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绿了。
他抓不到姐姐,就强娶了我做替身。
新婚之夜,男人披一身雪气走进来,逼我像姐姐一样作诗。
我一句作不出来,他就罚我……吻他一次。
可有一天,姐姐跑回来了。
1.
我姐姐是京城第一才女兼美女,云暮,见过她的男人都无一例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盛名远播,不幸迷倒了权臣墨染。
墨染凶残狠戾,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挟着尿裤子的小皇帝登上金銮殿,从此一手遮天。
小皇帝病弱,唯墨染是从,俯首帖耳撒娇般喊他一声「皇父」,为他搜罗天下美女进献。
可那些人就像朝中曾与他作过对的大臣,全都离奇染病死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绿了他的心上人妹妹,一个替代品,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因此当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我瞬间攥紧了手中藏着的匕首,心跳如鼓擂。
「娘子,久等了。」
清冽闲逸的声音飘入,伴随着窗外大雪天的一丝凉意。
我没有出声。
透过盖头下朦胧的红影往外看,一只纤白修长的手挑开了我的盖头。
指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擦过我的皮肤,冰凉入骨。
男人轻笑:
「为夫还以为,娘子睡了。」
我慢慢抬起头。
我看过墨染那活像李逵的画像,可预想中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老男人并没有出现。
对着我眉眼含笑的居然一个清逸俊朗、颇有些风月之气的美男子。
一双狭长风眸倒映着烛影,肤白胜雪衬得一身喜袍更加如火妖艳。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可随即清醒过来。
就在我即将挥出匕首刺向他的时候,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拖到了桌前。
我的匕首就这么猝不及防滚到了床下,所幸被桌椅拉开的声音掩盖住了。
「云暮善于作诗,不知云二小姐可会?」
他的眸中翻涌着窗外的月色,看我的眼神意味不明。
果然是想拿我当姐姐的替身。
七日前,墨染偶然间读到姐姐的一首诗,得知云将军家有女貌美贤良,名动京城。他见过姐姐画像后心动不能自已,当即差人送了数十箱珠宝上门提亲。
可面对满屋子明晃晃的金银珠宝,爹爹心疾突发,嫡母当场晕厥。
姐姐悲愤绝食要以死明志,成婚当日跟小皇帝钦选的新科寒门状元私奔了。
据说墨染得知这个消息时怒不可遏,当场斩首了送信的人,那人正是皇帝的贴身侍卫。
就在全家都以为云家要被他荡平就此灭门之时,对方派人传来一句话:
「二小姐云只夕,本王要了。」
于是我被果断塞进轿子送进王府,在两方都不重视的情况下婚事草简。
迟疑间我的手已经被他塞入了狼毫,他大手一挥摊开一张宣纸让我作诗,我脸都白了。
府里只有姐姐接受过教书先生的教育。别说作诗了,连大字我都不识几个。
死亡的窒息感让我慌乱,男人笑了两声,走到我身后,弯腰握住了我攥笔的手。
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清冽气息将我笼罩,我侧过头,正好看到他目光中噙着的暧昧缱绻。
他指指自己的嘴唇。
「半炷香时间内,若娘子一句作不出来,就……亲为夫一次。」
2.
他握我手的那一刹,一定是感受到了我指尖常年习武而练出的薄茧。
我屡次想袭击他,都被巧妙化解,他状似无意的每个举动都轻而易举破了我的功。
甚至于……我想抬腿偷袭他,却被他带着滚到了床上。
「娘子,你可知,谋杀亲夫是死罪。尤其是刺杀摄政王,罪连九族。」
我被他牢牢按在床上动弹不得,他欺压在上,笑望着我,可笑意不达眼底。
我心脏咯噔一下,用力抽手,又被他牢牢挟制着动弹不得。
「为夫可以不追究,但娘子须得——」
他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自己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勾了起来:「按规定办事。」
……
半柱香上缭绕着青烟,我对着白纸虚汗如豆,脑袋里已经补出了我的一百种死法。
墨染只是把玩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神情闲散,头也不抬就知香已燃尽。
「时间到,该罚了。」
他一挥衣袖,红烛在那一瞬间悉数灭寂。
3.
那个夜晚我被他强行「惩罚」到凌晨才堪堪入睡。
第二天清早,我头下还枕着一截布料,墨染已经不见了。
而关于我是云暮替代品的声音已在府里四处传播,我这王妃当得比丫鬟还受人冷眼。
前来伺候的奴婢说王爷为我准备了一处新的院子,若我愿意今日便可搬去。
她们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弃,放水盆的声音也毫不收敛。
若是别的女子可能会羞愤不能自已,新婚之夜丈夫不仅不碰自己,第二天还与自己分房。
可我全然不在意,只是长舒一口气。终于分开了。
我曾经做过一个冗长的梦,大梦初醒才意识到我原是身在书中人。
姐姐云暮是女主,和她私奔的状元郎是男主。
我跟墨染,则是书中下场最惨的恶毒反派。
墨染娶了我后依旧没有放弃云暮,屡次在她危急时刻出手相助,想让她回心转意。
而我对墨染死心塌地,还为他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歹事,在史书上被记为「祸国妖女」。
可惜他钟情一生都没换来云暮的一个眼神,在一个雨夜目睹了云暮和男主的恩爱后彻底疯魔,他舍不得杀云暮,就把我活剐了。
最后云暮为我报仇亲手将墨染刺死,而直到那时,他还问对方是否有过片刻对自己动心。
……
我决定攒些路费逃离,听说坊间集市不少女子卖荷包赚钱,我想从后园翻出去看看。
刚到后园,突然听到长亭那边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娘子。」
墨染身着一身白衣,站在亭中背靠粼粼湖光。
他的眉似远山,狭长的眸子微眯,仿佛含了蜀中七月缠绵不散的雨气。
他向我伸出手:「过来。」
我忙平定下心绪走过去,却见到他写满了一地的宣纸,上面的墨迹未干。
似乎都是重复的字,字迹显得有些疯迷而凌乱,却也能看出其中的遒劲风骨。
「娘子,昨天为夫教了你好多诗,你可记住一句?」
巧了,我还真记住一句:
「努力加餐饭。」
墨染:「……」
他的眉头挑了一下,又道:「那上一句呢,『弃捐勿复道』不曾记得?」
我摇摇头。墨染想要摸我头的动作一顿:「云暮都会,娘子你是真……。」
他牵着我来到桌前,往我手里塞了只笔:「今日为夫就来教你写你的名字。」
「为什么要学?」我不自然地在他怀里拱了拱,小声嘟囔,「就为了更像云暮么。」
墨染没有听到,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你一定要学。」
庭中有片片梅花飘落,落至积雪消融的台前。
他的三千青丝随意散下,薄唇微张,一笔一画教我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偷偷抬起眼睛看他,他的眼睛总像狡黠的狐狸,如今却透出难得的认真。
他的目光落在墨字上,却又像是透过这些字在看别的东西,滑过转瞬而逝的炽热。
「云,只,夕。这是你的名字。」
他顿了顿,又握着我的手写下他的:「墨,染。这是我的。」
可惜我太笨了,墨字笔画太多我学不会,他便无奈教了我最简单的:「陌。陌染也可以。」
然后敲敲我的脑袋瓜:「你记住了吗?」
我发现墨染真的很喜欢动手敲我。
但不像以前在家挨打时疼,感觉是怪怪的。
被他触碰过的皮肤就像春风拂过的湖面,痒痒的,触感过后还会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可我从不似长姐聪慧,」我垂下眼睛,「我脑子笨,过后还会忘记。」
庭前檐上有清风擦过,男人眸中闪过浮光掠影,他掌心的温度扣我手重了几分:
「等你忘了,我便再教你一回。」
4.
我小娘来了。
平素对我非打即骂的小娘在成亲第二日就来看我,目的却十分好笑。
她要我为墨染纳侧妃,对象是她的亲侄女胡氏。胡氏才貌双全,天下男人都喜欢。
「堂堂摄政王怎么会瞧得上你?他迟早得厌弃你纳新人!不如先做打算,等你王妃之位不保了还能让自家姐妹顶上。」
她身旁站着个绿衣少女,身段细软,一脸娇羞叫我表姐,说以后共侍一夫请我多加照料。
我正要把这二人赶出去,庭前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娘子,听说你给为夫寻了个丫鬟?」
走路携风带电的墨染阔步进来了。
「哟,王爷来了!」小娘激动不已,连忙把紫萝推到他面前。
胡紫萝一见到墨染简直是移不开眼了,她的脸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王、王爷好。」
这就是天下男人都喜欢的类型么?俗。
我冷眼看着,手指却被人轻轻勾了起来。
墨染摩挲着我的手心道:「旁人进府,娘子何须亲自招待,叫管家就好了。」
小娘笑呵呵地颠着小步跑上前:「王爷客气了,这位不是旁人,是只夕的——」
「娘子。」墨染打断了她的话,他笑看向我,「这是你给为夫寻的丫鬟吗?咱府里那么多人伺候,这种货色,怕是连三等都不如吧。」
我的嘴角一抽。
墨染紧接着道:「看那被风一吹就倒的架势,怕不是什么歌伎出身吧?」
紫萝的脸彻底绷不住了。
她红着眼睛强行拉小娘离开,我畅快地笑了起来。
墨染自始至终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他若有所思地说:「若你不喜欢,以后就不让她来了。」
「原以为你和云暮一样在家都备受宠爱。」他目光幽幽地望着我,突然抬手敲我额头,「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为夫都给你办了,嗯?」
5.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护下。
从前在家,姐姐犯错,挨打的是我,姐姐默不出诗自恼不吃饭,我也要一旁陪着饿肚子。
当初姐姐跟人私奔,若不是墨染差人送来那句话,我恐怕已经被吊在房梁上活活打死了。
我感动之余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提醒他,再过不到三月,他将会迎来一场致命的浩劫。
小皇帝赵赋暗中豢养了一群亲军,于一个宴会,给他的酒杯抹了毒。
也是在那场宴会的同一时间,摄政王府遭到猛烈突袭,一夜之间全府上下无一活口。
可就在话堵到嘴边时,我生生咽下了。
三个月后我可是被墨染活生生害死的。
在他犹疑的目光中,我掩去眼底寒色,嘴角晕开点点笑意:「夫君,你待我真好。」
6.
赵赋得知墨染娶亲,一道圣旨将我迎进宫里,破格将我封为诰命并百般赏赐。
他高兴地对我说等我腹中怀上男孩,他就可以退位让贤了。
赵赋如今年满十三,眼下总笼着一层黑云,看起来十分瘦弱,走两步就得扶一扶桌椅。
他给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当他转过身脱下龙袍,定能很快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我拱手跪地:「妾身不敢,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妾身跟王爷绝不敢肖想。」
头顶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片刻后,赵赋忙将我扶起来:「朕有今天都拜叔父所赐,王妃莫要跪朕,叔父会骂我的。」
他看我的目光怯懦惊慌,眼底却似寒潭千尺。
「陛下言重了,王爷一心忠于陛下。」
果然,在宫中十载,早就让那个被群臣吓尿裤子的小皇帝长成心狠手辣的少年天子了。
辞别时,赵赋状似无意地说:「叔父待王妃是真好。」
我苦笑道:「其实妾身并非王爷心上良人,不过勉为替代罢了。」
他笑而不言。
我原路返回,经过御花园时,侧方草丛里突然扑出来一个黑影。
我正要避开,可裤腿已经被人牢牢抓住。
是消失已久的云暮!
原书中她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和男主历险,怎么到这里来了?
未等我发问,云暮摘掉头发上插着的一根稻草,上来就咚咚咚跪下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妹妹,你可得救姐姐啊!」
她看着风尘仆仆像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我不忍多看,把手绢包的几块茉莉酥递给她。
云暮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咽下去,末了擦着嘴巴说:
「我后悔了,不想把他让给你了。你看行吗?」
她谨慎地打量着我,见我面色阴沉便嘿嘿笑了两声:「那行,不让就不让呗,逗你玩的。」
云暮好像变了,她从之前的大家闺秀举止有度,变成了一个让我感到分外陌生的人。
可她经历了什么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遍寻她踪迹的墨染,也一定会很快得知这个消息。
「长姐,你怎么会——」
我话还没说完,花坛一侧传来一阵十分粗野的声音。
7.
「本王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当众给过我难堪!那赵御史算什么东西,一条墨染的狗也敢来咬本王!说到底还是墨染那厮这些年一直盯着本王不放,不仅削减了本王俸禄,连本王那些个生财之道都被他堵住了,欺人太甚,真是气煞我……」
脚步声在我身后戛然而止。
「这位……是摄政王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小王妃?」
来人肥头大耳,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原书中欺男霸女、祸害良民无数的三王爷,赵盟。
「妾身见过三王爷。」我行礼道。
赵盟身后正站着好几个持鞭侍卫,他没理睬我,却眯着眼睛将目光落到云暮身上:
「这位不是京城第一美人云暮么,遭遇什么了怎么如此狼狈?」
「王爷认错人了,认错了。」云暮嘿嘿笑了一声,用袖子挡脸往我身后藏。
赵盟大笑起来:「哎!你们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刚被墨染的人参了一本,就扭头撞见了他家王妃,还有——这位本该成为王妃的云暮小姐。」
他突然道:「你们说这是不是老天开眼,他的人欺负了我,那本王是不是该欺负回去?!」
云暮哆嗦着拽我的衣服说想跑。
可眼下这架势,我们真的能跑掉吗?
赵盟抓住机会大喝:「放肆!敢当着本王的面窃窃私语!看来是非逼我教训你们不可了!」
他抓起一道鞭子向这边抽来,可银鞭被我握住用力一抽,登时整个人扑到了地上。
眼见鞭子落进我的手里,赵盟抱头尖叫:「风声、鹤唳,你们两个还在等什么?!」
鬓发被锋利的掌风割过,侧面闪过两道灰影,我霎时避开,可已有两绺头发掉在地上。
我摊开掌心,上面有一道深不深浅不浅的血痕。
两个持鞭少年正挡在赵盟身前,冷声道:「王妃,得罪了。」
7.
我重重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狠狠抬起眼睛。
赵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笑吟吟地走向我,一脚踩在了我的脸上,将我死死按下去。
「小王妃啊,可真有你家摄政王的风范。怎么这会不动弹了?刚才不是还挺横么?」
云暮也早已被他的人控制住,赵盟慢悠悠地走过去,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不愧是墨染看上的人,这小脸沾了灰都是那么美。他还没尝到,想不到便宜本王了!」
下一秒,赵盟粗暴地撕破了云暮的衣衫。
雪白的肌肤一时间大片曝露出来,云暮失声尖叫,我怒不可遏,却被他的人死死控制。
「今日本王并非满盘皆输,墨染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不都落到本王手里了么?」赵盟仰天大笑,「若他知道今日这两个贱人都被本王享用,看他怎么还有脸骑在我脖子上撒尿!」
我双目血红几乎要疯:「你是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云暮拼命挣扎,却马上就要被他这虎躯扑倒在地。
一道疾风骤然飞来,以快到我看不清的速度,赵盟被猛地掀飞。
墨染正站在云暮身前。
一袭藏蓝衣衫张扬,正缓缓从空中飘落盖到云暮身上。
男人三千青丝泼墨般散落,他双眸阴鸷猩红,眼底尽是疯狂滋长的寒芒。
赵盟几乎是爬着起来一边逃一边绝望呼喊:「来、来人啊!救命啊!」
「她们是我的人。」
极冷的声音。
墨染薄唇似锋,如玉的指骨慢慢握紧长剑。
「今天,一个都别想跑。」
8.
风声、鹤唳两兄弟死在赵盟身上,头被斩断,身体被剑刺得千疮百孔。
赵盟被挑断喉舌剥皮抽筋,墨染坐在湖边,用剑细细地将赵盟的颅骨挑干净,回去盛酒。
赵盟的其余侍卫也无一不死状奇惨。
墨染提着颅骨自湖边走来,他看着还惊魂未定的云暮,不顾她的挣扎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经过时才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你的伤——」
「没有受伤。」我迅速回答。
他的眸色深了几分,带着疑窦的目光落到地上的那滩血迹上。
「不是我的。」
我勉强地笑道。
墨染点了点头:「那好,云暮昏厥,我先去带她看大夫,你暂作休整,过会派人来接你。」
他吹响骨哨,头也不回地抱着云暮骑马离开。
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后,我终于是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夕阳西下,我狼狈地跪在余晖的阴影里,感到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痛。
我用力按住疯狂冒血的伤口止血,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没关系。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9.
原书中,墨染见到云暮,从来都是脸红心跳地喊一声「阿暮」。
那是他所有的温柔。
果然现实再一次重演,我出事无人问津,可只要云暮出事,无论墨染在哪都会顷刻赶到。
我正穿着几日前墨染亲手为我画就图案的襦裙,腰间还系着象征男女情长的同心鸳鸯佩。
如今看来,就像个笑话。
回府后,墨染似乎很意外我是自己回来的。
他不悦地蹙起眉头,要问责下人,被我拦住了。
我淡淡地说了句累了,便回房自己休息。
「等等!」
我顿住脚步,以为他察觉出了我的异样,可却听到他若有所思地说:
「你有没有感觉到,云暮好像哪里变了。」
云暮云暮,又是云暮!
我的目光彻底沉了下去:「感觉到了,变得更美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她好像不是——」
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下去。
离开院落时,我听到墨染说,他想收拾一间上好的院子,留云暮在府里与我作伴。
10.
此后半月,我都只吃院里小厨房的饭,努力隔绝外界一切声音。
可还是免不得听到院中下人的闲言碎语。
听说墨染时常往云暮那里跑,被下人撞见好几回他们独处一室,可当有人进去奉茶时他们就不说话了,明显有鬼。
云暮爱吃城中遇欢楼的烤鸭,墨染直接买下那楼,后又怕云暮出行不便,把那厨子一家都请进了府里。
他不知道的是,未出阁时,我和云暮都爱吃烤鸭。
不过有时他也会差人送几只过来,都被我拒绝了。
我只想赚钱,等有朝一日离开王府。
我让丫鬟买回来的针线都在房里,我绣着自己不擅长的女红,从一开始总是手指被刺破,到后面慢慢像了样子,我便做了很多,托人拿出去卖钱。
几文几文地攒起来,倒也有了小半盒,够去一些地方的路费了。
期间我看着院里丫鬟都想办法往云暮的院子里跑,听着她们羡慕地议论墨染对云暮有多么好,反观自己院里又是多么寒酸,只能咬牙加快了穿针的速度。
墨染也意识到了我不想见他,他也会刻意避免与我直接碰面。
但有时风雨大作,我能看到廊前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雨打芭蕉的夜里,撑一柄伞到天明。
也有时,我很晚回房,看到一个身影提着盏灯,静默地立在庭院,面向我的厢房。
我没有出声,只是快步回到屋里把门关上。
不久后,边关战事吃紧,墨染领兵上战场。
一个雪后初霁的日子,我练武受伤,半夜高烧昏倒,他从沙场负伤赶来,慌了。
夜深露重,他用斗篷包着我跑了三里路寻大夫。
「只夕,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下你……」
隆冬的冷气伴随男子的热泪滴在我额头,却酝开一种江南细雨的绵绵情意。
但当我睁开眼时,面前只有一个支着脑袋打瞌睡的云暮。
她头发乱蓬蓬的,指缝里还夹着几根,面前是一些我根本看不懂的文字。
更令我震惊的是,云暮居然还会说梦话。
「哎哟……我这个亲妈真是命苦,怎么就塑造了这么个死古板男主啊,真是不如男二啊……
「老娘我穿进来的时候真是太倒霉了,正好赶上云暮私奔,天天吃糠咽菜,妈的那狗男人还想让我跟他继续浪迹天涯……
「我后面到底写什么了,造孽啊,我真不该校对稿子的时候趴键盘上睡着,我好后悔啊……」
我无言地听着,可手指却是不受控制微微颤抖了起来。
云暮和我,是一样的人。
不,我只是书中的人物,而她是撰写这部话本的女先生。是她,一手创造了我们。
11.
此后云暮就有事没事带着点心来找我,一边埋头写那些我看不懂的文字,一边跟我唠嗑。
跟她在一起倒是轻松愉快,如果她能不总跟我讲墨染的好话就好了。
反正我也好久没见墨染了,下人们总说他在忙,却也不知忙的什么。
云暮逃回不久后,我见到了原书的男主,沈明霄。
那天云暮尖叫着冲进我的屋子,噼里啪啦躲在屏风后面。
院子里正走来一个相貌很出众的男人,云暮哆哆嗦嗦地说,那就是和她私奔的沈明霄。
沈明霄清冷内敛,肃肃如松下风,腰前缀着一块玉佩,绣靛蓝色符纹的素衣难掩风华。
像山间风,林间泉,深邃眼眸少见笑意,一举一动都透着疏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他敲门问云暮可否能见他一面,我站在屋内,看着云暮匆忙躲在帐子后面,还以帕遮脸,夹着声音说: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清风拂乱了他的发丝,沈明霄半垂下眼,眸色微黯。
他伫立良久,道了声「多有叨扰」,随后一步一步转身离去。
也是在那天,我终于攒够了钱,准备离开,恰逢云暮诞辰。
墨染设宴,他派人来叫我时,我破天荒答应了。
只是我没想到,宴会上,墨染会选择跟我坐在一起,还喊了云暮一声「长姐」。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他与云暮举杯时神态自若,眼底没有半分爱慕的意思。
可在这天夜里,我走到云暮房前想要与她告别,却听见了里面传来男人压抑的呻吟声。
月光如酒,万物皆醉。屋内烛火微晃,窗纸上映出一男一女身影交缠。
我听得很清楚,那是……墨染的声音。
我捂住耳朵,猛地后退几步,转身逃入茫茫夜色。
12.
从前我总是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让我倚仗,我回家多晚也没人过问,更没有人给我留饭。
打雷下雨夜,小娘去吵爹爹要钱没要到,回来就拿我撒气,把我关进柴房不给饭吃。
漆黑的柴房,我瑟缩在角落,脚腕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触手抓扯,后来我就害怕打雷了。
我羡慕云暮有那么疼她爱她的母亲,她跌倒了膝盖肿起来,大娘子都要心疼地抹眼泪。
可小娘却说巴不得我死了,她好让嫡母和爹爹给她好一笔钱,回头补贴给娘家。
嫁给墨染后,我黑暗的人生好像有短暂的光照了进来。
他会护着我,在外人眼中不可一世的他,也会弯下腰,漫不经心为我拂去裙摆尘埃。
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很贪恋那点温暖。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跑出很远,精疲力尽,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我突然好想吃府里小厨房又松又软的茉莉酥,清甜可口,墨染的下人总是各怀高绝技艺。
不行,我不能再想他了!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我饿出了幻觉,我的前方居然传来一阵很香的烤鱼的味道。
我循着味道过去,看到一个穿黑色斗篷的蒙面人坐在火堆前,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树枝。
我的腿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见、见者有份。」我咽了口口水。
13.
蒙面大哥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地坐着,连个眼神都不屑给我,明显不愿搭理我。
可就在我自讨没趣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却扔过来一根串着鱼的树枝。
这个晚上他不仅烤了好多条鱼给我吃,还奇妙地给了我几块我馋得紧的茉莉酥。
甚至我俩还培养出了超常的默契。
「这条,有点烤老了。」
他胳膊一僵,挥手扔掉手中的鱼改换了一条。
「这个火候不错,就是刺多肉少。」
他微微侧了侧头,寻了条看起来格外肉厚肥美的串了起来。
到最后,我恬不知耻地说:「能不能放点孜然啊,感觉少了点味道。」
这次那个大哥不动了。
隐隐察觉他像是要转过身来揍我,我赶忙讪笑道:「哈哈哈开玩笑的,这样也挺好吃的。」
他裤腿湿了一半,想来也是个赶路人。夜长路遥,我俩如今可真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鼻子一酸,突然就想骂墨染。
事实上,我也确实一股脑地把墨染对云暮的照顾和对我的种种无视都骂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为我愤怒,蒙面人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身躯有了松动。
但我似乎听到一声嗤笑。
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哑。
他说:「哦。那他可真坏。」
突然,一道箭矢急速飞来的破空之声响彻长空。
男人猛地翻身跃起,将我一同带到了草丛中藏起来。
熟悉的香气拂过我的鼻尖,疾风吹落了他的面巾。
我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眼若寒泉、目如冷月的男人,不是墨染还能是谁?!
他目光闪动间,似有星河溢出。
很快,有一道黑衣人贴地而行,飞速掠过。
见我睁大了眼睛,墨染也意识到自己掉马了,他冷哼了两声,便不再理我。
我一下子站起来:「你——你现在不应该在和云暮欢好么?」
墨染气极反笑:「识了几个字就是了不得了,会乱用词了?」
他伸手使劲弹了一下我的脑壳。
「云暮知道我身上的毒如何解,这段时间我不敢见你,也是怕祛毒过程吓到你,而今晚,她寻来了草药为我做最后一次刮骨疗伤。根本不是你这小脑袋瓜想的那样。
「你无故辞别,我发现后赶紧出来找你。你知不知道,再找不到你我就要疯了?」
后面的话他嗓子哑得更厉害了,而我怔住了。
我这才想起,墨染之所以常年身上蒙着一层寒气,那是因为赵赋为了防他下了毒。
我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云暮也知道。
我想起有天云暮喝醉酒,拉着我手说:
「女鹅,是妈妈对不起你,没把你丈夫养好,害得你们至今没娃……」
我当时脸一阵红一阵白,重点都落到了最后一句。
现在才突然明白,云暮之意应该是在意墨染中毒的身体。
我忙掀他的衣服想看他症状缓解了没有,却被他先一步握住手,微微一带,将我拥进怀里。
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格外清晰。
「我根本就不喜欢云暮。从一开始,我要娶的,就只有你。」
14.
月色渐明,清风吹卷,空气中暗香浮动。
我嘴硬道:「才不信。论相貌,论才情,我都比不过长姐,我才不信你一开始就要娶我。」
墨染的指腹摩挲着我的唇,笑道:
「宫内外眼线众多,府里也皆是。不过是拿云暮当个幌子,怕有心之人将矛头对准你。今晚,若是为夫不在,你知道会发什么什么吗,嗯?」
我咳嗽了两声,又有些好奇:「可是,你是怎么看上我的呢?」
男人浅笑了一声,低头吻住,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知道,好像某天看到了一个屋檐上乘凉的小姑娘。从此以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15.
离开的时候,我好像在枝叶掩映深处,看到了一抹素衣的身影。
回去后云暮急急来携我的手,我被她摸着,表情一僵。
「好油,你刚又吃烤鸭了?」
云暮嘿嘿笑着,毫不避讳地把手往自己衣服上擦。
「这烤鸭也是托了妹妹你的福,我给妹夫说你喜欢,他这才去买的。」
她一下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我嚎啕道:
「女鹅,你不在的时间妈妈真的好想你啊!」
……
边关战事终于平定下来,摄政王府度过了一段短暂安稳的岁月。
白天,墨染在庭中练剑,我在一旁吃茉莉酥,云暮吃烤鸭。
晚上,墨染想找我睡觉,被我轰出去,我转而与云暮打麻将。
输的人第二天不准吃烤鸭。
日子像清浅的小溪缓缓流过,除了墨染,我们都觉得这样的日子祥和快意。
但美好的时间总是分外短暂,那要了墨染半条命的宫宴还是来了。
16.
赵赋设宴款待群臣,丝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歌女如云。
众臣酒过三巡脸上都升起了醉意,却还不忘频频向我们这边举酒示意。
墨染端坐着,连眼皮都没抬。
就是云暮埋头痛吃,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姐姐,你、注意点形象。」
「要什么形象啊,还不赶紧多吃点,又不是回回都能来。」
云暮恨不得长出十只手往嘴里塞东西:「女鹅你也多吃点,白嫖的东西吃着就是香。」
宴会之上,他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去年的状元沈明霄救驾有功,被敕封为沈王。
看来已经有不少大人知道了。
他们窃窃私语说沈明霄一夕之间成为京中贵女争相想嫁之人,求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
甚至他长街一游,有少女见他一面回去就相思成疾一病不起。
得知这个消息的墨染正在饮酒,他只是微微笑着说了句,「小皇帝长大了。」
而我跟云暮吃着糕点大眼瞪小眼。
「他怎么就救驾了?」
云暮也是满脸问号:「不知道啊,我同时写十本书早就记混了。」
她突然双手捂脸,哭嚎道:「女鹅你不懂妈妈身为社畜的苦楚!」
这些日子我早已习惯她种种奇怪的称呼,云暮张开双臂想要与我抱团痛哭。不巧我正好起身让她扑了个空。
我回来时只看到她伸长的手臂,便把一叠螃蟹放她面前:「那你多吃点。」
「呜呜,还是女鹅好!」
可她嚼着嚼着,突然腮帮子就不动了。
我以为她噎着了,正要给她取水,却发现群臣仿佛都像被定住了似的不动了。
有清脆的环佩叮当之声传来。
一抹清瘦挺拔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走上宫阶。
他面容端肃,脸上带着几分疏冷的笑意,不是沈明霄还能是谁?!
当日他眸光微黯,离去的身影带着几分深秋的萧肃。
可如今却是意气风发,窗外照进来的月色也难掩他周身的雍贵凌厉之气。
他不经意地往我们这边瞥来一眼,而云暮早已是满脸通红钻桌子底下去了。
17.
小皇帝目光深邃,嘴角牵着深深笑意,他的眼神从沈明霄的身上慢慢转到墨染身上。
我看到他用口型说了声:
「叔父。」
18.
宴会上,赵赋观舞之兴正浓时饮了杯酒,接着就呕出一口黑血昏倒在地。
御林军迅速赶来包围皇宫,要求所有人都留下等候彻查。
我好像看花了眼,在一众被驱赶到一起的丫鬟婆子里,我似乎看到了我小娘。
她神情清冷,我只看了一眼她的身影就被人潮抹去。
云暮不知躲哪去了,而墨染也一时不见。
我孤单地被封在一处殿宇,正要熄灯入睡,却看见一个贴地匍匐的身影从我门前溜过。
那个人将腰压得很低,奈何我是站着的,还是看见了他显然来者不善的潜行模样。
我才发现我王府腰牌不见了,忙大喝一声追出去,可那人溜得很快,不一会就没了踪迹。
这下我睡意全无,坐在树下石板凳上,独自看这凄茫的夜色,思考该如何传消息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墨染突然翻墙而来,我正要开口他突然用手指封住了我的唇。
墨染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盏孔明灯,要与我一同放。
「听说在灯上写下愿望,就会实现,」他笑着捏捏我的脸,「想许什么愿,为夫帮你写。」
我瞬间忘却了刚才要给他说的事,思考片刻后郑重地说:
「努力加餐饭。」
墨染的脸笑僵了,但他最后还是写了,只是多了一行。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他足下御风带我坐上墙头,阵风掀起我的发丝,举手放灯的一瞬,我们身后的天空,突然亮如白昼。
我吓住了,却见墨染嘴角笑意不减,我慢慢地转过头。
只见万千盏灯如游龙过海,一时间纷纷升起,在我头顶的苍穹中飞过。
圆月高悬,燃着烛火的灯纷纷逐月而去,漫漫长夜仿佛一夕之间变得亮彻无比。
如此盛景我从未见过,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墨染笑声响亮。
长明灯逐渐化作高空中星点的烛火,而紧接着就有更多盏灯飞来。
如燃火的蛟龙穿梭在黑夜的发间,璀璨到了极致。
每一盏灯上都写着五个字,我认得出,是墨染和我的名字。
我听到周围院子里也传来了海啸般的惊呼声。
从前那些端庄守矩的夫人们一时间仿佛都变成了孩子,喜笑声赞叹声不绝。
那些大臣也罕见地没有出言制止,反而,我看到无数盘着发髻的贵妇踩在自家丈夫的背上爬上墙头。
我们四目相对,她们都顽皮笑了起来。
……
「墨染。」
「嗯?我在。」
「闭上眼睛,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好。」他弯了弯唇,阖上眸子。
我凑过去,将唇贴上,他笑意更甚,扣住我的脑袋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19.
就在大家赏灯正起劲的时候,赵赋突然醒来了,大家忙去往养心殿外等候。
四下人皆敛目跪着,我便堂而皇之地去跟墨染对视。
视线交汇在空中,他似笑非笑地对我指指自己的嘴唇,用口型慢悠悠地说:
「这里,刚才被你亲肿了。」
我气笑了,无声地反唇相讥:「后来可是你死活不放开我!」
他极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
我正要挪开目光,却突然感受到一束奇异的视线从侧方射来,就落在我身上。
是一种让我很不舒服,带着叵测恶意、审视与怨恨的目光。
我迅速看过去,却见四下皆是一片低着头乌泱泱的宫人。
墨染察觉到我骤凛的眼神,探究地对我皱了皱眉,我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刚才看错了。
然而在我慢慢转回身的时候,我却已经锁定了那视线的来源。
是一个看似最为恭谨安分、也最寻常不过的小太监。
他没有破绽,他的一切都恰到好处融合在人群中。
可他坏就坏在,方才经过我房门前时,被我撞见了。
那背着手无声没入黑暗的样子,我决难忘记。
突然一个老太监出来,拉长声音说:「陛下宣摄政王进殿。」
我本能地握紧了手指,墨染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缓步走入。
我站在原地等候了片刻,慢慢后退几步,悄然离开。
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的腰上贴了一把锋利的刀子:「别出声,敢乱动就杀了你!」
抬眼一看是一个蒙面女子。
「小娘,你终于不再装了。」
我笑着看向她。
而小娘也一改昔日的泼皮无赖,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锋利就像数九寒天的雪花。
她恢复了原声道:「这般聪慧,真不愧是我的女儿。为娘也不想,可今天的路都是你自己选的。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被选中的人,不是你。」
她的身旁,站着同样面色冷毅的紫萝。
小娘原姓胡氏。
鲜有人知道,当今圣上的生母并非先皇后,而是一个早没的妃子。
那个妃子当年产下一子一女后儿子被人抢走,她悲痛不能自已,早早地香消玉殒。
妃子姓胡,有一妹妹。
「小娘,你这些年,你真是忍得好生辛苦。」
20.
养心殿里,赵赋还没出现,墨染静静地坐在案前,他的旁边缠着一缕诡异的熏香。
而龙床下面,却不为人知地藏着一件小太监的服饰。
赵赋,终于在今夜撕破了他的伪装。
21.
「叔父,久等了。」
赵赋穿着亵衣走出来,他光着脚走在地上,可每一步都透着隐隐的血迹。
这一次,他走路没有扶任何东西。
无黄袍加身,冕旈加冠,却自有一番前所未有的少年天子之气。
「叔父的宅子如今已是人去楼空,您以后就安心在朕这里住下吧。」
墨染的头蓦地发晕,他猛地一举手掀翻了香案,强行点穴封住体内血脉。
却还是晚了一步,他面前光景变得眩晕,终于是栽倒在地。
「你进王府,把他们都杀了。」
「叔父英明。」赵赋弯腰,将墨染面前的香炉碎片挥袖扫去,双眸蔓延上暗沉的血丝,「边关战事既定,朕也不好再烦劳叔父的人。您日后就安心在宫中养老吧,朕会好好待你的。」
墨染擦掉嘴角的一丝黑血,轻叹道:「你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骂得好!」
赵赋抚掌而笑,原本的气质陡然变得阴狠乖戾,他弯下腰猛地抓起墨染的头发,
「可叔父也食言了,当初朕给你塞贤妻美妾,您不是说不娶妻生子么?总念着那些家伙有什么用,他们能让你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么?」
他咬着牙齿,声音却又变得极度柔缓,带着蛊惑的意味:
「叔父,留在朕身边不好么?」
子夜岑寂,烛火摇晃。
墨染阖上眸子,完全不想再跟这个疯子多说一句话。
赵赋的唇畔染上浅浅笑意:
「朕还记得当初,你拍着朕的背,告诉我下面的那群老胡子都不足为惧。
「元嘉三年,朕被太监欺侮,入夜,你从古道打马急回,持剑上殿,斩杀阉狗。
「元嘉七年,大凉来犯,众大臣都放弃了,是你独骑入敌营,收回玉玺,全了天子之威。
「是你亲手教朕念书,写字,朕当年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你的『墨』字。」
……
他一句句说着,终于是颤抖地叫出了那个他从不敢叫的名字:「墨染,这些你都记得么?」
墨染的额头满是虚汗,他换了个姿势,闭着眼睛笑道:
「小畜生,那你还想杀我呢。」
「我不想!」
赵赋骤然上前捏紧了他的下巴,双目猩红。
「你看着朕!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不可一世对朕不屑一顾,可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朕所会的这些,都是你教的!」
……
最后一句沙哑的声音。
「从前我一直离不开你,以后,我也会让你离不开我的。」
养心殿里,传来无数东西轰然倒地碎裂成泥的声音。
22.
另一头,云暮被追赶着疾行,她提着裙子跑得毫无形象,慌不择路,最终被逼入廊前死角。
「我真是日了狗了!」
她痛骂一声。
而她的面前,一个黑袍男子正负手而立,一步步走来,他的身后是无边黑暗。
「沈明霄,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压根就不是你的心上人云暮!云暮她只是我按照自己样子制造出来的一个人物!」
「你不信是吧?你不信我就……哎呀我也没什么可证明的,你怎么能不信啊?我跟云暮这性格天差地别,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你也是个假的吧!」
男人不答,只是沉着面色继续走向她。
月凉如水,男人清冷的脸如神祇般英俊,廊前是一面荷花湖,波影粼粼浮动在他的衣摆。
「你今天这身衣服跟你挺配的哈,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了我吧,我给你找个更美的去,我回头就给你写十个老婆……」
云暮已经口不择言,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死啊!我好歹也是陪你浪迹天涯了那么久,你能不能念一念糟糠之情啊!」
云暮说着就要下跪,被男子上前一步扶住。
「就这么讨厌我,不想待在我身边么?」
有几分沙哑的声音响起,难掩落寞。
彼时二人贴得很近,相互之间呼出的气息都能触及。
「倒是谈不上讨厌,毕竟当初你这个人物也是按照我的喜好来设计的,只是那日子真扛不住了,这有情也不能真的饮水饱是吧……」
云暮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想要后退。
可下一秒,她的腰肢被人一带进了某个怀里,想要惊呼,唇已被人封住。
「不讨厌就好。」
剩下的声音都化作呜咽融进夜色里。
云暮起初想要挣扎,可却被男人牢牢困在怀中加深了那个吻。
男子的怀抱实在太过滚烫,最后她也逐渐闭上眼睛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沈明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道:
「不喜欢那种日子我们就不过了,只是,你不能够离开我。」
「可我真的不是什么云暮啊,或许,你喜欢错人了?」
沈明霄拥着她,眸中仿佛跃入了星河,他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柔软,如破冰寒川。
假山下泉水叮当,远处是山脉连天,炊烟渔火,近处是星河乍泄,水雾浮沉。
「好像从前,我对那个叫云暮的女子是被迫喜欢,我的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宠爱那个女子。
「私奔后,某天你醒来,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起初我觉得你很吵,很离经叛道。可后来我恍然间发觉,我的生命好像都因你的变化而鲜活起来。
「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23.
我被绑住,动弹不得。
十几年了,小娘第一次用粗糙的手指抚摸我的脸。
「当初娘暗中授意习武师父教你习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护君尽忠,扫除奸佞。可造化弄人,竟然是你嫁给了那个该死的贼人,还与之情深日笃。」
她的手指倏然收紧,狠狠掐在我的脸上。
「你知不知道,我们胡家原本应该有怎样的荣耀?你怎么就能轻易动了情?你娘我这些年都没对那老头子动过半分真情,只一心从他那探取军中情报,你怎么就不行?!」
紫萝垂下眼睛:「表姐,这也是你的命,姑母也想过挽回,可奈何你执意要留在他身边。」
小娘用力闭上眼睛:「为了你免遭丧夫之痛再恨为娘一生,那就,别怪我们了。」
在她劈手而下的那一刹,一颗远处抛来的小石子直接将她荡开。
与此同时我也正好挣脱绳索,趁其不备将紫萝按倒在地。
「沈明霄?!」
尾音还没发完,已有一拨人冲进来将小娘和紫萝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沈明霄,他举手示意手下将她二人绑起来。
小娘的脸色都变了:「混账东西,你投敌了?」
而沈明霄也不恼。
他的目光落在云暮身上,充满了柔情:「嗯,投敌了。」
末了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慢悠悠补充道:「反正本来也都是为了她。」
24.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墨染正饶有兴致地啜饮着茶。
他淡声道:「先前还敢派人刺杀本王的王妃,你真是越来越狂妄了。」
而小皇帝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喉咙都嚎哑了。
「你骗我!原来你一直都是在骗我!腰牌也是她故意让我拿到的!」
连「朕」都不用了,可见他内心的激愤。
而墨染只是漫不经心地品茶,末了嫌他吵,塞了个抹布堵住他的嘴。
我们刚进来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云暮本想走到墨染身边,却看了一眼沈明霄这个超级醋王不悦的神色,又乖乖站了回去。
墨染点点头,用袖子擦擦凳子请我坐下,斟了一杯茶递给我。
我俩一边吃果子喝茶,一边围观赵赋那活像搁浅的鱼的模样。
看够了,墨染把赵赋放下来。
赵赋的眼梢微红,他用力咽着口水不让自己露怯,可还是不免睫毛抖了抖。
「要杀要剐随便你!这些年的傀儡皇帝朕也当够了!」
墨染闻言放下茶杯,敛了神色。
他的眼神似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却氤氲着凉薄冷意。
赵赋被他瞧了一眼,就不敢再说话了。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满脸写着「成王败寇」、「要杀就杀」。
「我从未想夺过你的江山。不过是看你年少,朝中老臣多有不服,怕你撑不起这山河,这些年才有意磨砺你。」
墨染笑道:
「不过还好,这些年你借我之手扫清障碍,培植自身党羽,也算是长成。王府那些死于你手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甚至你还学会,对叔父下手了。」
「……」小皇帝赵赋愣住了。
我叹了口气:「狡兔死,走狗烹,可不是一个明君该做的事啊。」
「你就是太心急了,」云暮忍不住插话,「本来也是想着这两年把权力都还给你,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
沈明霄赞许地看着云暮:「不愧是我喜欢的人,胆子就是大,我也同意。」
这一刻,赵赋的脸色简直是精彩纷呈。
墨染把一个东西抛给赵赋,正是他的虎符。
「以后军政大权都还给你,这下你可放心了?」
赵赋凤眸微张,他用力攥了攥虎符,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眼底慢慢浮起了一番雾气。
嗫嚅再三,他终于正要张口叫一声「叔父」,却被墨染拦住。
「停。别再演之前那套了,扮猪吃老虎对我不起作用,糊弄糊弄朝中那帮家伙也就罢了。敢拿来骗我,信不信我抽你啊!」
25.
小娘和紫萝入狱几日尝了个教训后被放出来了,她后悔了,想要跟我见面,被墨染拒绝。
沈明霄和云暮成亲,皇帝亲自出席,满城轰动。
而墨染,毅然辞官,拒绝了赵赋的所有赏赐,散尽家财赈济灾民。
唯余一驾马车,带我云游四海。
26.
没有人知道,那日,他写满一地宣纸的,满满都是悼亡妻书。
这一世一定不可负她,一定不可让那个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失望,一定要记住她的名字。
他发疯般地写,到最后,满纸皆是:
「爱妻只夕」。
在最初的最初,有个女子总会用爱慕羞怯的眼神对着他笑。
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替他抵挡一切。
她说,愿以她之手,成全夫君盛名。
可那时他控制不住自己,弄丢了他最重要的人。
浮烟冷雨,醉后一晌贪欢,方知所爱之人从来都是她。
没有人知道,不可一世的摄政王也会笨拙地相信坊间神话。
他独自登上九十九节天梯,以命祭天,唯愿心爱之人能死而复生。
幸好他终于把她找回来了,他回到了成亲之前。
墨染垂下眼睛,慢慢抚摸着怀中女子酣睡的容颜。
她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扬起,而他也随之弯唇一笑。
花遇和风,我只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