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快结束这几日,扈齐赫要娶个世子妃回去的事就传到了京师,京师贵女如今是真人人自危。
加之霖华公主抱恙,扈齐赫更是有时间来精挑细选。虽说这件事最后是由陛下做主,但扈齐赫若指明要谁,陛下到底会着重考虑考虑。
秋猎结束,九皇子的禁足也到时日了。
和亲之事在京师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被百姓讲出好几个版本来,只奈何不便被编成话本子含沙射影。有言扈齐赫定是看上了谁家小姐,才向陛下这样提,不然,怎么刚来京师时不说呢?
还有人颇有得意,果然是大周的女子漂亮,是那北临人比不得的。
我坐在案前揉了揉额,难搞,真是难搞啊。
「小姐,陛下秋猎的仗队已经回宫了。」
「知道了。」
第二日晨,我进宫直奔凌轩殿,在景瑜殿内坐了一天,没有干旁的事,只是借他小案临摹字帖,静心写字。
华灯初上,景瑜后知后觉,被我的举动吓到,走来我对案坐下,「你今日怎么了?」
我认真写着字,漫不经心答他,「没事。」
他未起身继续自己的事。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你当看不见我好了。」
景瑜屏退宫人,略靠近我,小心谨慎地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我停笔抬眸,他神情严肃,眼中却莫名有些害怕答案,「当年宁贵嫔的死,是不是意外?」
我轻讶他为何会突然关心起这件事,宁贵嫔乃九皇子的生母。
当年宁贵嫔产下九皇子,身子虚弱,怎么调理也无用,生完孩子才两月便撒手人寰。其时昭妃家族势大,昭妃又得宠,宫中都流传是昭妃害死了宁贵嫔。
我低头慢慢研起磨,「殿下觉得呢?」
景瑜旋即激动,然也尽力说得不大声,「母妃不是那样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
景瑜猛地抓住我的手,我抬眸对上他急切目光。
「我知道你知道真相,你告诉我。」
我静静看着他,「殿下,你还记得去年那个小宫婢吗?记不记得你为何会喜欢她,是她温顺,漂亮,善解人意?
你又记得,你为何后来厌弃她吗?」
景瑜力道顷刻松了几许,我缓缓抽回手,再看不可置信的他,「九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景瑜不能接受,震惊得拧眉看着案几一动不动。我缓慢起身,简单顺理衣裙,行礼告退。
转身走出两步,他冷漠地说:「母妃根本不喜欢父皇,她何必做这些事。」
我顿停步子,一瞬恍惚,不喜欢,原来她也不喜欢他啊。
景瑜能猜到答案,昭妃想不想,愿不愿意有何用,她的背后有那样大一个家族,也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
出凌轩殿,宫阁道上六方纱灯摇摇明亮。
今晚的月光甚好,浅覆树叶和白理石小道,走上石阶过桥,池水的粼粼波光倒映桥上,倒映我素色衣裙。
「这么巧,澹台小姐。」声音不惊不澜。
我没注意眼前有人走来,抬头,见扈齐赫与他身后小内侍。
我低首,「世子。」
「澹台小姐每次都这么晚才出宫,不怕路上遇到危险?」
「世子说笑了,臣女与世子也未见过两次,天子脚下,贼人怎敢。」
我仍低着头,行了行礼,「臣女告退。」
什么巧,谁想碰到你?
次日,我接着一大早直奔景瑜寝殿,后庭传来练剑声,想是景瑜在哪儿,他心里头怎么都过不去。
景瑜练完剑进殿用早膳,见我坐在矮案前,也没什么反应,自然地走过来喝了一口茶。
早膳后,未说一句话,我俩心照不宣地下起棋,他心思尽在棋盘上,步步斟酌,约莫两个时辰,我亦感到一些棘手。
景瑜举棋落下重要一子,宫婢进来禀报,「殿下,高公公来了。」
他这颗棋子下得不好,倒来一个重要的人。
陛下的总管内侍笑盈盈进殿见过景瑜,「十一殿下,陛下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景瑜点头,「有劳公公。」
待宫婢请总管内侍出去,他才起身准备。
我想着自己在此也无有意义的事,便道:「那臣女先回府了。」
景瑜没有任何回应,直接自顾大步走出殿。
他永远都是这样,闹脾气让谁都能知道,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什么时候才会装装?
我随后不紧不慢出宫,特意择了条远路绕到前宫来,闲走在阁楼道上,欣赏着皇宫红墙绿瓦的美景。
想扈齐赫与陛下的暗中较量,其中会牵扯哪些人,想霖华公主的病,是不是与他们有关,太后避宫不见人的态度,是否也藏几分不可告人……
我垂眸目光落到楼下小亭鹅卵石道,树叶深黄,移开视线,不经意间瞥见远处陛下的内侍领着一姑娘,看方向是要往内宫去。
姑娘民间女打扮,小家碧玉。
我慢慢停住脚步,望着两人,「那姑娘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沅儿探头看了看,登时讶异,「小姐,是淳于渠!」
我心下思忖,她?
——糟了!
我侧身忙吩咐沅儿,「你去宁慈殿,直接将淳于渠与十一殿下的关系告知太后,要请太后把景瑜从陛下那儿支走,如何说,不用我教你了吧?」
沅儿深知事情重要性地点头,「奴婢明白。」
陛下为何会召见淳于渠?又将景瑜召了去。我急转了道,快步往陛下的御书房去,到底是陛下听了什么事?
等至御书房门前,外头年轻内侍瞧见我,忙迎上来,「澹台小姐有何事?」
我平和下心态,微笑道:「爹爹在府休沐已有数日,今日进宫,想来替爹爹向陛下请个安。」
内侍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澹台小姐请稍等。」
我的目光随进殿禀报内侍移到殿门,这道门安安静静的,不知里面现在是何情况,淳于渠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到底是被谁利用过来的?
少间,内侍出来躬身说:「小姐请。」
我略松了口气,再看殿门,心中还是忐忐忑忑,猜想约莫九皇子会在里面,垂眸握了握袖中双手进去。
没有先看来人,直接走到陛下面前,跪下给他请安。
「起来吧,赐座。」
陛下声色显然含有愠怒,我起身谢过恩典,才敢抬头看殿中人,没承想转过头,正见一个嘴角挂着笑意的人。
扈齐赫!
二
他轻笑了一下,「陛下,我对这位姑娘甚是喜爱,还望大周陛下,」低头气势却不低,「允准。」
「父皇!」景瑜皱眉转身,惶急拱手道:「这姑娘出生卑寒,实在不宜和亲。」
扈齐赫毫不在意,「本世子喜欢的是这个人,」语气更无所谓,「又不是她的身份。」
「父皇——」景瑜再欲争辩。
「好了。」
陛下面无表情打断他,如此忍着怒气最令人心惊胆战,特别还故意平和,「世子要在京师娶一位世子妃,朕自然高兴两国再结秦晋之好。
京师贵女众多,朕已亲自挑出一个,林国公的孙女,温婉贤淑,端正聪颖。」
我转首看景瑜,他如此心急如焚,陛下怎能不看出他与眼前跪着的这姑娘关系不一般。陛下没有答应扈齐赫,暗中定是已派人去查。
倒是应当也猜到七八分。
扈齐赫把景瑜的事揭出来,更让人怀疑他真正用心究竟是什么?
扈齐赫看向淳于渠,唇边收起笑意,「二者择一,我扈齐赫从不做选择。」
分明就是威胁,既然给出两个,就二者都要。
景瑜道:「只是见过一面,聊过几句就决定娶为世子妃,怕是北临王也要不同意,世子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
「我比你了解我父王,」扈齐赫自信,转首再看龙座,「陛下觉得如何?」
陛下眼见思索地敲了敲座臂,话中重音不仅是对峙扈齐赫更在打景瑜,「和亲公主人选,关系到两国友盟,朕,看重这场盟约,世子,也不要儿戏。」
看着淳于渠,「这个姑娘身世背景尚不清楚,先查一查。」
扈齐赫揪了景瑜的话出来,「十一皇子也说了,她身份卑微,本世子就不信她能翻天了。」
感叹,「大周甚美,本世子只是想,带个大周的漂亮姑娘回去,所以,才来向陛下讨一讨。没想到陛下与十一皇子都有阻拦之意,莫不是,」
不解地看陛下,「这姑娘其实身份本就不一般?」
殿中霎时安静,淳于渠神情淡淡,垂眸笔直跪着。
皇帝与扈齐赫目光交锋。
偏景瑜没注意,还气势不输道:「世子开始说她是世子在民间看中的姑娘,自然身份卑微,查清身世是皇族娶妻前必要之事,世子何必这样着急?」
扈齐赫收回目光,转看景瑜,略敛眉,「怎么看着十一皇子更着急?」唇边噙着笑悠悠道:「我不急,」
越说越严肃起来,「看着你们这样质疑本世子喜爱的人,难不成就不可反驳几句了?本世子可不能放任自己的人被别人欺辱了去。」
再次顿时静默。
陛下平和道:「世子误会了。」
扈齐赫即笑:「是误会,」目光盯着景瑜,「十一皇子是关心则乱。」
景瑜被堵了话,更惹陛下不高兴。
我欲起身解景瑜的围。
淳于渠忽淡淡地开口说:「民女只是个猎人之女,父亲早逝,与哥哥相依为命,没有什么一般不一般的身份,承蒙世子看中,陛下怜爱,陛下,民女……」她说着要俯身一拜。
我直觉她要说什么,忙起身福礼打断她,「陛下,」
谁知景瑜同时道:「父皇!」
景瑜回头注视我,住了口。
我侧身再对扈齐赫略行一礼,「世子,自古和亲,为表诚意,我大周首从皇室贵女择起,再宗亲,朝臣之女,为的便是和亲之女需深知这场联姻的重要,识文通礼,知大体晓大义,能肩负起和亲公主的责任。
世子所说,只是喜爱而已,自古进献美人才从民间女子或是乐人中选,现如今两国乃平等友国,世子……这是何意?」
扈齐赫谛视我,微眯眼睛,脸上不见半分笑意,压势感逼人垂首倒退。
景瑜直言不讳,「世子,难道看不起我大周?」
扈齐赫扬起唇角,这一笑便像在说小题大做。不过,也的确。
「行,你们查,」他却松了口,起身对陛下行了个北临礼,「请陛下快点查。」
好不容易缓和,淳于渠又俯身拜下去,「陛下。」
我不禁紧蹙眉,你不要说,不要再说话了。
再想插话时她就诚恳道:「民女愿为大周,远嫁北临,守两国和平。」
景瑜猝不及防,急忙再言。
「陛下,」我抬首道。
「陛下。」内侍进殿禀报。
随后是姑姑的声音,「见过陛下,太后娘娘召十一皇子和澹台小姐去宁慈殿用午膳。」
我心中大松了口气。
陛下顺势道:「如此,都退下吧,来人,请世子回驿馆休息,把这姑娘带下去。」
我同景瑜行礼告退,他转身时的目光为她停留慢移,而她俯身双手贴地。
进宁慈殿,姑姑领意屏退满宫内侍婢子。
太后怒气填胸看着景瑜,一手「哐」地放下茶盏,将他狠狠责骂了一顿。
景瑜像丢魂失魄,垂头一言不发地听着训斥,约莫半个时辰,太后深叹一口气,殿中才散几分压抑气氛。
太后指着景瑜恨铁不成钢,命他回去好好反省,不要成日就是被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迷住心窍。
景瑜跪领责罚,神情淡漠至极,应声终于说了一句话。
三
晚饭案上,太后命令地同我讲不能让景瑜掺和进这件事,我需得时时在景瑜身旁劝诫,提醒他,莫要意气用事。
太后的反应我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出宫后坐上回府马车,马车经过夜市,人声杂沓,蜩螗沸羹,这个时辰正是热闹的时候。
沅儿忧心忡忡,「小姐晚膳时也没用什么,要不奴婢下去买些糕饼果子?」
我仰靠车壁,闭上眼睛,「不用了。」
这样的喧闹下,我想到白日之事,御书房那时的场景,我可能情急下失策了,入了扈齐赫的坑。
扈齐赫故意让着我,他怎会想不到话争论?
他的目的大抵在于令陛下猜疑他只是独独不想跟我争罢了,他与我私下有什么关系。
我想不明白,头疼都实在想不明白,扈齐赫究竟想干什么?
车外声音渐小,想是过了京师最繁华的地方,行过片刻,马车的轱辘声似衬街道的冷清,听着不同寻常。
「到什么地方了?」我懒懒问沅儿。
沅儿默了须臾,惊恐地一声,「啊——」
我猛然睁开眼睛,一把亮得几近发光的剑刺进马车,横在沅儿面前。我见状忙将沅儿拉过来,那车帘随后被人掀开,掀到一半时又落下来,车外人蓦地抽回剑,接着马车剧烈摇晃一下。
晃动的帘子外响起冷脆刀剑碰击声,声音激烈但不杂,少间,我按住沅儿肩膀,自己掀了车帘看情况。
湿冷月光下,两个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倒非势均力敌,其中一人明显弱些,不停被逼闪躲倒退。
我急转身回车中拉起沅儿,「快走。」
这里两侧都是窄巷,我拉着沅儿逃进巷子,四顾找寻可暂时躲藏的地儿,跑过不久,情急慌乱中倏然有一黑影落在眼前,沅儿吓得紧紧攥着我的衣袖,惊慌喊我,我拦着她不禁倒退一步。
黑影却是直接恭敬跪下——是我的暗卫。
「小姐,属下来迟。」
不消片刻,另一暗卫拎着受伤黑衣人也赶到。
我赫然而怒,「废物!」
行在路上的马车竟然能被人不知不觉换了车夫,待过这么久才赶来抓刺客。
回到马车,开始到来的那暗卫驾车。
沅儿担忧害怕地看着我,「小姐……」又不敢多说话。
我心烦意乱,蹙眉闭着眸,有些事怕是瞒不住了。
车行至有灯笼的街道,遽然停顿一下,外头紧接再次交起手来,拔剑的声音冰凉锋利。
我仍闭目不动,静静听外面的动静。
约莫一刻钟,刀剑落下,暗卫道:「禀小姐,刺客已拿下。」
沅儿忙掀开车帘,那刺客抬头,对我和善一笑。
「洗濯?」
他怎么在这儿?
洗濯是廉乐的人,是骠骑大将军府的人。骠骑大将军同太师府素来无冤无仇,大将军手握重兵,唯皇帝是命,轻易得罪不得。
我命人去请廉乐来太师府,偷偷把洗濯带回去。
回府,洗濯坐在我的院子里,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澹台小姐受惊了,回去交个差,还和您的暗卫打了起来,不过澹台小姐的暗卫真是好警惕心。」
我在他侧凳坐下,「他们下手不知轻重,都是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不会,澹台小姐客气。」
我犹豫问道:「怎么……你没有在乐儿身边保护她?」
洗濯洋洋笑着:「将军交的差。」
他自不会多说。
洗濯想必是受了什么内伤,不然不可能被我的暗卫拿下,怎么说也可全身而退才是。毕竟,他是最厉害的暗卫。
大抵过了两刻钟,沅儿来道廉乐已经进府,洗濯迫不及待起身看院子外,想了想又转首对我道:「小姐,小心点太学的那个书生,他其实武功很好,比一般人都好。」
我蹙眉,洗濯说完便拱手行礼,转身快步离开。
太学,书生?
我注视人影渐小的院子小道,喃喃:「王绎?」
四
刺客闹出的动静太大,爹爹得知消息后,立马命人将受伤刺客严刑审问。另一个黑衣人,消息全无,暗卫赶到时原黑衣人已经受伤,躺在马车旁。
翌日一早,沅儿来伺候我洗漱,心有余悸,「陛下将自己身边的齐太医派去了给霖华公主治病,昨天晚上太学一切如常。」
我简单梳妆,准备进宫。
淳于渠被陛下安排在宫苑中居住,连日常都是由陛下身边的姑姑负责,宫中嫔妃也未曾有过的待遇。
我一路急往凌轩殿走,甫一踏进殿门,就撞上景瑜理着衣袖出来。
「你去哪儿?」我问道。
他略侧身跨出门槛,「去找父皇。」
我转身拉住他,「不能去。」
景瑜敛眉凝睇我,我赶紧将他拉进殿中,对他有一丝期望的神情认真道:「你不能再同陛下提和亲之事,必须置身事外。」
他眼中的一点信任渐被嘲讽淹没,甩开我的手,哂笑道:「置身事外?」狠狠说:「我决不会让她嫁到北临去。」
景瑜说罢,愈加急着出门,我无奈吼他,「你去只会让她嫁得更快。」
景瑜不听,继续往殿门走,我忙跑到他前头拦住他,「景瑜!」
景瑜怒气更盛,「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她嫁不嫁去北临对你来说都毫无影响,甚至可能有利于你,澹台纭,我只想她不要卷进这场争斗。况且,两国的和平,用不着她一个女人去守。」
我瞵视他,听到最后一句话竟觉得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景瑜。
「你让开。」他的神情又让我摒弃适才的荒唐想法。
「扈齐赫不会真的要娶淳于渠!」
「不是你要只身嫁到北临,你当然可以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别人的不幸,呵,我忘了,澹台小姐从始至终就是个利欲熏心的人。」
自始至终,利欲熏心?
我抬手怒扇景瑜一巴掌,声音响在殿中,他偏头愣住。
我走近他一步,他才缓缓回头,不敢相信。
我温柔地道:「十一殿下以为你这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的日子是谁保的,这样不知好歹,你拿什么说服陛下,陛下凭什么为了一个没有背景后台的人错失趁机同北临世子交换利益的机会?」
退后两步,屈膝行礼道:「殿下这些日子就好好待在殿中,太后娘娘嘱咐过,不让您掺和这事儿的。」
景瑜大不服气,怒指着我,「你——」
我转身离去,拿太后的令牌命凌轩殿的宫人将景瑜请进殿室中,不准他踏出凌轩殿半步。
眼下什么事都无议和重要,更不能让陛下觉得他如此辨不清扈齐赫的阴谋——虽说淳于渠的出现,他的目的就已然达到。
陛下大抵都实在头疼,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我至宁慈殿看望太后,进大门听闻太后头疼,留心前院宫人,无论内侍婢子皆深低首默默地当差。
如此,我唯好立在门前等待召见,少间,姑姑出来与我解释太后身子不舒服,请我改日再来。
我疑惑关切,「太后娘娘怎么了?」
姑姑神情怪异,「太后说小姐近日多陪陪十一殿下,看着他。」
「那……」我对姑姑颔首,「多谢姑姑。」
姑姑不慌不忙行礼,「小姐客气了。」
转身出殿大门,心中如执一颗棋子,会到陛下意图。若料想得没错,太后和陛下的博弈开始了。
即便平日和睦的母子,也会因各自私心产生隔阂——霖华公主多卧病一日,北临使团便要在京师多待一日,扈齐赫这个人不知从中会再生出何事,周旋其中势力,改变京师朝臣皇子相互牵制的局面。
如今陛下也注意到了宁慈殿的端倪,细细算来霖华公主卧病已一月有余,到底是太后故意留她还是内藏其他什么名堂?
陛下心里可没有这么重的亲情。
爹爹很快查到刺客身份,并非旁的杀手,甚至此人称不上杀手,不过是有些功夫的猎人。
淳于渠的亲哥哥——淳于卓。
招出的话是说淳于渠本是可以同景瑜在一处的,都是因为我,他的妹妹才要远嫁北临,嫁给敌人。
若我死了,景瑜定能将淳于渠抢过来。景瑜是皇子,届时所有人都知道景瑜与淳于渠的关系,即便是被说成被逼无奈,景瑜也可以顺理成章娶她。
不得不说淳于卓的想法满是村民的淳朴。
若我来做京师里的人来想,这事儿,自然是杀了知情人灭口才最妥当,哪里能有胁迫之说,他与淳于渠都得悄无声息地死。
爹爹坐在池上亭中,神情严肃凝重,思虑良久,「禀告陛下,把他,关到和亲之事平息。」
我缓缓低首,淳于卓没有招供是谁人指使,只说自己想这样干,他潜到我周围时,四周并无暗卫踪迹。
也就是说我的暗卫被人引开了。
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他呢?
爹爹刻不容缓向陛下上奏,日常的请安折子今日终于变样。
我回到屋里,卧坐侧门旁躺椅,看檐下风铃的条纸微微摇曳,纸上云游老道给我写的「岁宴平乐」四字似乎没什么意思。
淳于卓现在成了个烫手的山芋,如果是扈齐赫亲手烤的,目的当在于把景瑜的事彻底揭出来,这件事闹得太大对他来说并无好处。
他就像在京师玩玩,玩完九皇子,玩景瑜。
对谁有好处——九皇子。
九皇子近来的确很收敛,于他而言眼下淳于卓这么好的棋子不用,的确更可惜了。
风铃在秋风中轻轻响起,淳于卓委实留不得。
五
再有三日便是十五,我亲手包了一些饺子送到宁慈殿,太后依然没有见我,姑姑出殿来接食盒,没有多话。
陛下命人查清了淳于渠的身份,听闻扈齐赫再去请求过陛下,陛下态度不明。
景瑜这次倒出乎我意料,没有不顾宫人阻拦强行闯出殿。
我想,他约莫是想到了他失踪那次之事。
去凌轩殿的宫道上,我独自走着,不经意听到有宫婢私下说起和亲,她们好奇着被御前姑姑亲自照顾的淳于渠究竟是何等姿色,令扈齐赫不顾身份的要娶她。
那个明亮活泼的姑娘,何等姿色?若仅仅是看上一个人的皮相,难免同这宫中许多日日在期盼皇上临幸的人一样,色衰便爱驰罢。
转角入长廊,御前内侍略躬身走来,在我面前停下脚步。
「澹台小姐,陛下召见。」
陛下素来不召见臣子之女,我愣在原地迟缓了片刻,才随内侍前往。
御前侍卫握矛昂首立在御书房前,内侍总是微弯着腰,渊蜎蠖伏,我进殿颔首,规规矩矩行完礼,发现殿中并无伺候宫人。
陛下撑卧在榻上看奏折,随口道了句「坐」。
椅子是内侍退下前搬来的,我领命侧身坐下,垂首待他说话。
陛下的目光一直留在手中折子,「扈齐赫要娶淳于渠,你,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决断。」
我感受到他抬眼看了我一眼。
语气随意却威严,「如果是让瑜儿娶了她?」
我握了握袖中的手,略蹙眉为难,「陛下……」
他似看得倦了,合上折子,扔放到小案,声色中还有些叹息之意,「不用再装了,澹台阙老了,虽没有个儿子,但是有你这个女儿也不差,连他手下的暗卫也能使唤自如。」
我的心顿然提起,手心渐渐出了薄汗,「陛下体谅爹爹,臣女就想,可以让他好好休息。」
他幽幽评议,「那些事情,料理得不错。」
我抬首,讶异小心看他。
他是以为我在帮爹爹处理朝堂上的关系?
「夜猎宴上,扈齐赫提到想要娶个大周女子,朕,」陛下指了指我,「第一想到了你。」
我袖中的手握得更紧,心中愤恨瞬生,想到当初爹爹被流放,亦是他的手笔,是他不在意的三言两语,就定了一个人往后七年的艰难日子。
他继续说自己的,「若是让你去和亲,也搅一搅他们内政,怎么样?」
我注视他,忍着厌恶,垂眸道:「臣女遵从陛下旨意。」
他立马笑了笑,摆摆手,「这样,你和澹台阙都得恨朕。」
叹气沉吟,「瑜儿,有福气啊。」
看这样子,陛下应该只知道我插手过爹爹休沐后,朝堂上有关爹爹的事。
我缄默听着。
「老大,眼里只有他那王妃,不堪大用,老九,性子太急,不知轻重大局,老十一,虽然心思纯良,也还太冲动,需要磨炼,把那姑娘赐给扈齐赫也好。
扈齐赫那些小动作,不足以为惧。」
我抬眸,陛下丝毫不在乎景瑜之事,此刻的他就像个老父亲对爱子婚姻之事一般,儿子喜欢也没办法。
「朕给你们重新定了婚期,明年开春,三月十六是个不错的日子,钦天司也算过了。」陛下的目光紧盯我身,试探他想看的东西。
我垂首不得不作得感恩戴德,「谢陛下。」
陛下叹声怀念,「昭妃当年眼光不错,会挑儿媳妇。」语气深处没有任何想起故人时该有的柔和。
转眼看我,「回去吧。」
我起身行礼告退,出殿清风吹来,额间与后背不觉间冷汗涔涔。陛下这是在警醒我,臣子只能是臣子,任何事都瞒不过天子,也不要想着——忤逆他。
不然,昭妃母族就是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