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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妻是满级宅斗高手

夫君出征三月,打了胜仗,还带回了个怀孕的女子,他说我们是包办婚姻,他们是自由恋爱的真爱。

他们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肯做坏人,逼着要我自请下堂。

其实他们不说,我也是要走的,我手上染的血太多了,我怕一不小心,整个沈家就完了。

1

夫君沈儒世领着那姑娘进门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前给他做鞋。

小丫鬟麝悦气急败坏地跑进院子,口中吵吵嚷嚷个不停。

我一愣神,针错过鞋底,刺进指腹。

我忍痛将针拔出,血珠顺着手指流下来。

麝悦停住,紧张地看着我。

我在她震惊的目光中,把针刺进鞋底,这一针穿了过去,落下的针脚,跟前面整齐地组成一排,让人舒坦满意。

只是白布被血染出了一片红,到底是毁了。

这一针结束我起身,不慌不忙地将做了一半的鞋子用绸缎布卷起来,深深地埋进了,针线筐最底部。

这双鞋废了我大半个月,没法做完了,有点可惜。

「少夫人。」麝悦拉住我的袖子,「您还好吧?」

我的反应让她害怕了,她有点后悔她鲁莽地把这件事告诉我了。

麝悦是我嫁过来后得的丫鬟,她性格泼辣,我性子温吞。

初到府宅时,因为我商贾之女的身份,被下人欺负,她替我挡了多次。

她见我表情平静,不哭不闹,更加不安起来。

「去看看吧。」我说,声音有些哑,原来我不像表现的那么无所谓。

院内的桃花,花开正盛。

三个月前,边关告急,夫君奉旨远赴前线。

我拉着他的衣角眼泪不止,他慌了神地用手胡乱给我擦拭。

公婆笑话,说我平日木人一个,今天这一哭,到有了几分人性子了。

他无措又尴尬,拉着我的手跑到这院内树下,指着满园的桃花温柔地跟我说「你放心,等这院内桃花开时,我就回来。」

桃花盛开,他确实回来了,只不过多带了一个人。

有阵风吹过,花瓣飞舞,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雨,美得不得了。

前厅,公婆、小姑已经在了。

沈儒世站在沈老爷身侧,那本该是他的椅子上,坐着个姑娘。

这姑娘一袭红衣似火,乌发如云,明眸皓齿,英姿飒爽,灵动、明媚、热烈,仿佛天边光芒万丈的骄阳。

沈儒世站在他身边,态度谦恭和善,像一个忠心的仆从,护卫着一块易碎的美玉。

沈儒世儒雅俊逸、稳重内敛,他脸上这过分讨好的表情,我以前从没见过。

一屋子人本来有说有笑,见我进来却都停住了。

好像我是个多余的音符,打乱了他们整篇和谐的乐章。

公婆两人面面相觑,微微有些尴尬,小姑则对我露出挑衅的微笑。

这些年,她一直觉得是我抢走了她的哥哥,处处找我麻烦。只要能打击到我,她就会觉得心情舒畅。

我看向沈儒世,他穿着白衣,没了那身盔甲,像个腹有诗书的邻家少年。

他没有回房,却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衣裳。

沈儒世察觉我在看他,目光淡淡扫过,与我对视却没有停留,像是看过一件闲置无用的摆设。

那红衣女子倒是向我看了过来。

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玩味儿,就好像我是什么新奇的动物。

麝悦被这不算友好的眼神弄得火冒三丈,就要上前呵斥,被我不留痕迹地拉住。

我顺势向公婆见了个礼。

公婆讷讷地点头,心虚地瞥向自家儿子。

沈儒世嘴角抽动一下,才把那红衣夫娘介绍给我认识。

她叫柳柔,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们曾在封山的大雪里相依为命七天。

我垂眸听着,嗯,生死相依的七天,难怪抵得过相濡以沫的七年。

2

沈儒世说完,我对柳柔微微欠身行礼,然后等着他把我介绍给柳柔。

可他没有,我便像个失职的戏子,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让场面陷入了尴尬。

公公咳嗽了一声,语气责怪地对我说:「柳姑娘既然是儒世的救命恩人,也是你的恩人,怎么不道谢呢?」

他让我向柳柔道谢,却也没有说明我的身份,好似沈少夫人是我,有多见不得人一样。

婆婆在旁附和地催促着我,她对我使眼色,是想让我借着向柳柔道谢,显示我自己的身份。

他们都让我道谢,我盯着地面不解,我该谢什么呢?

谢她让我们夫妻七年深情,变作一场空?

她是救了沈儒世,却不是救的我夫君。

麝悦不忿,又要发作,我挪步挡在她跟前,望向沈儒世:「柳姑娘以后要住在家里了吗?」

沈儒世像是被我的话冒犯到了,他满脸不悦:「柔儿初到京城,无亲无故,不住在家里住哪里?你怎么就这么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柳姑娘无亲无故,我从何得知呢?只是一句询问,便是不近人情了吗?」我语气平静地问,不是与他生气,而是单纯的疑惑。

我是不是这么不近人情,同床共枕七年他会不知道吗?

他只是想要在柳柔面前表忠心罢了。

沈儒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沈梅觉得哥哥受到了欺负,顿时拍案而起:「柳姐姐可是大哥的救命恩人!你这样冷漠待客,不知礼数!真是丢了我们沈家的脸面!」

礼数?父母兄嫂皆在,她这么当着客人的面,拍桌子便是知道礼数了吗?

「呃……沈妹妹别生气,哈哈,弄得我好像是个坏人一样。」柳柔笑了起来。

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走到我跟前:「见过,呵,嫂嫂。小妹初来乍到,京城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在这里借宿几天,嫂嫂不会介意的吧?」

柳柔语气轻浮,像是在哄骗小孩子,连带着她的善意都变得虚伪起来。

「这里是沈家,一切皆有沈老爷做主。」,我不看她眼中明目张胆地怜悯施舍,低着头说。

沈夫人干巴巴地笑:「柳姑娘是贵客,当然要住在家里。依依你也别多心生气哈。世儿能平安回来是好事啊。大家先用晚膳吧!」

「好,好。」沈老爷连声附和。

这是七年来,第一次有外人在场的晚膳。

柳柔是个很有趣的姑娘,想法天马行空。

连一向秉承食不言的沈老爷,也在饭桌上被柳柔讲的趣事,逗得笑岔了气儿。

沈梅更是无比崇拜地看着柳柔,幻想着她口中的波澜壮阔。

沈夫人见柳柔手腕有条疤,毁了她一双玉腕,痛惜连连。

柳柔满不在乎地笑说没事。

沈儒世垂眸握住她的手腕,满是心疼。

沈家二老对视一眼,目光瞥向我这边,有些为难。

沈儒世说,那道疤是柳柔为了救他留下的。

柳柔抽回手,拍了他后背一巴掌:「你夫人看着呢。你装啥。我皮糙肉厚,与你娇滴滴的夫人可不一样。」

柳柔这话让气氛更是尴尬,而最难堪的是我。

我没有为沈儒世受过伤,好像是我输掉了一局一样。

「她能跟柳姐姐你比吗?你能上阵杀敌、能治病救人,她就是个无用的米虫罢了!」沈梅鄙夷道。

沈梅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我冷嘲热讽的机会。

只是她似乎忘了,她自己也是这样一个米虫。

沈梅嫌弃我父母是商人,总对我说难听的话。

沈儒世以前都会帮我,但这一次他什么话都没说,反而微微点头,眼睛里全是赞同。

沈家二老连忙呵斥她没规矩。

沈梅却不服气地把脸一抬说:「我要像柔姐姐一样,做个能建功立业的奇女子!绝不做只会吃、睡的米虫!」

柳柔摸了摸她的头,赞许道:「女子就应该自立自强!我看好你呦!」

「对!」沈老爷跟沈夫人都很欣慰,自己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圆圆的桌子我们各自坐着,近在咫尺,我却觉得离他们好远,甚至连他们后来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清了。

当晚,沈儒世没有回房。

月光下桃花灼灼,像梦境一样。

我处理完一些事,便早早上床休息,根本没想等他。

桃花开了,有的人却回不来了,也有的人该走了。

3

天未亮,沈夫人房里的丫鬟便来了。

原来沈儒世昨天在父母房中待了一夜。

他要休我,沈老爷、沈夫人不同意,沈儒世刚刚立了战功,这时候休妻,对仕途无益。

沈老爷也拒绝了,沈梅说随便找个男人,诬陷我红杏出墙的提议。

原话是:苏依依那商贾之女,名声毁了也就毁了,咱们官宦世家,名声可比天大。

沈儒世烦躁地当着父母的面,砸了青花瓷的茶碗:「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继续跟她虚与委蛇,让柔儿受委屈吗?」

他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他认为沈梅的提议,可行。

为了柳柔,他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确实是太爱了吧?

他们最后敲定的方法,就是过来对我恩威并施,

让我主动以自己配不上沈儒世为由,自请下堂。

否则他们便以七出中的无子一条,强行逼迫让我答应。

其实,三年前我有过一个孩子。

但因为沈梅喜欢上了个穷书生,闹着要嫁,可三天热度过去,她又反悔了。

对方寻死腻活地找上门,要跟她殉情,我替她挡了一刀,孩子就这么没了。

我一心一意相待的丈夫、尽心尽力孝敬的公婆,真心实意照顾的小姑,一家四口为了赶走我,在房中密谋了一夜。

甚至最后找到的办法,就是用我曾经的付出当做刀子,再刺我一下。

他们说,我一个外来的商贾之女,又没有娘家人在这里,随便给点好处就能打发,还能翻了沈家的天不成吗?

麝悦听了又气又恼,她哭了,说怎么也不相信,把她救回来的少爷,竟然变成这么一个薄情又无耻的坏人。

肯定是柳柔那个女人挑拨,让沈儒世猪油蒙了心。

其实我不这么觉得,要变心的人,迟早都会变心,没有柳柔也会有杨柔、桑柔、桂柔。

只不过柳柔刚好出现,刚好没什么廉耻地跟着一拍即合罢了。

柳柔昨天在饭桌上,说道她的故乡。

她说他们家那边,一个男人一辈子只能跟一个女人成亲,他们家的女人死都不会给人当小妾。

试图娶两个老婆的男人,会被衙门抓走罚钱打板子的。

这话让沈儒世深情款款地握上了她的手,他用眼神跟她说,自己绝对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其实我当时就很疑惑,如果明知对方有妻子,还不管不顾地要挤进别人家的女人,衙门管不管?要不要抓走罚钱打板子呢?

沈儒世杀敌有功,皇帝特赐御厨到沈家帮着举办庆功宴。

达官显贵纷纷来贺,其中很多人认识柳柔,他们对柳柔奇计大败敌军、提前预知并医好了军中疫病的事迹,啧啧称奇。

三十万大军折损过半,那十五万,为了抵挡敌军永远埋身雪山的亡灵,都变成了柳柔的一人之功。

沈老爷、沈夫人坐在上首,听着众人对柳柔的吹捧,满脸的笑容,甚至有几分自豪之感。

沈梅仰望柳柔,心中已是顶礼膜拜。

沈儒世像是醉了,伸手将柳柔轻揽入怀,柔情款款。

好像每个人都很满意、很开心,除了我。

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胃里翻腾,我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4

等睁开眼睛,我看到了麝悦哭红的眼,她见我醒了,一把抓住我的手。

「夫人,他们欺负人,我请来的大夫,被叫去看柳柔那个女人了!她只是贪酒喝醉了……」

大夫不仅被抢走,她还被沈梅打,麝悦大哭,自己委屈,也替我委屈。

我心疼地把她抱在怀中:「别哭……我没事儿,只是……有孕了。」

应该就是沈儒世临行前那一晚,我们俩犹如生离死别般的抵死缠绵。

我当时想着如果沈儒世不幸战死,我也要给他留下一缕血脉。

没想到真的有个小生命,就那么悄然诞生了。

麝悦从我怀中挣脱,喜极而泣:「太好了,夫人,太好了。」

她不说恭喜,而说太好,因为有了孩子,沈儒世便不能将我休弃,我的正妻之位保住了。

我面上不露,心里却一片冰凉,如果被人知道我卑微到需要靠一个孩子,保住自己的地位,恐怕会笑掉大牙。

我竟然需要这样来维护自己,竟然需要一个弱小的孩子……来维护自己。

脑海中浮现出个形容枯槁,抚摸孕肚的女子身影。

她是我娘。

她抬起头,对我笑,眸中满是狠厉之色,当时她怀了我小弟。

因为有孕,她得以继续做她的正妻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沈儒世来了,还带着大夫。

麝悦她招呼大夫给我诊脉,站在一边,得意地等着看沈儒世知道我有孕时的窘迫表情。

大夫到我跟前,我并未将手腕伸出,而是向沈儒世询问起柳柔的情况。

沈儒世眉头皱了皱,将麝悦与大夫撵了出去,他坐在我跟前,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总算把表情调整到有了几分情义。

他想拉起我的手,我双臂都在被中,他的手握了握,放在了自己膝盖上。

「我也不瞒你……柳柔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他离开不过三月,柳柔怀孕两个多月……

我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夜不能寐时,他温香软玉抱在怀里,正拼命地让那女人怀孕。

七年的夫妻情分,竟突然像是鸿毛般轻,一阵小微风就能吹走了。

沈儒世看着我,说起柳柔有孕,眼睛带着喜色,他想邀请我一起分享他的喜悦,可惜选错了人。

见我无动于衷,他尴尬地轻咳:「她救了我,我此生绝不能负她。」

「沈将军,重情重义。」我答。

沈儒世以为我在嘲讽他,脸色一变,恼怒地看向我。

我面无表情与他对视,诚恳地没有一点讽刺。

他确实重情重义,只不过那情义不是对我罢了。

沈儒世握了握拳头继续说:「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子,不肯与旁人共侍一夫……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名分的出生……」

话到此处,沈儒世没有继续说,他又看向我,像是等着我把他的话,接着说下去。

他眼中满是理所应当,像是我若不把他的话接着说,便是我不知进退,无理取闹了。

可如果我知进退,便不会一意孤行,抛弃身份,涉及颇多,也要嫁进沈家。

如果我不无理取闹,怎么会强退了儿时的娃娃亲,只因为竹马,逛街时对着花魁笑了一下。

我从来都不是知进退的人。

所以我缄默。

沈儒世的表情从诧异转成愤怒,他猛然起身,狠狠地踱着步子。

「苏依依,我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冥顽不灵!你七年都无所出!我有苛责过你一次吗!」

他看着我,眼睛似乎要冒出火,只有将我烧干净才能解恨。

「柔儿不想闹得难堪,才让我过来劝你的!你少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我们没人欠你!」

5

沈儒世的嘴巴一张一合,表情凶狠,像是恨不得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言语诅咒我。

三个月前,他说桃花开了,他就回来,可是他回来了吗?

眼前的人,像个我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他发完火,又收敛了语气,再次坐到我身边,苦口婆心地起来。

「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喜欢我吗?成亲前我们都没见过面。我只知道你嫁给了我,我便要把你当做妻子,对你好那是责任,可这不是爱。直到我遇上柳柔,她告诉我这是包办婚姻,我们不是互相喜欢,只是被捆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你懂吗?我跟柔儿才是互相爱慕、互许终身的真感情!」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我被迫听着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如何患难与共,情比金坚。

等他终于把他跟柳柔的感人爱情故事讲完了,我才开口问:「说一句要休妻,这么难吗?」

沈儒世脸上表情一僵,眼睛一瞬的茫然随即转化为更大的愤怒。

「苏依依,在你眼里,我竟然是那般,抛弃糟糠之妻的凉薄之人?」

糟糠之妻?我吗?我十六岁嫁给他,如今不过二十三岁,原这就已经是糟糠之妻了。

「既然不是要休妻,那沈将军来与我说这么许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他再次哑口无言,拂袖而去,看起来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想跟柳柔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想担上这薄情寡义之名,我又无错,凭什么自请下堂,让他表里占全?

沈儒世走了,还带走了大夫,临走时也不忘对着屋门喊:「她牙尖嘴利得很,能有什么病!」

未来的一家之主,儒雅骁勇的将军,像个地痞无赖一样大呼小叫。

这当真是那个,会为一个小乞儿打抱不平,让我一见倾心七年的少年郎吗?

「夫人为何不将已有身孕的事情,告诉将军?如果将军知道了……」麝悦进门来了,犹豫着开口。

「算了。」我望着窗外,「等天亮去找个大夫来吧,要嘴巴严的。」

这孩子我不会留,但我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少夫人!」麝悦跪在地上抓住我的手。

我没有看她,转而望着天空。

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又何苦让他来这世上,遭受亲生父亲的白眼与冷漠,陷入跟异母兄弟之间无休止的争斗中呢?

这样的孩子……活得太累、也太可怜了。

6

想打掉孩子,但事情不能明目张胆地做,于是天还没亮,我便让麝悦出门了。

我坐在窗前,因为不再做鞋,我就这么坐着等天慢慢亮起。

曾经我很看不起我娘,她一宿一宿地不肯睡觉,等着那个不会回来的人。

难道命运也遗传吗?还是因为我坏事做得太多,所以这是报应?

柳柔来了,还带着四个丫鬟前呼后拥,沈儒世第一次做父亲,这紧张劲儿,真让人哭笑不得。

柳柔不管丫鬟们的诚惶诚恐,大大咧咧地就在我屋子里坐下。

我起身跟她打招呼,她并不搭理,左顾右看地把房间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才落在我身上。

她的目光带着戏谑与怜悯,那么高高在上。

「沈大哥在外拼命,你就这么成天无所事事?真享受啊。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很空虚吗?你有理想吗?有自我吗?这么一天天地活着不嫌烦吗?」

烦吗?烦啊!

可是沈夫人说,大户人家的儿媳,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而且去战场前,沈儒世跟我一样无所事事。

我没有跟她理论,因为这样会被下人当成笑话。

我不说话,她便觉得她赢了,态度越发嚣张。

「我跟沈大哥是自由恋爱,我们是真爱。你们包办婚姻没有爱情。」

是、是、是,这话不足十二个时辰,我听了两遍了,着实让人厌烦啊。

成亲七载,我与沈儒世并不是相敬如宾的夫妻,我们有打闹会置气,但是每一次过去以后,感情就会比先前更深一点。

我坚信、坚持的感情,沈儒世、柳柔,异口同声地告诉我,那什么都不是。

他们还要让我接受、理解、心甘情愿地认同他们才是真正相爱。

凭什么!我看着她,把愤怒强压在心底。

柳柔觉得我生气很滑稽,她笑出了声:「苏依依!你别把我当坏人,婚姻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儿,懂吗?我跟沈大哥是追求真爱,真爱无罪!我们不欠你!」

不欠我,是啊。

沈儒世薄情寡义不欠我,柳柔横刀夺爱不欠我。

他们都不欠我,是我自己不该,不该不知进退。

我应该在柳柔进门时就自请下堂,然后像见不得光的老鼠躲进臭水沟里去。

这样才符合一个糟糠之妻的模样。

「所以,柳姑娘既然觉得自己没错,又何必说这么多,不必心虚。」

我直言不讳地拆穿了她,一边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边又要横插到别人夫妻之间。

这说一套做一套的,我都替她脸红。

柳柔恼羞成怒,拍案而起:「你这个女人脑子是榆木疙瘩吗?与其被沈大哥休弃,你自请下堂,潇洒转身不好吗?」

分别三月,就在战场之上三心二意,与女人私通,还有了孩子的人不是我!

没有成亲便与男人,苟合有孕的人也不是我!

潇洒转身?然后把圆满留给他们这些犯错的人?

沈儒世跟柳柔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逼迫我,让我默不作声吞下所有苦果?

「我没有错为何要自请下堂?」我转过身,不再看她,不想因她失了体面。

「唉!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沈大哥都说了他不爱你啊!你非要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沈大哥知道你现在无家可归,他好心给你做了打算,和离以后你就搬去西园,吃穿照旧。不用担心流落街头。」

我面上无波,拳头却要攥出血来了,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所以,沈儒世也把我当个乞丐,需要他的施舍!

7

麝悦冲了进来,指着柳柔的鼻子,破口大骂:「呸!一个没有进门就怀了孩子的骚狐狸,还跑到人家正妻面前,大放厥词?你爹妈是死了吗?养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贱货!」

「你、你敢骂我?」柳柔似乎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对自己,气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麝悦的衣领,「我可是穿越来的,宅斗我都随意拿捏,撒泼还能怕你不成!」

麝悦被勒得满脸通红,我连忙抓住柳柔的手腕:「你放开她!」

「你起开!」柳柔一甩胳膊将我推开。

我撞上桌角,顿时剖腹一样的疼痛,温热的鲜血顺着小腿流下,染红了我的裤腿。

柳柔惊了,她松开麝悦,震惊地看着我:「卧槽。玩儿这一套,你阴我啊?」

「大夫!大夫!」麝悦高喊。

在外面待命的大夫急忙进门,柳柔带来的丫鬟们也傻了,房间里乱成一团。

「哦!我知道了!你假怀孕想栽赃我!戏挺多!能别演了吗!」,柳柔双手环胸翻了个白眼,撇嘴冷笑。

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完了!完了!快去请将军啊!」大夫吓蒙了,扯着嗓子呵斥柳柔身后的丫鬟们。

沈儒世闻讯赶来的时候,柳柔地拉着他的袖子,气呼呼地说我栽赃陷害她。

「你冷静,莫要动了胎气!」沈儒世关切地握住她的手。

大夫愣了愣,还是上前对沈儒世禀明情况。

沈儒世紧张地紧握柳柔的手,听到大夫说我的孩子没有保住时,他甚至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个孩子没了,就不能破坏他跟柳柔的感情了,真是太好了。

果然吧,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

「你竟然跟她……你……脏了。」柳柔红了眼圈。

沈儒世慌忙地拉着她解释:「我那时候不懂爱,柔儿,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我此生只爱你一个。」

他表情深情且真挚,在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我的床前,情意绵绵地跟柳柔两两对视,

大夫瞪大了眼睛,半晌摇头看了我一眼,最后无声地拂袖而去。

麝悦红了眼睛悲愤交加,「少爷。少夫人小产了,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沈儒世表情一僵,冷冷地瞪了麝悦一眼。

柳柔一副很懂的模样,感慨地看着麝悦:「你看开一点吧,他们都要离婚了,孩子没了不是正好吗?这是好事啊。」

「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也有孩子,不怕损了阴德,让自己的孩子不得好死吗?」麝悦气急了,口不择言道。

我伸着手,想阻止麝悦,可声音背疼痛撕得粉碎,听着像滑稽的嘶吼。

「贱婢。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沈儒世抬手狠狠给了麝悦一个耳光。

麝悦被打的跪坐在地上,不置信地望向沈儒世。

沈儒世也觉得自己下手重了,看着麝悦有一分愧疚,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你再这般口出恶言,也无甚作用。去看看……她吧。」

她,七年夫妻,最后仅换来他口中的一个「她」。

麝悦没有看他,她抹了把嘴角的鲜血,默默起身,回到我的床前。

麝悦是沈儒世从路边捡回的乞儿,在她心里,沈儒世亦如阳光般温暖耀眼。

她把他当成恩人,当成救赎,甚至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护着我,也有八分是因为沈儒世。

这一巴掌,让麝悦也清醒了。

一个变心了的男人,会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杀,又怎么会在乎一个自己兴起救回来的小乞儿呢?

虽然事情不是按我所想发展,但孩子还是没了。

柳柔又哭又闹,也不知是为逃避罪责,还是她真的认为是我陷害她。

沈儒世在我跟前把她搂在怀中,好言相劝了半天,才抱起柳柔甜蜜蜜地走了。

麝悦去找了一回沈家二老,两人避而不见,她也没再执拗着去替我讨回公道。

8

我躺在床上,疼痛过后,我整个人如同飘浮在半空一样。

爹、娘、小弟,还有那些个记不清容貌的脸孔,幻灯片一样闪过。

夜里沈儒世来了。

可能是身体的缘故,我只觉得他带来了风,好冷。

他说:「柔儿性格大大咧咧,她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所以呢?柳柔不是有意害我小产,所以我便该大方地原谅,不能有一点怨念?

「你有孕怎么不和我说?」沈儒世埋怨地问。

他明明不想要那个孩子,却仍旧想把这个过错甩给我。

「昨日请的大夫,不是被沈将军带走了吗?」我虚弱,声音发空,但一字一顿。

他不仅撵走了大夫,还说我牙尖嘴利,不会生病。

沈儒世皱着眉头,半天勉为其难地开口:「……这件事是我不对,但那也是因为你……」

「因我什么?因我不知进退,不肯自请下堂,搬去西园?」,我说完,气喘不上,胸口剧烈起伏。

沈儒世被我说得心虚,麝悦正好端着药推门进来,沈儒世则再次落荒而逃。

第二天,柳柔又来了,麝悦想拦住她,被我阻止了。

柳柔进来,跟我道了歉,还给我送来了一瓶药。

她说这药有奇效,我明日就可痊愈,健步如飞。

有些道歉啊,毫无诚意。

她不觉得自己错,不在乎你是不是疼,她只是想让自己心安理得,必定她自诩自己是个好人。

我要喝药,麝月拦住了我,她担心有诈。

我笑说不会,我小产,那天郎中看到他们在我病床前勾搭,我若死了,吐沫星子也能淹了沈家。

而且卧床不起一日,沈儒世休妻便得耽误一日。

柳柔等得起,她的肚子可等不起,她说过绝不会与别人共侍一夫。

她可以勾搭别人丈夫,未婚先孕,却极其在意正妻之名,不愿儿子做个私生子,她真是好矛盾。

柳柔的药很有效,第二日我便能下地行走。

公婆这才来看我,见我康复如此,都松了口气,连连赞叹,柳柔医术高超。

我的身子痊愈得很好,就像那个失去的孩子,从来就没存在过。

沈家二老跟我说,他们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哪怕以后也一样。

这个哪怕以后指什么,他们觉得应该与我心照不宣。

他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时至今日仍叫我羡慕不已。

七年前我对沈儒世一见倾心,非他不嫁也有部分原因,是听闻他父母夫妻恩爱再容不下第三人。

我以为我与沈儒世,会像沈家二老一样。

沈家二老走后,我说同意自请下堂,让麝悦将沈儒世请来。

麝悦这次没有劝我,非常利落地转身出去了。

我本来拧着一个口气,想让沈儒世亲口说要休妻,看到麝悦被打,突然就觉得没有意义了。

当初为了嫁给沈儒世,我便与曾经断绝了关系,远嫁金陵无依无靠。

沈家如果翻脸无情起来,我确实无力抵抗。

我亲眼见过无情的男人,会用什么手段摆脱要抛弃的女人,我对沈儒世没有任何奢望。

我自己做的选择,走进了死路,是我活该,可何苦连累麝悦跟我一起承受苦果呢?

9

沈儒世来得很快,眼里满是欣喜与雀跃,藏也藏不住。

我说我无错,所以我不要休书,只要和离书。

他同意了,说孩子的事情,他会放在心里,记着我的好一辈子。

那个缘浅的孩子,终究还是被迫成了,我在沈儒世心里增加愧疚分量的一点砝码。

说到孩子,沈儒世咧了下嘴,想挤出一点点柔情,但好像演技拙劣的小丑,让我不由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他瞪大眼睛,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我。

看来,柳柔的枕头风吹得不错,他也信了,我是故意小产,陷害柳柔的。

夫妻七载,他信认识才三个月的人,不信我。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就算分开,至少我们曾经美好过。

没想到在他心里我竟然是这种,会伤害自己,栽赃陷害别人的卑鄙小人?

七年,终究是我自己痴妄深情的一场梦罢了。

我摆摆手,忍笑:「和离书,将军赶紧写吧。」

语气就像不久前,他心血来潮非要拽着,给我画眉,我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时一样。

沈儒世有些愣神,眼中多种情绪翻涌,但他很快甩开了那些过往的回忆,走到桌案前。

他如果稍稍上心,便早能发现,从他带回柳柔那天,我再没有叫过他夫君。

麝悦早已铺开宣纸,研好了墨汁。

他握住笔的手很好看,这只手不久前还执着地要为我画眉。

现在却为护着另一个女人,要我离开。

天下最容易变的,是人心。

和离书的内容他大概早就想好了,提笔挥毫,眨眼便一蹴而就。

我拿来和立书看了下,说再加一条,麝悦归我。

这是昨晚促膝长谈后,我向麝悦再三确认的决定。

跟着我,便从此与沈家一刀两断,麝月大丫鬟的待遇,便再没有了。

我让麝悦想清楚,她跟着我,怕是要吃苦的。

麝悦的回答很坚定。

当一直追逐的光破灭了,你便再不会对他抱有幻想了。

听见我要麝悦,沈儒世说,我搬去西园后,还让麝悦跟我,吃穿用度跟现在一样。

我不接他的话,重复一遍,让他白纸黑字地写在和离书上。

沈儒世一笑,表情轻蔑:「商贾之女果然精于算计。」,然后在河里书上写下。

和离书写完,我俩,签字画押。

当年为了一个身份,我费力很大的力气才能顺利在婚书上留下姓名。

原来和离书比婚书签起来容易多了。

沈儒世心情舒畅,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他看了眼房间:「西园已经收拾妥了,我叫人帮你搬过去。」

麝悦扶我起身,我们谁也没有接他的话,两个人开始收拾起了东西。

我嫁来时的嫁妆已经折成了银子,要收拾的东西不多。

沈儒世很高兴,他一开心便话多。

「柔儿不是善妒之人,不会苛待你的。你跟她多接触接触,就会发现她是个顶有趣的奇女子,说不定你们还会成为好姐妹……我、我也会经常去西园看你……等柔儿生下孩子,我就跟她提……你我夫妻一场,我总归放不下你。」

这是,打算等柳柔生下孩子后,跟她提让我做妾的意思吗?

好个夫妻一场、总归放不下啊。

沈儒世自以为是的深情,估计把他自己狠狠地感动了一把。

我却觉得,像是听见稚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言乱语般,忍俊不禁。

麝悦把手中物件咣当一声摔下,沈儒世这才停住,不悦地看着麝悦。

不等他开口指责麝悦,我便问道:「将军,西园有桃花吗?」

他说过,桃花开时他便回来,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不过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

沈儒世顿了一下,眯起眼睛,露出「不出所料」的轻蔑表情。

仿佛我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个唯利是图、斤斤计较,算计他的市侩小贩儿。

「西园无光,更没有桃花!」,他冷冷地说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我漫不经心地背上麝悦收拾的包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谢沈将军七年好梦,小女子便不在府上叨扰了。」

10

「你要走?」我只走到门边,便被沈儒世拽住了胳膊。

「当然。」我回答,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家远在东都,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这便不牢沈将军费心了。」我笑。

「我说了没想过赶你走!只是我与柔儿成亲,你还住在东园不方便,才让你搬去西园。你就算搬去西园,吃穿用度也会和现在一样!你是信不过我?觉得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你不是,你会为了一个认识三月的女子,抛弃七年夫妻感情?

你不是,你会对那个逝去的孩子没有半点心疼,还觉得庆幸?

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拆穿,他只会恼羞成怒。

「我不是说了,沈将军是重情重义好男儿!只是你我既然已经和离,便再无瓜葛,我断没有留在沈家的道理。」

「再无瓜葛?」沈儒世瞪大眼睛,竟然有一丝慌乱,「你说跟我再无瓜葛?」

沈儒世天生的桃花眼,就算生气时,也总给人一种含情的错觉,每每对视我都会沉溺在他眼中。

只不过我爱了七年的这双眼睛,现在只让人觉得空有皮相的美,细品下去乏味至极。

我直视着他,无悲无喜地说:「是。」

他猛地松开了我的胳膊,像是被我冰了一下一样。

走到前厅,遇上了沈家二老,柳柔正陪着他们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的笑声老远便让人听见了。

柳柔身边的四个丫鬟,见到我们,立刻进入警戒状态,从四面把柳柔围在其中。

「这是、这是怎么……依依你竟真要走吗?」沈老爷看我背着包裹问道。

「依依,娘说过,就算你们和离,娘也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的啊。」沈夫人已经开始抹泪了。

这副模样,好像为了赶我走,算计了一夜的人不是他们了。

「这些年多谢沈老爷、沈夫人的照拂。愿沈老爷、沈夫人福寿绵长。」我客客气气地行礼,疏离又周到地让他们说不出其他。

我与麝悦一步一步走向沈家的大门。

从知道柳柔进门的惊怒,到被否认七年的悲伤,再到接受和离的平静,所有的情绪已经在这两天内消化殆尽。

每迈出一步,都让我压抑的胸口,轻松一分。

沈儒世又追过来了,他嗫嚅了一下,才恢复正常:「你有地方落脚吗?……你的嫁妆,按理要给你送去的。」

「不牢沈将军费心了。嫁妆我已经全部折成了银子。」我真诚地向他道谢。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把嫁妆折成了银子!」他瞪着我。

「你带答应柳柔留宿的那天。其实如果你当天就提和离,也就没有后面这些麻烦事了。」

「你!你竟然一开始就想跟我和离!」沈儒世眼圈泛红,好像我才是那个撒谎的负心人,真让人觉得好笑啊。

「我与柳姑娘永远也做不了好姐妹,不过有一点我们很像的。」,我看着沈家大门外说,「那就是我也不会与他人共侍一夫。」

沈儒世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他应该从未想过,我会这么决绝,毫不留恋。

其实我性格一向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儿时爹总说我这性格不好,过刚易折,早晚吃亏撞得头破血流。

但让我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地活着,更痛苦。

11

我的嫁妆所剩无几,卖的匆忙,所以只换了二十两银子。

我带着麝悦在郊区寻了个便宜的木屋住下,隐姓埋名地靠着给人缝补衣服勉强度日。

这片地方住的都是贩夫走卒、升斗小民,精明又爱算计,但是也会在你需要帮助时,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麝悦的性格跟这里很合适,今天为了毫厘争执,明天照旧一起收衣服、晒菜干。

后来我无意间,给一个婆婆写了封信,得到了个帮人写信的差事,再后来他们见我识字,便让我教导他们的孩子读书算账。

不要飞黄腾达,只求一日三餐精打细算。

小半年下来,我跟麝悦竟然还攒了二两银子呢。

冬日里靠着火炉听孩子们摇头晃脑的读书声,我会时常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年末时,一队锦衣盔甲的士兵闯了进来,把大家都吓坏了。

为首的是个身着紫衣的年轻公子,他一身文士长袍,披着件白色狐裘,一双凤眸上挑,带着睥睨天下的骄傲,美且冷。

他看了我一眼,便转向了我旁边的麝悦,躬身行礼,士兵们则跪下高呼公主殿下。

原来,麝悦是皇帝当年南逃时走失的公主。

这阵仗让麝悦胆怯地看向我,她眼中只有惊没有喜。

我拍了下她的肩膀:「去吧。」,这是好事,总归不用跟着我受苦了。

麝悦被簇拥着走到马车跟前,猛然想起什么,又转头看我。

我对她挥了挥手,她是公主,那是她的命。

我是下堂妇,这是我的命。

麝悦眼中含泪,抿着嘴唇,上马车走了,这一走恐怕就是永别了吧。

我看向腌制的菜干不由自主地抱了起来,然后又颓然地放下,公主以后也不吃这个了吧。

「这就是你非要跟我退婚,落得下场?」背后一声冷嗤,那紫衣公子不屑说道。

唉,陆元丰!我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都多少年了,他的性子竟然一点都没变,不张张嘴嘲讽挖苦别人,他就浑身难受。

「御史大人您要没事儿,请吧。」我不耐烦地拿起扫帚,往他脚边扫起来。

他攥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他身边:「是侍郎,我现在是吏部侍郎。」

「……那恭喜。」

「堂堂兵部尚书家的嫡长女,最后落得这般田地?为了沈儒世抛弃我,后悔吗?」

「退婚不是因为沈儒世。」我诚实地纠正。

「是,就因为我对花魁笑了一下。就因为这。你就要跟我退亲。苏依依你可不可笑啊。」他咬牙切齿,凤眸却在笑,只是笑意浮在眼尾。

我垂眸不看他,七年前我就知道了,跟他说话,有时候等于对牛弹琴。

我眼中容不得沙子,一粒也不行。

他却觉得是我矫情,无理取闹。

见我不回答,他看向我掌心磨出的茧子,眉头微微一皱,轻轻松了手。

小灶上的粥差点烧煳了,我连忙把瓦罐端下来,熬了麝悦的份儿,她却再没机会喝了。

我突然鼻子发酸,但是因为有旁人在,眼泪都积在了眼底。

陆元丰看了看我,轻叹一声,袍子一撩,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

见我看他,做作地咳嗽了一声:「怎么?老朋友久别重逢,你请我吃顿饭总不为过。」

这个理由,好像确实还挺充分。

12

我盛了粥给他,捞了几根菜干,切成小段,想了想,又奢侈地淋了一点麻油。

摆放就绪后,他表情僵住:「你……就给我吃这些?」

「我只有这些。」我端起碗喝起来。

「早知道今日,当初就算打断你的腿,我也会把你绑进花轿。总好过让你被沈儒世欺负,在这受苦。」,他端起碗,愤恨不已。

「吃饭,别说话。」

「你就不生气,不想报复吗?我可以帮你。」陆元丰循循善诱道。

我只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说了。

陆元丰虽然嫌弃,但还是喝完了粥,吃光了菜干,临走之前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去。

说完,他又连忙补充,说送我回我家去,他家里姬妾成群可没有我地方,让我别多想。

我摇头。

这答案他预料之中,我宁可隐居在此也不回家,他便知道我不会跟他回去。

陆元丰走了,麝悦也走了。

邻居们也都是周边乡镇过来讨生活的,一到年关,就纷纷赶回家团圆去了。

本来热热闹闹的地方突然就剩我一个,连说句话都有回声。

大年三十,我发起了高烧,迷迷瞪瞪地睡在炕上,听有人敲门。

拿起菜刀,披衣出门,却见门外站着个书生,相貌清秀,带着点文人的呆板矜持。

他是来投奔隔壁张大娘的,不过张大娘两月前已经过世了。

直到把他底细问清楚了,我才晕了过去,手中菜刀不松。

他生火熬药,折腾到天亮,我才退烧醒过来。

问了姓名,知道他叫林止。

我暂时收留了他,他感激地包揽了所有的活儿,砍柴、挑水、烧火做饭,甚至还勤快地要洗衣服,被我坚定地拒绝了。

呆板归呆板倒是没有一点酸腐气,干起活来干净利落,一点也没有邀功的意思。

不过……他读书的悟性倒是不咋地,这么一门心思考科举,恐怕……没什么出路。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再不中,他就回乡教书去了。

我提议他也可以做郎中,他想了想,说也行。

上元节这天,我们做了花灯,拿到集市上去卖。

颜料的钱是我出的,灯是他画的,看了以后,我跟他说,郎中做不成,做个灯匠吧?

上元节,互通心意的少男少女不少,加上我俩卖力地吆喝,灯也卖得很快。

等我送走一位顾客,转身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看过去,就迎上了沈儒世的眼睛,那眼睛里有……惊喜?

「你在这?」

我给他一个礼貌的笑容:「沈将军,好久不见了。」

13

沈儒世手紧紧握着我,像是我是一条鱼,他一不注意就能滑走一样:「依依,你受苦了,我带你回家。」

说完他拉着我就走,像是根本不觉得我会拒绝他。

「沈将军?您是不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已经和离了。」,我站定没动,平静地提醒他。

他却忽略了我的话,将我抱在怀里:「你走后我便差人寻你,可找遍了客栈、旅店甚至寺庙、庵堂都没有音讯,我还以为你回东都去了,没想到你会离我如此之近。」

他满眼悲伤,想要从我眼中找到共鸣,我却觉得麻烦。

「沈少夫人,身体可好?」我挣脱出来问道。

他表情呆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在第一时间,明白我说的是谁。

「柳柔吗?她……很好。」沈儒世说,看起来不愿意多谈。

「那沈家小公子呢,也该满一岁了吧?是不是都会跑会叫人了?」我像个老朋友一样,兴奋地问。

他沉默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孩子小产了。」

其实柳柔上午小产,下午我就收到了消息,这些消息可是废了我七成嫁妆的钱呢。

柳柔贪杯,被沈夫人责怪了几句,气不过,觉得受到了压迫,于是跑去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这个孩子纯属柳柔自己的错,不是我的算计。

柳柔是妙手神医,却挽不回自己的孩子,她当时难过极了。

我提起孩子,沈儒世的表情变得痛苦,这也难怪,他可是很珍惜那个孩子的。

如果我的孩子活着,现在也一岁多了,也差不多会跑会叫人了,伤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疼呢?

「你走了以后……家里被搅得一团糟。」,沈儒世继续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满是疲惫。

沈夫人做了七年甩手掌柜,刚开始可不就会一团糟吗?慢慢也就习惯了。

他竭力诉说着他这一年的遭遇,其实只要他抬头看一下我,就能看到我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是什么让他有了错觉,认为我会同情可怜他呢?

「依依,是我对不起你,你跟我回去吧。爹娘也一直催促我把你找回去。」沈儒世再次握上我的手,诚恳地说。

回去?回去住到西园,做免费的管家跟保姆?

「恐怕不行了,沈将军。」我对他笑,客气又讨好,「我已经嫁人了。」

他将我当做唯利是图的小人,那我便顺了他的意吧。

「嫁人?你怎么能?」沈儒世的话顿住了,我知道在他的想象当中,我应该生活拮据,还在为他守身如玉。

只不过他没有把话说完,好歹还算有点廉耻。

林止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了,他在不远处站定,这家伙刚才看见沈儒世拉我,自己害怕地跑了,现在又回来干什么?

「是他?」沈儒世看向林止,表情一瞬间阴鸷。

「嗯。」我挣开沈儒世的手,揪住林止的袖子,止住他又要跑的动作。

林止半死不活地看了看我,认命一样,对着沈儒世抱拳行礼。

「你刚才跑哪去了?灯钱都收齐了?」我担心我出的本钱,语气不由自主带着几分质问。

「收齐了。」林止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拿出来。」

林止仰天叹气,把钱袋子给了我。

我掂了掂钱袋子,将钱倒在箩筐上,专心致志地一文一文地数了起来。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他恨你,而是让他发现他爱你,而你的世界他再也挤不进去。

14

「依依……」沈儒世叫我,但我眼里只有钱,根本懒得理他。

曾经七年,我眼里只有他,现在他大概很不习惯,被我这样丢在一边不理不睬吧?

不过……总会习惯的。

沈儒世还要说话,林止上前一步挡住他。

林止站在我背后,凑到我耳边亲昵地央求:「娘子,这月就给我留两文酒钱吧。」

他的呼吸在我耳边划过,竟然让我心里颤起一阵,轻微的涟漪。

「依依。」,沈儒世忍无可忍地走到我跟前,把我拽了起来,我手中的铜钱掉落,滚到人群当中。

「我的钱啊。」我大叫,不夸张,我是真的在心疼。

柳柔气冲冲地跑过来了:「沈儒世,你在干什么?」

我清楚地听见林止说了一句「总算来了。」

沈儒世看见柳柔,才松开了我,但是语气坚定地对柳柔说:「柔儿,你看依依现在这模样,是我对不起她,我必须补偿她。」

我现在的模样?我这粗布衣裳、素面朝天的,碍着沈将军的眼了吧?

「对不起她?我跟你说了我们相爱,才不欠她。你有什么对不起她?我看你根本就是对他余情未了吧。」柳柔气得大叫,哪还有一年前那副高高在上,志得意满的模样呢?

「柔儿……我们伤害了依依,无论怎么狡辩,事实就是事实。」

原来,他也知道的嘛。

「我只是想把她带回去弥补她,你怎么变得这般不近人情了?」沈儒世喋喋不休。

不近人情?呵,多熟悉的词汇啊?

这不是他为了向柳柔表忠心时,用来攻击我的词吗?

这是风水轮流转了?

「我不近人情?你跟我被困雪山时,说只爱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近人情?我替你挡刀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不近人情?我不近人情?那我们现在就一刀两断。」柳柔说完转身跑了。

沈儒世吩咐下人去追,等他转身才发现,我跟林止早就跑没影了。

这俩人的拉扯,比台上一天演八回的戏都乏味。

卖灯的钱,我跟林止七三分账,他说他帮我演戏,应该多分一成,我觉得有理,多分了他两成。

林止拿着铜钱笑:「苏姑娘,乐善好施,收买人心有一手。」

我打了个哈欠没理他,我觉得有点心疼我那七成的嫁妆钱了,甚至都不用我多加干涉,沈儒世跟柳柔就要走到末路去了。

15

那天以后,我便让沈家仆从,再不用跟我汇报沈家的事情了。

过了上元节,邻居们都回来了,大家一起把张大娘的破屋收拾出来给林止住,从此他也成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中的一员。

不久,木屋边的枯树,竟然被林止照顾得开花了。

以前林止说这些是桃树,我还不信,单方面跟他抬杠了半个月。

没想到真是桃花,比别的桃花开得晚些,现下都五月了。

就在桃花开的这天,我小弟来了,我们分别时他才九岁,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少年,我竟然要认不出他了。

他劝了我几天,无功而返。临走时说爹原谅我了,让我想通了就回去。

可是我当时跟父亲说过,我自己的选择,哪怕是死路,我也受着,一言既出,便驷马难追。

而且他凭什么原谅我?

他惹下的风流债,逼死了我娘,我为了保护小弟,双手染血,现在他年纪大了,说一句原谅,就想儿女双全,膝下承欢?

可我的手再也洗不干净了,我绝对不会回去。

小弟离开的第二日,沈儒世来了,小弟总是气不过,去沈家寻了晦气。

沈儒世脸上带伤,却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说没想到我竟然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

他当然想不到,我与父亲断绝关系后,害怕沈家不接受,于是花钱雇了一对老夫妇,让他们假扮我的父母。

所以沈儒世一直以为我是个小商贩家的闺女。

我向他道歉,为我的欺骗与我小弟的胡闹。

沈儒世却苦笑,他一直以为我是温吞柔和逆来顺受的人,不敢想,我竟然设计这么一出惊天动地的骗局。

他说原来他从没有了解过我,从来不知道我爱他。

我听着自己年少的一腔孤勇,心里却没有半点起伏。

想要的东西,我会尽全力去争取,如果所得非我所愿,就算付出再多,我也会及时止损,没有半分留恋。

沈儒世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依依,跟我回去吧。柳柔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跟我回去,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怎么一样?我的孩子没的时候,孩子的父亲觉得庆幸。

我视作亲人的人,联合起来一夜未眠,只为算计着怎么赶我走。

这些事横亘在眼前,他居然还能说得出,跟以前一样?

我觉得他可笑,竟然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啊?」

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让沈儒世沉默了。

「我说是桃花,你还不信。」林止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束桃枝。

我们一开始打赌,如果是桃花,我便用桃花瓣做桃花酥给他吃。

林止看见沈儒世一愣,然后向他拱手敷衍行礼,说自己等会儿再过来。

我捏着桃枝,把花瓣收集起来。

「依依。和离书我没有送去户部备案,不作数,你不跟我回去,我便去告他拐带人妻!」沈儒世突然冷冰冰地开口威胁道。

「那你去。」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如果你这么不讲信用,我也只能去请公主殿下过来给我做人证了。」

当日沈儒世写和离书时,麝悦全程在场。

我这个平头百姓想找公主自然困难,可是如果牵连上官宦之妻,就是官家的事情,到时候自然有官府出面替我找人。

沈儒世表情一滞,冷笑出声:「好!我等!等她三月后和亲辽国!到时候看看你还能不能把她找来作证!」

16

「和亲辽国?」我震惊。

见我苦恼,沈儒世脸上表情略显得意:「天朝战败,皇帝命麝悦公主去辽国和亲,不日就要动身了。」

「天朝战败,需要用一女子换取和平,身为武将,沈将军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羞愧什么!太子横刀夺爱害死我娘,都不觉羞愧!我为什么羞愧!为什么还要保他的江山!」

原来,柳柔跟沈儒世闹掰那天就离家出走了,误打误撞进了青楼,凭借一舞成了青楼花魁,也勾走了台下,太子的魂。

太子威逼利诱,终于与柳柔互生情愫,柳柔放不下沈儒世回到沈家,太子抓了沈家二老做威胁,失手误杀沈夫人。

柳柔要投湖自尽,却与太子一同流落荒岛,两人在岛上私通苟合,珠胎暗结。

短短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沈儒世变成这样,原是因为被柳柔抛弃,爱而不得,生母又被牵连致死……也难怪他如今满身戾气。

「柳柔那种水性杨花的祸水,我再不会理会。只求你跟我回去……我……我还想给你画眉。」

祸水?只是柳柔单方面躁动,她能成得了祸水?

沈儒世说完,见我不答便走了,他笃定三月后,势在必得,林止这个穷酸书生奈何不了他。

可是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什么都靠自己,我什么时候需要依靠别人了呢?

没想到麝悦竟然会被选中去和亲,这件事更棘手一些。

林止又来了,见我坐着发呆,便拉了个马扎坐在我跟前,问我发生了何事。

林止是书生,平日里经常跟一群文人搅和在一起,谈古论今,我便试着询问起柳柔与太子的事情。

他沉吟了一下,才吐槽我,三岁孩童都知晓的事情,你却这样孤落寡闻。

啧。有事说事。

他看我面色不悦,也不插科打诨了,讲了起来。

太子得了个身世不凡的奇女子,想要迎作太子妃。

这奇女子不用说,就是柳柔。

只是这女子身份卑微,大臣反对。

国师夜观天象,言乃此是女天命之女,是母仪天下的命格。

「不仅如此。」陆元丰悠悠说着,踱着步子走了进来。

林止起身拱手行礼,还把唯一的马扎子让给了他坐。

林止对陆元丰的态度倒是比对沈儒世的好很多。

大概他也知道,陆元丰的官比较大?

陆元丰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止,毫不客气地坐下,把自己那一袭锦衣落在了地上。

我跟林止都看着他,无声地催促他快点说。

陆元丰咳嗽了一下继续说:「这位奇女子,还提出,对辽国称臣,让公主远嫁和亲的法子,来维持两族和平。还特意指名,要麝悦公主去。」

麝悦曾经骂过柳柔,没想到,她也是睚眦必报。

「岂有此理。」林止拍案,「泱泱大国,并非没有实力与辽国一战!只一次败仗就要向辽称臣?还用女子去换和平!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林止平日里很木讷,就连跟我抬杠争执时,都是软软的样子,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可现下皇帝病重,太子监国,而太子对柳柔的话深信不疑!」

「那就联合贡生一起上书,我不信太子会一意孤行。」林止斗志高昂。

太子监国,恐怕最忌讳被人挑战权威,他们这些书生,去一个没一个,去两个没一双。

「你给我坐下。」,我站起来,把自己的凳子踢过去给他,低声呵斥。

林止顿了顿,总算收了气性坐下。

「你是来干什么的?」我看向正看我们发愣的陆元丰。

「我……你与麝悦公主是好姐妹,她要被送去和亲,我来告诉你一声。」

17

陆元丰说知道麝悦跟我是好姐妹,特意来告诉我一声。

纯属扯淡!

陆元丰的小妹,可是现任太子妃!他根本就是无利不起早,害怕柳柔夺了他妹妹的位置!

「元淳已经身怀六甲,太子却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给她下药害她差点小产。太子还要遣散后宫,要跟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被我看穿,陆元丰恼羞成怒,他索性直接说了。

又是这样,柳柔口口声声,不与他人共侍一夫,却每每总是要找已经有妻室的男子。

我几乎不用想便能猜到,柳柔用的肯定又是,那一套「婚姻里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的歪理邪说。

陆家三朝元老,势力不容小觑,皇帝就是瞧上陆家势力才会让太子与陆家接亲,保证太子坐稳皇位天下太平。

太子闹着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玄乎非常的女子为妃,只怕势力不固,群雄并起,天下大乱。

「这到底是个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女?」林止连连惊叹。

「不论是什么妖女,该操心的都是这些拿国家俸禄的人。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什么都做不到。您说对吧?陆大人?」我打断林止,对着陆元丰说。

陆元丰看了看我,张口结舌,最后只能无奈地走了。

林止巴巴地看着我:「你真不管?」

我当然不会看着麝悦被送去和亲,但陆元丰这人城府太深,跟他合作相当是与虎谋皮。

我想了想,问林止,会不会写话本子?

「你想干什么?」林止疑惑地看着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你想在话本子里揭穿柳柔是祸国殃民的妖女?」

「不。」,太子当政,如果出现对柳柔不好的事,估计话本子根本流传不开就被禁了。

「话本子里,要把她写成,无所不能的天命之女注定是做皇后的人,得到天命之女的人能得到天下。」我认真地说。

林止愣了愣,然后打了个寒战。

逐鹿天下的「鹿」具象化成了人,那这个人,也就只有拼命逃窜的份儿了。

半月后,柳柔是天命之女的流言,传遍京城,太子大喜,有意推波助澜。

柳柔抚摸着自己凸起的小腹,满是欣慰,丢掉沈儒世又怎么样?她现在得到了更加尊贵的男人。

可是,她来不及高兴几天,得天命女的天下的传闻,便沸沸扬扬地传入了年过半百的辽王耳中。

于是辽王拒了公主,指名道姓要这天命女去和亲。

太子不从,可,他已经向辽国俯首称臣,他是辽国之臣,臣子哪敢反抗?

太子是聪明人,想到了李代桃僵之计,麝悦公主画像辽王已经见过,自然不行。

于是一直跟随在柳柔身边的沈梅,成了最佳替身。

沈梅亦爱太子,可是为了成全好姐姐跟所爱之人,她甘愿牺牲。

只不过,有人先一步将柳柔画像送了去,沈梅被当场斩杀,死得毫无意义。

沈梅身死,沈老爷急火攻心也去了,沈儒世劫走了柳柔想报复她,却在路上被人截和。

沈儒世走前,来跟我道别,我跟他说他找错人报仇,可他不听。

最后沈儒世被斩断手臂,成了残废,柳柔则被送至幽州,被年过半百的辽王封为「命嫔」。

太子要抢回挚爱,不顾刚刚战败的实情,带兵出征,结果被辽军俘虏成了阶下囚。

辽国要求花重金赎回太子,满朝文武甚至平头百姓,纷纷出来上书阻止。

同年,皇帝驾崩,太子妃诞下的男婴即位,陆元丰娶麝悦公主,被封摄政王稳固朝堂。

辽王鄙夷战败者,自然不会信奉战败者的天命之说,劫走柳柔不过是为了羞辱战败者,根本不会把柳柔当回事儿。

柳柔口口声声不与别人共侍一夫,终归还是做了别人小妾。

18

林止坐在火炉跟前,念着这些信上消息。

太子一走,关于柳柔的传闻满天飞,柳柔也因为提出和亲称臣的建议备受唾弃。

有传闻说,她跟太子在一起的时候,又与几个王爷牵扯不清,差点闹得朝廷内斗。

这些王爷好几个都已经娶妻生子,柳柔跟他们似乎都有一段缠绵悱恻的「自由恋爱」。

我卷着被子打哈欠问林止,若柳柔真心不想与人共侍一夫,又为什么总要找已婚的男子「自由恋爱」呢?

林止想了想,或许她不是找已婚的男人,而是在找有权势的男人?

要把人想得这么功利吗?说不定,柳柔真的只是想要寻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人呢?

林止把信投进火炉,「要打赌吗?」

「赌!」

又过一月,辽国命嫔在侍寝之时难产而死,死前如疯了一般大喊:「系统救命!我不要死!我要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做天下最得荣宠的女人!」

天命女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得天命女得天下的传闻不攻自破。

我跟柳柔永远也成不了朋友,她都死了,还要害我输掉十文钱!

麝悦来看我了,她有孕了,脾气依旧火爆,骄傲自大的陆元丰都能被她呼来喝去地使唤。

这恐怕真是一物降一物吧。

麝悦说谢我,我问她,我一个小老百姓,她谢我啥?

麝悦也不知道,于是看向陆元丰。

陆元丰嘴角抽动挤出一个冷笑给我,「谢就是了。」

麝悦对林止很是戒备,撵着追问不休,生怕林止跟沈儒世是一路货。

「得天命女得天下的传闻,是你放出去的吧?哼。惹得辽王觊觎,才保下的悦儿,她不该谢谢你吗?」

「柳姑娘是天命之女,可是国师说的,得天命女得天下,恐怕是大家以讹传讹了,我一个平民百姓,哪有这么大本事。」

「呵。当年那个得我一笑的花魁,苏姑娘可还记得?她不过中人之资,却莫名其妙被传得倾国倾城,因为名声太响被富商买走送给了宦官,最后被殴打致死。」陆元丰的表情,有嘲讽,还有戒备。

我一愣,原来陆元丰当年对花魁笑就是为了试探我,我就说他这人城府深吧?

「如果不是当时,我申请调职,恐怕也成了苏姑娘手底下的一条亡魂了吧?哼。苏姑娘依旧杀人不见血,好手段。」

「陆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双手拢在袖中,打了个哈欠。

其实我没有想杀他,那无辜花魁惨死后,我就意识到自己太过了,所以我脱离了家,想要换个不一样的人生,却没想到坏事做得太多,活该遭此报应。

陆元丰坚定地认为我会杀他,愤懑地握紧拳头:「哼。有件事告诉你吧?林止是我的人,我安排在这监视你的。我许诺他可以换到一条光明的仕途之路,你想不到吧?你那么护着他,爱上他了吗?你难过吗?」

陆元丰笑着,别人看来,我们相谈甚欢,但是他的语气却像是要强行撕开别人伤疤一样残忍。

「你怎么还是这么小家子气呢?」我懒散地看了他一眼。

林止拿了外套过来给我裹上:「这么站着你不冷啊?饭做好了,现在吃吗?」

陆元丰看了我们一眼,哼了一声跑去找麝悦求安慰去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我曾用这双手,了结了两个姨母,三个同父异母地弟、妹,他们不想让我跟小弟活,所以他们就只能去死了。

坠楼、溺水、花柳病、疯狗病……

这些人至死也不会想到,害死他们的是一向逆来顺受的我。

争宠什么的太麻烦了,而且变数太多,障碍直接铲除就好了,何必过多撕扯、钩心斗角,费心费力又让自己仪态尽失呢?

「但我本来没想让沈儒世,家破人亡的,你信吗?」我问林止,也像是在问自己,如果柳柔没有去伤害麝悦,她跟沈儒世的事情,我其实没那么在意了。

「信。」林止站在我身边,他没有靠近,却默默替我挡去了堂口的风,「你只是一只被逼急的兔子罢了。」

我带着林止回了沈家。

既然和离书还没有备案,这件事总要跟沈儒世有个了结才行。

管家毕恭毕敬将我迎进府里,仿佛我从未离开过。

四个漂亮活泼的小姑娘,高高兴兴地跑到我身边,围着我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她们是我从青楼门口、从她们亲生父母手中救下来养大的,沈儒世不知道,还把她们给了柳柔当贴身丫鬟。

我问她们少、老爷可好?

她们说,活着呢。

她们说我太善良了,还把沈儒世这个残废接回家,就应该让这个背信弃义的狗男人,流落街头。

唉,怪我平时太宠着她们了,这说话做事都无法无天的。

当初把她们留在沈家,也是暗中叮嘱好几次,她们才没对柳柔动手。

柳柔入府的时候,这几个小丫鬟给我出了不少主意,让我收拾柳柔呢。

言语羞辱、栽赃陷害、改头换面争宠、下药让柳柔小产……

她们说我应该狠扇柳柔耳光,让她颜面尽失,跪下求饶。

这些事情,我娘都做过,可是我爹依旧喜欢他的小妾,小妾伤好了依旧娇艳如花。

而我娘则从一个知书达理的端庄美人,变成了个善妒暴虐的疯子。

我不会走她的路。

讨厌的老鼠,直接把头砍掉,就安静了,干什么浪费时间跟它们纠缠呢?

而且看沈儒世与柳柔,自己否定曾经信誓旦旦的真爱,像斗鸡一样,彼此撕扯鲜血淋漓,不也挺有趣的吗?

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20

我回了曾经住过的院子,这里很干净,没有半点荒废的模样。

你看,就算沈老爷夫妇不在,沈儒世变成了残废,沈家的一切却仍旧井井有条。

沈儒世坐在桃花树下,他正试图喝到杯子里的水。

他满身死气,是这院子里,最最颓败的一个。

明明不久前,他还是那个鲜衣怒马,俊逸儒雅的少年。

物是人非,不断变化的永远是人。

「陆元丰是不是太残忍了点。」林止唏嘘道。

如果不是他语气里,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我都把他的善良当真了。

沈儒世听见我们的动静,转过头来。

上一次与他分别还不足半年,他瘦骨嶙峋的模样,像是一下老了二十几岁,一双眼睛像两个枯井。

看到我,他的眼神多了点光芒,惊喜、愤怒、憎恨、窘迫,交织在一起,精彩得不得了。

我们站在桃花树下,谁也没有说话。

曾经的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候大概谁也想不到,会像今天这样。

他奉命奔赴战场的那天,为我擦干眼泪,对我说,等桃花开时,他就回来。

他既然没有回来,那为什么不连同这副躯壳,也一起埋在雪山底下呢?

不然,我的孩子会平安出生,沈儒世会永远活在我记忆里,保持那邻家温暖少年的模样。

一阵风吹过,我仿佛看到了,桃花飞了满园。

沈儒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执意要为我画眉的少年郎。

这院子里有我们七年相伴的回忆,似乎风也带着熟悉的味道。

恍如隔世,只余讽刺。

背后传来林止的咳嗽声。

我转头看他。

林止望了下天,隐去上扬的唇角,然后看着我说。

「风有点凉。」

凉?我看着当空的骄阳,天气虽然没有到热的程度,但也不能算是凉吧?

「苏依依!你还是我的妻子,把个男人带回家,你知不知道廉耻!」沈儒世愤怒地喊道。

廉耻?

我只是在正常的距离下,听林止说了句话,怎么就不知廉耻了呢?

我想起了柳柔入府那天,沈家的人让我向柳柔道谢的事情。

或许我该以其人之道还之?

说林止曾在我生病时照顾我,他是我的恩人。

让沈儒世跟林止道谢,用言语狠狠羞辱他。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沈儒世,再去回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不值得。

林止过分地嗤笑出声:「沈老爷,将连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带入府中时,必定很有廉耻!」

沈儒世恼羞成怒,瞪眼看着林止,沈儒世的桃花眼很好看的,只是现在瘦脱了相,有点吓人。

林止退到我身后,手按在我肩膀上,摆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我头疼,我无语,他今天着实有点不正常。

沈儒世咬着后槽牙,胸口剧烈起伏,像是随时要扑过来。

「如果你是带着你的姘头,来耀武扬威的话,可以滚了。来人!把他们赶出去!」,沈儒世喊。

但是跟在我身后的丫鬟、仆从,却没有半个人动。

沈儒世憎恨又绝望,回来的这些天,他已经发现了,这沈家真正姓什么。

「夫人好手段!你我同床共枕七年,我竟然从没有了解过你。」沈儒世冷笑。

我使了什么手段呢?我不过是真心实意、尽心尽力地去对待、帮助每一个人罢了。

只是别人都会记得我的好,沈儒世一家倒是个例外。

沈儒世对我笑,像条受伤的蛇,躲在暗处,眼睛满是怨毒。

这可不太好,当性命握在别人的手上时,应该丢掉气节与尊严,示弱保命才对。

他这表现,可能会死得很惨。

「都七年了,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妻子,有没有可能是,这里,不太好使?」林止伸手点了下自己的脑袋。

沈儒世恼羞成怒。

「滚!滚!滚!」沈儒世将面前的茶碗扫落在地,茶碗摔得粉碎,他红了一双眼,向我冲过来。

林止下意识地挡在了我前面。

只是沈儒世离开了轮椅,人就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狼狈又可怜。

我让人接沈儒世回来的时候,马车滚下来山崖,把他的腿给摔断了。

陆元丰做事,总是这么拖泥带水、留着后患。

我轻轻推开林止,上前扶住沈儒世的胳膊,帮着仆从将他放回轮椅里。

就像放一件无用的摆设。

沈儒世口中突然喷出鲜血,他竟然趁乱含了一块碎瓷片,想要自杀?

就是可惜,他连自杀也做不到。

管家跟我说,沈儒世现在这样,和离书官府不一定会批的,和离不成……不如……

我叹了口气,让他快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

不管用什么药,也要保住沈儒世的性命。

管家只能领命跑去请大夫了。

我带着林止住进了沈家。

当晚有个小丫鬟不注意,把蜡烛弄倒了,满是桃花的院子整个烧没了。

沈儒世在偏院休养,幸免于难。

桃花没了其实挺好,没有意义的存在,就该化为灰烬。

21

林止白天会回去教孩子们读书,我则去照顾沈儒世。

我会给他念书,念林止写的天命之女的话本子。

陆元丰掌权后,在天朝鼓吹天命女的人会被斩首。

林止保留的这本,是他写给我当笑话解闷儿的。

保留本的结局,天命之女如愿当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皇帝为她遣散后宫。

他们统一天下,被所有百姓爱戴。

他们生了一堆男宝,个个都有惊世的才能。

最后他们还获得永恒的寿命,享受荣华富贵、恩恩爱爱、寿与天齐。

这故事没有贩夫走卒的卑微、没有升斗小民的辛酸。

没有因为柳柔的勾搭,而下场悲惨的弃妇们。

更没有在柳柔与太子的感情纠葛中,失去性命的老母亲、跟妹妹。

每个人都那么幸福、圆满。

沈儒世很不喜欢这个故事,他歇斯底里让我闭嘴。

「你为什么不反对?如果你当时反对柳柔进府,我们怎么还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沈儒世悔恨地质问我。

「反抗?你们一家为了逼我下堂,都商量了一宿,我反抗恐怕会被你们群起而攻吧?必定,我只是一个小商贩的女儿,翻不了沈家的天。」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身子一顿,看我的眼神满是恐惧。

他现在还会因为我知道这件事儿,害怕吗?

我还以为他早就把我了解透彻了呢。

「你要报复,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我妹妹她是无辜的……」

「沈梅的事情怎么能怪我呢?替嫁不是她自愿的吗?」

「陆元丰说,柳柔的画像,是你送给辽王的!我妹妹、我妹妹的人头、也、也是你送回来的吧?爹就是因为这才去世的!」

陆元丰!沈梅人头的事情也赖在我身上了?

沈儒世声泪俱下:「只要你想,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就能除掉我。为什么要牵连家里的人!爹娘对你那么好……他们把你当成亲女儿一样。」

亲女儿?

有帮着逼迫女儿下堂,把女婿让给别人的亲生父母吗?

看他哭得那么惨,我还是别再拆穿他了。

「我不是要报复你。」,我认真地说,「沈梅替嫁是她自己选的。而且我不是提醒你了,你报仇找错人了。」

我只是少说了一句「害死沈梅的人,就在你眼前。」,而已。

其实我也准备了几个报复的小诡计。

可谁会想到,沈儒世跟柳柔信誓旦旦的真爱,都不用太使劲儿,小微风吹几下,就散了呢?

沈儒世哭着笑起来了:「哈哈哈,所以你真像陆元丰说的那样,连恨都不恨我是吗?哈哈哈。我们相濡以沫的七年算什么?什么也不算?哈哈哈。」

他将柳柔带回来,说他们是真爱,让我「潇洒」转身的时候,这七年好像也没有多重要吧?

怎么这会儿,又要求我来珍视了呢?

如果柳柔没有毫无边界感的,与旁的男子喝酒勾搭。

如果柳柔也如我一般,孝敬公婆,把沈儒世把整个沈家都照顾好,他还会想起我们的七年吗?

跟他争执这些有必要吗?怪累的。

「我再给你念一遍话本字吧?林止写得很精彩的。」我竭力推荐。

「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依依。看在我们夫妻一场。你杀了我吧。」

「你小点声呀,我都不知道念到哪了。」我有些抱怨轻声道。

他咬着嘴唇,强压着情绪,身子不断颤抖。

沈儒世不怕死,但是他害怕,更加生不如死。

不过这个眼神真是伤人啊,让我想到了曾经的陆元丰。

我笑着摇头,然后把话本子翻到第一页,继续。

林止晚饭时回来了。

他跟我说,有人说我,心地善良、以德报怨。

也有人说我,心肠歹毒,好吃好喝供着沈儒世,就是为了让他活受罪。

两拨人吵得很厉害。

我点头,今天的菜,不咸不淡,很可口。

「今天还有你一封信。」林止按下我的筷子,「你外公说想见你。」

我顿住了。

外公家在汴梁,距离东都不远,我们却一次也没见过。

因为我娘一意孤行要嫁给我爹,跟娘家断绝了关系。

后来她惨遭厌弃,更觉得没脸回去。

我娘死后,我跟小弟被父亲扶正的继室虐待,外公曾派人找过我跟小弟。

我没见,因为我身体里流着一半,害死他女儿的那人的血。

我不敢,也没脸去见他。

我外公为什么知道我在金陵,又为什么会突然想见我?

我瞥向林止,他松开按着我的手。

「去吧,我们一起。正巧我也想去汴梁转转。」他低着头说。

我皱眉:「你是想蹭车吧?」

林止两手一摊:「……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生活确实拮据的很。」

「我也没钱。」我毫不犹豫地回绝。

林止耷拉着肩膀,低着头,手指扣着桌沿。

「苏姑娘最喜欢做好事,不会忍心让我孤苦伶仃的对吧?而且我很便宜,很好收买。」,他小声咕哝。

我下意识地攥紧筷子,勉强忍住想要敲他的冲动。

「我送了你一份大礼,是你自己不要的吧。」我凉凉地说。

这份大礼,原本应该帮着沈儒世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

「我要的东西没那么多。」林止拿起筷子夹菜吃饭,「沈儒世都说,我是你的姘头了,你要不要考虑对我负个责啥的?」

我认真思索:「你确定……你要的不多?」

「你的重点,是我要得多不多?」林止转过脸,委屈巴巴地问。

管家跑来告诉我,沈儒世死了,去得很平静,像睡着了一样。

有点遗憾的是,他没有像他的真爱柳柔那样,大喊大叫、满心不甘。

而我,从弃妇到寡妇,差别能有多大呢?

22

我曾主持葬礼,埋葬了我娘、我爹的两个小妾、三个异母弟妹,还有那个无辜的花魁。

如何举办一场,隆重又悲伤的葬礼,我手到擒来。

但沈儒世的葬礼是林止操持的。

林止跟我说,够了,就到此为止吧。

这话很多年前,在我即将掉入深渊时,他也对我说过。

所以我给了他这个名字。

林止,临渊、即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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