我叔叔——难道你就是靠自己?」钟以年怒极反笑,「这两年,如果不是你利用姜妙,又帮你做方案,又帮你陪酒拉订单,你和那小绿茶的公司能发展得这么快?靠女人起来还要反咬一口,遇到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人,真是我们家姜妙的不幸。」

「还有……」他目光冰冷又狠厉,「你别总觉得姜妙欠了你,有些事细查起来,从一开始就是你欠了她的。」

他说话一点也不留情,说到最后,席渊整张脸都苍白起来。

见他无可反驳,钟以年牵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后,不等我发问,钟以年已经先一步开口承认:

「姐姐,席渊他们公司的资金流断裂,的确是我拜托我叔叔安排的。」

他望着我,眼神里带了点小心翼翼:「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替我出气,我怎么会生气呢?

我只是想到从前。

我丢掉自尊,舍弃梦想追在席渊后面,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段关系的畸形和不平等,只有我自己身在局中,为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义无反顾。

险些忘记了,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对象。

沉默了很久,最后我问他:「你说席渊欠了我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钟以年澄澈的眼底闪过复杂的神采。

最后他叹了口气,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嘴唇:「我还在调查这件事……姐姐,如果有确切的眉目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另一个问题被他的吻堵回去,我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12

钟衡纵横商界十数年,手段当然比创业之初的席渊高明太多。

哪怕他拼尽全力,也只堪堪从钟衡手下保住了公司,还因此元气大伤,暂时无暇顾及来找我麻烦。

也是在这个时候,钟以年晚上来接我时,忽然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五万块。」

他在红灯面前踩下刹车,又用眼角余光偷偷瞥我:「姐姐,我拿了你一幅画送去画廊寄卖,这个是成交后到手的价格——」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姐姐,继续拿起画笔吧。你有这样的天赋,不该浪费在格子间和无趣的设计图里。」

我沉默片刻,接过那张卡。

「好。」

我并非真的不喜欢画画,只是被席渊否决了太多次,又亲手折断傲骨,甘愿附庸于他。

钟以年真的太了解我。

沉寂了太久,我需要一点事情证明我的价值,证明我的天赋还没有在滚滚红尘与万般俗事中,被彻底磨灭。

我重新捡起画笔,像高中时那样,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在了画室里。

钟以年好像很开心,回家后也陪我一起坐在画室里。

除去偶尔出门接个电话之外,他一直都坐在我对面画画,眼神又时不时往我身上瞟。

钟以年在画画上的天赋,并不比我逊色半分。

周末,我和他一起坐在书房支起的画架前,阳光穿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地面铺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我转头看去,少年正握着画笔,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画架。

我忽然觉得这一幕万分熟悉。

那天,被他那个吻堵回去,未曾问出口的问题又一次浮上心头: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钟以年向我这边望过来,唇边忽然扯出一抹极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站起身,向我走来。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动纱帘。

在流动的空气里,我仰起脸看去,而钟以年正俯下身,将灼热的亲吻落在我唇上。

沾染颜料的画笔落在地上,溅起的颜料在空气里蔓延开淡淡的香气。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微微退开一点,蹲下身,单膝跪在我身边,一双因为情动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

他问我:「姐姐,你想起来了吗?」

过往的记忆在这一刻猛然回流。

我忽然想起,我以前的确是见过钟以年的。

大四那年冬天,席渊为了逼我服软,换掉了家里的门锁。

寒假时我回不去,干脆留在学校,找了个集训的画室做兼职老师。

因为收入还不错,就一直做了下去。

那时候,有个高高瘦瘦、高中生打扮的少年,经常过来上课。

虽然笔法尚且稚嫩,但在色彩搭配上的敏锐,已经足够令人惊叹。

只是那时候,他用的并不是这个名字,而且我几乎把全部的心力都用在了和席渊的纠缠上,根本没太在意他的长相,只记得他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神情中总是并着几分骄傲和不服气。

再加上后来,席渊难得放下身段,软声细语地来求我给他帮忙。

席渊实在太会玩手段,他这样软硬兼施,一点一点把我拖进温柔陷阱的假象里,我终究是放弃自己的梦想,答应了他。

最后一次给当初的钟以年上课时,我问起他的梦想。

他神情有些慌乱,说要考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还说虽然家境不好,但也会努力。

我很恍惚地笑了一下,把兼职这几个月拿到的工资送给了他。

「这条路我得放弃,因为我要去走另外一条路了。」

一条不知生死,结果未知的路。

「你很有天赋,就好好坚持下去吧。」

说完之后,我起身离开,去办了离职手续,然后再也没有去过那间画室。

自记忆中骤然回神,我有些发愣地看着钟以年,而他一脸期待地望着我:「想起来了吧?」

「……你那时候怎么不用真名呢?」

小男孩好看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其实我去那间画室,不是真的找你上课的,一开始是想挑战你。」

「姐姐,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在上很多课的时候,都会被老师们反复提起——尤其是罗老师。她说你是她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艺术感知度是天生的,何况练习得认真又勤快。我那时候又好奇,又不服气,就想去看看你到底能画成什么样。」

「但那时候是寒假,学校里找不到你,我千方百计才打听到你兼职的画室,又怕身份暴露尴尬,所以才编了个假的名字去找你上课。然后我就输得心服口服了。」

他把脸颊贴在我手心蹭了蹭:「姐姐,你画得真的很好。所以你说你要放弃,还把工资卡给我之后,我很震惊,也找人调查了很久,才慢慢查出一点眉目。」

「席渊他不值得你这样。」

他用波光粼粼的眼睛望着我:「你知道吗?我做梦都再一次看到罗老师口中那个骄傲得像朵小玫瑰的姜妙,当她拿起画笔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难住她。」

而我原本折在席渊那里的骄傲和自尊,亲手抽去的傲骨,又在钟以年这里得以重生。

我本应感谢他的。

可我只是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轻声问他:「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席渊会把我送给钟衡,是不是?」

他的眼神一瞬变得慌乱无比。

「不是,姜妙……」

「为什么那天晚上,钟衡会在离开的时候,忽然和你交换了车子?为什么原本应该紧锁的车门,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席渊打开了?那天晚上你的口袋里一开始就装了安全套,难道是凑巧,是偶然吗?」

我自嘲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可怜。

养父母虽然领养了我,却对我严厉又冷淡。

养母过世后,养父看我的眼神总是一天比一天诡异。

高中三年,我把上课之外的时间都用在画室里,没有交到朋友,只有一个并不算亲近的盟友。

后来席渊接我回家,只不过施与了一点点温暖,我就迫不及待地向他靠近。

而现在,钟以年救我于水火,又直白地说他喜欢我。

我彻底陷了进去。

才发现从一开始,我奢望从别人那里得到爱和安全感,本就是错误的。

我站起身,快步往门外走,钟以年慌乱地打翻了颜料盘,想追上来解释:

「不是,姜妙,我是想让你看清席渊的真面目,而且我口袋里的……」

后面半句话却支支吾吾的,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转过头望着他,一字一顿:「趁人之危——你以为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13

我从钟以年家搬了出去。

走得匆忙,甚至没有带走我画的那些画,只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

离开的时候,钟以年眼睛红红地追过来,还想解释两句,被我抬手挡住了:「钟以年,我并不是全盘否决你。我相信你的真心,但这个开始不太愉快,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我奇怪自己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居然冷静得过分。

而钟以年明显被伤到了,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姜妙,我可以道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

……不行。

几乎是在他那双湿漉漉眼睛看过来的下一秒,我就想缴械投降了。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是如此喜欢他。

「总之,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我拉上车门,让司机快点开车。

虽然是搬家,但我总觉得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逃离。

第二天,我去公司提交离职申请,因为手里还有工作要交接,不能立刻离职,人事很快通知我,说钟衡要见我。

我进他办公室的时候,正和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擦肩而过。

那张娇美的脸,看上去略微有些眼熟。

进门后我才发现,偌大的办公室里,淡淡酒气弥漫,钟衡坐在椅子上,领带凌乱,唇边还有斑驳的口红印。

总之,场面看上去有些不太严肃。

他倒是很镇定,拿纸巾擦掉口红印,示意我坐在他对面。

「姜小姐放心,我并非那种不明事理的家长,也不会对你和钟以年之间的感情做出任何指示。」

他望着我,笑得温和又从容。

「我只是想替钟以年澄清两件事。第一,我跟席总说了那句话,并不代表我对你有任何想法,只是单纯帮钟以年一个忙。第二,那天晚上钟以年口袋里的安全套,是帮我和我女朋友买的——她是个艺人,恋情暂时不能公布,所以他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他只是单纯想让你看清你哥哥的真面目,然后送你回家。」

钟衡……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可钟以年明明答应了我,不会告诉他。

钟衡似乎从眼神中窥见了我的想法,笑了笑:

「钟以年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姜小姐,请相信我,一个成熟的男人,和你男朋友那种傻乎乎的单纯小男孩,还是不一样的。」

他居然说钟以年傻乎乎的……

好吧,是有点。

「其实我是很支持姜小姐离职的,席总的公司已经难成大气候,姜小姐的天赋自然该用在正道上。」钟衡十指交叠,抵在下巴上,镇定地望着我,「至于你和钟以年的感情,我就不过多参与了。」

我离开前,他又一次叫住我:「对了,那个——伏月。」

钟衡的咬字很是生涩,大概已经不太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了。

「我把她千方百计邀请我吃饭和做其他事的聊天和通话记录,打包发到了你邮箱,或许你用得上。」

14

这天晚上,我很晚才下班。

倒不是加班,只是心中装了太多事,一件一件梳理下来,就用了很久。

原本我是想回家的,可是忽然记起之前有些东西落在了席渊家里,还是决定过去取一趟。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席渊还没换门锁。

我只是尝试性把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就把门打开了。

片刻的愣怔后,我走了进去,然后就被铺天盖地的酒气淹没。

我皱了皱眉,按亮了客厅的灯。

原本颓然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猛地抬起头看过来,等看清我的脸之后,嘴唇颤抖了两下,脸色忽然变得一片惨白。

我从未在席渊眼中看过如此深沉的绝望,海洋漩涡一般,拖着人无限往下坠落。

「妙妙。」他忽然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过来,「妙妙,你回来了?」

语气小心翼翼,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我,是什么珍贵又易碎的瓷器。

从前能让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只有伏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笑。

席渊伸出手,好像想碰一下我的肩膀,我却飞快地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席总,我们非亲非故,还是不要动手动脚了吧?」

我淡淡道:「我是回来取东西的,拿完就走,你不用担心。至于这戏,你也不用演了——我们都很清楚,之前你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装出一副深情被辜负的心痛模样,无非是想让我心软,回去继续帮你的忙,不是吗?」

人类天性如此。

席渊一开始就没珍惜过我的心意,又怎么会在我被他亲手送出去后,真的幡然醒悟呢?

演戏罢了。

或者也有真的懊悔过,但说到底三分真七分演。

而人演出这样一副深情的模样,无非是为了求得什么。

显然,我的设计能力对席渊来说,大概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不舍得放过我。

一瞬间,他眼里的绝望就更加深沉。

「妙妙,我不是……」席渊的嗓音无比艰涩,「我之前误会了,你父母的事情——」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茶几上除了烟头,还散落着几张纸。

纸上写的东西很明白。

当初,席渊的亲生父母和我爸妈合作创业,但由于我被人拐走,爸妈无心工作,反而让他们寻到可乘之机,吞掉了公司不少股份。

后来我父亲察觉到这一点,想干脆把两家的股份分开来,没想到对方竟然卷着所有的现金流跑路,还在半路出了车祸。

两个成年人当场死亡,席渊也受了轻伤,陷入昏迷。

等他醒过来,伤愈出院,我父母便不计前嫌收养了他。

他们对席渊不算差,只是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让他未来有机会,一定要把我找回来。

看到这里,我一下就什么都懂了。

席渊为什么会说我欠他的?

有那样一对重利忘义的父母,又带着他卷钱跑路,他们会怎么给席渊洗脑,自然不言而喻。

再加上我爸妈真的收养他之后,对他并不算特别好,席渊便越发觉得他们亏欠了自己。

他们走后,他就把这种怨恨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放下那几页纸,再看面前的席渊时,忽然觉得过去那义无反顾的执着太过可笑。

其实钟以年是对的。

倘若没有那晚的迎头痛击,我还会陷在席渊钝刀割肉般的拉扯里,温水煮蛙,慢慢习惯这种绵长无休止的疼痛,直到彻底变成他的傀儡,永远清醒不过来。

其实是钟以年救了我。

想到这里,我把那几张纸甩在他身上,轻轻地笑起来。

「席渊,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不喜欢你了——你就和伏月一起,烂在泥里吧。」

15

我从钟以年家里搬出去之后,他有好几天都没有联系过我。

原本我以为他真的在冷静,没想到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才发现他可怜兮兮地蹲在我家门口,见到我就兴奋地蹦起来:「姐姐!」

然后身子晃了晃,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他,钟以年也就顺势倒在我怀里,把脸埋在我肩头,温热的气息呼在我皮肤表层。

「姐姐。」他委屈地说,「我脚麻了。」

「……」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钟以年带回了家。

进门后,他从背后拿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幅画。

我发现那画的竟然是我,荒凉的地面上,火焰般灼烈的裙摆散落满地,柔软的玫瑰棕色头发垂落下来,与天际金红色的夕阳光芒十分相衬。

只是那画面上的脸,看上去并不像现在的我。

「这是两年前的你。」

钟以年说:「姐姐,那次之后,我经常梦到你,像朵骄傲又艳丽的玫瑰一样,在无人的荒漠里也能盛开。后来我千方百计打听到你的下落,总觉得你不该被困在他的泥淖里。」

说着,他顿了一下,望着我的眼神忽然万分认真。

「所以我自作主张了一次,但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他,然后送你回家——姜妙,我不是要趁人之危,玫瑰不是我买的,是我很早就设计好要送给你的,因为我喜欢你。」

之前,钟以年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喜欢,但从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紧张得仿佛即将要听取最终的审判。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那条玫瑰项链不是他之前说过,在商场里买的。

同事告诉我,这个牌子向来只接受定制。

我只是没想过,连设计图都是钟以年自己画的。

那些被席渊用软刀子从我身体里剔出去的傲骨,竟然在钟以年的襄助下,真的得以一点点重新找了回来。

在此之前,我没想过,自己还能捡起画笔,重新变回骄傲又从容的姜妙。

我沉默了一下,终于在钟以年期待又小心的目光里伸出手去,轻轻拥住他。

「我也喜欢你。」

我闭上眼睛。

虔诚得好像婚礼上的誓词。

我的世界里,自此永远剔除了席渊。

可除去画笔和画架之外,还多了个钟以年。

16

后来,我和钟以年搬去了上海,并在那边租下一处不错的场地,开了间画廊。

画廊开业后没多久,就举办了我的第一场个人画展。

那时我已经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油画家,画展上来了不少圈里圈外的人,甚至包括钟衡和他的女朋友——那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

她一掷千金,买下了价格最高的一幅画,还拍了九宫格发微博。

我很是感激,说要帮她画一幅肖像。

她冲我眨眨眼睛:「别客气,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画啊——钟以年可比不上你。」

旁边的小男孩一点也没觉得被冒犯,反而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们家姜妙本来就特别厉害!」

我眯了眯眼睛,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妩媚地笑:「没礼貌,叫姐姐。」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瞳仁湿漉漉的,没有说话。

直到面前的客人都走掉了,才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姐姐昨晚缠着叫我哥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瞬间,我脸颊发热。

昨晚……大约是喝了点酒,再加上要开画展很是开心的缘故,我穿了条很短的吊带裙,非要和钟以年跳舞,指尖还趁机在他肩膀和脸颊游走,一边摸一边笑:「弟弟,吃软饭吗?」

他凑过来吻住我:「吃。」

事实证明了钟以年的软饭吃得很合格。

因为我现在走路腿还有些发软。

我瞪他,钟以年又飞快认错:「姐姐,我错了。」

笑闹间,忽然有道身影站在了一旁。

抬眼看去,竟然是席渊。

我也断断续续地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消息,比如他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一笔融资,竟然真的救活了岌岌可危的公司,后来一路发展,反而隐约有扩大规模的趋势。

还有伏月。

我并没有把钟衡交给我的证据发给席渊,可不知怎么的,他和伏月还是分手了,连之前送的股份也拿了回来。

此刻我望过去,一年多不见,席渊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几乎有种形销骨立的苍凉,只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

钟以年立刻警惕地挡在了我面前。

席渊目光都未曾波动一下,只是望着我:「妙妙,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放在以前,席渊应该会生气,但他此刻仍然冷静地看着我,目光中情绪万分复杂,我竟一时无法解读明白。

而我也并不想明白。

他微微笑了一下:「你现在不想听也没关系,我发在你的邮箱里了,什么时候有空,就看看吧。」

席渊说完就走了。

而我们下午收展的时候才知道,他在这里买下了一幅画。

——是我画的一片荷叶摇曳的湖。

我忽然想到,我其实是和席渊去划过船的。

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伏月不在,他终于能腾出一天空出来,陪我去划了两个小时的船。

那时候我高兴坏了,哪怕伏月晚上又一个电话把他叫走,我也觉得那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可我画这幅画的时候,已经根本想不起那天了。

我想到的只有自己二十六岁生日时,钟以年陪我从划船到过山车,从跳楼机到旋转木马的场景。

说到底,人就是贱的。

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丝毫不珍惜,只想去摘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星星。

何其可笑。

又过了好几天,我才想起来那天席渊说的话,随手打开邮箱,发现那里面竟然是一份股权转让确认书。

席渊要把他在公司持有的 46% 的股份,送一半给我。

这算什么?补偿?道歉?

我嗤笑一声,就要关掉邮件时,忽然有个陌生的号码打了电话过来。

接起来后,竟然是伏月。

她大概过得不太好,原本以为自己能借席渊做跳板,攀上钟衡这根高枝。

没想到连席渊也丢掉了,因此语气里满是气急败坏:「姜妙,怎么会有你这种寡廉鲜耻的女人?一边勾着钟以年,享受钟家的资源,一边又盯着席渊那点股份不放?!」

我很温柔地冲她笑:「伏月,小白莲装不下去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感谢你的自我介绍。」我打断她,「其实我原本没打算在确认书上签字的。可你说得对——席渊创业的原始资金来自我父母,公司一开始的发展有一大半都靠我,拿一半股份算什么呀,他全给我也不过分。」

说完我就把电话给挂了。

钟以年很警觉地凑过来:「姐姐,你要和那个人渣签合同吗?」

「没有。」我勾着唇角,「我就吓吓她。」

他好像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小男孩还是挺没安全感的。

大概是我之前在席渊那里陷得太深,让他时刻警惕我又会重新回去。

可怎么会呢。

我已经见过了光的模样,哪里会容忍自己再回到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但有些话说是没用的,只能用行动表明。

想到这里,我反身坐在钟以年腿上,伸手去脱他的 T 恤。

钟以年很配合地抬起胳膊,乖乖任由我脱掉衣服,一路落下滚烫的亲吻。

到最后,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姐姐,可以亲一亲我吗?」

……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爱。

一种让我无限付出沉沦,折断羽翼和傲骨,深陷钝痛的泥淖中。

另一种给我偏爱和尊重,重塑骄傲和自尊,令我自此重向光明而去。

我曾经陷在前者温柔的错觉里,险些以为那就是爱。

好在后来,遇到了光,在光里抓住了钟以年。

我再也不会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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