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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刃温酒

天下第一杀手第 N 次来杀我的时候,捞起桌上的茶就灌。

我想告诉他里面下了催情散,已是来不及。

我看他目眦尽裂,我说:「我可以……」

他看着女扮男装的我怒吼:「闭嘴!」

我只好把我「给你解药」这句话憋了回去。

1

天下第一杀手上门的时候,我刚刚服下自己调配的软筋散。

我是想不开想自废武功吗?当然不是,自己调的药自己试过才知优劣嘛。

结果这药效却是好得不能再好。

眼下,也不知该骄傲还是该沮丧。

谁能想到竟然有人能闯过我设在外面的九死一生迷魂阵呢。

既算劲敌,也算知音了。

罢了,死得不冤。

于是我淡定的和杀手道:「虽然我知道你刀法快,人还来不及感到痛就挂了。但到底在脖子上留一道疤实在有碍观瞻。

阁下可否从架子最顶层的瓶子中取一粒药丸给我,吃那药死得像睡着一样安静详和,最重要不损容颜。」

天下第一杀手很淡定的看着我道:「我从不乘人之危。」

我没有忽略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

大概不屑我堂堂男儿,在死神面前还想着容貌。

这实在冤枉了我。

我不过顶着知深的装扮而已,不过显然我的易容很成功。

连第一杀手都没看出异常。

竟然第一杀手不屑杀我,我自然是乐得不用死。

于是我安安静静的保持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手垂两侧,头趴在桌子上的怪异姿势。

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怪药效太快,一口下去人就软了。

闲着也是闲着,我开始打量天下榜武功第一的杀手夜无常。

传说他来去无影,想要别人三更死,绝不留命到五更。

但其实我比较八卦传闻中只有将死之人才能见到的夜无常是个什么样貌。

只见他一身玄衣,手环重剑静静的立在黑夜之中。

相貌不凡,神情淡漠,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无端给夜色抹上一丝凉意。

我眯了眯眼,就这相貌,何必过刀口舔血的生活,只要勾勾手指头,一堆贵女愿为他赴死。

我见他闭眼靠在门框上,眼睑下的一点阴影显示着他的疲倦。

我叹气道:「我这药一时半会解不了,竟然阁下不杀我,可否把我拖到床上躺着,免得我明天落枕。」

他瞥了我一眼,走过来伸手把我腰带一提,像提麻袋一样拎到床边一丢,又回到门边。

竟然不是公主抱,实在粗鲁。

不过好歹躺着比坐着舒服,我心怀感激:「隔壁有间客房,我看阁下风尘仆仆的,若不嫌弃就去休息吧。」

杀手身形一动没入夜色,隔壁房的木门轻轻嘎吱一声,而后万籁俱寂。

2

天未全亮,山里的野鸡打了个鸣,把我唤醒了。

我很是郁闷,决定要找时间去把山里的鸡都杀了,方便以后赖床。

隔壁房间空空荡荡,一摸床铺还是凉的。

所谓闻鸡起舞,可这人鸡还未打鸣就能醒,果然无敌。

我出了院子,走入山中。

我所居住的这座山叫青山,常年烟雾缭绕,宛如仙境。

山外方圆五十里皆是荒漠,寸草不用。

于是传闻这山是宝山,藏着奇珍异宝。

可这山我守了十多年,真没发现什么宝藏。

奈何世人不信,每年想来夺宝的人多得数不清。

所幸此山到处悬崖峭壁,就算廖廖几个顶尖高手硬闯了上来,最后也会迷失在我设的迷魂阵法里走不出来。

昨晚的杀手是头一例意外。

我查看了阵法,没有硬闯的迹象,此人确实神才。

我有些兴奋,人生在世,知音难寻,劲敌亦可贵。

3

天下第一杀手第二次来杀我的时候。

我正在炖鸡,天寒地冻的,我用炉子边煨边吃。

山里野鸡个个懂得飞檐走壁,肉质柔韧爽滑,沾点辣子,我吃得泪水直飙却痛快无比。

杀手踏着夜幕而来,风尘仆仆,神情冷峻中夹杂着倦怠。

一推开门看到厅中火热朝天的火炉,烟雾缭绕,芳香四溢,他明显的愣了一下。

门外门内的差距,犹如一扇门隔开了地府与人间。

他淡漠的放下手里的剑,去柜子里拿了碗筷坐到炉边。

火炉的热情融化了他眉尾的冰霜,为他的眉目染上了一丝温意。

把他这个踏着寒冰在黑暗中游荡的无常鬼,拉回了这温馨的人世间。

他夹起一块鸡肉放入口中时,微微的眯了眯眼,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满足。

然后他微一思量,从台上取了壶酒自斟自饮。

熟悉得像在自己家里。

将蹭食蹭得这么自然有格调,实在让我震惊。

但我想了又想,少了半锅鸡肉一壶酒,总好过少了一条人命。

于是敢怒不敢言。

也许是我嚼鸡肉嚼得过于面目狰狞,杀手微微挑了下眉,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到我面前。

一锭雪白闪亮的银子。

我拿贪婪的目光去看他。

他:「酒钱。」

我赶紧伸手抓起来捏了捏,确认真银无疑后,喜不自禁的放进袖袋里。

看在银子的份上,我很狗腿的去厨房搬了不少食材給他添菜。

他虽面露嘲讥,却很受用。

4

天下第一杀手第三次来杀我的时候,身上挂着伤,很是狼狈。

我想到上次他掏银子的干脆劲,一不做二不休的取来药箱要为他医治。

杀手用一种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我忽然想到他第一次来,看我把自己药倒时,那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怀疑什么都不该怀疑我的医术,真的。

最后他背上一道剑伤实在自己上不了药,看我在旁献殷勤的盯着,挑了下眉把药丢给我。

他竟不肯用我制的药,真不识货。

我接过他的药闻了闻,不算金贵的配方。

于是不要钱似的往他伤口倒了大半瓶,然后用棉布狠狠的给他绕了几十圈,这样止血效果才好。

杀手盯着前胸后背那堆得老高的布条,如同一个女扮男装,又因为前胸过于伟岸而伪装失败的姑娘。

他沉默无言的瞥着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当然,我还是得到了赏钱。

我眉笑眼开,这哪是杀手,简直是金主老爷。

5

天下第一杀手第四次来杀我的时候,我正在逮兔子。

那兔子精怪得很,上跳下跃,我扑来扑去扑得像个孙子。

杀手坐在树梢上像看着一出闹剧。

最后犹嫌不过瘾,看到树下我新挖出来的梅酒,跃下来拎一坛上去喝。

我在下面扑了多久灰,他就在上面看了多久的戏。

我觉得自己活似个二傻子。

于是我望着他谄媚的笑:「光喝酒,没什么趣味吧。」

杀手挑了挑眉,让我继续讲。

「你把它打下来,我给你做麻辣兔肉,配着小酒。那味道……啧……」

我话音才落,杀手飞了出去,回来时剑鞘上挑着一双兔子。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竟看我在那扑腾了一个时辰,这孙子……

杀手吃得很畅意,丢下一绽不小的银子,很是阔气。

我前怨尽消。

为让客人多多光顾,我狗腿的附上礼品。

让他体验下本店又吃又带的热情。

杀手望着眼前的兔皮手套,很是惊诧。

「从来都是我送人东西,还未曾有人送过我东西。」

我好奇:「那你都送人什么?」

杀手:「送他们见阎王。」

我汗:「区区小物,不用回礼,不用回礼。」

6

天下第一杀手第五次来杀我的时候。

天寒地冻,三三两两的雪花悠然而下,适合温酒,也可赏梅,更宜把酒言欢。

杀手有着狼的嗅觉,闻着酒香,穿过雪林,踏着夜色而来。

轻车熟路的。

一坐下就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一点客气也不讲。

我习以为常,坐在廊道温酒时,酒杯已是备的双份。

这人不声不响,一身杀气敛起时,倒是有份贵公子的矜贵之气。

院中风雪声声,廊下二人铺毡对坐,炉中酒正温。

倾刻间倒有种远离江湖,所望之人并非敌手,乃是知己的错觉。

我看着风雪下的梅树,来了兴致。取了灯笼,沾笔在上面描上了梅花。

杀手本就不喜言语,我一沉默氛围便静谧得很。

到我搁下毫笔抬头看去,他正望着我略微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我:「看我做什么。」

杀手:「一个男儿,竟长得像个姑娘似的。」

我心头一窒,是个男的听了都该跟他干架吧,可我不敢,毕竟我是假冒。

我假意挂灯笼没听清。

杀手也就一咕哝,并非要我回应不可。

于是待我再坐下,此事已是翻篇,是我自己心虚,拎了酒壶连倒几杯压惊。

酒连在一起喝得急了,莫名有点上头,头晕脑胀的。

我起身要去取解酒丸,身体却不受控制,一时左脚绊了右脚,往旁扑去。

杀手措不及防,被我扑个正着。

太近了,看着相互近在咫尺的眉目,彼此一僵。

杀手咬牙:「起开。」

他身上绷得死紧,身为杀手,是不准许别人过于靠近的,接近等于危险,这已经是有肌肉记忆的了。

他在忍着不把我的脖子扭断:「别挨这么近,我不好龙阳。」

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我:「……」

我也不好,好吧。

于是我大声告诉他:「……不好…」

杀手无奈叹息,拽住我脖子后的领子一拎,跟拎个小兔崽子似的把我拎进了屋,随手丢在了床塌上,剑鞘一挑,一床厚被已罩在我身上。

一个冷中夹着暖的人,我承认我的内心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眯眼望去。

他已是转身回了廊下,对月独斟。

杀手已是习惯了孑然一身,可那风雪下的身影却让我觉得莫名有抹孤寂感。

一个人是融不进另一个人的孤独里的,或许能将他带出来?

7

天下第一杀手第六次来杀我的时候,我正在博弈。

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不停的厮杀着。

白子快要连到五粒时,黑子进行了拦截。黑子开始连线,又冒出了白子这个程咬金。

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我左手和右手各执一棋,玩得专心致志。

起身想找杯水喝,猝不及防被眼前的黑影吓个正着。

杀手现在看我的眼神不止像看一个痴儿,更像看一个癫子。

我看到他大喜过望,拽住他的手:「来得正好,陪我走一盘。」

杀手低头看着棋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我不会。」

我有点吃惊,五子连珠可是现下最受喜爱的棋艺,无论是皇室还是平民都爱玩。

我拉他坐下:「没事,我教你。」

他静坐不动。

我:「你除了当杀手,总要有点别的乐趣的,不然太乏味了。」

他终于执起了棋,不得不说这人脑子运转很快,后面跟着我的棋路举一反三让我有点招架不住。

眼看就要败了,我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没话找话:「为什么选择当杀手?」

杀手嗤笑:「选?自我有记忆开始就是杀手,没得选。」

「可是你拼到天下榜第一名呀。我以为你喜欢才用心的。」

「爬得慢,死得快。」

「如果不当杀手,你有什么想要做的吗?」

他扬了下眉头:「什么是想要?」

做为一个杀手,生命中除了生存就是执行任务。

吃喝睡不过是生存中的一个过程。

做为人的『想要』,和『希望得到』已经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被磨灭掉了。

杀手不过是掌权者的一把刀刃,是没资格有思想的。

可我想唤醒那仿佛没有生命的影子,让他俱备身为『人』应该有的感官。

想要让他了解要怎么活着,先要让他了解『我』,才能顺理成章的组成:我要怎么活!

我说:「想就是喜欢,喜欢让你觉得很轻松,不排斥的事。或者希望得到的东西。你想要什么?」

杀手没有说话,他在思索。

我正想借他分心围剿他,他却手下一定,最后一枚棋子尘埃落定,我输了。

我惊了,真是小觑他了。

8

天下第一杀手第七次来杀我的时候,倒在院子外。

众所周知,杀手是个高危职业。

我见怪不怪的把他拖回去医治。

也不知我这什么时候成了药馆。

杀手鲜血淋漓的缘头是侧腹的刀口,由匕首扎入所致,捅了个切口。

下手挺狠,谁这么丧心病狂。

我包好腰间的伤,开始查看有无其它伤口。

这一查让我很是吃惊。

从没遇到过一个人的身上,可以累积这么多旧伤,简直触目惊心。

伤口大多兵器所致,唯独左臂的一道骨伤是人力所为,而且应该是年少时造就的,暴力打断再胡乱接上,接得并不好。

背下侧还有一块烙印,受伤后没有及时处理,虽已痊愈,疤痕仍然狰狞。

从所有伤口的痊愈情况可以看出受伤的时间各不相同,最新的伤和最旧的伤,间隔大概十五、六年。

这个人,好像一直在打斗,一直在受伤。

我知道有些组织会抓一些孩童从小开始训练。再通过彼此杀戮,选出最优秀的那个。

那样的生活离我太远了,不知他是怎么被选中,又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

那是我未知的世界。

我对于不情愿做的事向来懒惰,对于想救的人却是全力以赴。

我把之前没接好的骨头调整好,把旧伤也略略处理了一遍。

最后闲到无聊,拿药膏去处理背后的疤痕。

烙印之下似乎遮盖着什么痕迹,我用药水处理后勉强辨出是一个字。

我手上一顿,而后若无其事的用药膏抹去了痕迹。

9

杀手醒来的时候,望着床顶的纱帘有点迷茫。

他大概以为自己要去向阎王报道了,没想被我拦了胡。

见他醒来我舒了口气。

声音轻不可闻,杀手已是警觉的要跃起。

这一跃若动了伤口,我的努力岂不是白搭。

我扑过去压住他,忘了方便疗伤,他并没有着上衣。

待鼻间传来他干净清冽的气息,我才意识到我整个人扑在他怀里,脸颊正好贴在他锁骨上。

暧昧且过份亲密。

我故作淡定的爬起来坐回椅子上。

好在杀手看起来也很僵硬,我内心倒是平衡了些。

杀手道:「大恩不言谢。」

我脑子正混乱,顺口接到:「不用谢不用谢,以身相许便可!」

其实我想说的是重金相许便可。

我们:……

10

知深用信鸽带给我两包粉末,让我研究是什么毒。

我嗅着味道,按配方调制出来后发现一包是女子的胭脂。

另一包是极烈的催情散。

把它倒入水中无色无味,融入茶水更是高手都难察觉。

我急着去药室调制解药,把茶水落在了桌子上。

回来时见杀手一脸阴沉的坐在桌前。

我疑惑的上前,却瞥见茶壶空空如也,心下警钟大响,顿时撒腿就跑。

杀手更快,他手一挥,面前的大门就被他的掌风合上。

他掠过来提起我,把我压制在茶桌上。

而后倾身吻住我,恣意而热烈。

我微微颤动睫毛去望他,却一头撞进他深渊似的眼瞳里。

那双幽深的眼睛里装着惊涛骇浪的炙热。

偏偏里面又挟杂着一丝不轻易示人的温柔。

像雾霭微散时露出的朦胧晨光,又像冬雪融化后初现的浅淡暖阳。

我们四目相对,静静凝视。

杀手眼中的雾茫渐渐消散,理智拨开重重浓雾,重回脑中。

他松开了我,眼神先是震惊,而后填充上了浓浓的羞愧。

他旋出匕首在自己手臂划了一刀。

鲜血直流。

我:……

用这样的方式保持清醒,大可不必。

我看他药效再起,目眦尽裂。

我说:「我可以……」

声音一出我们都惊了,我一时忘了伪装声线,原声不自觉的夹杂着一丝激吻后的娇媚和暗哑。

他身体一僵,对我冷叱:「闭嘴!」

我战战兢兢的,把「给你解药」这句话憋了回去。

虽然解药就在隔壁的药室里,但如果把他激怒了,能不能顺利走过去可就未知了。

杀手破窗而去,一声落水声传来。

我紧跟几步跑出去,却见他把自己泡在了水缸里。

虽然这样也能缓解毒性,但这天寒地冻的,啧…

我把他从水缸拖出来,给他喂了解药,烧火堆给他取暖,又重新包扎了伤口。

他看我的眼神一直很复杂,复杂得包含了太多情绪,我无法一一解读。

11

俗话说乘你病,要你命。

杀手这厢重伤未愈,杀手堂内的竞争对手就乘机摸了过来。

我采草药返回的半路上被一群杀手挟持了,我用毒药放倒了几个,却不想被人用刀架在了颈间。

没料到暗处还潜伏了一个独眼杀手,真是个善躲的鳖孙。

杀手出现了,于是局面转变成对峙。

「怎么?竟然还没死。」独眼很吃惊,但见杀手脸色苍白,料到他身怀重伤,便又乖张起来。

一时得意把手压了压,刀便在我脖子划进一下,我吃痛一缩,杀手的眼神便凌厉了一分。

「长得倒是秀气白嫩,难怪夜无常这次的任务一直未完成。」独眼狞笑着打量我,眼神让人犯恶心。

「夜无常,你输了,他现在是我的猎物了。」

「你的?」杀手嚼了一下这两个字,杀意泛滥。

「独眼,本来你还能留个全尸的。」

杀手状似婉惜的一叹,然后身形一动。

也不知他是如何出的手,倾刻间已来到我们跟前,银光一闪,独眼搁在我脖间的手臂被拦臂斩断。

杀手把我扯进怀里,伸手把我的头压在胸前,我眼睛被黑暗覆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耳边一声声惨叫声。

耳闻判断,独眼应该死得很惨。

想不到杀手冷酷起来时是这么暴虐。

我包扎着他一时逞强,猛然提动内力而导致再度裂开的伤口。

这伤真是多灾多难。

杀手却不以为然,只用指腹轻轻的摸着我脖子上的伤痕。

目光一沉,抬起我的下颌,低头倾过来在伤口上留下轻柔的一吻。

我一僵。

他却了悟似的低叹:「原来这就是想要?」

我:「嗯?」

杀手:「我想要你只能是『我的』猎物!」

我:有病!!

12

某日,我见杀手躺在树桠上捧着本书看得仔细。

我脑子疑惑:哪来的书?

扫了一眼书名后我呆怔在场,如同被灌了泥的石像。

那本书是我收藏的话本子,里面不是讲风花雪月,就是讲「风花雪夜」。

重点是,主角是两位风华绝代的公子儿。

我捂脸,打晕我吧。

杀手却了悟的看了我一眼。

眼神中满满的写着[原来你喜欢这种,虽然我很为难,却也不是不能配合]的表情。

好吧,请将我原地埋葬。遗愿是清掉杀手的这段记忆。

13

熟悉的恶梦席卷而来。我又一次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喘息,如同一条脱水后濒临死亡的鱼。

有人在半空中抓住我胡乱挥动的手,本能的警惕使我立马惊醒了过来。

我看到了仅着中衣的杀手,显然是听到动静飞奔而来。

当人脆弱时是无需理智的。

我一头撞进他怀里,贪婪的拥着我现在仅能抓住的一片温暖。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又挟杂着他本身自带的气息,冷冽而沉稳,令我心安。

只是他身为杀手,早已在日夜不停的训练中有了本能的戒备。

并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

我环抱着的身躯越绷越紧,紧实得如同一俱石雕。

我不好太难为他,轻轻的松开了手臂。

他却反而大手一捞,硬是将我扣回怀里。

一边略带笨拙的用手掌轻抚我的背。

一边默默调动气息去习惯这种接触。

一个人委屈的时候可以扛,但若有人安慰却必然是要爆发出来的。

于是我开始落泪,仿佛心中的那阵委屈终于有处可去。

越安慰越伤心,杀手的脸上有了片刻的迷茫,最后微一叹息,低下头果断的堵住我的嘴。

上一次有这种接触还是因为他误服了药,这一次却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

我呆滞的被卷入旖旎的幻影中,梦魇的惊慌在此刻被驱赶得丝毫不剩。

我感受到了这冰凉如雪的人身上渗透出来的那丝温柔。

我屈服于这份温柔。

14

杀手伤好后要下山,我以救命恩人的身份相挟,终于换来一路同行。

我用包袱装上几个小酒壶,欢天喜地的下了山。

城中庙会正热闹,我一路吃吃喝喝,杀手在后面掏银子。

他应该是有急事要办,晚上把我放到客栈内就出了门,临走时交代我不要出去,特别是城东街。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撬门而出,没错,那厮竟然把我锁在房内。

我拎上小包袱就去了城东街。

城东街白日寂静,到了夜晚却灯火如昼。

街中两廊皆为酒楼,灯烛荧煌。

数百名胡姬浓妆艳抹,聚于廊上,见有客来,便争先恐后的过来拉扯。

胭脂厚重,熏得我喷嚏连连。

我忙告饶:「姐姐们,我只是来售酒的,身上并无银两。」

众美人才不罢休,笑得花枝乱颤:「小郎君这般俊俏,不需付银两。」

个个笑着附和。

我正估摸着要不要给她们来点什么药粉让她们安静一下。

一声轻咳声传来,楼上走下一位极美的老鸨。

「怎么,都不用干活了,明天不吃饭了是吧。」

众人好似很怕她,顿时四下散去。

我忙迎上去:「美人姐姐,这是我酿的酒,专供酒楼卖,姐姐试一下,绝对天下第一。」

美人掩唇一笑:「上来吧。」

我大喜过望的上了楼,掀开轻纱就闻到了一阵胭脂香,正是与知深给的粉末一样的香味。

美人对我带的酒十分喜爱,又让人送上来一壶酒让我品,说我若能酿出一样的,她两者都要。

这酒可不寻常,我一近鼻就闻到里面的离人愁,我若无其事的仰头喝下。

不过廖廖几杯,我便醉得不醒人事。

「真是俊逸。」那美人伸手抬起我的下颌:「就这么死了倒是可惜,要不姐姐陪你乐一遭,让你做个风流鬼。」

微不可闻咔的一声,窗台落下一人。

「拿开你的脏手,不然我把它一根一根卸下来。」是杀手。

「夜无常,你想违背堂令?」美人阴冷道。

「我自会向堂主交代,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杀手从窗台跃下,捞起我转身就走。

留下美人在屋内恼羞成怒。

15

杀手一路抱着我跃回客栈,我是一声都不敢吭,继续装烂泥。

杀手把我丢入床塌内侧,恨恨道:「这么不听话,该打一顿。」

我吓得心脏一缩。

我的双手被扣在头顶上方,杀手欺身压了上来。

我顿觉唇上一凉,这是一个真正的吻,温柔,呵护,像在诉说天下最浪漫的事,让人颤抖,让人悸动。

而后慢慢施加力道,变得肆意又缠绵。

在我快喘不过气来时,杀手才隐忍的松开了我。

杀手惩罚似的在我唇上一咬,将头埋在我颈间宣布:「娶妻生子这辈子我是没可能了,你也想都不要想。我们就这样相互纠缠吧。」

我:……

这还是那个冷面君子吗?

16

又是那个迷雾般的场景。

哥哥拉着我狂命奔跑着,我低下头,腿那么短。我伸出手,那么稚嫩,三岁左右的样子。

到处刀光剑影,围着我们撤退的暗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父亲的心腹毕叔叔舍命为我们开道。

悬崖边上,退无可退,敌人拉着弓箭围了上来。

跳崖反而有生机,于是我们一行人纵身跃下。

那种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令我恐慌,于是我开始哭:「娘亲…娘亲!」

有人伸手拥住我,我陷入一个紧实而温暖的怀抱。

那人轻轻拍着我的背:「别怕,只是梦,没事了,有我在。」

梦与现实相冲击,我不知这是真是假,只是这安定感让我沉沦,我放空自己钻进眼前的怀抱,安安稳稳的睡去。

17

从我下山那一刻起,注定了得直面凶险。

我给知深发了有关城东街花楼的密信。

往回走时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几班人在追我。

我吃下一颗药丸后,疾速躲进一条暗巷。

却见城东街的老鸨站在阴影处对我勾唇轻笑。

接着一阵粉末向我抛来,昏迷前我在想:好一个瓮中抓鳖。

18

一瓶药凑近我鼻下,我瞬时一惊,醒了过来。

触目所及,是一座昏暗的大厅,厅上高位处坐着一人,背朝火光。

柱上的幽幽火炬如荒野的萤火,微不足道。

根本看不清堂上所坐何人。

装神弄鬼的。

我猜此人身居高位,应该是杀手堂的堂主了。

我无所谓的站起来,找了个位置坐下。

堂主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有意思,倒是有点像你父亲。」

我波澜不惊:「夏副官谬赞了。」

堂主噎了一噎:「你果然知道了。」声音狠辣。

而后故作温和一笑:「你幼年时,我也是抱过你的。」

喜怒无常,我懒得理会他。

堂主也不恼,轻笑了声:「我堂里有个孩子,跑出去找你却玩得忘了回来,我叫人去带他回家,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把人杀了。啧啧……真是被你带坏了。」

「你这鬼地方也配叫家。」我嫌弃。

他不以为然:「我叫人传消息给他了,说你在这做客呢。你听,他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杀手走了进来,他也不管旁人,只与我对望。

我点点头表示无佯,他才略一颌首,在我身侧的椅子坐下。

堂主怪笑一声:「倒是齐了。」

「是呀,当年的三杰。两位被你谋害,所幸他们的后人仍在,向你索命来了。」我淡淡开口。

「你说什么?」堂主大惊失色,捂住胸口巨喘起来,身旁的侍卫忙上前递药,堂主吃下之后才平息下来。

「你还知道什么?全部说出来。」堂主阴恻恻的说。

我淡漠开口:「当年朝堂迁宫,一批金银珠宝在押运途中被不知天高地厚的黑风寨所劫,司徒大将军和副将领军来绞,身为副官的你却对那些财宝动了心思,上缴财宝前一夜,你假意与兄长们庆祝,却是用毒酒猎杀了两位视你为亲弟的义兄,只为侵吞财物。」

我的手捏在扶手上,压得关节发白而不自知,直到一只温厚的手掌覆盖在我手背上,我才微微松了松力道。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杀手:「夜无常,便是司徒将军的儿子司徒墨吧。」

杀手,不,从此刻起应该称他司徒墨,他听了自己的身世竟波澜不惊!

「好啊,果然都查到了。」堂主怪叫一声,手一挥便有人上前锁上大门:「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堂内众杀手一窜而出,司徒墨挟刀而上,狠厉的收割韭菜。

堂主拿出一个铃铛摇了起来。

「珰珰珰……」

司徒墨忽然动作一滞,冷汗直流,似遭受着什么重创。

却还要忍着把最后一个敌手击杀,而后两膝一松,扑跪在地。

我心中惊恐,扑了过去,却是怎么也扶他不起,他全身力量尽失,脸色惨白,冷汗直坠。

「我动不了了。」司徒墨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我却能听出来他已经达到极限了。

我小心的搂住他,他的头一倾,鲜血就从嘴角滑落下来,越淌越汹涌。

「你中毒了吗?我上次竟没检查出来。」我自责不已,慌乱的抖着手要去给他把脉。

他却压住我的手摇了摇头,眼中光芒渐渐黯淡,像随时可能熄灭而去。

「没用的。听我说,我所有的家当都埋在青山顶的桂树下,全部给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红了眼眶。

「啧啧,真是情深义重!」堂主拍着手掌,从堂上走下。

「这么好的一把刀刃,我一直舍不得弃了的,可是你硬要逼我至此。你以为培养你这么多年,我会不留后招吗?不可能的,你比谁都出色,我自然要做得更绝一点。」

「小侄子,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青山的宝藏了吗?」堂主自认危机已解除,示意身旁的护卫退下,他不信任任何人。

「在青山的寒潭洞里,都给你,都给你。」我抖着声音,简直要疯魔:「你先救他,先救他。」

堂主满意的站起来,安抚的说:「咱不着急哦,着急伤身。别担心,他马上就不用遭罪了,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他拿起铃铛,忽然用内力把它压成粉碎,铃铛在破碎前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司徒墨呕出一口鲜血,没了声息。

我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子,没有鼻息,胸口也没有心跳。

他死了。

我脑子像被人重重的击了一棒,忘记了思索,忘记了呼吸。

堂主很喜欢这种画面,笑眯眯的蹲下来看着司徒墨。

「你们司徒家的人为什么就是要那么强呢,独得圣宠。可你看,最后还不是都死在我手里。」

没了气息,脸色死白死白的司徒墨忽然睁开眼睛,比眼更快的是他的手,他风驰电掣的用双手卸下了堂主的双侧肱骨。

「这么多年终于找到机会了,你在座位后布满密道,一有危险就潜逃。把你引下来可真不容易。」司徒墨一脸平静的擦掉嘴角的血。

堂主手不能动,惊恐的后退:「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体内有子蛊。」

「你找的是这个吗?」司徒墨拿出一个掌心大的琉璃瓶,里面盛着鲜红的血液,因蛊虫听铃释毒,血已开始变黑。

司徒墨把瓶子往地上一丢,瓶身立碎,露出一条雪白色的虫子。

失了鲜血滋养的虫子疯狂扭动着,司徒墨射出三枚飞镖直接将虫子切成末。

他一脸嫌弃:「为了免你起疑,我日日用鲜血养着,终于可以剁了这恶心的玩意。」

「你怎么取得出来?」堂主不敢置信。

「记得你上次催动它来警告我吗?让我确定了它的位置,我把它剜了出来。」司徒墨神情冷淡。

我想到之前腰侧的伤口,竟是他自己捅的,这个人是真狠。

「来人呀,来人呀。」堂主怕了,厉声鬼叫。

司徒墨索性帮他开了大门。

堂外密密麻麻的全是军队。

「怎么会,怎么会。」堂主绝望的低喃。

我:「我没被迷晕,一路做了标记。」

司徒墨:「我在山脚碰到了,便顺路带他们潜了上来。」

知深跨步走了进来。

「怎么有两个苏知深。」堂主傻了眼。

我卸下易容:「我是苏言浅。」

「不可能,当年灭门时,龙凤胎里的妹妹明明随她母亲葬身火海了。」堂主尖声厉叫。

「奶娘把她的女儿和我交换了。」这是我最怕回忆的往事,司徒墨握住我的手,帮我分担了一半的伤痛。

「这些年,我一直盯着青山,却不想还有个分身偷偷出去布局。我错算一步,满盘皆输,满盘皆输呀。」

堂主已经疯魔,但他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我已给他下了蚀心毒,每日午夜开始便会有一个时辰心脏如被万蚁撕咬,痛苦不堪,至死方休。

司徒墨受的苦,也该让他尝一尝。

19

「戏演得不错。」我咬牙切齿的夸司徒墨,整个杀手堂全被端了,他的杀手身份也就不复存在了。

「你也很好,本色出演。」他勾唇一笑。

他倒下时我吓疯了,扑过去搂他时也是真心慌。

直到这家伙倒在我怀里时用手贴了下我的胸部,我才知道这该死的家伙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和计划。

想到他那个小动作,我的脸就发烫。

知深想完成父亲的遗愿,去守卫边疆。

我个性慵懒,司徒墨已厌倦杀戮,我们则回了青山。

20

我一进屋,一股力量隔空而来,拉过我的手腕就把我扣到墙边。

司徒墨欺身吻了上来。

他霸道又不讲理,吻得胡搅蛮缠。

等到他微微放松力道,我以为他要松开我时,他却仅仅是放松力道,改为探索的轻吻。

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物,要研究个透彻。

我差点窒息去推他,他才终于肯让我透了口气。

司徒墨:「我想我已经弄明白我想要什么了。」

我:「什么?」

司徒墨:「我被压制训练这么多年,早已被磨灭掉了本能和欲望。却在遇到你后全部苏醒了,我想要我的生命中,有你在。」

司徒墨叹息:「我一直在努力不受制于人,却不想注定受你牵制。」

我努力压制向上勾的嘴角:「行吧,看你唯一的老巢被端,已无去处的份上,以后我罩着你。」

「这还差不多。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司徒墨的?」

「你们司徒军是圣上的心腹之军,司徒的承位者皆在背后印上『忠』字,表明只能忠于圣上。」

「原来如此。」

「你记得自己的身世?」我问。

「不记得,被劫时只有五岁,他们又时时要磨去我的记忆。只在做恶梦时有些零乱的碎片,我在梦中训练自己把碎片组成一些小片段,再一一去查验。」

我咋舌,做梦都能控制的人。

「我们两家世代交好,若不是遭遇变故,我们可能从小订婚,两小无猜。」司徒墨惋惜。

我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司徒墨在我腰间别上一块玉佩。成色极好,上面结着罗缨。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司徒墨道。

很是浪漫。

可是我却忍不住想,这玉看起来值不少银子。

「你要是敢把它当了,我就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司徒墨阴森森的说。

我立马焉了。

「你怎就这么爱银子呢?」司徒墨气道:「你放心,我会让你有花不完的银子。」

我目露金光直点头。

司徒墨微微一笑,把我搂进怀里。

「狐狸身死首对丘,淡鳗濒死奔向海。

连动物都懂得给自己的灵魂找个归处。

而我,愿从此后将灵魂寄托予你。」

我:「好!!我接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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