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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伊不二

夫君带回来一个姑娘,她倡导人人平等。他便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平等地给她喂饭,平等地替她擦手,恨不得替她如厕。

真无聊,我想回家了。

他指着宫中的人皮灯笼、人皮风筝:「你若敢走,我便屠尽全城!」

为阻止我回家,他疯了,双眸通红手染鲜血,调集了千军万马……

1

夫君带回来一位奇女子——苏小小。

她一身黑衣,面如皎月,说出来的话却似太阳一样炽热:存在的即是合理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怪是怪他妈生的,他们都有生命,应该与神平等。

于是,那些被我驯化做仆役的妖怪们,被她拉到了饭桌上,和我平起平坐。

而我那夫君慕钦扬,则被她这一套鬼话唬得团团转。

才回来当天晚上,我去叫他就寝时,远远地看见小窗内一个男人拿着小勺给苏姑娘喂食。

当时我还曾心想:「啧,如此温柔体贴,咱府中真真是如苏姑娘所说贯彻了男女平等了? 

「我那高高在上的夫君慕钦扬若是学到,今后我日子岂不快哉?」

呵,走近一看。

慕钦扬不必学了,此男人正是他!

我扶着额头靠在窗外的歪脖子树干上,心道:「刺激。」

如此郎情妾意的场景,若叫我给搅破了,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哈。

于是,我便耐心地等着,想瞧一瞧我那亲爱的夫君今晚是不是想不起来该睡哪儿了。

还是说……就打算睡在此处了?

那可真是贯彻了苏姑娘的平等一说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吃完,苏小小手上似是沾了点儿汤汁,慕钦扬竟亲自拿帕子替她细细擦拭。

如此细心又恭谨,他还做什么皇子啊,不去做仆役真是屈了才了。

不过,真是难为他了,如此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在身侧,他竟还能想起来要告别。

苏小小将他送至门口,在他离开时拽着他的衣角摇了摇,艳艳的丹唇轻轻嘟起,像是想要讨一个吻。

我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眼睛眨都不敢眨。

我夫君,我喜欢了三千年的男人,只这么几天,就被这个新思想求平等的姑娘给收服了。

还将那些闺房之事摊在明面上表演,这样一想,我又分外激动!

还从未见过别人是怎么亲吻的呢。

然,最后他好像也只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并未给人家一个睡前吻别。

看着苏小小垮下去的小脸,我不禁也有些失望。

慕钦扬还是没被调教得彻底,在这男女之事上竟然还是放不开。

想来往后的日子里苏姑娘该更加上心了。

果不其然,隔日她便带着安神汤来「示好」于我。

我没喝,但还是对她表示了诚挚的感谢。

她又在我面前提起昨夜慕钦扬久久不肯离去,差点儿宿在她那里的事。

言语间颇有些嘚瑟。

我想不明白,倡导人人平等的姑娘甘愿没名没分地跟着我家夫君也就罢了,还以未婚差点儿就寝为荣?

这……似乎不是新思想的精髓吧?

我作画的毛笔一顿,指着画上的人给她看:「苏姑娘,你看我画技如何?」

她不明所以:「还好吧?」

我笑了:「画上的人是你呢,竟然也只配一个『还好』?」

她懂什么呢?我自小爱作画,已是画了三千年的老怪物了。

这幅画扔到人间去卖,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三千年的见闻,三千年的感情,她却想着二十年便能比下去,二十天便能将我踩在脚下。

我只是不与她一般计较罢了。

毕竟,阿嫲从小教育我不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她气呼呼地走了。

出房门时大约没有料到我门槛这么高,被绊了一下,竟生生趴在了房门口。

慕钦扬来得真巧。

他伸手时,苏姑娘趴在地上梨花带雨地看着他:「哥哥,姐姐推我……」

那声「哥哥」,叫得我鸡皮疙瘩一身。哎哟哟,那副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只可惜,她要栽赃嫁祸于我,让我顷刻间便打消了留着她,万一无聊时也能逗个乐子的想法了。

2

慕钦扬抬眼看向我时目色凌厉:「柒柒!」

我挑眉,指了指快及膝盖的门槛:「来人,把这门槛给苏姑娘剁了!」

想当初这门槛是慕钦扬亲自设计的,说什么门槛高地位高。

整个府中,我这间房门槛最高。因为他说在这个家里,我的地位最高。

对,我记得很清楚,他说的是——这个家。

一听到我说要剁门槛,他怒了:「柒柒!你发什么疯!」

「钦扬,谁做谁当,它干的好事凭什么我背?」

说完,我只略略施了点法术,这门槛便发出咔咔的碎裂声,顷刻间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苏小小双眸惊恐地看着我,吓得攥紧了慕钦扬的衣角,不自觉就往他怀里钻。

我朝她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苏姑娘,以后谁敢欺负你,告诉姐姐。」

我明明笑得那么灿烂,她却哭了。

嗯,就当她是感动的。她也太容易被感动了。

苏小小摔疼了膝盖,慕钦扬见她一瘸一拐走起路来不便,干脆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呵呵,真是体贴入微呀。

接下去的几天,苏小小接二连三地送汤过来。

丫头子音每次倒掉的时候总是会愤愤地骂:「王妃,您就真能忍得下去?这汤里加了什么料,子音一闻便知!」

哎,苏姑娘手段为什么这么拙劣呢?

我的丫鬟都能知道这汤里放了什么,我功力要高出她足足两千多年,我能不知?

「当猫逗个老鼠呗。」我一边作画一边随口应道。

今天我画的是自己。

子音走过来替我研墨的时候叹道:「王妃天人之色,殿下竟然还被相貌平平的苏小小给迷得神魂颠倒!子音想不通!」

她年岁小,想不通的事多了去了。

我揉揉她的脑袋:「以后便能想通了。男人嘛……」

一月之后,苏小小的汤已经变本加厉了。

天天玩这个游戏,实在是太无聊了。

我厌倦了,决意陪她玩点刺激的。于是,便将汤喝了。

剩余的,被我「不小心」给打翻了。

你说说,巧不巧?慕钦扬就在我打翻汤汁的那一刻进了门。

苏小小拽着他的衣角撒娇:「哥哥,姐姐不喝就算了,为什么要打翻它呢?人家熬了大半个晚上的汤,嘤嘤嘤……」

慕钦扬狠狠抽了我一巴掌。

骂了我一声——不识好歹,怒道:「以后不经本王允许,谁也不许进入云舒殿!」

他眼尾发红,眼中尽是血丝,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我摸了摸左脸:「慕钦扬,你没吃饭吗?」

动作那么大,竟然不怎么疼?

他瞪着我,咬住后槽牙:「萧柒柒,你可真是好样的!」

说完,他便怒气冲冲拽着苏小小离开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好样的吗?你还没看到好戏就夸我,这叫人多不好意思啊。」

很快,我肚子开始疼了起来。

子音吓得赶紧去叫慕钦扬。

他来了。

身后竟然还是跟着苏小小。

才一进屋,他脸色就极为难看:「神医呢?来了吗?」

神医站起来摇摇头,告诉他孩子没了。

我朝他凄然一笑:「慕钦扬,这下,你开心了?」

苏小小的伎俩连子音都能轻轻松松识破,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来。

刚才汤药洒了一地,他没闻到吗?

枉他活了上万年!

一切,不过是在他的默许下,在他的庇佑下,一个凡人姑娘才能如此嚣张张狂!

他看着我,眼眶通红眼神哀戚,这副样子看起来真是可笑。

好像落胎的不是我,反是他一样。

3

他赶走了所有的仆从和苏小小,还小心翼翼用结界将我和他罩了起来。

「柒柒,孩子还会有的……」他抓住我的手,脸贴上手背,颓然而悲伤。

我慢慢将手抽了出来:「滚。」

麻溜地,迅速地,赶紧给老娘——滚!

「柒柒,我……」他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心想:「不要告诉我你有苦衷之类骗鬼的鬼话,我好歹是镇守流沙河的小神,不是鬼!」

「我想回家了。」我说。

在这天宫待得实在是无聊又无趣。

苏小小已经在我面前炫耀受宠炫耀了一个月,看得我都厌倦了。没劲!

他默默地盯着我看了许久,眼尾染上一抹薄红:「柒柒,别走。」

我闭上双眼,懒得听他如此假惺惺的废话。

「我意已决。」

「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定陪你回去。」

我皱着眉挥了挥手。

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攥得我生疼,声音甚至带了丝颤抖:「柒柒,你要相信我。」

许久之后,手上的温度撤去,他才终于滚了。

结界撤去的那一刻,他仿若变了个人似的,怒骂:「萧柒柒,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额角的青筋直抽搐,到底是谁让谁失望?

真亏他说得出口,脸皮呢?

他又交代四周守卫:「给我把云舒殿围起来!未经本王允许,任何人等不得出入!」

他这是要软禁我了?

呵呵,软禁得了吗?

在他走后,我身形利落地一跃而起,捏了个诀,瞬间便消失在房间内。

慕钦扬,等着,马上姐就找人来取你性命!

前几日,我便雇了一个恶鬼,原是准备无聊时拿来消遣的,现在可以派上大用场了——来杀他们。

来到约定地点,恶鬼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主人。」

眼前的恶鬼身形颀长,戴着一张银色面具。

仅露出的双眼深邃如幽潭很是好看,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恶鬼。

「要杀慕钦扬?」他掂着钱袋子,「啧,得加钱。」

我将身上所有的银票掏出来,甚至连慕钦扬送我的定情手镯也摘给了他:「这些,够吗?」

恶鬼拿着手镯看了半晌,才问:「为什么要杀他?」

语气比方才谈价钱的时候竟凶狠了许多。

是啊,为什么要杀他呢……

「今天是我女儿安安的忌日。」我说,「他最爱的女人杀了安安。」

恶鬼掂钱袋子的动作一顿。

「萧柒柒,你骗人。」

我冷笑:「对,你看出来了?」

「你没有女儿,也没有怀孕。」恶鬼冷冷地说道。

「对,我就是想杀了他们,可以吗?」

「可以。」恶鬼声线冰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既要他死,那他定活不了!」

我望着恶鬼那双深邃清冷的双眼,咬碎了一口银牙。

慕钦扬,不知你死的样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突然就好想看一看啊。

你不是洞悉一切吗?竟也在失去「女儿」的事上方寸大乱?你看不出我怀孕是作假的吗?

看不出孩子没了也是假的吗?

你宝贝的苏小小以为凡人的汤药能奈何得了我。呵呵,真是愚蠢!

6

我生在江南水乡,长在江南水乡。

只是,却没有水乡妖精的温柔婉约。

我骠勇善战,是我们流沙河里令人闻风丧胆的螺蛳公主。

可是,还是败在了千年修行的泥鳅精手里。

慕钦扬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站在云端,将泥鳅家族打得落花流水。

趴在污泥里的我仰望着他。

阳光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氤氲着金色光芒。

他,就以这镶了金边的模样又一次撞进了我心底。

一如三千五百年前,他在流沙河边拾起搁浅的我,笑着将我放回了水里。

那时,我还未能化为人形,坚硬的螺壳似乎都能感受得到他指尖的温柔。

一如三千年前他在瑶池边抱起我。

那时,我才初初化成人形。

阿嫲带我上天宫前反复交代:「柒柒,到了天宫,可得要保持住现在的模样,千万不要变回原形,否则可是大不敬!」

我不明白,缠着阿嫲问为什么。

阿嫲只沉沉叹了口气:「我们螺族,地位低下,哪里是能和龙凤狐族媲美的呢?

「天帝命我螺族镇守流沙河,本就惹了许多大族不快。上去后,切不可生事,可晓得了?」

我拉着阿嫲的手,懵懵懂懂地点头:「柒柒知晓了。」

上得天宫,百官朝拜,我和阿嫲站在队伍的最后。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螺族真真是低人一等的。

就算朝拜,也站得远到看不见天帝的样子。

天帝的公主们和我一般年纪,但是法力却比我要高深许多。

「嘿,小团子!」她们在阿嫲前去参见龙王时叫住了我。

彼时我生得团团圆圆的,粉粉糯糯的确像是只小团子。

她们带着我去瑶池边玩耍。耍着耍着,我便被她们嫌弃了。

因为我一身的腥味,她们便将我困在了结界里,并指着一方小洞口说:「可以从这里爬出来。」

我信以为真,当真往洞口里钻,却没想那是一处陷阱,一道雷霆差点儿击得我灰飞烟灭。

慕钦扬在我奄奄一息时出现,替我撤去结界,将我抱起,替我疗伤。

那么斯斯文文温润如玉的男神,朝我浅笑时周遭仿若都褪了颜色。

天宫美轮美奂的景物,于他而言,也只配做他黑白水墨般的背景色。

他非但不嫌我因为年幼而无法消弭的腥味,反而责令几个小公主向我道了歉。

阿嫲说得不对,在他面前,我并不是低下的螺族。

他夸我是镇守流沙河的小神仙呢,还教我画画。

我将他的模样记在了心底,决意好好画他的样子。

7

三千年的时光是那么漫长,我画过他无数次。

当初遭受雷霆之击的感觉早已被我淡忘,唯一不能忘不想忘的是——他将我抱起时那温柔的笑。

因此,三千年后他站在云端再次救下我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还是那般温润如玉仙风道骨。

他将我带回了水底,又一次替我疗了伤。

我满心满眼都是他,在阿嫲面前要死要活地要嫁给他。

阿嫲同意的时候,流沙河里的水似乎都清澈了许多。

我们在水底成了亲,入了洞房。

婚后,我们之间简直是蜜里调油。

接连过了三个月,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照例带着我去人间玩耍。

人间的说书先生真是厉害,一张巧嘴能道尽天下事。

只是在说什么螺族的公主骁勇善战,长得青面獠牙,方圆百里的精怪无人敢上门求亲时,我怒了!

我一拍桌面,大喝一声:「先生且看,何等女子才配得上如此夫婿?」

目光齐齐聚在慕钦扬身上。

「公子天人之姿人中龙凤,不是一般姑娘配得上!」说书先生给我夫婿一顿好夸。

「可这公子就是尚了螺族公……」我还没说完,慕钦扬便捂着我的嘴巴,拖着我离开了。

原本我还气鼓鼓的,可他给我买了好多人间点心。

肚子吃得溜圆,便和他有说有笑地回流沙河。

才到河边,却见螺族的尸体铺满了河岸。

「阿嫲!」我尖叫着冲进流沙河底,阿嫲奄奄一息地躺在我门口。

「柒柒,快跑……」

阿嫲施法逼我离开。

我不肯走。

8

阿嫲啊,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她将我一手带大。

我成亲前,阿嫲替我梳头,一下一下,梳得那么慢,她说:「柒柒呀,你真的长大了……」

将我的手交到慕钦扬手中时,她的眼眶都红了。

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阿嫲眼红,除了那一次。

「柒柒,你要的同心结,阿嫲替你结好了。」

我们螺族本体无手无脚,在化为人形后手上功夫笨拙得很,哪里会这么精细的手工……

我看着串珠的同心结,潸然泪下。阿嫲不知做了拆拆了做,做了多久才做成这副样子。

我想带她走,可是泥鳅们将我们团团围住。

阿嫲为了护我,被泥鳅打得灰飞烟灭,再也聚不了神了。

我穷尽一生的灵力,也换不回她喊我一声「柒柒」了……

我的阿嫲……

慕钦扬护着我,诸多不便,受了些伤才将我带离了水底。

5

恶鬼大拇指摩挲着玉镯:「他救了你两回,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呢?」

我看向他的手,他的手指白皙细长,生得十分好看,就像是汉白玉竹骨一般。

和慕钦扬的手一般好看。

「因为,是他害死了阿嫲。」我面无表情地说。

「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骗局罢了。」

呵呵,都是做戏啊!

为什么我看不穿呢?

为什么我只看得见他一身好皮肉,眼和心都瞎了一般呢?

我和他回了天宫,他每日寸步不离,我还以为他是怕我伤心。

原来是怕我乱闯,发现他的秘密!

昨日,他要议事,我便在后花园里走走。

不小心进入了禁地,便看见了矗立在禁地的避水剑……

这把剑,原是插在流沙河里镇流沙避妖邪的啊。

我去找慕钦扬对质,他却带着我去了地牢。

泥鳅精的琵琶骨被钩穿,挂在刑架上了无生气。

在看清是我们时,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响声。

嘴角挂着一丝怪异的笑,一双浑浊的眼悲悯地看着我。

「柒柒,避水剑是我前日从他们手中夺回。螺族尽灭,若是将它放回流沙河底,无人守护必将落入他族之手。」

慕钦扬抓住我的手,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对不起,我怕你睹物思人,不该不和你提及。」

泥鳅精笑得越发诡异。

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我扶着死牢的柱子干呕,慕钦扬关切地替我拍着背:「柒柒,你怎么了?」

慕钦扬啊,你说我怎么了?

你杀了我全族,我却委身于你,我恶心我自己!!

可我偏偏还只能一抹眼角的泪水,装作开心的样子:「夫君,我可能……害喜了……」

回去后,慕钦扬请了神医过来。

神医专研医术,法力并不如我,在把脉时根本瞧不出我使的小伎俩。

只需两指按在上臂,轻轻输送内力,神医便道:「如盘走珠,乃为滑脉。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慕钦扬很高兴,命子音寸步不离守着我。

然而,他也只高兴了半天。

晚上这抹即将做父亲的兴奋就由他宠爱的女人——苏小小亲手打破了。

呵,让他临死前高兴了半天,真是便宜他了!

6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呢?慕钦扬看起来不是那么绝情的人。」恶鬼说。

我皱眉看向他。

怎么会有隐情?

我来之前才去过死牢,泥鳅精已经不在了。

手链脚链上只残留了腥臭滑腻的黏液。

许是发觉自己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像是从个恶鬼口中说出的话,他眼神有些飘忽。

继而掂了掂钱袋子:「得,小的现在就去替主人宰了他!」

我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捏了捏眉心。

为什么恶鬼的眼、手,甚至身形都和慕钦扬那么像?

是他幻化而成慕钦扬的模样,还是我魔障了,看谁都像慕钦扬?

7

一个时辰后,恶鬼回来了。

肩头负了伤。

黑色的外袍看不出颜色,但白皙的手上满是鲜血。

「主人,帮我疗伤。」仅露出的双眸乞求地看着我。

我拿出一颗丹药,才刚送入他口中,便听得门口子音叫道:「王妃,殿下马上过来!」

「你这恶鬼哪里称得上恶?被他打成这样!」

我连忙将他拖进衣柜,迅速清理了现场。

下一刻,慕钦扬便敲了敲门:「柒柒,睡了吗?」

「殿下,王妃已经睡下。您明日再来吧?」子音想将他挡回去。

「无妨,我来看看她便走。」

在门打开的瞬间,我已经躺在床上,并调匀气息。

他站在我床前许久。久到子音疑惑地问:「殿下?」

紧接着,我便听见关门声传来,还以为他走了,没想到床榻外侧往下一陷,他竟躺了上来。

「柒柒,对不起。」他揽着我的腰,声音颤抖。

此时,正是杀他的好时机!

我趁他不备,捏起一个诀狠狠击向他眉心。

然,他轻松接下了我这招。

我这才发现自己和他又被他罩在结界里。

「流沙河……不是我干的。」他抓住我的手,眼神悲戚。

呵呵,证据确凿,他拿我当傻子!

「哦,我试探你的警戒心呢。」我笑嘻嘻地说,仿佛真相信了他的话。

他沉沉地看我一眼:「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撤除了结界。

等的就是此刻!

我突然奋起,扑上他的背,双臂从他腋下抄起,大叫:「恶鬼!快出来杀了他!」

「快!快!快杀了慕钦扬!」

然而,叫了好几声也没有任何回应。

慕钦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自知硬碰硬不得成功,没办法,只得松开手脚跳了下来。

「那个……呵呵,最近想练练身手。」我说。

他看着我,双眸黑沉沉的,好长时间嘴角才扯了扯,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你……就这么想要我死?」

法力悬殊,我怎么能承认呢?

虽然我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

他像是看穿了一切,脸色灰败,拂袖转身而去。

咦,手上怎么黏黏的?

指尖上竟有一抹红?

我闻了闻,确定是血。

是恶鬼刚才进来时碰过他吗?记不大清了。

我急忙跑去打开衣柜,竟发现躲在衣柜里的恶鬼早已不见了踪影!

徒留几滴血渍在柜子里……

8

接下来几天,慕钦扬再也没有来过云舒殿。

恶鬼也没有出现。

子音前去打探消息,回来时忧心忡忡地告诉我府上在准备亲事。

看来,慕钦扬是要给苏小小一个名分了。

凡人的八月十五这日,府上一派热闹气象。

我被困在结界里出不去,子音难过得哭了:「王妃,殿下他太过分了。」

他是怕我去闹事。

在这洞房花烛夜要了他们的狗命。

我笑笑,摸摸她的头:「别难过,不值当。」

子音的命是慕钦扬从流沙河里捡回来的。

为了保住她的元神,耗费了他一半的灵力。

他说我无亲无故,就算耗尽所有灵力也要让我有个亲族。

那时不明就里的我还颇为感动。

呵呵……

9

我原想着一同要了他俩的狗命。

没想到他们竟先内斗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慕钦扬向苏小小下手了。

慕钦扬婚后,呸,应该是二婚后没多久,天宫便风云暗涌波澜诡谲起来。

苏小小却找上了门,倒骂我狐狸精,说什么连成亲当晚都不让慕钦扬宿在她那里。

我有吗?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小小,你还在愁儿女情长。我思虑的却是生死大事!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谁他娘的稀罕他睡不睡在我身边!

我只稀罕他死不死在我手中。

可恶的是,苏小小被慕钦扬给宠得胆儿忒肥,竟一巴掌朝我呼了过来。

她大概是忘了那门槛是怎么化为齑粉的了。

我轻松抓住她的手腕,一掌轻轻在她肩头拍了拍:「苏小小,你确定——找死?」

下一瞬,她便惊恐地大叫起来:「啊——」

哦,其实我也没干啥,就只是施了同样的法术在她衣服上。

于是,她的衣服便变成一缕轻烟随风飘走了……

其实,我是想杀了她的。

只是我还没蠢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手。

可惜啊可惜,还剩最后一层时,一道白影突然而至,兜头将苏小小遮了个严严实实。

是慕钦扬的披风。

呵呵,他可真不愧为及时雨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普度众生的神当初既能度我,他日定也能度别人。

「柒柒,你这是作甚?」他笑着问我。

那笑,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苏姑娘皮肤真好。」我凉飕飕的指肚从苏小小耳后拂过,她激动得直哆嗦。

哎,苏姑娘,叫我说什么好呢?方才你不是嚣张着要打我吗?

为什么如此外强中干啊?

真没趣!

「你喜欢她的皮肤?」他眯着眼问。

「还行吧。」

其实,我更喜欢她的命。毕竟,她毒了我那么多回了。

「那我送给你。」

我还没反应慕钦扬的话是为何意,只听得苏小小闷哼一声。

便见她嘴角溢出一口鲜血,腹部竟插了一把匕首……

而手握刀柄的,正是慕钦扬。

他似是还嫌不够,刀柄搅了搅。

明明能用法力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却选择让人如此痛苦地死去。

我看着苏小小颓然又惊惶地倒了下去,双手紧紧抓住慕钦扬的袍子,眼中尽是不甘。

似乎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呵呵,这男人真狠。

当初将她宠上天,现在将她碾入尘。

10

我还没出手,敌人便自相残杀了。

只可惜,苏小小太弱小,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传令下去,苏小小谋害天后,致龙嗣陨落,诛苏氏全族!」

「喏,陛下!」

我这才发觉天将们对慕钦扬的尊称变了。

苏小小瞪大了双眼,终于断了气,到最后也死不瞑目。

在她身上,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同样地爱上了眼前这个恶魔,同样地将全族人的性命葬送在他手上。

同样地……

不同的是我从成为螺的那一天起便努力吸收日月精华,努力修行,终于有了三千多年深厚的修为,而她则手无缚鸡之力。

她一心的新思想,怎么就没料到女人当自强,在天界唯有法力才得以自保呢?

痴心妄想将自己攀附于男神,可悲!

这样的男神,只会让人反胃。

于是,在苏小小血腥味儿的刺激下,我又一次吐了。

他要来扶我,被我下意识躲开了。

「子音,传神医过来。天后腹中胎儿若有异样,朕剥了你们的皮!」

神医来了,告诉我我真的怀上了。

上回死牢回来后,他便诊断出来了。

后面我说肚子疼,也不过是为了配合我演那一出戏。

呵呵,我说呢。

当时神医都说流产了,慕钦扬竟没有过问苏小小一句!

原来,是时机未到。

「苏家,在慕钦扬篡位一事上出了不少力吧?」我问。

神医不语。

他是聪明人,又怎会在我面前妄议天朝之事。想来,当初配合我也是慕钦扬的授意吧?

原来,我腹中胎儿,竟也成了慕钦扬过河拆桥扫除异己的一颗棋子。

从此,我看到慕钦扬,就会涌上生理性的恶心。

心中杀他的念头愈盛。

11

次日,狗男人送来一盏灯笼,灯笼上勾勒着几枝艳艳红梅。

我瞧着灯笼底色不大对劲,便问:「这是什么做的?」

慕钦扬笑得如春日里的和煦阳光:「你不是喜欢苏小小的皮肤吗?」

呕——

我胡乱抓起桌上茶杯就往他身上砸过去:「滚!滚!你这个恶魔——」

我日日夜夜忧虑,想方设法想杀了他,可是奈何实力悬殊太大,根本不能动他分毫!

以至于夜夜一入梦便歇斯底里往他身上扎刀子。

我又悄悄去见了恶鬼几次,给了他一些灵力作为报酬。

可他太不济,次次都被慕钦扬打得铩羽而归。

不是伤了胳膊就是腿。

还要来烦我替他上药疗伤。

屡屡不得手之下,为泄心头之恨,我将以往画的画一幅幅挂在书房里,每日用飞镖投射、用火烧、用毒针戳……

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画,让我一日几十上百地损毁着。

一直到那一幅出现……

他站在流沙河旁,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螺,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弯着腰温柔地准备将它放回水中。

我号啕大哭,哭得昏天暗地撕心裂肺。

子音怕我出事,忙将慕钦扬叫了过来。

我到现在都没告诉她,她衷心以待的男神就是当初灭我们全族的人!

她一直以为是泥鳅精,而泥鳅家族已经被灭了。

就算告诉她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年岁那么小,又没有能力去复仇,徒然让她活在一生的悲苦中罢了。

仇,我自己来报。亲人,我自己来守护。

慕钦扬来了,看着满屋子千疮百孔的画,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了。

「柒柒,我不是说了吗?一切都是障眼法,螺族未灭!螺族未灭!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回流沙河。」

他刚想抱我,我便呕吐不止。

「你要怎样才肯信我?」他哀哀地问。

我抬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除非,你跳诛仙台。」

他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黯然:「你……就这么想要我死?」

「你说呢?」

「好,我明白了。」他站起来往外走。

「慕钦扬!」我叫住他,「你让我恶心!恶心!」

我清楚地看见他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忍了许久之后一拳砸向门框,门框凹进去一个血印子,大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他走了,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轰隆——」书房分崩离析,塌了。

而我,在他临走时设起的结界里,安然无虞。

我不信他,是有原因的。

12

苏小小死后,我曾问过他:「你和苏小小成亲当晚,我并没有去找过你,也没派人去找你。

「婚后,我也并没有霸占你,为什么苏小小要骂我狐狸精?」

他抓住我的手:「柒柒,你霸占我好不好?」

我冷冷地抽了出来,他便蹲在我身边,头埋在我膝盖上:「求求你,柒柒。哪怕吃一吃醋吧?」

我不说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对外吩咐道:「苏氏长子剥皮。」

苏氏,如今成了他泄愤的工具。

他每每在我这里想讨点安慰讨不到时,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癫狂变态。

「知道吗?剥皮要从后脊柱处下刀,慢慢地分开皮肉,像是蝴蝶展翅般地分开。」他曾这样说。

呵,疯子!

这样只会让我越发厌恶他。这个恶魔!

「柒柒,你再不理我,宫里会多很多灯笼呢。」他威胁我。

「说你怎么做到的。」我不想听他疯言疯语,语气寒凉,听得他直蹙眉。

「柒柒,你能对我笑一笑吗?」

「你当我是卖笑的吗?说不说?不说给我滚!」

他默默地看着我,捏了个诀,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姑娘便站在了我身旁。

「夫君!」那姑娘甜甜地笑着奔向他,投入他的怀抱。

我脑海中突然有什么像是闪电般掠过,待要抓住那缕想法时却被眼前的画面给震撼得忘了去追寻。

慕钦扬正和他变出来的「萧柒柒」亲吻。

他抱「她」抱得那么紧,似是在刻意惹我生气。

我皱眉看着,一掌便击向「萧柒柒」。她瞬间便消失在我们面前。

「柒柒,你刚才吃醋了,对不对?」

我知道该怎么不动声色杀了他了!

13

这个分身的术法我不会,我央着他教我。

他很高兴,对我没有半分戒心,一心一意地教我。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成功地变出了另一个我。

模样神态一模一样!

我站在分身身旁,问他:「钦扬,你能分辨出哪个才是真的我吗?」

他笑了笑:「分不出。」

「我才不信!」

我和分身一同走进殿内,关上房门,互换了位置之后才让他进来。

他才初初踏进门槛,我便欣喜地飞奔向他,投入他怀中抱着他的腰:「夫君,我好想你啊。」

他愣了愣,转而抱住我,将将用力又马上松了些,低声喃喃:「柒柒,我也好想你啊。」

他捏住我的下巴,冰凉的唇覆了上来。

我好想吐啊。

可是我不能表现出来。

只能想象初遇时他的模样,强忍着恶心与他拥吻。

分身怒了,冷笑:「慕钦扬!你将我置于何地?!」

说完,便向诛仙台跑去。

慕钦扬松开了我,那一瞬间有些怔忡。

「柒柒,别乱跑!」说完,他飞身朝分身追去。

「慕钦扬!你杀了我全族,我恨不得碾碎你的元神,让你万劫不复!」分身站在诛仙台边流泪控诉。

慕钦扬在「她」不远处落下,神色仓皇:「柒柒,我现在叫人把螺族接过来好吗?把你们全族都接到天宫来!」

「子音!子音呢?」他大喝,「快去把子音叫来!」

子音来了,就能阻止「她」往下跳了吗?

「她」不过是只木偶,而我才是提线的那个人呢。

断不能让子音看到「她」跳诛仙台,连慕钦扬都分不出我们谁真谁假,子音见了定然也要跟着跳的!

「你以假乱真的本事那么厉害,以为我会信吗?」分身说道,「慕钦扬,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曾想过要杀了你报仇。可我没那个能耐,杀不了你!既然杀不了你,我可以了结我自己!

「像我这样一身罪孽,害死全族的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早该去死了!」

说完,「她」纵身一跃——

慕钦扬惊恐地朝我看了一眼,也跟着跃下了诛仙台。

呵呵,终于,我的大仇得报了!!

14

然而,下一瞬,便见慕钦扬重又跃起,回到了我面前。

他浑身是血,手脸被罡风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看着我又哭又笑:「柒柒,不是你,不是你,真好……」

他将我拥入怀中,双手紧紧地攥着我的肩头,似是怕我下一秒就消失一样。

子音来了,告诉我螺族还未灭,阿嫲还健在的消息。

我想信,可是,我试过变出一个子音来,两个子音站在一处真真假假,连我自己都认不出……

经此一战之后,我那残存的一点希望就像是火盆里的余火被一盆水兜头浇灭了。

我不再想着看天边云卷云舒,赏院里花开花落,成日郁郁寡欢坐在云舒殿发呆,像是一朵花儿迅速地凋零衰败下去。

慕钦扬在天庭处理事务的时间越来越短,后来干脆将所有事务挪到云舒殿来。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守着我,常常攥着我的手眼眶发红。

「柒柒,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他好几次趴在我的膝盖上呜咽,起来时锦缎湿了好大一处。

看看,这样的男人!

说起谎话来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不是说要把阿嫲接上天宫的吗?他不是说要把我全族都接上来的吗?

他根本就做不到!

毕竟,要幻化出我全族,得需多少灵力!

现下他刚登上帝位本就人心不稳,又过河拆桥铲除了苏氏,天宫早已危机四伏。哪里还分得出灵力幻化整个螺族?

天宫局势越来越险恶,慕钦扬一连几日都在频频往外跑。

我冷笑:靠卑劣手段得来的,必将失去得很快。

子音趁他不在的时候,找来了恶鬼,求他带我走。

她抓住我的手双眸通红:「主子,若你不信螺族未灭,那便好好修炼,有朝一日杀回来!若你信螺族未灭,那便去找他们!」

困兽犹知斗一斗!

我紧紧回握她的手:「子音,等着我回来!」

恶鬼带着我逃出了天宫。

顺利得让人吃惊。

难道,慕钦扬已经分身乏术到连我偷跑都毫无察觉了吗?

路上,恶鬼见我逃得比他还快:「你的病……是装的?」

「嗯。」不装怎么能让慕钦扬降低警惕?

当他以为我没有能力逃跑的时候,才正是逃跑的时候!

我们越过赤水,我们疾行忘川,前方就是流沙河了!

「主人,流沙河怕会有伏兵……」恶鬼提醒我。

我同意他的想法,决定绕过流沙河。

然而,才将将折返,只听得身后一声长啸!

一支穿云箭朝我们而来!

「呵呵,看你往哪儿逃!」说话的是慕钦扬的三哥,此时他一身盔甲站在云头,冷冷地睥睨着我们。

这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即便来追,也应该是慕钦扬来追,怎么换作他三哥了?

「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来碍本座的眼!!」三哥从人群中抓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正是慕钦扬!

只是,脸上神色却有些畏畏缩缩,和他平时风光霁月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心底蓦地咯噔一下,惊疑地看向恶鬼。

15

慕钦扬被三哥一脚踹下,在我们面前的泥地里滚了两圈,才将将爬起来,只听得一声哀嚎——

他竟变成了一条抽搐的泥鳅。

三哥手中的结印敛去,看向恶鬼:「你真可怜。」

「曾经翻手为云覆手雨,搅弄天宫风云的神就这么折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穿云箭、索神鞭、捆神索……那么多的神兵全朝我们而来。

恶鬼抓住我的手,狼狈地抵御。

那穿云箭不愧是神箭,仿佛有灵识般,很快便发现我是恶鬼的掣肘,调转方向朝我喉间而来!

恶鬼蓦地将我推开,穿云箭便生生钉在了他的前胸。

而我手中的避水剑也刺入了他的后背!

他慢慢转过身来,悲哀地看着我。

云端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

「慕钦扬,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他的脸色苍白晦暗,眼中一片死灰,再也没有当初那如初阳般的温柔了。

「柒柒……」他嘴角呕出一口鲜血,扯了扯嘴角,却还想要来抓我的手。

避水剑,辟邪剑,被它所伤,仙神如凡躯。

只需手下再稍稍用力,慕钦扬便会魂飞魄散。

我看着他慢慢倒在了地上,看着他渐渐没了声息。

「陛下,把他的尸体给我。」我对三哥说,「死后鞭尸犹不解恨!」

三哥笑了,得意不已:「好!」

皇权的更替如此之快,天将们纷纷跪地山呼陛下。

我在一阵呼声之中将慕钦扬的尸体收入乾坤袋,回到了流沙河。

他们要杀的是他,没了他,我安全得很。

流沙河里物是人非,我心痛得几近窒息。

「柒柒,你回来了?」我将避水剑插入河底时,耳旁传来熟悉的慈爱呼唤。

阿嫲……

眼泪倏地落了下来。

不敢回头去看,好害怕回头又是一场空,好害怕只是自己的幻觉。

「柒柒,钦扬怎么没和你一同回来?」

阿嫲拍了拍我的肩。

我回过头去,她颤巍巍地替我擦泪:「怎么哭了呢?」

「慕钦扬……他,他死了!」

我抱紧阿嫲,泪如雨下。

我自认为能窥破他的计谋,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16

阿嫲看着冰棺中慕钦扬的尸体,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递给我一封信:「他说哪日若他死了,便将此信交给你。」

我打开信封,才将将看到第一句眼泪便止不住往下落。

吾爱柒柒,吾妻柒柒:

不要哭。

我会心疼。

三千五百多年前,你还是一只小螺,生着螺族最漂亮的螺纹,搁浅在流沙河岸。

我捡起你时,你说:「嘿,帅哥,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变成人形吗?」

帅哥?

这是什么称呼?

「等我变成人形了,就要嫁给像你一样帅的人。」

哦,我明白了,「帅」大抵是俊的意思。

我微笑着摸了摸你的螺壳,将你放回水中时说:「是吗?那你可要快一点儿变成人形了。」

「你长得真像李狗子,你知道吗?我对他真是又爱又恨。」你入水前说了句。

李狗子是谁?你的心上人吗?

五百年后的你好小好小,我将你救回的时候,还曾想问问李狗子是谁来着,但见你懵懵懂懂的样子,还是止住了口。

五百年了,流沙河旁只一瞥,你早已记不起我是谁了吧?

三千年后,再见你时,你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即便一身淤泥,也挡不住你满身的光芒。

我又一次救了你,你醒来后黏着我,吵着闹着要嫁给我。

柒柒,当时我是多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李狗子。

没想到,我们洞房夜,你竟然拿出一册话本子:「来,一起看。」

大好的时光,我自是不愿生生浪费。

可你却说:「李狗子就是李承鄞。」

而我,正巧看到那三个字。

我怀着满腹的酸涩看了下去,看完后问:「所以,你是怎么得知书中人物和我长得很像的?」

「因为,我看过电视!」你突然之间扑向我,狠狠地亲了我一口。

这种事,怎么能让姑娘主动呢?于是,我便反客为主……盛邀你共享甜蜜。

也便忘了问「电视」是什么东西?

然而,甜蜜的时光总是太短暂。

我生母因出身卑微,并未在天宫生活。在我们成亲三个月后,父帝前去见了她一面。

天后善妒,在父帝离开后带着三哥前去杀死了我母亲。

当我得知消息时,为时已晚!

三哥有苏氏、天后的支持,想要复仇何其之难。

我决意一个个瓦解。

而与你生出嫌隙,才能与苏氏嫡长女交好。

于是,世人皆知我为了夺取流沙河中的镇河之宝灭了你全族。

我假意与泥鳅联合,耗费了一半灵力制造了这场混乱,替螺族找到了安身之所设了结界保护他们……

17

至于恶鬼,只是我想换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身份守护你。

为了取信于你,一匕首扎进肩头的感觉……难以言说。

但那点疼算什么呢?一定比不上你当时的心疼。

苏小小和当年的你一样,说的话同样奇奇怪怪。

只是,她心肠太过歹毒。

每日她端给你的药,我都事先提醒子音,让她盯着你。

我去太上老君那儿用一成灵力换取了一颗解万毒的仙丹,交予了她。

那日你喝下药之后,子音喂给你的糖饴便是。

我自知那药伤不了你,可在听到神医说落胎这个词时,心还是一滞。

如此包庇苏七七,苏家终于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前提是必须和苏七七成亲。

洞房花烛夜,待苏氏众人走后,我便封锁了所有消息。

苏七七消息递不出去,苏氏还以为我们郎情妾意。

朝堂激荡,我将天后扔下了诛仙台,逼父帝退位,却被三哥溜了。

上位后,我马上以雷霆手段肃清苏氏,却被人诟病过河拆桥。

三哥卷土重来,密谋大事,宫中暗流汹涌。

为了排除异己,我不得不铤而走险……

柒柒,你会动手吧?

我猜,你一定会。

你会拿着避水剑用力地、毫不犹豫地、绝情地刺进我的胸口。

那一定很疼。

不是肌体疼痛,而是心疼……

遥想当年我抓着你的手画画时,你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软软糯糯地叫我「哥哥」,这疼便更甚了。

柒柒,还记得那说书先生吗?有空再去听听吧,替我听听,看看他是否改了情节。

我的柒柒怎么会是青面獠牙的妖怪呢?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啊。

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最后,我要告诉你,李狗子爱得不够深。若真爱,是舍不得灭她全族的。

18

我抹了一把眼泪,对着慕钦扬的尸体冷冷道:「有什么好哭的?杀了便杀了,从始至终我也没多喜欢你。」

阿嫲叹了口气摇摇头。

可说归这样说,我夜夜难以入睡。

一睡着便全都是慕钦扬。

他带我去忘川河旁采彼岸花,他陪我上青天揽明月,他和我一起作画饮酒……

他红着眼眶攥着我的手,指着人皮灯笼、人皮风筝,恶狠狠地威胁:「你若敢离开,我便屠遍全城!!」

他抱紧了我:「柒柒,我喜欢你呀。」

夜夜醒来,枕巾都是湿的。

我想起他为了护螺族耗费了一半灵力,却不肯告诉我,反而谎称是救子音耗费的。

我想起他为了讨那颗丹药,又花了一成灵力。

我想起只剩四成灵力的他为了明知是分身的傀儡跳下了诛仙台。

我才明白,他之所以斗不过老三,全是因为一直在护我护我护我……

而我,却将避水剑刺进了他的心窝!

好想告诉他:「对不起,慕钦扬,我也喜欢你呀。」

我画了很多很多幅他的画,想要将之前损毁的全部补回来。可是,画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又回不来了。

我拿出最初的那幅,他弯着腰将我送回河里。

时间太久远了啊,三千五百多年啦。我早就忘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和他说了些什么了。

可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刚穿过来我日日无聊,想方设法将李狗子的故事记录下来,我甚至都忘了李狗子是谁了。

而他,只因为我提过,便记了三千五百年。

我决意去人间走走,告诉那个说书先生螺蛳公主尚了这世上最好的男神。

就算威逼利诱也必定要让他把情节给改了。

我花光了银钱,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满意的一版。

说书先生说得精彩绝伦——公主最后和殿下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他们生了三个可爱的孩子。

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泪如雨下。

19

对面的人清了清嗓子,递过来一张帕子。

我接过来胡乱擦了擦脸,泪眼蒙眬中却见一张俊颜笑得和煦。

我狠狠闭上眼,重又睁开眼时那张脸还在眼前。

「是谁让我们柒柒哭成这样,我要剥了他的皮做成风筝!」他说。

他没死!

我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直吸气。

他真的没死!!

原来,躺在流沙河水晶棺中的尸体不过是他用自己的心头血和灵气幻化而成的分身。

而他,在我走后,带着大军将老三堵在了南天门外……

可我却不是很想回到天宫了,那里的记忆并不愉快。

他笑了,附在我耳旁说:「无妨,那便操纵分身上天,我留下来陪着你。」

他揽着我的腰,走在凡间的山道上,走在回流沙河的路上。

风清扬,百花香。

这不是一个梦。

是的,这一定,不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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