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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今朝

谢瑜之向我退婚时曾说:「这世间风景绝美,我不愿拘泥于情爱。」

后来,我像他一般走遍了大半江山,也找到了比他更让我心动的景色。

可他却红了眼睛发了疯,说他后悔了。

〈1〉

谢瑜之向我退婚的那日,是父亲的四十寿辰。

当着群臣商贾的面,他让我丢了脸,更是让父亲丢了脸。

曾经定下婚约时交换的白玉笛被他丢在青石板上碎了一地,他言语笃定,句句诛心。

「瑜之本对阮姑娘无意,这亲事即便成了,也只会蹉跎彼此的人生,所以便由瑜之退了罢了。」

他说这话时,我只低头瞧着地上那碎成三节的白玉笛,想起我为他寻这笛子时淋了雨,亦是因为风寒喝了好几日的药。

半晌,我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直到父亲拍桌而起,喊家丁将他撵了出去,我才终于蹲在地上将那断笛捡了起来。

父亲的寿宴被他搞砸,宾客一一告了别。

晚膳时,父亲去到我房间,看着那笛子问:「这笛子挺贵的吧。」

我点头:「百两白银,还找长白寺的师父开过光。」

「心疼吗?」

「心疼……」我低下头,泪啪啦啪啦的往下掉。

「不然去找谢家那小子赔钱?」

「可以吗?」我当下抬起头来瞧着父亲,攥着笛子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父亲点头:「明日再去吧。」

明日……

其实我早便等不及了,自他向我说出退婚的那一刻,我就想问他要一个解释。

明明我们自小那样要好,为何他出京游历了一番,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同我退婚呢。

哪里是去找他赔钱,明明父亲也明白,我只是想去见他一面。

〈2〉

第二日,我携着那三截断笛,堵到了世子府门口。

这府邸是他在外游历的这段时间里建成的,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在为我们成婚做打算,如今再看,心中五味杂陈。

谢瑜之命人带我去府中竹园,到时他正负手立在池边,是我将笛子放在石桌上的声音惊扰了他。

他未曾回头,只说这府中的风景不及他在南州见到的万分之一。

「阮阮,这世间风景绝美,你去走一走便知,我为何做此选择了。」

我一时失语。

所以这便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同我退婚的理由吗?

「谢瑜之,我今日只问你一个问题。」我本就没想过纠缠于他,今日来除了要他个解释外,不过是想坚定一下自己的心罢了。

我问他:「你可会后悔?」

他倒是沉默了许久,直到我从袖中拿出那支他曾送我的玉簪。

「若断不悔,便将此簪接去,今后你我便再不相干。」

「阮阮……」我不知为何,此刻谢瑜之看起来倒像是心有不忍,那只伸到半空中的手也迟迟没有接过簪子。

簪就三千繁华梦,簪就三千繁华梦……

不过一场繁华梦罢了,我阮今今从来洒脱。

没等他接过那簪子,我松了手。

像昨日他摔断我的白玉笛一般,我摔了他的玉簪。

「谢瑜之,我们两清了。」

〈3〉

我和谢瑜之,也算是门当户对。

他属皇室,乃亲王世子,而阮家则世代为商。

当年无上皇打下这天下,还要多亏了我祖父的钱粮供给。

上宜国重商,所以阮家在京中地位极高,父亲和皇帝更是吵吵闹闹着做了二十多年朋友,京中许多官员也是对父亲百般讨好。

这是我和谢瑜之能定婚的主要原因。

他对朝政之事不甚上心,倒是喜欢时不时跑出去游历。

以往他总会给我带许多稀罕玩意儿,什么东海的礁石,无川的枫叶,以及一个无名河畔摘的杏子。

他道那是他尝过最甜的杏子,只不过他带到的时候,便只烂得只剩杏核了。

这时候他便会十分抱歉的说:「下次杏子成熟时,我带阮阮一起去。」

如今想来只觉着可笑,没吃到那极甜的杏子,连说要带我去的人也弄丢了。

……

京中落下第一场雪的那日,是我同谢瑜之退婚的第三个月。

那日,皇上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

护国将军家的病弱幺子。

仔细想来,护国将军家的孩子各个保家卫国意气风发,就连女儿也上过战场,只有这个幺子自小身子弱,二十年来京中无人见过他。

父亲发了飙,当下带着我冲进宫中找皇上去了。

我是阮家唯一的孩子,他定是不会让我嫁给这么个病秧子的。

〈4〉

我没想过恭亲王和谢瑜之也在御书房。

父亲自是自动忽略了他们,只吵着问皇上把我许给将军府的病弱儿子到底几个意思。

面对父亲的吵嚷,皇上倒是问起了我的意见。

「今今觉着,那将军府的幺子如何?」

我只是摇头:「臣女未见过他。」

听我言此,皇上倒是笑了:「那改日同他见见?」

其实,我并不愿在此事上浪费时间,便壮着胆子说道:「这门亲事,臣女可以拒绝吗?」

那一刻,我似乎能感觉到侧前方谢瑜之朝我投来的灼热目光。

我不知为何,如今所做一切,也不过是顺从本心。

「今今当真不考虑吗?」皇上的语气中带着些可惜:「那裴晔虽然身体弱了些,但听闻品性却是极佳的。」

父亲听此直接接了话:「极佳,极佳你怎么不把你长安公主许给他!」

皇上或许当真觉着没了面子,遂和父亲吵了起来:「你就是无理取闹!」

「呦呵?我无理取闹,你把我女儿许给一个病秧子,还说我无理取闹!」

我想我方才那番请求,倒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只要父亲不同意,他定是有一万种方法让皇上收回成命。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我便和一旁的公公打了招呼出去等。

没多久,恭亲王和谢瑜之也出来了。

恭亲王先行一步,而谢瑜之停在了我身侧。

「我也觉着,那裴晔不是阮阮良配。」

倒是有些吃惊,莫不是三个月已过,他忘了我同他说得那番「再无相欠」的话?

我未做表情,只是朝他行礼。

「我的婚事,不劳世子费心了。」

他只是轻轻扬了扬嘴角,可我却似乎从中看出了一些难以言说的苦涩。

最后,他只将一方白帕放于我手中。

「待到夏日,去尝尝那杏子吧。」

我愣在原地,瞧着他步入萧瑟寒风中,渐行渐远。

而那帕子上,用朱砂绘成了二字。

「南川。」

〈5〉

京城与南川相隔甚远。

若是不眠不休日夜赶路,恐怕也要半月有余。

我若要去,最晚五月初便要出发。

谢瑜之为这世间的绝美风景同我退婚,我面上洒脱,心中难免介怀,到底是何等风景让他弃了我。

可笑的是,自上次回来后,谢瑜之再没出去过。

本以为他是不想被这婚事羁绊住,但如今看来,即便他不娶我,也依旧再难逃出京城。

他已及冠,皇室男儿本就稀少,无论是皇上还是恭亲王,都不会放他再像以往一般游山玩水。

如此看来,我倒是比谢瑜之自由得多。

和将军幺子的婚事还是退了,春日初来时,京中的积雪渐渐化去,我收到了一封信。

那裴晔送来的,约我城外春湖亭相见。

我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这婚既然退了,再见面也没什么必要。

我派家丁前去赴约,并带了一句话给他。

「退婚之事,并非是嫌弃公子病弱,只是若非两情相悦,也太过辜负人生。」

家丁回来后,又捎带了一封信。

信中道:「裴某知晓了。」

……

后来京城百花渐次盛开,我告知父亲想离家一段时间。

半年,亦或者一年,我并不能确定时间。

父亲并不拦我,银票一沓沓的往我包裹里塞,又找皇上要了两个暗卫保护我。

我拒绝了父亲给我拉好几马车行礼的想法,只要了两匹马,暗卫也只选了一个。

绑上了常常散下来的头发,换上了利落的骑装,手中攥着的那方写着「南川」二字的帕子也被我扬入风中。

如以往谢瑜之走时一般,我纵马走过城墙,未曾回头。

〈6〉

暗卫无名,他说自己是暗卫营第二百五十个入营的,所以只有代号,叫二百五。

「我觉着有些奇怪。」

他听我言此立马警觉了起来,左右看顾了一圈复而说道:「此处并无危险。」

我摇头:「是你奇怪,你的名字太奇怪了。」

二百五,二百五……怎么听都像在骂人。

「你暗卫营的兄弟都叫你二百五吗?」

他点头:「他们还经常说,我的代号要比所有人的都好听。」

我有些无奈:「你没想过他们是在取笑你吗?」

他不解:「缘何取笑我?」

算了,我想还是别让他看到世间的丑陋了。

「你可要记住,你跟着我的这段时间就叫小五,不是二百五。」

「是!」他一个翻身下马,当即抱拳向我行起了礼:「谢主人赐名。」

我被他吓到,一个没坐稳差点掉下马。

只抓紧勒住缰绳朝他摆手:「往后莫要一惊一乍。」

「是!」又是一个抱拳,我无奈摇头,未再多言。

……

我们在千鸣山下遇到了一伙山匪。

带头的是个戴着半边面具的男人,我本想着破财消灾,可那人却翻身下马,说他们千鸣山匪从不缺银子。

「我们缺媳妇儿。」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来,言语中尽是调戏。

小五当下将剑横过去,他也只是直起身子,未退半步。

我抓住小五将他拉到身后,随后看向那人:「那不赶巧,我已有夫之妇,做不得你们千鸣山的压寨夫人了。」

「有夫之妇?」’他倒是显得颇有兴趣:「小娘子瞧着年纪尚小,让人很难信服啊。」

「这位大哥,怎能以貌取人?」我放开身后抓着小五的手,上前一步与他直面相对:「实不相瞒,我乃第一富商阮青独女阮今今,你若要银子,多少都不在话下。」

「可大哥若要劫我上山,需先得问问京城护国将军府了。」

那人久久没有言语,面具下的表情我看不真切,可那嘴角却是明显上扬了起来:「你是将军府的人?」

「是。」

「那你夫君是谁?」

「将军府幺子裴晔。」

我有些抱歉,但如今也只能想到用将军府压一压这山匪。

只希望他们未曾见过太多世面,不至于即刻揭穿我的谎言。

听我言此,那人笑意更浓:「小爷绑得就是那裴晔的媳妇儿。」

这话一出,他身后的山匪齐齐将我们围了起来,而小五则眉头紧皱,低声说:「这些人懂剑阵。」

「何意?」

「不像山匪。」

小五手中的利剑闪过太阳光反射到我的脸上,而他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我知他或许难敌这些人,遂抓住他拿剑的手:「莫要拼命,回京去寻父亲。」

〈7〉

以小五的武功要脱身并无难处,但若护我便要和这些人周旋许久。

而显然,那人也并未将目光放在小五身上。

小五轻易脱身后他也未派人追,还笑我说养了个白眼狼。

我觉着这人不适合做山匪,脑子不太灵光是其次,我还从未见过哪家山匪把自己的山头种满花的。

「怎么?小爷我就喜欢花!」他摘了一朵插到自己头上,语气中满是骄傲:「你有意见保留。」

「您想多了。」我不想同他争辩,瞧他遣走了手下,又没有拘着我的意思,便想着四处瞧瞧。

只是这步子才迈出去,他便挡到了我面前:「小爷让你走了吗!」

我无奈:「那你要我做什么?」

他左右看了看,两手一拍:「赏花!」

「这是迎春,这是水仙,这是杜鹃,这是……」

「这是……」

「是海棠。」我提醒他。

「不重要!」他将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则指着这满山头盛开的花:「你瞧瞧你瞧瞧!现在是不是有一种想留下来的冲动?」

「完全没有。」我抬手想将他的手扒下来,可哪曾想他把力气都压在了我身上,这一下没有支点整个人都朝我砸了过来。

身后的杜鹃花遭了殃,我只顾着后背被枝丫硌得疼,全然没在意我的唇扫过了这人的嘴角。

他脸上的面具掉在了地上,而被藏在面具后的脸都红透了。

我不明所以,直到他气急败坏的站起来,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都没说出来一个字。

最后,他捂住嘴,整个人又羞又恼:「你非礼小爷!」

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明明只是个意外,他一个男儿怎能比我还要扭捏。

可他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一边说着什么「竟然被亲了」,一边转身晃晃悠悠的走开。

我这才看见不远处围着一堆他的小弟,见他走过去纷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说什么「恭喜老大,马上要娶媳妇了!」

他羞恼的推开他们:「就你们话多」。

然后又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们大嫂这么主动!」后,就捂着脸跑开了。

我整个人愣在了地上,真真是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8〉

在山上待了三天,我满脑子都是一句话:「谁来救救我。」

前日,他闯进我房间,往地上砸了两箱银子,说这是给我的聘礼。

我说这事你要去问将军府。

昨日,他火急火燎的跑来扔给我一个红盖头,说新娘子要自己绣红盖头,才能和夫君长长久久白首不离。

我说这事你要去问将军府。

方才,他又跑来三步并做两步的把我堵在柜子前,说我肯定心里也喜欢他,但又害羞不敢承认。

我在心里大喊:「小五你个二百五,怎么还不回来!」

他见我不说话,更加笃定我是害羞了。

「阮今今,你果然也为小爷倾倒了。」

「想当年,后山的母鸡和母猪见了小爷的真容都走不动道,你沉迷于小爷的美貌也是情有可原。」

「但看人要看内在,虽然小爷的内在也无可挑剔。」

好无耻……我虽自小被嬷嬷教导什么大家闺秀的端庄,但现在也忍不住想翻白眼了。

「这位小爷,我连您的名字都不想知道,何来倾倒一说?」

「你看!就说你口是心非!」他扶着下巴,一脸爱上自己的表情:「竟想方设法的问小爷的名字啊。」

「但小爷活了二十年,别人都是叫大哥的,你若想知道,我可以现取一个。」

他思考了半天,说了句:「你叫今,那小爷就叫明!」

「你往后唤小爷明明就行!」

明明?我皱眉,你确定吗?

末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可别忘了绣盖头。」

「我说了,这得问将军府。」

「我娶我的媳妇儿,问个劳什子将军府!」

我觉着小五是靠不上了,等他赶来我恐怕都入洞房了。

……

我开始在他的寨子里四处溜达。

后山走不通,因为全是鸡鸭猪,容易打草惊蛇。

左边走不通,因为全是菜园子果园子,动不动就有人过来摘果子。

右边也走不通,因为那是他们的练兵场。

我走到大门,还没等迈出去,两个守卫就齐刷刷对我喊了声「大嫂好。」

我只能笑:「你们也好……」

来来回回在这里逛了好几日,最终,我放弃了,蹲在房间门口抠门槛上的虫洞。

那人来找我,问盖头绣得如何了。

我指了指桌子。

他将盖头拿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这是,绣了个鸡?」

「胡说,那明明是我比对着你后山的鸭子绣的。」

他皱眉,又摇头,又咋舌,然后蹲到我面前。

「阮今今你不愧是小爷我的媳妇儿!」

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何意,不远处他的几个小弟就喊了一句:「老大曾经画鸳鸯时,也像大嫂一样画成了鸭子!」

是吗?那我俩确实挺配的。

呸!

哪里配了!

我必须走,再待下去怕就真的被洗脑了。

「小明明!」我喊他:「我要出去。」

他的笑僵在脸上,然后一脸害羞的站起来对我说道:「当着小弟的面,别这样叫人家嘛!」

「小今今……」

呕……

我承认,他是我此生遇见的第一个,让我端不住的人。

〈9〉

他带我下了山,去了就近的一个州府,说是外面晚上有庙会。

庙会好啊,人多好跑。

可他不放开我。

哪怕人挤人,我和他的胳膊中间插进来了好几个人过不去,他也死不松手。

被挡住路的姑娘快被挤进他怀里,而我面前的男人也低头斥我能不能松开手。

这……不是我不松,是对面那位大哥不松。

我只能喊他:「你把手松开行不行?」

「不松,你是我媳妇儿我为什么要松!」

「那你也得让人家过去啊!」

「那是他们的事!」

他真是毫不讲理!

「好不讲理的人!」我面前的男人忍了一肚子火,也不多费口舌直接抓住我和他的手生生拽开了。

我手腕被抓的生疼,这一松又没站稳往后倒了几步。

人流从我们之间涌过去,将我和他隔开。

他顺着人被挤了很远,还不忘喊我。

「阮今今!」

「我在这!」我一边应合着他的声音,一边朝和他反方向移动。

只是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却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想到了及笄那年谢瑜之带我去看灯会的场景。

我问他:「你可会娶我?」

他说:「谢瑜之此生非阮阮不娶。」

失神片刻,我脱离拥挤的人流朝城门跑去,想着如今身无分文,小五又没有消息,便也只能先回京再说。

只是,我还是被堵在了半路上。

本以为自己会被他绑回去,谁知他竟是将我抱住,喘着粗气说了句:「阮今今,你吓死小爷了。」

怎么?他看不出来我是想跑吗?

好像……确实没看出。

「阮今今,往后若是再失散,你不需要找我,就站在原地等我找你。」他放开我,低头嘱咐着。

这……他为何如此天真?

「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性?」我抬起手用两只手指头向他做着跑路的手势,可无奈他却根本看不懂。

「你是不是傻了?」他抬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自然而然的牵住了我的手。

回山的路上我问他,如果今日我被人冲散后,又不小心被绑架,应该怎么逃跑?

他矫揉造作的「哎呀」了一声,然后捂住我的嘴说了三次「呸呸呸」。

我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所以要怎么逃跑?」

「嗯……」他拿开手,思考了一下:「绑匪,无非是要银子的,世上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银子不够多。」

「那你要银子吗?」我歪头看他。

「小爷不缺银子。」

看吧,银子多有什么用。

「那如果遇到银子解决不了的绑匪呢?」

「这简单。」他停下来,低头看着我:「那就要用美人计了。」

「没有亲一下嘴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亲几下……」

我瞧着眼前这张放大版的脸以及撅着的嘴,一巴掌推了过去。

「不好意思,下不去嘴。」我松开他的手大步离开,他又不死心的跟在后面吵吵。

「阮今今你要习惯啊!」

「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不能每次我要亲你你就害羞吧。」

「而且我们成亲后。」

「还要做比亲嘴更羞羞的事情的……」

〈10〉

小五没回来,我反倒见到了谢瑜之。

那天白日里我刚刚收到了嫁衣,晚间便被他堵在了房间。

不过一月未见,他像是憔悴了许多。

眼眸低垂、眉头微蹙,脸颊都凹了些。

他说:「阮阮,我来救你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自以为远离京城便能远离他,远离那令我心痛的记忆,自以为我和他终将两不相欠,却还是要处处依赖于他。

「何以劳烦世子?」我别过脸,不愿瞧见他这副模样,那总要我以为是自己负了他。

他久未言语,却最终走到衣架上挂着的火红嫁衣前。

「你穿上这嫁衣定是极美,但这山匪绝非良人。」

那一瞬间,我恍然笑出了声。

「那请问世子,这世间,谁是我的良人?」

「将军府的裴晔不是,山匪不是……」我抬着头,眼中将要落下的泪被我强憋了回去:「难不成世子是吗?」

「我并非此意。」他转身,眼中尽是疏远。

自然知晓你并非此意,只是你谢瑜之今日所做所说,又为何呢?

「世子回去吧,您没有责任救我。」

「阮阮,你何须和我赌气?」

「我没有。」

我走到那嫁衣前,伸手抚着它:「既然遇不到良人,那嫁谁不是嫁?」

「可你心中无他!」他一把扯过我,沉寂的眼中似多了些许怒意。

我扯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也无你……」

谢瑜之离开了,留下一句「他定会将我救出去的话」,再次将背影留给了我。

我对他的背影如此熟悉,看他一次次头也不回的走出京城,看他随风扬起的头发与衣摆。

退婚时、将那方写有「南川」的手帕交于我时、以及现在、坚定的说要救我时……

我终于明白,无论他爱或不爱我,留给我的亦只有背影罢了。

……

五日后,千鸣山遭到了攻击。

那山匪重新戴上了面具,他拿着剑闯进我房间,大声吵着我是不是傻。

他说他虽然说过要站在原地等他这话,但这种紧急的情况,我一定要先自己逃命才最为紧要。

明亮的火光中,我瞧着他忽明忽暗的侧脸,以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问道:「那这种紧急的情况,你为何还要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你胡说什么呢?你是我媳妇儿啊!」

那时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好像和他在一起也不错。

〈11〉

谢瑜之这次攻山最终不了了之。

禁卫司带着皇上的圣旨前来,谢瑜之不得不收了兵。

圣旨内容是「若千鸣山山匪归顺朝廷,以往一切概不追究。」

小五说谢瑜之见他回去便逼问他为何独自回京,他不敢隐瞒便告知了他。

小五还说,谢瑜之要成亲了。

说他那日方才定下与右相之女的婚事,晚间得知消息便偷了亲王的手符带兵跑来了这里。

我想或许什么世间风景之说都是借口,他不过就是移心旁人,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同我撇清干系罢了。

但既然如此,又为何这般纠缠不清呢?

我没有答案,我只是告诉小五,往后莫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谢瑜之了。

……

那日,所有山匪聚在了一起,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最后还是这位山匪老大拿出慷慨的气势说了句,若有人愿归顺朝廷,他定不阻拦。

他给所有人一晚的时间考虑,而自己却坐在我的房间外喝了好几个时辰的酒。

看似洒脱,现在不也是在借酒浇愁吗?

我问他:「你当真没有名字吗?」

他摇头:「便当我没有。」

什么叫当?

他说他自出生便被扔在这山中由奶娘照料,后来七岁时奶娘病死,他那名义上的爹也只是给他送了银钱,却从来没有说过将他接回去过。

「银子这方面,他倒是从未亏待过我。」他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然后将酒罐子砸碎在了地上。

相识一月,他从来嘻嘻哈哈,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

「你不想归顺朝廷吗?」

他摇头:「那人也在朝廷,小爷只不过是不想见到他而已。」

「所以你没得选,即使明日你的弟兄们都选择归顺,你也不会和他们一起,对吗?」

听我言此他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最后竟大胆的在我额头上猛地亲了一下:「还是我媳妇儿懂我。」

我瞪大眼睛,骂他无礼。

果然喝了酒便大胆了,连最初的那股子害羞得可爱劲都没了。

等等?可爱?我为什么会觉着他之前可爱?

我一定疯了。

自顾自的咳嗽了两声,然后夺过他刚开封的酒罐子。

「以往你奶娘唤你什么?」

他可能是喝懵了,眨巴了好半天眼才磕磕巴巴的说:「小……小宝。」

噗……

我瞧着他现在喝醉酒后这个乖巧的样子,倒真的可以叫小宝。

「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我抬头望向空中,有些感叹以往在京城时从未见过这么亮的星星。

他倒在我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歪着头等着我的下文。

「叫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朝,如何?」

「好听。」他弯了弯嘴角,又往我身上蹭了两下。

最后,他张开手臂抱住了我的腰。

「喂,你占我便宜!」

「我没有。」

「那你还朝我身上蹭!」

「我没有朝你身上蹭,我在朝我媳妇儿身上蹭。」

「我媳妇儿真香。」

「我媳妇儿真软。」

「我媳妇儿真好……她给我取名字。」

我捂住他的嘴:「你记住了,我还没同意要嫁给你!」

「不管!」他将胳膊收得更紧了:「我此生非你不娶。」

非你不娶……

曾几何时,谢瑜之也这样同我说过。

「你知道吗?曾经也有个说非我不娶的人,但最终还是负了我。」

他不说话,只是趴在我肩膀上吧唧嘴。

明亮月色照在他脸上,我低头细细打量着。

睫毛长长的,鼻梁高高的,嘴巴……

流口水了……

我嫌弃的想把他扒开,可他却像把锁一样让人动弹不得,甚至更加放肆的将一条腿翘到了我腿上,整个人像壁虎般扒住了我。

他好像睡熟了,怎么喊都没用。

可他梦里,好像有我。

因他说:「阮今今,我绝不负你。」

〈12〉

第二日,除了今朝和那位他的军师,所有人皆投靠了朝廷。

我能看出他有失望,却依旧强颜欢笑着给他们倒酒,并预祝他们前程似锦。

军师附在我耳边说,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他们老大说成语。

因今朝没归顺,禁卫司首领怕他往后在再招兵买马,显然并不放心。

我在他发脾气前抢了话头,承诺他不会再做有违朝廷法治的事情了。

可今朝这家伙却附在我耳边说了句:「我会。」

我伸手扭了一下他的胳膊,又心虚的对那首领笑:「他不会了,他往后会跟着我南下,所以请您禀告皇上,我定会看好他。」

最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今朝、军师和小五四人以及,谢瑜之。

他紧盯着我和今朝相靠的身体,眼神像是能杀人一般。

见他如此,今朝挡在我面前:「看什么看!这是我媳妇儿!」

「再看把你眼挖出来。」

「还看!」

「军师,抄家伙!」

我抓住他的胳膊:「别闹了。」

安抚好他后,我走到谢瑜之身前,与几日前不同的是,此时如此近的站在他面前,却再没有那种难以呼吸的心痛了。

「还记得那日将玉簪还与世子时说的话吗?」

「我不后悔……所以世子,也莫要后悔。」

我低头,这才瞧见了他腰间别的荷包。

以往送过他的荷包他总会随身携带,哪怕是磨破了也从未摘下过。

可这只,是新的。

啊对……这应是新娘子送的吧。

我这般想着,而他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手遮住了那只荷包。

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退后两步,我向他行了一礼:「阮阮先行祝贺世子新婚大喜。」

「还望世子,莫要再负了另一个姑娘了。」

〈13〉

谢瑜之离开前抱了我一下。

为此,今朝已近骂骂咧咧好几天了。

他吵吵着等哪天一定带兄弟去揍他,我指着军师:「喏,你兄弟。」

军师忙摆手:「我不会武功!」

他不服气,说他自己也可以。

我说谢瑜之是世子,属皇室,他父亲手里有三万兵马。

今朝不说话了,怒气冲冲的走到我面前然后死死抱住我。

他说他多抱几下,把谢瑜之的气息全沾走。

我笑他现在真是想着法子占我便宜。

……

今朝问我们南下去哪里。

我想到谢瑜之送我的那方帕子。

我告诉今朝,我有一个执念,想去尝尝南川那条无名河畔的杏子,是不是真的很甜。

他才不在意什么南川、什么杏子,他说我想去哪,他便跟到哪。

他一直这般没心没肺,至少那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路上他总会笑呵呵的故意和我挤在一匹马上,见谁都说他媳妇儿给他取了一个名字,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

有人会骂一声神经病离开,而有人也会问他名字叫什么,他就会骄傲的说叫「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朝。」

尽管他连「今朝」这两个字都不会写。

后来我教他拿笔习字,告诉他这便是「今」,而这是「朝」,这两个字就可以组成我和他的名字。

军师说他教了他几年,还不如我教他几日。

可没好几天,他的字却越写越丑,越写越飘。

用他的话来说,他既然乖乖学字了,我便要给他一些奖励。

「好啊。」我勾了勾手指叫他凑近些,他开心的像个孩子,挪着屁股坐了过来。

我说:「那便不学了,左右我父亲是不会让我嫁给一个不识字的人的!」

他瞬间耷拉下眼,说了句:「岳父要求真多。」

我已经习惯了,岳父岳父,媳妇儿媳妇儿的,路上的这一个多月,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14〉

春末时,我们走到了无川。

无川以秋日里火红的枫叶为盛景,以往谢瑜之送我的那枚,还被我小心的夹在府中书房的书册里。

可如今是春末,我抬头瞧着满山的绿色枫叶,难免有些失望……

那晚,今朝没有回客栈。

军师放心不下想去找他,我想着此时夜已深,军师又不会武功,便让小五出去寻。

我在客栈院子里等了许久,后来凉意渐深,我拖着下巴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不知何时,小五将将为我盖上了披风,而今朝倚在回廊的柱子上,半睁着眼睛看着我。

小五说今朝向他问起了谢瑜之,以及,他喝了很多酒。

看出来了,我想如果不是那柱子他恐怕已经躺地上了。

我吩咐小五去休息,然后走到他面前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不说话,顺着柱子坐到了地上。

我遂随着他蹲下,将身上的披风转移到了他身上。

他抓住了我欲收回来的手,然后小心翼翼的从胸前拿出来了一枚红色枫叶……

「我找了一整日,才找到这么一片。」

他将它放入我的掌心,最后扶着柱子站了起来。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踩在回廊的木板上,我无法言语,只久久的看着手中的那片还未红透的叶子。

曾有人于万千红叶中为我摘得一片,现有人于万千绿叶中为我寻得一片。

过去与现在看似重合,却又不尽相同。

「今朝!」

随着我声音落下的,还有他离开的脚步声。

我问他当真喜欢我吗?

毕竟我们只相识了几月而已,生命那样长,这几个月形成的欢喜,又要如何抵得过悠长岁月。

我说:「或许是因你在山上生活久了,没有见过太多姑娘,或许等哪天你见到了更漂亮的、勇敢的、明媚的姑娘,就会发现我也不过如此了。」

我不敢去相信,总觉着我和谢瑜之那么多年的感情都会输,又何况只相识了几月的今朝呢。

可他说,没有人比我更漂亮勇敢,与明媚。

「肯定有的!」我追上去告诉他:「京城里就有许多这样的姑娘,像长安公主,礼部尚书嫡女,还有谢瑜之娶的右相之女,都是名绝京城的人。」

我说,或许你见到她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认为了。

「阮今今,你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没有自信?」他又俯下身体将头放在了我肩膀上。

我为什么没有自信……

「因为,曾被人抛弃过一次啊。」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可他却像是能听见一般,靠在我耳边说:「你只要不抛弃我,我便不会抛弃你。」

「什么长安公主,尚书嫡女的,我只知道,这几个月有你陪我看山川湖泊,真的很好……」

我问:「那要是没有我呢?」

靠在我身上的人动了一动,然后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体。

「要是没有你,世间风景再美,我也不想看了。」

心中不知为何泛起甜意,原来即便有人为了世间风景弃了我,我也依旧可以是另一个人心中,无与伦比的景色。

〈15〉

那晚今朝非要和我做一个约定。

说什么如果我也愿意让他做那个陪我看遍世间风景的人,就将枫叶留下。

如果不愿意,就将它归还他。

还说给我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在枫林相见,到时候再给他答案。

我问他为什么是三天。

他说:「再短的话,我怕自己没能力给枫叶……出来……

我没听清:「什么出来?」

他不说话,趴在我身上装晕。

虽然当时没听清,但从他这两日的行为中便能看出来他想干什么了。

成天鬼鬼祟祟的在我房间外晃荡,还拐弯抹角的问我将枫叶放到哪里去了。

我在心里笑,他无非就是想将枫叶偷走,到时候我拿不出来,就全当我愿意了。

他真的藏不住心思,整个人都像一壶开水一样,都咕嘟咕嘟的冒白汽了,还傻愣愣的问别人,「你猜猜我现在是怎么了?」

可我的心,却偏偏为这样的他动摇了。

故意不顺着他的意,我连睡觉的时候都将枫叶藏在被窝里。

然后三日期限已过,当我在院中碰到今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枫林时,他却装作没看见我的样子跑走了。

他好像害怕了。

我在枫林里等了他好几个时辰,直到空中开始落了雨,眼看着我要被淋成落汤鸡,他才拿着伞跑来见我。

我佯装生气,故意不接他的伞淋在雨中:「你迟了好几个时辰。」

「对不起」。他低着头,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泄气的模样。

「算了!」我走到他的伞下,只同他一尺相隔:「你不是要我今日给你答案吗?」

我开始翻找放在袖中的枫叶,他见此慌忙抓住我说:「我可以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已经考虑好了。」

他又泄气了:「阮今今,你以后不是我媳妇了是吗?」

我笑着问:「你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

随即一摆手,故作失望的说:「叶子找不到了。」

「既然这样,我就暂且先做着你媳妇儿吧。」

「什么!」他大喊一声,直接将手中的伞扔到了地上:「阮今今,阮今今!」

「做什么?」

「阮今今!」

我白他一眼:「做什么!!」

他一把抱住我,将头一个劲的在我肩膀上磨来磨去:「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

我不承认:「我哪里说我喜欢你了?」

「我才不管,现在说什么都不作数了!」

「你好无赖……」

「无赖就无赖!」他还骄傲起来了:「你看哪个无赖像我一样赖到媳妇儿的?」

「我就是无赖的榜样啊!」

……

我们打着一把伞走在枫林中,他小心翼翼的握住了我的手,又低头打量我的表情。

我问他怎么了。

他摇头,嘴角的笑都快要溢出来。

耳边只有细雨的声音,以及我和他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那片枫叶被小心的藏在袖口,或许要就此,藏一辈子了。

〈16〉

我们去到南川时,杏子刚巧成熟。

今朝为我摘了许多,我们用河水洗净,用衣裳擦干,再一整个的塞入嘴中。

「甜吗?」我倒腾不出来太多空间,鼓着两腮问他。

他点头:「甜!」

我慷慨的分给了小五和军师了一兜子。

可只吃了一口的两人却双双将杏子吐了出来,说真是酸死了。

「酸吗?」今朝疑惑。

「很甜呀!」我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后点着头说:「甜得掉牙!」

「明明就很酸!」军师不服。

「很甜!」我和他争论起来。

「对,很甜!」今朝也不服输。

直到最后,河对面一个打猎的男人路过对着我们喊道:「几位是外地人吧,这杏子酸得很,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我服了,明明很甜。

小五抱着剑,面无表情的说:「甜的不是杏子,是你俩的爱情。」

军师也学着小五抱着一个树枝面无表情的说:「酸的也不是杏子,是我这个孤家寡人的心。」

……

后来我们游遍了南川,看过大海,爬到山顶瞧过日出,也在海边见过日落。

今朝说,一定要去看最美最美的风景,这样我们日后想起彼此时,才都是绚烂夺目的。

我不懂,明明人就在身旁,又为何要靠风景来镌刻此生难忘的记忆呢?

他不向我说为何要讲出这样的话,只说自己口齿笨拙,说错了。

本也是信了的,直到夏末秋至,在回程的路上,小五收到了暗卫营的传信。

那时月色正浓,当小五将那封信交给我,当我瞧见上面那句「圣上驾崩」时,军师闯进房间,告诉我今朝不见了。

那晚,我才知道了关于他的身世。

今朝,即裴晔,将军府的那个病弱幺子。

裴府子孙无论儿女世代从军,裴晔是例外。

用军师的话说,他是裴将军哪怕欺上瞒下也要为裴氏护住的唯一血脉。

所以什么病弱的传言,不过是护他的借口罢了。

自他出生时裴将军就将他送到千鸣山上,先是派奶娘扶养他,然后送军师上了山。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小五说那些山匪不像山匪的原因,因训练他们的军师,本就是裴将军一手培养出来的人。

军师说,恭亲王反了。

裴将军誓死护太子上位,裴氏一族就是恭亲王最主要的攻击对象。

有什么能胜过「血脉相连」这四个字呢?

即使他口口声声说着多么恨那个抛弃他的父亲,不也依旧选择回到这宛如狼穴的京城吗?

今朝走了不过一个时辰,小五说若绕小路,或许能追上他。

我抛下了所有行礼,不眠不休的赶了一夜路。

翌日太阳初升,我迎着霞光堵住了他。

没说多余的话,我只告诉他,若他今日选择弃我而去,那我阮今今绝不挽留。

我下马,将那片他送我的枫叶拿了出来:「无论你是裴晔亦或今朝,阮今今永远是阮今今。」

「阮今今一生的第一原则,绝不回头。」

我的心在发颤。

此时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已经明了,谢瑜之为何突然同我退婚娶了右相之女,我本以为他对我无情无爱,但每每看向他时又莫名觉着他的眼睛悲伤的很。

今朝最近为何总爱对我说什么,一定要去看最美的风景,这样日后想起来才都是绚烂夺目的这样的话,我追问他又拿什么嘴笨搪塞过去。

他们全都在瞒着我,谢瑜之瞒我,今朝也瞒我。

自以为是为了我好,却从未问过我的意见。

或许问问我呢?问问我愿不愿意同他共赴火海也好啊。

举枫叶的手发了酸,他终于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了我面前。

我以为,他终是要违背诺言,像谢瑜之那般弃了我。

可他抬手,将我拉进了他怀中。

他问:「阮今今,前方不再有大海落日、山川湖泊。」

「即便是龙潭虎穴,你也愿意和我一同,看这漆黑一片的景色吗?」

那一瞬间,有光透过树叶打在了我脸上。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谢瑜之攻千鸣山的那晚。

「这种紧急的情况,阮今今你不要等我,先逃命才要紧。」

「那这种紧急的情况,你为何还要来寻我。」

「你胡说什么呢?你是我媳妇儿啊!」

我恍然笑出声来。

「我愿意。」

因为你,是我的夫君啊……

〈17〉

我们赶回京时,恭亲王和谢瑜之已经逼进宫中,只需突破裴将军这一道防线,太子殿下就会成为他们的刀下魂。

从暗卫营传来消息到今日,我和今朝赶了几日路,裴将军就在这皇宫撑了几日。

南境战事吃紧,裴家的多半将士无法回京,撑到今日,裴氏次子已被俘,京中仅有的几千裴家兵也所剩无几。

我和今朝皆知我们此番回京帮不上任何忙,只是他心中有思念与担忧,哪怕是赴死,也要在死前见那个被他误会了二十多年的父亲一眼。

此时裴将军体力已经不支,即使是面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将,他也是节节败退。

今朝在关键时刻挡了那人的剑,没好气的对裴将军嘲讽了一番。

「你这老家伙也太弱了!」

裴将军并未为他私自回京训斥,只是用剑撑起自己的身体,复而和今朝相背站立。

我想,这或许是那么多年来,他们的人、心,都靠的最近的一次。

这般想着,父亲就跑来了我身侧。

他欲拉着我离开,我只是指着今朝告诉他:「父亲,那个便是裴晔。」

「他武功很好,不是什么病秧子。」

我转头看着父亲道:「女儿喜欢他。」

可父亲却说,若我厌倦了京城,他便放我去看大好山川,若我不想嫁人,即使是圣上的赐婚,他也会违抗圣令给我退掉,可他绝不会允许我嫁给一个,生命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

「今今,你觉着这样的裴氏,还能撑几日?」

「这次对弈无论他是赢是输,都是一个死的下场。」

我明白。

输了,以叛逆之罪被恭亲王杀死,赢了,以欺君之罪被新帝杀死。

如今裴晔的身份昭然若揭,无论如何,他都难逃一死。

我全都知晓,可我只是想告诉父亲。

我喜欢他,无论前路如何,我都喜欢他。

……

父亲将我打晕带走,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

宫中争斗如何,其实已然明了。

若裴将军胜了,今朝定会来寻我的。

翌日凌晨,回京的小五告诉我,今朝以及太子,皆被软禁在了恭亲王府。

他说,裴将军为今朝挡了一剑,已于昨晚不治身亡。

房间里是长久的静默,小五不再说话,连外面的风声都小了很多。

他一定很难过,我想象不到,那样乐观开朗的今朝,会如何对待这痛彻心扉。

所以我请求小五帮我传话给他。

「等我去见你。」

小五一去不回。

有两种可能,他被父亲拦住,或者被恭亲王府困住。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但来来回回逃了几次,又都被父亲抓回来。

后来我问父亲,人这一生,能为几个人如此赴汤蹈火呢?

那晚他依旧没有松口,可是次日,他却给我送来了一个手符。

是先帝给他的,能调动隐匿在京城周围四城的一万精兵。

父亲说,先帝那家伙日日怕人害他,而父亲是他唯一信得过的人。

他把兵交给最信的人,就是为了若哪日有人造反,他有兵可用。

只是没想过恭亲王给他下了几年的慢性毒药,这兵再多,又有何用。

「今今,若你想护住裴家那小子,就放手去做吧。」

父亲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佣人。

放手去做,不用怕累及无辜之人,这是父亲给我的信心。

……

我重新见到了小五,他的确是被拦在了府外,这些天里他也没闲着,暗卫营一共余留下了九十八人,都被小五召集在了一起。

「主人是打算拿这一万精兵来交换今朝?」

我未作答,只是反问他:「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你觉着哪个更让人印象深刻?」

「自然是后者。」

对,是后者。

所以,太子比恭亲王,更需要这一万精兵。

〈18〉

以军师的估算,恭亲王的三万兵马,如今最多余下一半。

所以此番对峙,输赢难定。

城中无人知晓军师的身份,所以我便让他带着小五和其他暗卫去四城聚集兵马,并寻找这一万精兵的领袖。

而我则偷偷去恭亲王府寻找今朝。

小时候常常和谢瑜之玩在一起,所以恭亲王府的每个房子每条小道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我几乎跑遍了整个府邸,也没有找到软禁今朝和太子的地方。

直到要离开时,我碰到了谢瑜之。

在当时我还他簪子的竹园里。

他倚在石阶上喝酒,旁边是散落一地的黑白棋子。

我记得,谢瑜之很爱围棋。

黑白交汇间,他总能从中窥见万千景色。

谢瑜之曾说,围棋是火红的云,是湛蓝的海,是绿叶红花,是可与世间风景匹敌的东西。

可如今,他弃了万千风景,也弃了这一盘棋。

我未曾言语,想就这样离开,当做从未见到他一般。

「阮阮……」他喊住了我。

他说:「我没有接。」

我不明所以。

「那日你将那玉簪还给我时,我没有接。」

我一时失语:「所以呢?」

「所以……」他一步步朝我走近,然后将那支玉簪从胸前拿了出来:「所以我,从未说过自己不会后悔。」

他抓住我的手,将那簪子塞给了我。

「阮阮,你回来好不好?」

我瞧着手中的簪子,瞧着那断裂的地方被接上,心想或许谢瑜之是想以此告诉自己,破镜亦可以重圆。

「可你又如何断定,此次你们一定能赢呢?」

「如果你和恭亲王输了,那回到你身边的我,岂不是去送死?」

握着我的手颤了一下,我仔细瞧进他的眼中,才发现那里面布满血丝:「所以,若回到我身边是送死,你愿意回来吗?」

我笑着摇头:「哪怕无关生死,也不愿。」

他依旧不死心:「那若换作当时,你知晓我和父亲所做的一切,你会愿意……」

「我会。」我打断他,在那时重新化作一年前的阮今今,来回答谢瑜之的问题:「若是当时,是生是死,阮今今都会愿意,和谢瑜之一起。」

可那不过是过去罢了,如今我已找到更心动的景色,也只与他同生共死。

我将簪子放到石桌上,然后告诉谢瑜之,南川的杏子,真的很甜。

……

半月的时间,军师为进攻恭亲王府做了部署。

京城四方皆有恭亲王的兵马,而军师要做的,就是阻止他们与宫外的士兵聚集。

他自小跟着裴将军,排兵布阵以及计谋皆是上乘,再加上那一万精兵的三个领袖亦是曾安定过北府战乱的将军,所以这场战争,赢面很大。

那日京城落了雪,百姓多是闭门不出,昔日热闹繁华的京城四街只有寥寥的叫卖声,以及微不可察的脚步与盔甲摩擦的声音。

两方在宫门内外的长道上对峙了整整一日,那一日,天地间只剩下了红和白两种颜色。

似乎连上天都在以这场能产生鲜明对比的大雪告诉我们,究竟有多少人为此命丧黄泉。

小五和暗卫营的人也混入其中,而我站在宫门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选择,或许是错的。

若以这一万将士向恭亲王投诚,这血淋淋的场景,便也不复存在。

我全身无力,直到看到小五中箭跪在地上,才强撑着自己走向那满目鲜红的宫门。

可我依旧什么都做不了,而代替我阻止这场厮杀的,是谢瑜之。

那时天色已暗,宫中点亮三千长明灯,拼杀了整整一日的将士多是体力不支,而当那灯一盏盏亮起时,他们甚至忘记了朝对方挥剑。

我远远望见谢瑜之站在城墙上,他举手朝空中发射鸣笛,声音足够盖过所有嘶喊。

以鸣笛为号令,恭亲王府的士兵全数撤退。

有人来请我,说恭亲王找我一叙。

离开时,我抬头望向城墙之上的谢瑜之,而他也正瞧着我。

「别怕。」

从他的口型中,似乎能看到这两个字。

〈19〉

恭亲王并未直接道明目的,只是同我下了一盘棋。

我棋艺不精,满盘皆输。

可从这盘棋中,我似乎悟出了一个道理。

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哪怕弃了一颗,这盘棋就不算成立。

就像无论谁人掌权,若弃百姓万民于不顾,这天下江山也将没有意义一样。

我向他求证,而他笑得豁然开朗,道我同谢瑜之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

「他劝了本王一整日,而今日请你前来,是求和。」

「南境已连失七城,我朝士兵死伤惨重,而蛮荒之军若再破一城,就可以直举侵占明州府。」

明州府,上宜国百姓最多的府州,也是除京城外商贸最繁盛的府州。

南境士兵正以身躯护卫边境,可京城内却已自相残杀了数月。

如此江山,何以长保太平。

……

次日长明灯熄灭之时,我面临着两个选择。

其一,继续争个你死我活,让外朝人渔翁得利。

其二,整顿士兵奔赴南境,协同保住上宜江山。

我出宫之时,今朝和谢瑜之一同立于宫门外,东方的太阳光缓缓弥漫在天地之间,没有厮杀,没有叫喊,一眼望过去皆是宁静祥和。

我和今朝,已有十几日未见。

他迎着光朝我奔来,我们相拥的那一瞬,无论是和煦阳光还是皑皑白雪,全都化为乌有。

在两个选择中,我选了后者,我想这也是这数万将士想做的选择。

将一腔热血洒向疆场,将身躯献给国家,而不是在京城为所谓的权力争斗白白牺牲。

恭亲王同我求和的条件是,京城内抽出四分之三的士兵赶赴南境御敌,定今朝为主将。

无论此战是输是赢,他和裴氏一族,皆可免去一切罪责。

我思考了很长时间,思考若我答应,我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直到天色微亮,有光透过窗户投射到棋盘上的棋子时,我才豁然开朗。

何止是保住了今朝的命,更是保住了门外这万千将士的,一片赤胆忠诚。

所以,我应下了。

所以我此刻将头埋进他胸前,我哭着问他,可会怪我?

「不怪你。」他松开手,随即吻了吻我的额头。

他说,你所做之事,便是我所想之事。

他说要我等他回来,那时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那时他要告诉所有人。

阮今今,是今朝的妻子。

……

大军出发的前夜,谢瑜之从窗户跃进我的房间,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我带阮阮去尝南川的杏子可好?」

我刚醒来,颇为无奈的笑出了声:「我已经尝过南川的杏子了。」

「可陪你的人,并不是我。」他朝我床前探了两步,欲伸出的手也在我后退的动作中停下来。

他突然笑了,方才迈出来的步子又重新退了回去。

最后,他又将那支玉簪放到了桌子上。

「阮阮,等大军得胜归来,你嫁给我吧。」

「你疯了吗谢瑜之!」

「我没疯,我只想一切,都回到当初。」

「你送我的玉笛和我送你的玉簪我都修好了,一切都修好了。」他的神情布满阴翳,所以这话即使是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的,也让我觉着害怕。

「所以阮阮,只要我们成婚,一切就都回到当初了。」

「我不愿!」我来不及穿鞋,快走着到那桌子前,想将玉簪还给他。

「你太傻了。」他抱住我,哪怕那簪子差点戳进他的脖子也全然不顾。

那晚的最后,他还是固执的将玉簪戴到了我头上。

走之前谢瑜之说:「我想让阮阮,一辈子都记着我。」

我不理解他何意,只是将那簪子拿下来扔进了不用的首饰盒里。

第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我送走了我身边的所有人。

因南境有阮家的商粮铺,所以父亲也一同前去,适时提供补给。

军师要跟着今朝,小五和暗卫营的人也去了。

小五说他这一生都在保护皇室贵族,这一次,他想护一次家国。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谢瑜之也要去。

今日的他整个人都明朗极了,这让我产生了错觉。

似乎昨日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那般阴翳的谢瑜之也被这明亮的阳光冲洗干净了。

我主动拥抱了今朝,然后再目送着他和大军一同离开。

那时候,我却没有生出太多悲伤。

或许是感激,感激你们昨日还是拔剑相对的敌人,今日就成了携手比肩的战友。

所以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等着你们所有人,平安归来。

〈20〉

一年冬去春来,护城河水重新流向东方,覆盖大地三月之久的积雪也化作了流水。

今朝常同我写信,但他其实不识得太多字,几封信加起来也就写了那么几句话。

什么我好想你,我天天晚上梦到你,或者就是不许喜欢上其他人。

我会回他,我也想你,我也会梦到你,绝对不会喜欢上其他人。

谢瑜之也常与我来信,我识得他的字迹,所以一般看见信封上的字后就放到一旁了。

虽然如今已经知道他当初同我退婚,只是怕他和恭亲王一旦谋反失败牵连与我,可这情既然已经过去便要断的干净,免得惹爱我之人伤心。

我在京中闲得很,打理一下父亲的铺子,被一些官家小姐拉着去参加什么诗会或者赏花宴,再时不时的向她们打听一下南境的战况。

六月初一,今朝他们离京的第二百日整。

我已经有一整月没有收到南境的来信,今朝没有,父亲没有,谢瑜之也没有。

我一封又一封的往南境送信,却始终得不到回应,请旨去宫中也一次次被驳回。

直到六月十五晚,圆月当空之时,父亲迎着夜色回了京。

我心里是慌的,幸而父亲说大军得胜匈奴已退,幸而父亲说今朝无碍。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询问父亲其他人的状况,父亲有片刻犹疑,最后说了句其他人皆安好的话,便回房休息了。

大军回京是七日后,百姓皆在街上相迎,我挤在中间,瞧了半晌也没看见今朝的影子。

前面领军的是裴氏的嫡子,再往后是裴氏的几个女将军,然后是伤员。

没有今朝,连小五和军师都没有瞧见。

我一股脑的往后跑去找今朝,可直到大军全部进城,我也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那瞬间,鼎沸的人群中,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今朝,喊着裴晔。

「这位小娘子是在喊我吗?」熟悉的声调和语气传入耳中,把我重新拉回了这喧嚣的大街上。

我转身朝身后看去,只看见他抱着剑站在巷子里,脸上戴着半边面具,嘴角则扬着恣意的笑。

一如我同他初见时那般,他慢慢走近我,直到咫尺之间:「小娘子方才一直在叫裴晔……」

「请问你和裴晔,是什么关系?」

藏在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我踮起脚吻住他的唇,复而在他耳边低语:「他是我的夫君。」

本想重新站直的身体被他紧紧箍住,坚硬的铠甲硌得我生疼,却也全然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的手越收越紧,直到要把人勒得喘不过气来。

「阮今今,小爷来娶你了。」

……

父亲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猴急的人。

六月二十三回京,六月二十六提亲,七月初七就想成婚。

父亲不太乐意,他说他就我这一个女儿,暂时没有想让我嫁人的打算。

今朝的大哥急了,因我们彩礼都已经收下了好几日,他和今朝今日前来就是想商讨婚期。

「阮老爷,您要是觉着七月初七太过匆忙咱们可以再商讨,这怎么又不想让阮小姐嫁人了呢?」

「就是不想让她嫁了!」

「除非你们倒插门!」

我吸了一口气,着实没想到父亲因为舍不得我竟然向将军府提这种要求。

大哥这下真的被气到了,他拍桌而起:「您这是在侮辱我们将军府!!!这门婚事我们还就真不要……」

话说到一半,今朝捂住了他的嘴。

「大哥大哥,我要我要!!」

大哥瞪了今朝两眼,然后扒开了他的手,再次拍了一下桌子。

「您这是在侮辱我们将军府!」

「这门婚事!!」

「我们!!!」

「就这么定了……」

我呆了,这大哥和今朝真不愧是亲兄弟。

难不成裴家的人都是这种性子吗?

好强大的血脉。

〈21〉

成婚前日,我收到东宫送来的贺礼。

右相之女江绾,也就是谢瑜之的正妻亲自送来的。

我同江绾并未见过太多面,她是名绝京城的女子,平日里爱喝茶吟诗,下棋作画,父亲虽给我请了很多师父,也教了我许多大家闺秀学的东西,但江绾的气质与才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像我一样需要伪装。

所以我的性子能被今朝轻易带跑,而若是江绾,绝不会如我一般。

谢瑜之没有回京,我没主动问起过原因,是今朝无意间同我讲的。

今朝说谢瑜之讲他本就不愿拘于京城这方寸之地,南境是上宜风景最美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海,有望不尽的森林,数不尽的流星。

他不愿做什么太子殿下,更不想做什么皇帝,万人之上又如何,还不是日日被困在深宫之中,天下山河虽是皇帝的,但皇帝又何曾真正见过这天下河山。

所以谢瑜之自离京时就已经做好了再不回来的打算。

我心有疑虑,为他走之前那晚同我说的那番话,但总归没有太在意过,所以也就没再深究了。

倒是有些为江绾担忧,恭亲王已经称帝,东宫之位不可空缺,若谢瑜之不回来,又将江绾置于何地。

可今日她来后告诉我,谢瑜之已予了她休书。

「这本就是我同世子的约定,既逃不了权力的安排,那便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归还各自自由。」

江绾笑起来好看极了,她将一个木盒子递到我面前,说这是谢瑜之离京之前让她给我的东西。

我接过来打开,才发现那是支上好的玉笛。

和我送他的那支很像,若仔细瞧上,或许还要比我那支金贵些。

「世子说,千金的玉笛可求,但被他弄丢的你的真心,他是再也求不回来了。」

「他常常在那竹园吹笛,常常问我,阮今今是不是恨极了他。」

恨他。

或许是有过的吧。

在他将我的一片真心摔碎的时候,在他轻易否定我同他这十多年的感情的时候,我一定是恨极了他吧。

但当时只顾着心痛了,哪里能分得清那是疼还是恨呢。

可如今,我哪里还有心思恨他呢。

我看着小跑着穿梭在院子里指挥小厮布置红绸的今朝,心中只有欢喜可言。

「我不恨他。」

我告诉江绾,我找到了我此生最不凡的景色,而谢瑜之也终于可以与山河日月为伴。

我想我们,都得到了最好的人生。

江绾没再多说,她再次代谢瑜之向我说了句「新婚大喜」,然后告诉我,她也要去找她生命中最不凡的景色了。

送别了江绾,我将谢瑜之同我写的那几封信,和这支玉笛一起收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何为两不相欠呢?

我想只有当我们两人都放下了这段感情去走向新的人生,才能被算成,两不相欠。

……

七月初七,在天下的男男女女还在彼此试探感情的时候,我和我爱的人,已经结下此生共白头的婚约。

我坐在床沿,隔着红盖头,在满城的烟花爆竹声中听见开门的声音,听见他朝我走近的脚步,听见他用晕乎乎的声音唤了我一声「娘子」。

他挑走了我的红盖头,然后便噗的笑出声来。

我感觉到他在我身旁坐了下来,然后抱着我的腰说:「阮今今,你要笑死我了。」

我有些恼了。

不就是因为我盖了两层盖头吗?

不就是因为里面的那层盖头,是我当时在千鸣山绣的那个,像鸭子的吗!

我憋着一股气问他:「你挑不挑!」

他不说话,只是放开了我,视线里他的脚步渐渐离开了床边,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只能威胁着他说:「你若再不挑我就自己拿下来了,若是不吉利导致我们往后和离,你可莫要怪我!」

说完我便抬手要掀盖头,直到他抓住我的手:「娘子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洞房啊。」

他说着便挑开了盖头,我抬头看去,却在他的喜服上瞧见了一只鸳……

不,应该是鸭子……

「阮今今,你说我们配不配?」

我憋不住大笑起来。

「配,超级无敌配!」

「你瞧你瞧!」我举着盖头在他身前比着:「这俩鸭子长得好像!」

「难不成这就是夫妻相吗?」

「但你画的是公鸭子吗?」

我拿着鸭子说了半天,直到今朝的脸都快黑了。

他说:「阮今今我们什么时候洞房?」

我戛然而止。

其实我就是有些紧张,虽然教习嬷嬷讲了,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都行。」我抠着手指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大哥告诉我,首先要躺床上。」他挠了挠头,然后拉着我躺在床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问他:「然后呢?」

他愣了愣说:「其实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在话本子上学了两天。」

「所以呢?」

「所以……」他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然后朝我这边挪了挪。

我的心瞬间加了速,可他却突然停了动作,然后问我:「你说我们以后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

我叹了口气问他:「你觉着我们会有孩子吗?」

「为何没有?」

「你这样磨磨唧唧的,我们怎么有孩子?」

「那好吧……」他突然坐了起来,然后爬到床下给所有烛火熄灭,又把床上的帘子紧紧的掖住。

「阮今今,我们开始造孩子吧!」

他抓住我的手,窸窸窣窣半天,然后叹了口气。

「阮今今……」

「我觉着我们还是先给孩子取名字吧。」

「我负责儿子,你负责女儿……」

「你觉着女儿应该叫什么好?」

我要被气笑了。

并表示阮今今她现在。

不想说话……

番外·谢瑜之

〈1〉

我决定随大军离京之时,便已做好了成全阮阮的准备。

那日京城的阳光和煦,我的目光刻意躲避着她,但余光却也尽数留给了她。

我知道她一定疑惑我为何要奔赴南境,也因我昨夜里同他她说的那些话气闷了许久。

或许是这样,我只是如此猜想,也希望她当真如我所想一般,心里还是有些在意我的。

离京的时候,她与今朝相拥时,脸上的笑比那日的阳光还要动人。

那是我此生对她最后的记忆。

父亲对皇位觊觎已久,能劝动他和阮阮合作已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知道阮阮一定会选择让大军赴南境御敌,也知道父亲不会轻易放过裴家,所以那天我早早的便将裴晔带到了宫门口。

我和他一同等待太阳初升,等待阮阮从宫中走出,可最后能迎着光奔向阮阮的,只有他。

但即使那时他们如此热烈的相拥,也依旧不能让我死心。

那时候我着了魔,因在竹园时阮阮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南川的杏子,真的很甜。」

这句话让我忘记了她在这之前同我说的所有两不相欠的话,让我固执的以为,她心中,定然还是有我的。

所以日日夜夜,我靠这句话苦苦支撑,直到后来我听到父亲和他的暗卫谈话,他让暗卫在南川杀掉裴晔。

确实,以父亲的性子,怎会轻易放过裴家,这一切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无论是将士还是百姓,都难怪罪到父亲头上。

他死了也好,他死了我也阮阮之间,便再无阻碍了。

我同父亲说,我想娶阮阮。

可父亲却拒绝了我,他说阮阮的心不在我身上。

怎么会?

她明明说了,南川的杏子很甜,所以她定是想同我去尝一尝的。

我不信,我非要去问问清楚。

所以我翻进她的房间,我告诉她,我想带她去南川尝尝那杏子。

可她如此不在意,如此不在意的说,她已经尝过了。

那怎么能一样?

我看不清她那时候的表情,我想她说这话定是违心的,所以我急切的想向她近,去看清她的表情。

只是我却看到,她后退了。

她的动作,表情,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我。

「谢瑜之,我不喜欢你了。」

我说:「等大军得胜归来,你嫁给我吧。」

她说,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只是死了,死在上一年父亲传信让我回京的时候,死在他告诉我他要夺这皇位的时候,死在因怕父亲夺位失败连累阮阮,所以狠心同她退婚的时候。

我记得我以往常同她讲,谢瑜之此生有三之挚爱。

一为美景,二为围棋,三为阮今今。

如今我见不到风景,沉不下心去下棋,也弄丢了阮今今。

那我这一生的时光再如此蹉跎下去,又有何意义呢?

所以那晚我去见了父亲。

我说,我会去南境亲自杀了裴晔,希望父亲能让我和阮阮成亲。

实则心中所想,不过是为她护住她所爱之人,也渴望她能因此而永生铭记我。

〈2〉

我原以为裴晔会因为我和阮阮的关系而不喜我,但他一路上皆是十分淡然。

后来途中他的那位军师问他,是否担心阮阮被我抢了去。

他笑着说不怕,他说:「我媳妇儿这辈子都只喜欢我。」

我心有愤懑,同他讲阮阮和他还未成亲,所以他这番话也太有辱阮阮的名声。

裴晔没有说话,反倒是那军师说:「虽然没有成亲,但亲都亲了,这也算成了。」

我不知道我心中是何滋味,只是我突然明白,即使我同阮阮那十多年的记忆加起来,也不抵他们相拥亲吻的那一刻。

我同阮阮写过许多信,裴晔也是。

只不过他的信简单极了,往往只有两三句话,就这样还有许多不会的字要他的那位军师教给他。

我常常见他拿着树枝在地上练习两个字:「今朝」。

后来我问他可知今朝为何?

他道:「那是我的名字,阮今今给我取得名字。」

「她说取自今朝有酒今朝醉。」

自讨没趣,我净做这些惹人难过的事情。

但那日我还是用树枝在地上帮他写下了那首诗。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裴晔问我这是何意,我不知作何解释,只是告诉他,珍惜当下。

而他也劝我珍惜当下。

当下?

我的当下,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我没有想坐上至高之位的野心,没有想过将天下据为己有,我原以为我的一生都可以游走在山河之间,也早在很久之前便打算好,等阮阮同我成亲,我便同她一齐看这山河。

可我终究没有能力逃离世子的身份,就像父亲说的,我厌恨这世子身份给我带来的桎梏,但若没有这个身份,我何以有东西支撑我去走遍山河,又有什么资格和阮阮定亲。

有得便有失,我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便必须要承受它给我带来的失去。

在夏季来临时,大军也已经连胜了七场战役。

其实那时胜局已定,只差最后一击将蛮军逼回海上。

按照和父亲的约定,等到这一战结束,我便要杀掉裴晔。

〈3〉

最后一战进攻的前日,我去了南川的那片杏子林。

曾允诺要同阮阮一同尝的杏子,如今还是只有我自己在尝。

可它真的很酸啊,就像从京城一路走来,我突然发现这景色也和记忆中不一样了一般。

哪里是什么风景美,又哪里是什么杏子甜呢。

只不过以往的每一刻,每当我看见一处风景时想到的,都是和阮阮分享的画面罢了。

所以令我心动的从来不是风景,让我觉着甜的也不是杏子,而是将这些分享给她的那一刻。

所以那时候,当我将刚刚摘下来的杏子塞进口中时,令我落泪的也不是口中的酸涩,而是失去了阮今今的谢瑜之,原来已经失去了所有。

……

最后一战持续了半月。

结束的那晚我提了一壶酒去找裴晔,我问他决定何时同阮阮成亲。

他说若回京顺利,他想把日子定在七夕。

「那我得送你们贺礼。」

「送什么?」

我干了瓶子里的酒,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然是送,能让阮阮一辈子都欢喜的东西。

但一切并非那么顺利。

蛮族虽败,但除了被俘之人外,有一小支兵马潜逃。

他们如今是穷寇,是亡命之徒。

他们无路可退,而既然死是唯一归宿,那生时的一切拼杀与疼痛,他们都不会计较。

发现他们的踪迹后,我选择代替裴晔去捉拿。

我同他说:「我要送阮阮的大婚贺礼,是能让她一生欢喜的东西。」

「裴晔,我想这世上,唯有你可以做到。」

走之前,我同父亲写了一封信。

「儿子曾为父亲的野心抛弃了此生挚爱,这是我欠阮阮的,只希望父亲成全阮阮和裴晔,也算是成全了儿子。」

想过很多方法去劝父亲收手,只是没想到我最后能做的,是以命相挟。

我死在了南境,替裴晔死在了南境。

这是此生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了,无论父亲是否能听我所劝放过他,我也都无法再去干涉什么。

意识残存之际,我告诉裴晔:「请向阮阮隐瞒我死之事。」

我明白的很晚,但也不算太晚。

来时我曾对她说想要她永远记得我,现在想想,心中却是万般不舍。

与其做一根让她痛苦一生的刺,倒不如就此相忘。

裴晔讥我,他说即使我死了,阮阮也定不会有一丝伤心,所以他让我活下来。

我笑着同他说:「你大可以试试。」

双眼渐渐模糊了,感觉心跳也即将要停止。

人们都说,在死亡即将到来时,人会看到这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

可我看到的,却不是记忆,而是少年时做的一场梦。

梦中的谢瑜之携手阮今今一起拜了天地,许下了此生共白头的诺言。

有些遗憾啊,遗憾无论你身旁的新郎是我与否,我都无法见到你穿着红嫁衣的模样了。

只是幸好在意识消散之前,我还来得及说上一句。

「阮今今,新婚大喜。」

番外·裴晔到底,行不行

〈1〉

我是裴将军派给裴晔的军师。

将皇帝给他赐婚的消息告诉他后,他生气的一拍桌子,大骂那皇帝老儿和那裴老家伙把他当成什么了。

「天天传我是个病秧子,辱没小爷我的一世英名,现在想让我成亲我就成?他们的脸还真是大!」

「真不成吗?」我问他:「这可是违抗圣旨。」

「小爷不是他裴老儿的病弱儿子,小爷身强体壮武功上等,要成亲去找他病弱儿子成去。」

「但听闻那阮家小姐好看极了。」

他满脸不在乎:「小爷我什么漂亮姑娘没见过?」

「哦。」

您见过您见过,您什么样的都见过。

如果后山的母鸡和母猪算姑娘的话。

……

我故意让兄弟们在他面前传那阮家小姐的事情。

什么一见倾人城二见倾人国,什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他不为所动,直到京中又传来消息,说阮家小姐退婚了。

他憋不住了,大喊凭什么!

「要退也是小爷退!」

「那怎么整?」

「怎么整?去京城!」

「她退小爷的婚!她怎么敢退小爷的婚!」

他让我写一封信约阮家小姐见面。

我问他怎么写。

以下是他的原话。

「小妮子,你可见过小爷的美貌?如此不知好歹的同小爷退婚,你就不怕你会后悔吗?」

「现在小爷给你一个得以窥见小爷美貌的机会,想看就来城外春湖亭。」

我给他改成了。

「裴某想约阮小姐城外春湖亭一叙。」

他看着我这寥寥几字满脸怀疑:「你确定就这些吗?」

我猛地点头:「就这些。」

阮家小姐没来,那小厮按照她的意思传递的话是:「退婚之事,并非是嫌弃公子病弱,只是若非两情相悦,也太过辜负人生。」

他听不懂。

我说:「按照你的风格翻译就是,老娘不稀罕你。」

他瞬间恼了,骂骂咧咧的说什么阮家小姐没见过世面,还让我回信给她说,「你不稀罕,小爷有的是人稀罕。」

我改成:「裴某知晓了。」

他为此咋呼了好几日,心里烦闷后又开始跑去城中的青楼找姑娘,他说那里一定有很多漂亮姑娘。

结果刚去就被吓了出来。

然后好几天晚上,他都做梦被吓醒,说什么青楼里的姑娘在梦里都想把他扑倒。

我问他觉着青楼里的姑娘好看吗?

「还行。」他说着又略显不满的摇头:「但那种样貌,还是无法与小爷匹配的。」

直到后来,我们在山下截到了阮家小姐。

初时我们不知她是谁,但他却低声在我耳边说,这姑娘才能配得上小爷。

然后便是阮家小姐自报家门,他把人家劫上山,又因为一次意外的亲吻而羞红脸。

那晚他在我房间里叭叭到了清晨。

「一定是早就相中了小爷,所以用退婚吸引小爷注意,再自己主动送上门。」

「情根深种啊情根深种!」

「小爷也觉着她配得上我。」

「勉为其难的娶了她吧,也算不辜负她这一番苦心。」

「嘿嘿,说实话军师,我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我从梦里惊醒:「你可别了,你大字都不识一个。」

他不搭理我。

「就叫今晔。」

「算了。」

「看在裴老头生我的份上。」

「叫裴今晔好了。」

我问:「那要是女孩呢?」

「女孩?」

「女孩……」

「这个……」

「我是爹,只负责取男孩的名。」

「女孩交给她娘吧。」

〈2〉

说来我都为他臊得慌。

进门半个月后的某天,他趁夫人去打理铺子的间隙问我。

「我害羞怎么办?」

啥子?

害羞?

「害羞什么?」

「就那那那……那什么……」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

军师嘛,既然咱做了这一行,就要为将军的一切。

出谋划策。

我找到二百五,问他要不要做一笔买卖。

他抱着剑坐在房顶上。

「我叫小五!」

「行行!你叫小五!」

我还叫老六呢!

将计划告诉他后,二百五骂我疯了。

「你干不干?」

「不干!」

「银子少不了你的!」

「那也不干!」

我气了,拽住他的领子瞪他。

「怎么样才干!」

这家伙,愣了一会儿。

然后一把打开我的手说了句。

「京城万宝楼,吃饭!」

「你请我!」

二百五真聪明,万宝楼一顿饭,天价啊。

得了,左右是裴晔拿钱。

……

二百五找到夫人。

咳嗽两声。

「主人,我觉着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夫人笑,然后将今天赚的银票给他看。

「小五,我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二百五支支吾吾,半天没放出来一个屁。

我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万宝楼。」

他攥了攥拳头。

「主人,请你纳了小五!」

噼里啪啦,夫人的算盘砸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

二百五开始滔滔不绝。

「自跟了主人后,主人为小五赐名,临危时也从不让小五冒险。」

「小五心悦主人,所以……

请主人收了小五!」

又是一阵叮铃咣当。

裴晔站在门口,手中的青瓷瓶摔了个稀碎。

「你个二百五!」

「你个白眼狼!」

「你竟然想篡位!!!」

「你离我媳妇儿远点!!!」

他两步跑过来挡在二百五和夫人中间。

夫人估计也是懵了,凑出脑袋想问到底怎么回事,结果只露出一半就被按了回去。

「裴将军,你别忘了你可是入赘的。」

「主人有权纳男妾!」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

裴晔的脸已经黑了。

倒是夫人,现下看着好似不如方才疑惑了。

她看向我,一脸我已经看透了的表情。

裴晔拉着夫人就要离开。

可夫人却不走,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二百五说了一句:「我考虑考虑,明日给你答案。」

完了。

裴晔的脑子在这一刻一定闪过了上百种杀人藏尸的办法。

〈3〉

晚上,我和二百五将窗户纸抠了两个洞,然后躲在房外听墙角。

「阮今今!你白日里是什么意思!」

夫人倒是风轻云淡的。

「什么什么意思?」

「你还真要纳了二百五吗!」

二百五在我旁边将牙咬得咯咯响。

「我叫小五!!」

「他叫小五。」夫人纠正裴晔。

二百五满足的笑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就是裴晔没出息的声音。

「媳妇儿,我哪里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都挺好。」

夫人停了一会儿,漫不经心道。

「就是缺了点,

男子气概……」

裴晔被噎住了。

是啊,都半个月了还没圆房,可不是缺吗。

「我考虑好了,过几日就纳了小五吧。」

「我擦!」二百五捏住我的胳膊:「蒋珩!我的清白!!」

我白了他一眼:「你还真以为夫人看上你了?」

「闷葫芦一个!」

裴晔坐不住了。

他一把将夫人从椅子上捞起来放到书案上。

「阮今今!今日就让你知道,你的夫君究竟有没有男子气概!!」

我拉着二百五继续看。

「亲上了亲上了!!」

「换地了换地了!!」

二百五将我拉走。

「你要不要脸?」

我摇头:「要脸干什么?」

说完就要回去接着看,不想被他提着领子离开了。

我承认,作为一个男人,我确确实实有那么一丝丝的……

矮了……

〈5〉

我和二百五去街上逛了一圈。

买了点杏子干,然后约好了请他去万宝楼吃饭的时间。

进府前,我问他想不想娶媳妇儿,我可以帮他相看一下。

他却反过头来问我什么时候娶妻。

我摇了摇头。

「没劲,做孤家寡人挺自在的。」

二百五笑了。

喵喵的那么长时间第一次见他笑。

「我不娶妻。」

他夺走我手里最后一颗杏子干。

「天大地大,兄弟最大!」

我笑。

「那在下有幸成为你的兄弟吗?」

他点头,然后将那杏子干扔进嘴里。

「真甜啊!」

……

夜色渐浓。

裴晔问阮今今。

「现在,还要纳男妾吗?」

阮今今继续捉弄他:「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他再次欺身而上,狠狠的在她嘴上咬了一口。

「你敢!」

她笑着捧住他的脸:「夫君你,好傻啊。」

裴晔觉着意犹未尽。

他紧紧的盯着那双带着微薄雾气的眼睛,盯着那殷红似血的唇瓣。

「阮今今,我还是觉着我地位难保。」

「那你要如何?」

裴晔想了想。

最后将唇覆在她耳边。

「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想……

父凭子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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