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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里的白月光

我是刚被打入冷宫的贵妃。

因为我养的哑巴鹦鹉在皇上面前突然会说话了。

「唉,狗皇帝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我扑通跪倒在地:「皇上,请您饶了颜狗吧。」

糟糕,我忘了狗皇帝叫严潇。

(一)

当今皇上是个白月光周边收集大师。

离谱的是,别的皇帝的白月光都有名有姓有迹可循。

唯独他的白月光是一个传说里的人物。

「传说皇上心里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女子……」

反正谁也不知道他的白月光长什么样。

更离谱的是,别的皇帝收集白月光周边,是为了放在后宫时时观赏。

他收集周边,只为了把人叫进后宫看一阵,说一声:「真像啊……」

就把人放回家了。

基于狗皇帝这个德行,我进宫前做足了功课。

入宫的姑娘,一般就封个贵人,在宫里呆仨月就被放出来了。

太好了,这样的话不耽误我过年回家吃饺子。

可谁知,我第一次见狗皇帝时,他直勾勾看了我半天。

「就封个贵妃吧。」

我:「???」

我严重怀疑,狗皇帝当时口误了一个字。

就因为他的口误,我迟迟没能回家。

起初后宫的姐妹很多,打麻将凑个十桌八桌不成问题。

慢慢的,她们都欢天喜地回家了。

只留我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后来宫里只能凑出一桌人了。

雪上加霜的是,前段时间狗皇帝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冷贵人关起来了。

只留下我和芳贵人、惠贵人。

三缺一,让本就忧愁的日子更加难熬了。

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我养了一只鹦鹉。

这鹦鹉通体灰色,扑棱翅膀的时候看起来威风凛凛,可惜是个只会看脸的傻鸟。

我费劲心思教它说「你好」、「恭喜发财」。

可无论如何它都只会冲好看的人吹口哨,冲不好看的嘎嘎叫。

我心灰意冷,给这个傻鸟取名叫「颜狗」。

(二)

今儿狗皇帝说晚些要来我宫中坐坐。

大概是他终于良心发现,要放我回家了。

我内心激动,开始盘算回去以后要吃什么。

麻辣香锅香辣烤鱼,火爆腰花泡椒猪肝……

我想的太入迷,没注意哈喇子已经流了一嘴角,也没注意狗皇帝进来了。

「爱妃在想什么?」

狗皇帝声音清冷如玉,仔细一看长得也仪表堂堂。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正问我话呢。

我可万万不能告诉他我在想回去后吃什么。

万一他妒忌,不放我回家了怎么办。

我正准备打哈哈岔开话题,意外的声音出现了。

「唉,狗皇帝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这音调,这语气,这叹息,和我平常一模一样。

我:「……」

我看着狗皇帝,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狗皇帝也看着我,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今晚挺凉快的,可我冒了一身汗。

我心存幻想:「皇上,您刚刚什么也没听见吧。」

他打破了我的幻想:「朕听到了。」

我狡辩:「臣妾刚刚绝对没有说话。」

「朕知道,」狗皇帝好心指了指我身后,不慌不忙,「它说的。」

我顺着狗皇帝指的地方看。

始作俑者正骄傲地挺胸扬翅膀,歪着头冲狗皇帝吹口哨。

事已至此,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请您饶了颜狗吧。」

那一瞬间我听到周围的宫女太监齐齐发出了小声的吸气声。

我看到狗皇帝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很好,」狗皇帝咬牙切齿,「爱妃果然很惦记朕,连宠物的名字都和朕有关。」

我:「……」

这狗皇帝突然说啥呢,颜狗和他有什么关系……

糟糕,我这才想起来,狗皇帝名叫严潇。

我战战兢兢:「皇上,您听臣妾说……」

他直接打断了我:「来人,把贵妃打入冷宫。」

(三)

去冷宫前我求狗皇帝让我带上颜狗,他干净利落拒绝了。

就一个字:

「滚。」

就这样,我两手空空到了冷宫,连晚膳都没吃上。

好在狗皇帝尚存一丝良心,及时命人把饭送来了。

我欢天喜地打开一看,一个手抖,把饭盒砸了到了地上。

饭盒里本装着一碗米饭,一碟小菜,还有一碗汤。

那汤香气扑鼻,一闻就知道是上好野生菌菇熬制的。

只是这汤里的骨头……

一看就是我的颜狗。

这狗皇帝根本没有心,竟把我的颜狗炖了还给我喝。

我心里一阵难受。

虽然平日里我有时也烦颜狗,那狗皇帝也不能把它炖了啊。

我恶狠狠拍了拍桌子,起身就往外跑。

我要去找狗皇帝讨个说法。

哪知我刚跑到房门口,迎面就撞上了步履匆匆赶来的狗皇帝。

我和狗皇帝异口同声:「你……」

狗皇帝与我不约而同:「你先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

「皇上,颜狗只是无意冒犯,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吗。」

「你只是失去了一点尊严,颜狗失去的可是命啊。」

狗皇帝似乎来得很急,脸色涨红。

他一面微微喘气,一面困惑道:

「你在说什么?你的鹦鹉怎么了?」

呵,还在那里装傻。

我指着地上,扬声道:

「颜狗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都把它炖了,还在那里装什么。」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带了哭腔。

狗皇帝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饭盒,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

「这个汤你没吃?」

这狗皇帝分明就在转移话题,肯定是心虚了。

我放声大哭。

狗皇帝安慰人的方式很冰冷:「别哭了。」

我哭得更大声了。

狗皇帝见状却似乎笑了:「别吹了,你连个骨头都认不对,你还化成灰也认识。」

「这是碗鸡汤。」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

狗皇帝目光愉悦地看了我一眼,赞许道。

「这汤里有剧毒,你却没吃,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醒了醒鼻子,这话信息量太大,我得慢慢琢磨。

只听他又说。

「给你在冷宫弄个小厨房吧,吃食自己谨慎些。」

小厨房,我以后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仍面色泛红,胸廓一起一伏,我还能听见他咚咚咚的心跳声。

他应该是怕我出事,飞快跑来的吧。

这么一想,我内心有些感动。

「皇上,想不到您竟这样担心臣妾。臣妾还有个小小的心愿,您放臣妾出宫吧。」

我说得温柔大义,谁知狗皇帝却突然生气了。

「哼,谁担心你了。朕只怕你现在死了,白白让朕背上小心眼的骂名」

「想出宫,门儿都没有。你们一人一鹦鹉对朕大不敬,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甩袖而去。

只留我一人目瞪口呆。

这人变脸也太快了吧。

(四)

这狗皇帝翻脸归翻脸,好在说过的话还算数。

不出一日冷宫的小厨房便建好了。

看到这小厨房我灵机一动。

如果是个贤惠的白月光,应该给狗皇帝洗过手做过羹汤吧。

我也给他弄一顿,没准儿他就放我回家了。

于是我托人给狗皇帝传话,请他来我这用晚膳。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我从下午就开始忙活起来。

那边的锅里正咕嘟咕嘟煮着牛大骨。

我正在这边的炒锅小火熬着牛油。

等着一会下葱姜蒜辣椒香料进去炸……

隔壁关着的太妃都被馋哭了。

炒底料的同时,我手起刀落,切好了各式的蔬菜肉类。

……

万事俱备,只等狗皇帝。

晚上,狗皇帝终于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一脸狐疑:「你又想干嘛?」

我心里唾骂他,还能干嘛,当然是吃完这顿赶紧想起白月光来,好放我回家。

脸上却赔着笑:「臣妾只是觉得皇上日理万机很是辛苦,想犒劳您。」

狗皇帝闻言满意点点头:「有劳爱妃。」

他大剌剌往那一坐,眼神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我微微一笑,转身向小厨房走去,十分自信。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可我的自信没维持多久。

我把锅底端上来,狗皇帝刚闻着热气,就皱着眉头直摇头。

「不行不行,太辣了。」

我把铜锅往桌上一放,急了。

「皇上,一点也不辣,您试试就知道了。」

可狗皇帝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起身就准备走了。

「好嘛好嘛,」我伸手一把把他拦住,选择了妥协,「鸳鸯锅就鸳鸯锅,臣妾马上准备。」

狗皇帝这才又安心坐下。

好在我煮了一大锅牛骨汤,弄个鸳鸯锅绰绰有余。

狗皇帝看到我新端上来的锅底,眼神一亮,转而又慢条斯理问道。

「朕的蘸料呢。」

这个狗皇帝可真瞎啊。

我指了指他的面前:「这里。」

这个蘸料是我的独门秘籍,由香油蒜泥香菜小葱小米辣蚝油醋花椒粉花生碎等精华融汇而成。

吃过的人都说好。

哪知狗皇帝低头凑过去闻了闻,又开始摇头了。

「这个闻起来好酸,朕的芝麻酱呢。」

我大惊失色。

吃火锅蘸芝麻酱的人竟在我身边。

「皇上,您先试试臣妾这个蘸料。打一点红汤底再吃,包您满意。」

狗皇帝半信半疑夹了颗丸子,刚碰到嘴边,就放下了筷子。

「里面有香菜,朕吃不得。」

我:「……」

我现在开始怀疑,我的做饭战略错了。

就冲他这个吃火锅的挑剔劲儿。谁愿意给他洗手作羹汤,谁的脑子就被驴踢了。

但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不能认输。

我忍着气让宫女取来芝麻酱,深吸一口气,极尽温柔体贴道:

「皇上,您辛苦了。臣妾这就为您涮菜。」

我先夹了一片腰片,在沸腾的红锅七上八下飞快涮着。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美味,更何况这东西对狗皇帝还大有裨益。

热气朦胧中,我仿佛听到狗皇帝在说:「真像啊……」,然后就放我明日回家了。

可现实里,狗皇帝的脑袋又摇得像个拨浪鼓:

「真敢啊……拿没熟的东西给朕吃。」

我不忍了:「你吃饭怎么挑三拣四像个姑娘?」

狗皇帝的头终于不摇了:「你都想起来了?」

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对话啊。

他赢了。

我放弃,我做不成洗手作羹汤的白月光替身。

狗皇帝有什么好伺候的,还是火锅更重要。

我含泪怒涮火锅。

等吃完这一顿,我的心情终于舒畅了,看这眉眼含笑的狗皇帝也顺眼许多。

「皇上,」我决定最后试一次,「您就没有什么话想和臣妾说吗。」

狗皇帝轻轻拍了拍脑袋:「你不说朕差点忘了。」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一脸期盼看着他继续说下去。

「之前你的汤里被下了毒,你有什么头绪吗。」

(五)

那晚送走狗皇帝后,我时常陷入思考。

偶尔想想到底是谁想置我于死地,大多数时间想的还是,

狗皇帝的白月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努力回忆之前后宫中被放出去的姐妹,竟没想到一点相似之处。

我想的头都痛了,不禁叹息。

「唉,狗皇帝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不料我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再说,朕就把你舌头拔咯。」

我战战兢兢回头看,狗皇帝正面无表情盯着我。

此时没有表情,比怒气冲冲还可怕。

我刚想冲这神出鬼没的狗皇帝赔个笑脸,突然大彻大悟。

我知道白月光是什么样的了。

话本子里,那些白月光大多是身患重疾,喜欢出去玩几年再回来,在替身前有谜之优越的奇怪女子。

哟,难道狗皇帝喜欢这样的?

「阿潇,我回来了。」我声音淡淡,纤细的手指轻拢发梢,极尽优雅。

狗皇帝似乎还没入戏:「哦?你来冷宫你还挺骄傲?」

我不理他,继续优雅:「阿潇,之前我一直拿你当弟弟。」

狗皇帝额头青筋暴起:「朕是个弟弟?」

我自顾自:「可几年不见,你变成熟了,有男子汉气概了。」

狗皇帝拉了个椅子径直坐下,冷笑地看我。

我内心却一喜,这看着有戏啊。

我清清嗓子:「你身边那个姑娘,虽有几分像我。但家世没我好,模样没我美,身材没我棒,气质没我仙……」

狗皇帝无情打断了我:「沈韫瑶你可要脸点吧。」

这狗皇帝咋还不入戏呢。

我不气馁:「阿潇,我现在病了,需要你那位的心头血做药引。可她现在怀着身孕……我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听见狗皇帝低声吩咐人去请太医。

我掩面做哭泣状:「你这是不相信我病了吗。难道你真的爱上了我的替身……」

太医很快赶到了。

狗皇帝指了指我,嘴角突然邪恶地扬起。

「贵妃似乎受了刺激,胡太医,你不是擅长针灸吗。」

「给朕用最粗的针扎她的脑袋,直到她清醒。」

胡太医战战兢兢:「皇上,臣最粗的针可比筷子还粗一点啊。」

狗皇帝满不在乎挥挥手:「治死了也无妨。」

这个狗皇帝可真狗啊。

那胡太医右手捏着针,手抖得仿佛抽风一般。

他颤巍巍向我走来,眯着眼打量着我,抖得像筛子般的左手在我头顶指着:「要扎这,那……」

救命啊,他看的和指的明显不是一个地方啊。

我起身大步上前,拍了拍狗皇帝的肩膀,哈哈笑道。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臣妾不过是看到个有意思的话本子,想演给您看罢了。」

他:「爱妃当真没事?」

我:「当真保真一定真。」

他有些遗憾道:「既如此就算了,可惜没能刺激一下爱妃的脑部……」

可惜个鬼啊,这狗皇帝一天到晚到底在想啥呢。

(六)

我被狗皇帝吓得足足躺了一天。

期间芳贵人过来看了我一次。

同样是离开后宫困难户,我是想走走不脱,她是自愿留下的。

从她那里,我了解到一个重要情报。

先前被放出宫的李贵人,是因为吟诗得了狗皇帝的青眼。

!!!!!!

吟诗,我也可以啊。

我托家里重金买了一首诗,这诗看起来文采斐然。

更可贵的是,卖诗的人拍着胸脯保证,绝没有人在南昭吟咏过此诗。

我花了足足一礼拜才把它背下来。

又花了足足一礼拜才摸清狗皇帝的生活轨迹。

这天我看到他像往常一样路过那条人工河,内心大喜。

我的机会来了。

我站在河边,张开双臂,高声喊道。

「啊——」

狗皇帝果然看到我这儿。

我假装没看见他,大声念道。

「问君,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一江春水向东流。」

狗皇帝慢慢靠近,声音幽幽:「爱妃果然不同凡响。」

听他这么说我心如擂鼓,这事儿终于成了!

只听他又道:「敢在朕的后宫念前朝旧诗。」

在我心里,那个卖诗人已经无了。

被我千刀万剐了。

我支支吾吾,咿咿呀呀,不知道说啥。

狗皇帝却眼中带笑看我:「爱妃今日兴致这么高,不如以眼前美景现场作诗吧。」

我快速环视了四周。

可能因为初春的缘故,我只看到了光秃秃的枝桠,烂在泥里的去年落叶,还有那条人工河……

这狗皇帝到底什么时候瞎的呢。

我在等美景,很急。

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狗皇帝,今儿却格外闲。

他也不催促,只静静站在那里,戏谑看我。

这时,救星来了。

我拉了拉狗皇帝的袖子,示意他往那边看。

河里游过来一群毛茸茸的小可爱。

我手指着他们,自信道。

「一个一个又一个,两个三个四五个,六个七个八九个,全部在叫鹅鹅鹅。」

我第一次做出对仗如此工整的诗,内心有些澎湃。

我兴高采烈扭头去看狗皇帝,只见他表情深邃。

他:「爱妃。」

我:「嗯?」

他:「你可否听清这水里的生物在说什么?」

我屏息凝神,侧耳听了一番:「我听不懂啊。」

狗皇帝淡定道:「它们说它们是鸭不是鹅。」

我:「……」

他叹了口气:「傻人有傻福。」

我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慌得一批。

绝不能让狗皇帝知道我连鹅和鸭都分不清。

我硬着头皮学狗皇帝淡定的样子,背过手,慢悠悠道。

「皇上,做人要有想象力。」

「看到鸭却能想到鹅,您不觉得这是难能可贵的天赋吗。」

狗皇帝难得没有叹气,竟还望着我轻轻笑了:「还是那个小傻瓜。」

一阵微风过去,拂得狗皇帝整个人柔和起来。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心里有些异样。

一时都没察觉,狗皇帝伸手拂去了我发上的枯叶。

待我反应过来,心砰砰砰跳了起来。

狗皇帝凝视着我的眼睛:「朕也送爱妃一句诗。」

他声音低沉喑哑。

「百里芙蓉照卿颊,十载深梦心上花。」

我瞳孔剧震:「你怎么对我家这么清楚?你要抄我家?」

我看到狗皇帝露出生无可恋的迷茫,才稍稍放心。

「那是我爹告诉你的?他连我家后花园子有百里芙蓉都和你说的吗?」

「原来你和我爹这样熟,不如你放我……」

狗皇帝打断了我:「沈韫瑶,朕不是让你滚到冷宫吗。」

我:「!!!」

我还以为狗皇帝忘了这茬呢。

我一把推开狗皇帝,拔腿就跑。

(七)

我吟诗失败那个晚上,惠贵人设宴,庆祝她明日就能出宫回家。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吃这种饭局了,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拉着人手问:

「妹妹,你是如何让皇上开金口的呢。」

惠贵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另一手轻轻捏着帕子,声音柔弱:

「嫔妾下午在后花园散心,恰好遇到刺客把皇上推入河中……」

下午,推入,河中……

怪不得我走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咕咚一声。

我悄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惠贵人柔声继续:「嫔妾便伺候皇上更衣,他说嫔妾真温柔真像啊……就放嫔妾明日出宫了。」

「啪。」在旁人的恭喜声中,我冷不丁一巴掌重重拍在脑门。

惠贵人温声细语:「娘娘,您没事吧。」

我露出八颗牙:「没事,我这是为你高兴呢。」

其实我心里苦啊,我忙活了半天,被送出去的却是我姐妹。

芳贵人发现了其他华点:「原来皇上的白月光是个温柔的女子啊。说实在的,惠贵人是真真的温柔。永远彬彬有礼,温言细语的。」

我疯狂点头。

这姑娘平常说话稍大点声都会脸红。

听完芳贵人的话,惠贵人的头更低了。

她像蚊子般哼哼:「我明日可以回家对吧。」

她的婢女赶忙回答:「千真万确,奴婢已经拿到出宫令牌了。」

「太好了,那老娘不装了。」

在我们目瞪口呆中,惠贵人一屁股坐到了餐桌上,荡着双腿,用手撕下鸡腿就啃。

边啃边和我们说:

「我就觉得男人肯定喜欢温柔款的,果然如此。这段日子装温柔真的要累死了。好在终于要回家了。」

说着,她把鸡骨头恶狠狠吐到了地上。

我们:「……」

这狗皇帝到底逼疯了多少人啊。

但惠贵人深深启发了我。

我没能回家,是我不够努力去深刻模仿白月光。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装温柔,我也可以的。

找到了努力的方向,我心情愉悦。

回冷宫的路上我一直哼着小曲。直到我回房点上烛火,才发现有人一直坐在我黑漆漆的卧房中。

是狗皇帝,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吓人干嘛。

想到我得温柔,我生生咽下了那些话,行云流水般向他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您深夜前来臣妾有失远迎,不知您有何贵干?」

狗皇帝任由我跪在地上,冷笑道:

「下午你把朕推进河中,可没见你这么温柔。」

这事儿我都忘了,他怎么还记得啊。

我把头埋在地上:「皇上,那只是女儿家的玩闹罢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狗皇帝抬手,示意我起身。

他用疑虑的眼光上上下下瞧我的脸:「爱妃这般乖巧,可是还闯了别的大祸?」

「又去御膳房偷吃了?」

「又念前朝旧诗了?」

「又去偷拿贡品了?」

「又在别处骂朕是狗被人抓到把柄了?」

「又……」

……

他说着说着,猛地一拍大腿,对身旁人吩咐道:

「赶紧派人看看,朕的玉玺还在不在了。」

我:「……」

原来他对我评价这么高,真是谢谢他了。

我表面乖巧:「皇上,臣妾没有闯祸。臣妾只是想温柔些,给皇上一个惊喜。」

狗皇帝拍着胸脯:「你以后别给朕这种惊吓了。朕本意是来看你是不是逃跑了,结果你这一出整的,朕还以为要亡国了。」

狗皇帝这个腔调着着实实很狗。

算了,我也不装了。

我把他拖出了房外:「你看也看完了,赶紧走。别在这打扰我睡觉。」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装温柔什么的,并不适合我。

(八)

惠贵人,不,苏传惠出宫后,只剩我和芳贵人频频讨论狗皇帝的白月光。

这天她又兴冲冲跑来了:「贵妃娘娘,重要情报!」

我腾的起身迎她,眼神灼灼。

芳贵人踮脚伏在我耳边:「皇上的书房里放了一副女子的画像。那女子神色清冷,目光如炬,遗世独立,窈窈似仙。」

「最重要的,我仿制了画中人的衣裳。贵妃娘娘,这次稳了!」

我听得心花怒放,一把抓住了芳贵人的手:

「妹妹,大恩不言谢,快把那衣服给我!」

一袭大红烟笼纱衣,图案明了,只点了几朵红梅。款式简单,裙摆堪堪遮住脚踝。

按芳贵人的描述,穿衣之人是个热烈明媚又不失清冷洒脱的女子。

于是我每晚穿上衣裳,在宫中那片树林里打转。

原因很简单,孤傲红衣女子,深夜月下独步。

多符合狗皇帝的白月光啊。

很快传言四起,他们都说宫中有个红衣厉鬼。

传言越说越有鼻子有眼。

这女鬼姓甚名谁,哪日为何含冤而死,如今在等何人……

每天都有八十个新版本出现。

每个版本我都听得津津有味。

传言越来越不像话,狗皇帝终于坐不住了,他带了一队人马,又带了仨道士,浩浩荡荡……

找到了我。

此刻我跪在他面前,他的眼神冷得能杀人:

「就是你每日在这装神弄鬼?」

我有些莫名,只听狗皇帝又道:

「你可知宫中因你人心惶惶,有几个太妃都被你这红衣厉鬼吓病了。」

???

原来我就是那个红衣厉鬼啊……

我抬起头刚想解释一番,狗皇帝又指着我抢先道:

「你这身儿衣服是哪儿来的。」

成了,他发现了!

我高昂着头,声音泠泠,装作孤冷清高:「臣妾喜欢,便穿上了。」

月光皎皎,打在我们身上。我清楚看到狗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怨气。

糟糕。我突然想到,有些旧衣,白月光可以穿,不相干人也可以穿。

但模仿白月光之人穿了,是绝对禁忌。

我突然有些后悔,狗皇帝不会真的要抄我家了吧。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狗皇帝的表情和缓了些:

「那日跑到御书房翻朕东西,被发现了就学狗叫钻狗洞的人是你?」

没想到芳贵人还干了这离谱事儿。

「是。」

她是为了助我出宫才干这些,现在出卖她也太不要脸了。

狗皇帝的脸色彻底放松了:「你走吧,日后不要再装神弄鬼了。」

我点点头,一骨碌爬起来,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狗皇帝面前。

「对了,日后不要再穿这衣服了。朕不喜欢。」

他的声音远远从背后传来。

我脚步一顿。

狗皇帝真在意那画中人啊。

不知为何,我内心一涩。

我鼓足勇气,扭头直直看他:「皇上,今夜月色这么好,不如讲讲你的白月光?」

狗皇帝展露困惑:「何谓白月光?」

……

「就是你心中温柔时光惊艳岁月的女子。」

狗皇帝眼神难辨:「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个鬼啊。

我换个问法:「你心中,谁温柔娴雅、热烈骄傲、洒脱清冷、擅长吟诗、喜穿红衣、还与你相识许久?」

狗皇帝听懂了:「华阳。」

我转头就跑,心突突跳着。

我好像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九)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难怪狗皇帝不敢把白月光周边放宫里,他的白月光竟是华阳长公主。

他的双胞胎姐姐。

知道这种事儿,我真的还有命过年回家吃饺子吗。

我心乱如麻,大脑像鹅毛一样空白。最后睁着眼躺到了早上。

天微微亮,我正准备闭眼歇会,狗皇帝却阴魂不散。

他派人命我参加中午的团圆家宴。

每逢四季末,狗皇帝都会办团圆宴,以解亲人间相思之情。

道理我都懂,可他们一家团聚叫我做什么?

哦我知道了。

今天华阳长公主会携驸马入宫,他这是要拉上我,在白月光面前装幸福吧。

我气得心里一直骂他。

谁让这狗皇帝把白月光周边送的只剩俩了。

他要是能带后宫三千多人去,岂不是更能让白月光安心。

那样的话就不用非拉我凑数了。

……

骂归骂,我也只能顶着熊猫眼赴宴。

说是团圆家宴,其实就一张方桌,四个位置。

狗皇帝与我在一边,长公主与驸马在另一边。

我到的时候只有狗皇帝一人在。

我轻声问了安,乖巧坐在位置上。

桌上的饭菜似乎闻着很香,可我始终低着头没往桌上看,生怕别人发现我脸上擦了很多粉。

坐在我右边的狗皇帝却直接凑了过来:

「爱妃怎么无精打采的,不会真的鬼上身了吧。」

「阿嚏,沈韫瑶你是打算脂粉拌饭给朕下毒吗。」

……

算了,骂累了。

我内心安慰自己,不要和这狗皇帝一般见识。

却忽然瞥到一抹火红,又听到一阵爽朗的女声传来:

「小潇潇,这便是我的弟妹吗。」

说话的应是华阳长公主。

这白月光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我只是个冷宫贵妃,她却叫我弟妹。

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我愤愤抬头看去,却目瞪狗呆。

这个姐姐,我好像哪里见过?

华阳长公主看清我的样子后,眼睛也亮了。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

「原来你就是我那瞎了眼的弟妹!诶,你怎么穿的是贵妃冠服……」

「皇姐,先坐下吃饭吧。」

狗皇帝沉声打断了她,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

我内心了然,他这是嫌我耽误他和白月光叙旧了。

唉,白月光还摸了我的手,他应该很嫉妒吧。

华阳长公主明显没想到我这层。

她转身又去拉驸马入座,点头赞许道:

「小潇潇长大了,想得周到了。大家都饿了,先吃饭要紧。」

直到此时我才看清桌上的饭菜。

火爆肥肠肝腰合炒……正中间摆着的,是麻辣香水鱼。

原来我和长公主的口味如此相似。

我内心欢呼。

看在饭的份上,我今天一定会为了狗皇帝,好好当只吃饭不干事的工具人。

与闷头吃饭的我相比,华阳长公主活跃得多。

狗皇帝四岁错把蟑螂当知了,抓了一个夏天。

六岁掏蚂蚁洞,却掏出一只拳头大的老鼠扑在脸上。

七岁被驸马认成了公主……

我忍住不看狗皇帝的反应,笑得花枝乱颤,脸上的粉都簌簌落下。

可笑着笑着,我又替自己不值。

原来狗皇帝的白月光是一边损他一边同他吃饭的啊。

亏我之前那么精心伺候他涮火锅,我可真是大冤种啊。

我忿忿不平,静静看华阳长公主为我报仇。

皇帝夹肉她夹走,一分二进我俩口;

皇帝夹菜她说好,一碗饭上全是草。

……

我内心悄悄感叹,妙啊妙啊。

临近家宴的尾声,最后一项活动是举家共吃团圆饼。

狗皇帝眼疾手快,猛的抓住了云腿馅的。

可华阳长公主更快。

她起身上前,一手从狗皇帝手中抢过云腿饼塞到我手中,另一手新塞了个饼给狗皇帝。

这姐弟俩速度之快,令我害怕。

更令人害怕的,是狗皇帝手中抓着的团圆饼。

寻常团圆饼外表都是金黄的。

只有他拿的那个,表面惨绿惨绿的。

我悄悄站起来伏在华阳长公主耳边:

「长公主,皇上拿的团圆饼怎么看起来那么绿啊……」

华阳长公主冲我莞尔一笑:

「韭菜鸡蛋的,能不绿吗。」

「……」

之前的的确确是我想错了,我原以为白月光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没想到她其实是黑暗料理之神。

谁又能想到,狗皇帝喜欢别人给他夹难吃的青菜,喜欢吃黑暗料理呢。

这皇家的事,果然高深莫测啊。

(十)

自那次团圆家宴后,我一直琢磨着给狗皇帝安排一顿白月光式晚膳。

可又怕做得太明显,让狗皇帝发觉我知道了他白月光的秘密。

怎样才能不露痕迹模仿华阳长公主啊。

我想得直抠头,都开始脱发了。

就在我日益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秃头时,终于想起快到芳贵人生辰了。

我又开始抠头想送她什么礼物好。

胭脂?衣裳?首饰?

太不走心了,不能体现我俩共商白月光的情谊。

孤本?好琴?古画?

也不行,我记得芳贵人是边陲守将的女儿,应该不喜欢这种舞文弄墨的东西吧……

等等,舞文弄墨!

我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华阳长公主极擅丹青,我临摹一副她的画给狗皇帝不就好了。

我又托家里重金去买华阳长公主的真迹。

从上次买诗,我明白我爹办事不靠谱。

这次我特意叮嘱让我娘上心帮忙。

愁的事儿终于有门路了。

我头发也不掉了,心情也好了,想法也灵光了。

我送了寒月刃给芳贵人做生辰礼。

作为古物,寒月刃外形漂亮,实用依旧,只此一个,珍贵异常。

又很符合芳贵人将门虎女的身份。

这个礼物送的她心花怒放,她抱住我说一定会极尽全力把我送出宫。

而我娘也在不久后来信,自信满满说事情已经妥了。

为了表达对我的上心,她特意派自己的贴身婢女小桃护送这宝贝进宫。

小桃见了我后,嘴就没停过。

「贵妃娘娘,这画可是夫人花了一千两银子才寻来的。」

「为了让您满意,夫人煞费苦心。她甚至动用了您外祖母娘家的力量。」

……

「这画夫人亲自看过了。她说保准您能模仿个八九不离十。」

小桃最后这句话戳到了我的心巴。

我兴高采烈打开了画卷,却不由愣住。

我能勉强认得画中儿童简笔式的云朵和太阳。

可那些围绕在旁边的生物是什么啊。

它们清一色有着六边形头,外带俩三角的耳朵。

眼睛是俩黑点,鼻子是一条弧线,嘴是一个黑色正方形。

身体则随意些,有些是多边形,有些是椭圆形,有些是直线与弧线结合的不知名形。

也许是手的部分,则又齐刷刷画成了四个鸡爪的样子。

「……」

我感觉先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指着画,艰难道:「你确定这是华阳长公主的画作?」

小桃看看画,又看看我,奇异道:

「这还能有假?娘娘自己看右边的落款。」

确实,落款的字龙飞凤舞,颇有底蕴。

上面写着:「华阳真作。」

我仍有些不放心:「可我听说长公主极擅丹青,这画怎么……」

「娘娘有所不知,」小桃得意洋洋,「卖画的说了,这可是长公主所做的,西洋抽象画。」

「这画看着简单,却讲究线条流畅,十分考验功底。」

「画的内容是凤凰飞天。除了长公主,谁能画出这么有气势的内涵?」

……

「而且这画可是奴婢陪着夫人挑的,始终不曾假手他人。」

小桃最后这句话彻底打消了我的疑虑。

我信得过小桃,更信得过我娘。

(十一)

小桃的话果然没错,这画我足足临摹了俩礼拜才成功。

我画废的宣纸,连起来都可以绕皇宫三圈。

画最后一笔时,我眼含热泪,泪水差点又把这张画毁了。

停笔的时候我甩了甩僵痛的胳膊,恨恨想到。

若是此番再不成功,我就干脆留在宫中,吃垮狗皇帝算了。

想归想,我还是诚实地把狗皇帝请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又一脸狐疑:「你叕想干嘛?」

呵,你说呢。

我忍着气,声音发甜,哄骗他:

「臣妾新做了幅画,请皇上指点一番嘛~」

他脸上的狐疑更重了:「你没事吧?」

有事,被你气的有事。

我直接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少废话,快看。」

狗皇帝这才慢条斯理往桌上瞧。

他在看画,我在看他。

乍见此画,他深吸了口气。

我内心大喜。

成了!

他这是为我高超的模仿力折服了。

却又见他的眉头一点点皱成了「川」字。

「爱妃,你这是画的群魔上天吗?」他缓缓道。

「……」

他连自己姐姐,自己白月光的画都认不出吗。

「皇上,臣妾画的是凤凰飞天。」

「你说这些,这些,都是凤凰?那为何连翅膀都没有?」

狗皇帝指着我的画,满眼不可置信。

「皇上有所不知,臣妾所做是西洋的抽象画。抽象画讲究用简单不真实的形式,展现画者所想。」

我勉强把小桃的话复述了些。

狗皇帝的眉头似乎更紧了。

「再如何形式简单,也不能画个凤凰没翅膀。」

「还有,你从哪里知道这抽象画的?皇姐醉心书画多年,朕也从未听她提及过。」

华阳长公主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重重拍了下桌子,厉声喝道:「不可能!」

我使的劲太大,桌上那摞宣纸都震飞了。

狗皇帝一面捡着散落的宣纸,一面无奈道:

「爱妃还真是有力……你刚说什么不可能?」

我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却看到他的动作突然停了。

狗皇帝保持弯腰姿势,似乎在认真端详什么。

我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大惊失色。

天呐,是压在那摞宣纸最下面的真迹。

我试图蒙混:「皇上,快给臣妾。」

狗皇帝则不慌不忙坐好,将那张真迹牢牢压在胳膊下,慢条斯理道:

「爱妃,这是什么?」

我深吸口气:「华阳长公主画技乃南昭女子翘楚。臣妾倾慕许久,特命人寻来她的真迹学习。」

「皇上您知道的,学习使臣妾快乐。」

嗯,我并不知道狗皇帝的白月光是谁。

只不过他的白月光恰好是我仰慕的人罢了。

我的内心不断自我催眠。

狗皇帝一时没吭声。

看着沉默的他,我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正当我想再说点什么时,狗皇帝终于开口了:

「爱妃,朕没有想到。」

我的心揪在了一起。

只听他继续:

「你竟真以为这是皇姐的画。」

???

「朕听说,早年民间有个叫华阳真的人,喜欢落款华阳真作,冒充皇姐的画作,骗那些无知者。」

「没想到这么老套的骗术还能骗到人……」

他啧啧称奇。

这骗子怎么就逮着我家骗啊。

我琢磨着怎样下令追杀他们。

而狗皇帝不忘继续往我心上扎刀:

「爱妃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我有气无力:「一千两。」

狗皇帝又扎一刀:

「寻常人也就被骗个几百两,爱妃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的右手死命揪着心口。

狗皇帝的刀扎得愈发欢快:

「下次你直接找朕,朕给你打八折。八百两,包你拿到皇姐的真迹。」

我的眼睛都瞪圆了。

狗皇帝干脆直接在我心上玩飞刀:

「一千两,朕甚至可以让皇姐当场作画与你。」

我动手准备把他赶出去。

「等等,」拉扯中,狗皇帝扬声制止了我,「走,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十二)

狗皇帝所谓的好地方,就是他的御书房。

刚进去,我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欢快小跑过去:「颜狗!」

颜狗歪头瞅了瞅我,吹起了口哨。

狗皇帝在我身后淡声道:「给你主子露一手。」

颜狗闻言摆正了小脑袋,脖子一伸一伸,缓缓道:

「皇上人中之龙,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励精图治、英明神武。」

狗皇帝没事儿把我的鹦鹉关这,就为了教它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吗。

狗皇帝却明显被取悦了。

他哼着小调,径直上前,给颜狗喂了颗瓜子。

又转头在多宝格中翻了翻,将一个卷轴塞到我怀中。

「皇上,这是……」我的语气难掩欣喜。

这难道是类似丹书铁券的东西。

「皇姐画的凤凰飞天啊。给你学习让你快乐啊。」

「……」

其实不必。

我悻悻打开了画卷。

嗯确认过内容,是我高攀不起的神。

我词穷,只能说这幅工笔画让人眼前一亮。

图中一凤一凰,凝神对望,共冲九霄。

细节突出,连凤凰的绒毛都勾勒的清清楚楚。

不愧是华阳长公主,不愧是狗皇帝的白月光啊。

我一时惊叹失神。

「爱妃,」狗皇帝突然轻声开口,「你与皇姐似乎很投缘?」

「嗯,臣妾觉得长公主很是眼熟亲切。」

「是吗?然后呢?」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我莫名:「就没有然后了啊。」

狗皇帝眼中的热切消退了。

他哼了一声:

「给朕想,想不起来今天就别走了。

狗皇帝是不是被群魔上天刺激傻了啊。

我瘫坐椅子上,右手一下下划扶手玩,脑子里一直想:

这扶手是纯金的吧,能弄下来带回去吗。

我兀自想着,一直站旁边的狗皇帝冷不丁发声了。

「再耽误时间,朕立马下令,从今往后冷宫厨房只有苦瓜。」

狗皇帝果然很狗啊。

我的右手改抠头了。

我进宫后第一次见华阳长公主,肯定是在团圆家宴上。

可我觉得她眼熟,她明显也认得我。

那我俩进宫前就认识咯……

原来如此!

我抬眼看狗皇帝,正惊喜道:「我知道了!」

余光却见一道寒光直直向我而来。

我想躲,身体却不争气的动不了。

我听见颜狗在凄厉地惨叫扑棱。

而狗皇帝脸上的表情,由欣喜转为震怒,又转为恐惧。

他没有犹豫,猛扑过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背迎向那道寒光。

原来他的怀抱和我爹的一样温暖。

我再次听到了他急剧的心跳声,比上次更甚。

我试图推开他:「危险,快让开。」

「别动。」

他声音沉沉,把我护得更紧了。

「刺拉」,我听见衣服被划破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血腥味。

「铛啷。」

一阵吵嚷声,侍卫似是抓住刺客了。

「你没事吧。」狗皇帝声音喑哑。

我摇了摇头:「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狗皇帝直起身,冷哼一声。

「朕是真龙天子,怎会畏惧这点小伤。」

他右肩处有道划伤在渗血,所幸看着并不深。

我的目光移向押在地上的刺客,不禁一滞。

怎么是她。

(十三)

此时芳贵人跪在地上,衣发皆乱,十分狼狈。

「朕就知道你不安分。」狗皇帝声寒如冰。

芳贵人挣扎抬起头,死死盯住他:

「为什么?我一直隐藏的很好,你怎么会怀疑我?」

狗皇帝只挥挥手,不想同她废话的模样。

侍卫见状,拖着她就往外走。

「等等。」

我出声制止,缓步走到芳贵人面前:「为什么想杀我?我哪里对不住你?」

芳贵人不再挣扎,很是平静:「你不是想出宫吗,我这是在帮你。」

她的理解力这么偏的嘛。

我是想活着出宫,不是想被抬出去啊。

狗皇帝冷淡道:「别听她疯言疯语。她是漠北的探子,觊觎我南昭江山,才对你痛下杀手。」

「先前在你鸡汤里下毒的,也是她。」

「赶紧拖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狗皇帝走了我身后,他的手轻轻揽着我的肩膀,轻声道:

「你想知道什么,朕说与你听。」

这场离谱的刺杀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幸好狗皇帝的伤的确没什么大碍。

太医都说如果再晚点处理,伤口恐怕都自行愈合了。

从狗皇帝那,我大概知道芳贵人她们要干嘛了。

仅限知道,完全无法理解。

「芳贵人见你迟迟没放我出宫,怕我影响大业,所以要杀我?」

我满脑问号。

「她们的目的不是侵占南昭吗,为什么不直接杀你了事?」

狗皇帝也一脸问号:「沈韫瑶你就这样诅咒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

对哦。

他又换上嫌弃的表情:「朕不是给你说了。漠北的策略是,派探子成为南昭后宫嫔妃,等她们生下皇子,再扶持其中能干的上位,完成一统。」

「她们还没有皇子呢,如何能杀朕了事。」

我脑中问号更多了。

「她都当面行刺了,还想和你生孩子吗?」

狗皇帝额头青筋暴起:「朕不是说了,漠北派了许多探子,包括前些日子关起来的冷贵人。」

「他们派芳贵人除掉心腹大患,再派新的探子入宫生孩子不就好了。」

行吧,大概明白了。

我话题一转:「芳贵人行事素日妥帖,你究竟是怎么怀疑到她的呢?」

狗皇帝哼了一声,神情难掩骄傲。

「朕派人精心调查了后宫所有人的来历,家世清白的都放走了。」

「她出身看着虽无问题,但她迟迟不愿出宫,本就怪异。」

「她又偷偷摸摸到朕的御书房翻东西,还试图嫁祸于你。不怀疑她怀疑谁。」

我有些震惊:「可那天我分明说是我……」

狗皇帝露出自信的笑容:「朕那天问你是不是学狗叫钻狗洞,你痛快承认了。」

「可那人分明学的猫叫。」

「……」

行吧行吧。

见我没什么想问的了,狗皇帝目光灼灼开口道:「你不是想起皇姐了吗。」

我点头:「我小时候,曾有两位姐姐到我家借住过一段日子。其中一位很像华阳长公主,只是她名字对不上,那位姐姐叫李笑……」

狗皇帝欣慰笑道:「那就是皇姐。我们出门在外都是用母妃的姓氏。」

原来如此。

可如今皇室怎么只剩华阳长公主了,那位叫李小的姐姐呢。

我小心翼翼问道:「长二公主是何时何故去的啊……」

狗皇帝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猛的叹了口气,挥了挥左手:「朕的伤口好痛,你快些回去吧。」

我依言乖乖走了,心里门清。

他哪里是伤口痛,想必是想到二姐心痛了吧。

我明天再来安慰他好了。

可我没想到,第二天迎接我的,却是生活翻天覆地的改变……

(十四)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就被人急急叫醒了。

芳贵人在狱中自尽了,死前留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她在行刺的短刃上淬了一年的漠北秘毒,受伤者活不过三日。

接到消息我急忙去看狗皇帝。

狗皇帝躺在床上,神情疲惫,脸颊略微凹陷,胡子碴拉。

他见到我时,努力直了直身子,冰凉的右手轻轻搭在我的手上,艰难笑道:「你来了啊……」

与昨天意气风发的他判若两人。

我的双眼骤然酸涩。

我努力抑制发颤的声线,挤出一个微笑:「你感觉如何?太医怎么说?」

狗皇帝闭上双眼,神情颓败:「太医什么也没查出来。」

看到他这番模样,不知为何我心痛难忍。

也许是我的模样太过凄然,狗皇帝睁眼看看我,神情有些心疼。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趁着朕还有力气,有些话今天一定要告诉你。」

「别哭,答应朕,认真听完好吗。」

我擦着眼泪使劲点头。

他的眼神有些缥缈,脸上又露出羞赧的神色,似是想到了很远很远的事:

「从来都没有什么长二公主。至始至终都是皇姐与朕。」

我一时忘记呼吸,呆呆看着他。

当年李家因小人谗言,尽数含冤入狱。

就连诞下一对儿女的李贵妃,也被打入冷宫等待发落。

李贵妃动用所有力量,冒死将她的儿女送到了我家。

那时我爹并无官职,家里凭空多两个孩子并不引人注目。

也少有人记得,李贵妃与我母亲是手帕至交。

李贵妃苦心孤诣,却仍担心有疏漏之处,又将她心爱的幼子扮成了女孩。

于是公主严笑变成了女孩李笑,皇子严潇变成了女孩李小。

怪不得他知道我家后花园有百里芙蓉呢。

原是我当年拉着他的手,亲自介绍的。

狗皇帝不知想到什么,扑哧笑出声。

「那时朕与皇姐惶惶不可终日。你却每天带着我们逛园子吃糖糕偷沈大人的私藏的宝贝。」

「朕当时就想,能与这样一个有趣的女子共度一生,该有多么惬意啊。」

「旁人入宫,都是各大臣家推出来的。唯有你,是朕亲自选的。」

「朕本想为你在后宫扫平危险,再给你风光荣宠。」

「却不料我们之间,只剩下短短的三天了。」

他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沈韫瑶,你愿意为了朕留下吗。」

我颤抖着回握他的手,认真问道。

「所以你这么多年来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我?」

「当然。」

「那你那天怎么说自己的白月光是华阳长公主?」

「什么白月光,你不是问谁喜穿红衣吗。朕见过的人里,只有皇姐最喜欢穿红衣裳了。」

「……」

狗皇帝垂死病中惊坐起,咬牙切齿道:

「沈韫瑶你怀疑朕是爱慕皇姐的变态?」

糟糕,好像被发现了。

我缩回手,绞着裙子,哂笑道:「误会,都是误会。谁让你那天自己说的。」

狗皇帝眼睛半圆:「那是你问的有问题。」

我狡辩:「谁让你御书房珍藏长公主的画像。」

狗皇帝眼睛椭圆:「能被芳贵人草草翻出来算哪门子珍藏。再说,她怎么没告诉你旁边还放着父皇母妃的画像。」

我强行狡辩:「我那天穿上仿长公主的衣裙,你怎么那么大反应。我还以为是东施效颦你的心上人你才生气的呢。」

狗皇帝眼睛全圆:「朕从小到大被皇姐欺压。那天你穿的和皇姐一样,朕的童年阴影都被你勾起了。」

「……」

好吧,没想到我这么努力模仿狗皇帝的白月光,我却是白月光本光。

想到我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我真想指着狗皇帝狠狠骂一通啊。

可我看他虚弱的模样,想着我们所剩无几的日子,伸出去的手,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

(十五)

这三天我不分昼夜陪在狗皇帝身边。

我们都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我们从百里芙蓉,聊到后巷的麻辣烫;从他男扮女装,聊到人生理想……

我们每天都有聊不完的事,笑不完的故事。

只是这愉悦背后,是我悄悄派人去寻能人异士,却一直未果的焦虑。

是他天天让太医诊脉,却始终无解的绝望。

日子一晃就到了第三天下午。

狗皇帝半靠床上,下定了决心:「请皇姐入宫吧。」

我含泪点头。

华阳长公主很快就到了。

她匆匆赶来,不复家宴那天的神采。

见到狗皇帝,还未出声,眼泪先落了下来。

「潇潇……」

狗皇帝轻轻摆了摆手,深吸口气,努力字正腔圆交代道。

「皇姐,以后严氏江山,只能靠你和皇姐夫了。」

「这些朕都放心。朕唯一放心不下的,唯有阿瑶。她少不得你的照拂。」

「若她以后想改嫁……改嫁,唉,皇姐要替朕祝福她。」

「只是她性情太过单纯,你一定要替她好好把关……」

他的交代,最终在我和长公主的哭声中收尾了。

天开始暗了,一如我的内心。

华阳长公主歇在了外间,我则在内室陪着他。

我怔怔看着沙漏,那一缕缕流逝的,不只是光阴,也是生命。

「阿瑶,」狗皇帝打破沉默,长叹口气,「朕其实舍不得你改嫁。」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欢快笑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大方。放心吧你。」

狗皇帝却没笑,他脸色沉沉:「但朕也不忍心看你孤独终老。」

「若朕能陪你,该有多好……」

他喃喃着睡去。

我坐在床边,轻握他的手,看他胸廓的起伏,听他不均匀的呼吸声。

还有沙漏细细的流淌声。

第四天终于来了。

子时,他还顽强地撑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还好。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有气息。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的胸口仍有起伏。

又……

第二天清晨,我与狗皇帝无言对视。

华阳长公主进来,被她睁着眼的弟弟吓了一跳。

我们三人齐齐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们有无想过,这毒只是那罪妇诓我们的?」

华阳长公主打破了沉默。

狗皇帝摇头:「朕的人审过冷贵人,她们确有漠北秘毒。」

我看着他摇头的模样,心里一阵怀疑。

狗皇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看着和中毒前一样精神啊。

「又或许,你那点伤口,根本没碰着毒?」

狗皇帝直摇头:「短刃淬了一年,通身剧毒。短刃见血,必中秘毒。」

淬了一年……剧毒……

我又想想那天情景,心念一动。

「皇上可记得,那行刺的短刃是何样?」

狗皇帝神色凝重:「朕忘不了。那短刃形如新月,握柄花纹繁复。通身银白,侧看还泛银蓝光泽,一看就有剧毒。」

有个鬼啊。

我坐在床边居高临下看他,双手抱拳,凉悠悠道:

「你说的,是我前些日子才送给芳贵人的寒月刃,哪来的淬一年的秘毒。」

「皇上快些起来吧,没准还能赶上今日早朝。」

我们仨又齐刷刷陷入新一轮沉默。

狗皇帝手下来报,本该装寒月刃的奁盒里,有一把青绿短刃,经查验,上面确有毒药。

应该是芳贵人不知何故,把它俩混淆了。

听完此番话,狗皇帝气也通畅,面也红润,手也不凉,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健康了。

我和华阳长公主,则一同气呼呼去了长公主府。

(十六)

到长公主府后,我和华阳长公主足足睡了一天。

到了夜里,我俩吹着夜风,吃着冰镇西瓜,嗑着瓜子,在凉亭聊天。

华阳长公主说起以前那些日子,妙语连珠,笑得我直不起身。

温柔风趣的她,还是当年那个大姐姐。

「笑笑姐,你说皇上是不是太可气了。一点事没有,却装作垂危。害我俩白白担心这么久。」

华阳长公主把手中瓜子皮扔出一条优雅弧线:

「瑶妹妹,这男人啊,是真的怕死的很。」

「之前驸马吐血,连自己攒了多年的私房银子,他都托付给我了呢。」

我呆呆看她:「都吐血了,挺严重呀……」

华阳长公主莞尔一笑:「吐出来的是牙龈出的血哦。」

「……」

我们兀自笑着,却见远处有人遥遥走来,悄无声息。

是狗皇帝。

他赔着笑脸:「皇姐,阿瑶。」

华阳长公主识趣走开了。

我托腮:「有事吗你。」

今日月色很美。

他周身洒满银色月光,衬得他眼神愈发温柔如水:「来看看朕放在心坎十年的那朵娇花。」

我的脸倏然发烫,却听他又说:

「沈韫瑶,你一直很想回家吧。朕放你回沈家。」

???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玩为了心上人安危,忍痛放手的套路吗。

他继续深情款款:「你只管回家安心呆着。」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大典。一个仪式也不会少。」

「朕要昭告天下,你是朕万分珍重的皇后。」

「沈韫瑶,朕的月亮,哦不是,白月光。你愿意做朕唯一的妻子,与朕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从此以后,无论你闯什么祸,朕都会为你兜底。」

最后一句其实大可不必出现。

我抬头看那如水的月亮,看他如星辰炯炯的眼睛,耳畔似乎又回响他那天的低吟:

「百里芙蓉照卿颊,十载深梦心上花。」

我眼睛弯弯:「好啊。」

毕竟当他唯一的白月光皇后,应该很不错呢。

番外一

和狗皇帝大婚那天,一套繁文缛节下来,我累得想吐血。

在屋内等狗皇帝的时候,我拉着华阳长公主的手诉苦:

「这可比我在冷宫的时候还要辛苦。」

她的安慰很贴心:「这才刚刚开始,往后逢年过节比这累得多。」

「……」

「当然最累的,是伺候严潇那个挑剔精。你愿意跳这个火坑,我发自内心感谢你。」

她可真不愧是狗皇帝的双胞胎姐姐啊。

「你俩凑一块,除了说朕的坏话,就没别的事吗?」

一身大红喜服的狗皇帝,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华阳长公主轻轻揽揽我,又拍拍狗皇帝的肩,嘿嘿笑着走了。

屋内只剩我和狗皇帝。

他径直走来坐到我身边,衬着龙凤烛跳动的火光,

什么也不做,只目不转睛盯着我。

很快,我的眼中浮出水汽。

「怎么」,他笑得暧昧,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梓潼害羞了?」

「不是,」我带了哭腔,「你别光坐着不动,快帮我把凤冠拿下来啊。」

狗皇帝恍然大悟,又将我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

「朕再看看你最美的样子。」

这才慢悠悠动手。

我等得心急如焚,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等到脖子一松的轻快感。

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双手已经伸到我面前:

「这是给你的,朕的呢。」

狗皇帝之前说过,帝后大婚过程繁琐,全都是给他人看的,不能表明彼此的心意。

他冥思苦想许久,最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在我们大婚那夜,交换信物。

他给我的是什么呢。

我兴奋向他掌心看去。

那是一个荷包,上面绣了两只禽类,应该是……

鸳鸯吧。

今晚华阳长公主陪我聊天时曾说起,

最近一段时间狗皇帝经常一个人在御书房呆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原来是在给我绣荷包。

做工虽然粗糙了些,但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皇上,谢谢你给我绣的鸳鸯戏水,我很喜欢。」

可狗皇帝没有我预想的高兴:「朕绣的是鸭子。」

「……」

我真的猜不到,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你是怎么想到绣鸭子的呢?」

狗皇帝看着我,言语中强忍着笑意:

「你不是看到鸭能想到别的吗。朕给你绣两只鸭子,专门丰富你的想象力。」

「……」

我气鼓鼓把我的信物重重放到他手上。

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纸,狗皇帝的面皮抽了抽。

那些都是我画废的凤凰飞天。

他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方砚台。

「你当年很喜欢这个砚台吧。为了它隔几天就求我,带你去我爹书房看看。所以我特意把它要来了。」

我得意洋洋。

狗皇帝却眼神柔和,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朕当年不是喜欢这方砚台,是喜欢你每次带朕溜进书房时,都紧紧拉着朕的手的感觉。」

「不过朕很喜欢这个信物。朕要每天早朝带着它,时时记着,皇后还在等着朕回来。」

他面色微红,每一句都说的无比真挚。

可恶,他这个样子,把我狠狠撩到了。

不知何时,他早已环抱住我,在我耳边急促喘气。

我别过头,忍住阵阵心悸,故意愤愤道:「你却绣了两只鸭子笑话我。」

「才没有,」他把我抱得更紧,声音旖旎,像是诱哄我,「朕听人说,鸭子最是听话。」

「朕是想告诉你,朕以后都会听白月光的话。」

……

今夜花好月圆。

漫漫月色,照亮万象风流。

番外二

当了半年的白月光皇后,这天我终于拍脑袋想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我要做一个贤德的皇后。

我搜肠刮肚,思索如何完成我的目标。

一个贤后,最基本的职责自然是打理好后宫。

狗皇帝的后宫只有我和颜狗。

这半年来,无论我如何努力,始终改不掉颜狗时不时会冒出「狗皇帝」的习惯。

「……」

打理后宫似乎不适用于我。

一个贤后,还应该友爱宗亲。

于是我常常将华阳长公主召进宫中,嘘寒问暖。

可没两次,她就语重心长对我说:

「你若真心希望我过得好,就别隔三差五叫我进宫,看这个挑剔精了。要是你想我了,记得自己,一个人,独自,来长公主府。」

「……」

友爱宗亲这条路似乎也行不通。

我又忍不住想得直抠头了。

就在这时,我终于想到了适合自己的贤后路线。

我要做一个节俭质朴的皇后,名垂史册。

于是我又兴冲冲洗手做……火锅了。

一国皇后,亲自下厨,身体力行,厉行节俭。

狗皇帝批完奏折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美好的场景。

「难得梓潼有此雅兴,同朕吃烛光晚宴。」

「只是摸黑涮火锅,朕都看不清菜是生是熟。」

「……」

什么烛光晚宴,我这是节约火烛好吧。

但我没挑明,只冲他神秘一笑:

「皇上不是最喜欢吃海鲜吗。我今天准备了许多。」

「很好。」

这次我有经验了,提前给狗皇帝打好一大碗芝麻酱。

别说,闻着也很香。

「朕的海鲜呢?」

他怎么还是这么瞎。

我指了指:「不就在你手边吗。」

他手边放着五斤海带,我还特意给他码得整整齐齐。

狗皇帝「啪」地放下手中筷子:

「沈韫瑶你管海带叫海鲜?你又戏弄朕?」

我急了:「海带如何不是……」

他干净利落打断我:「麻溜把大虾鲍鱼扇贝螃蟹墨鱼仔拿来。」

「皇上,」我振振有词,「臣妾要做勤俭节约的贤后,请恕我们的晚膳没办法那么丰盛。」

狗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

「可是梓潼,宫中只有你我二人。你这样做,除了让我们吃不饱穿不暖看不清,又能节省多少开支呢。」

「……」

行吧,他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我兴冲冲加火烛加菜了。

我们的日子还长,

人生目标什么的,不急。

番外三

我叫唐小芳,但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

他们都叫我芳贵人。

明面上我是南昭边陲守将的女儿,

实际上我是漠北的探子。

十五岁那年,我肩负漠北一统天下的大业,进了南昭后宫。

不得不说,所谓大业,真的很离谱。

靠女子宫斗生儿子,扶持儿子成为南昭新帝,

男子躲在背后坐享其成。

但我没办法,只能照做。

因为我亲生爹娘和弟弟,都在漠北王手上。

我本以为按部就班执行计划就好,

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事。

南昭的皇帝严潇,与后宫唯一的互动,是放嫔妃回家。

「……」

我不知道漠北王究竟派了多少人进南昭后宫,

只知道南昭后宫已经被严潇送的只剩四人了。

一个贵妃,三个贵人。

其中一个贵人还因给严潇请安时先迈的左脚,莫名其妙被关起来了。

这都什么事儿。

深感不对劲的我决定暂时蛰伏,观察情况。

严潇似乎对贵妃沈氏不一般。

起初在一众贵人中,沈氏脱颖而出成了贵妃,我没有特别在意。

沈家有从龙之功,沈家的嫡女自然当得贵妃。

可我渐渐发现,严潇常常在御花园,向一个方向远眺傻笑。

那个方向是沈氏的寝宫。

后来我听说沈氏痛骂严潇,没有被送出宫,也没有被关起来,

只是被打入冷宫。

终于确定了心中的怀疑,也不禁隐隐担心。

倘若严潇以后要为了沈氏空悬后宫,那我的爹娘弟弟要怎么办呢。

于是沈氏被打入冷宫的第一个夜里,我向冷宫的鸡汤投了砒霜。

可她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她失手打翻了剧毒的鸡汤,一口也没喝。

严潇还是大为光火,对下毒一事追查得紧。

我只能收手,有意无意接近沈氏,寻求其他办法。

沈氏是个很单纯的人,她对我并无设防。

她看见我时,总是笑得眉眼弯弯,让我想起早去的阿姐。

说起她失败的白月光模仿经历时,又是一派气鼓鼓的模样,很是可爱。

我们熟络后,有时会秉烛夜谈。

「你也是一直没模仿成白月光,才成了离开后宫困难户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漠北的星星。

我轻轻摇头:「我是真心爱慕皇上,想留在宫中侍奉他。」

「小芳芳你这么好看又能干,不要犯傻啊。干嘛吊死在心里有白月光的歪脖子树上。」

……

不知何时起,我改变了主意。

阿瑶是想回家的。

只要我能助她出宫,又何必杀了她。

然而我和她想了许多方法,严潇始终不肯放她走。

绝望犹如疯长的野草,填满了我整颗心。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

漠北王终究知晓,阿瑶是一统大业的不稳定因素。

他传来消息,让我用进宫时带着的淬毒短刃,诛杀阿瑶。

只要事成,就放了我的爹娘弟弟。

原本轻易就能抉择的事,如今我却左右为难。

我犹豫不决,思考究竟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阿瑶送我的寒月刃。

「我想了许久,觉得你肯定喜欢这礼物,怎么样,我会挑吧?」

其实我很久都没庆祝过生辰了。

自打我成为探子那天起,再无人记得我的生辰。

更无人会想许久,只为送上符合我心意的礼物。

多么讽刺。

阿瑶为我送上短刃庆生,我却在考虑要不要用短刃杀了她。

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我紧紧抱住她,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尽可能灿烂道:

「我太喜欢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送你出宫的。」

我决定当着严潇的面行刺阿瑶。

一方面完成漠北王的任务,还我爹娘弟弟自由。

另一方面告诉严潇,阿瑶留在宫中是不安全的。

趁无人注意,我悄悄将淬毒的短刃,换成了阿瑶送我的寒月刃,

又大张旗鼓去刺杀她。

事情的发展与我想得不大一样。

严潇竟毫不犹豫替阿瑶挡下了那一刀。

所幸事情最终又回到我预期的方向。

在狱中,漠北王传来消息。

我毒杀严潇有功,只要自我了断,就放我爹娘弟弟一条生路。

太好了,我微薄的力量,竟真能保住所有人。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心如止水。

只是想到阿瑶难过又疏离的眼神,微微有些痛楚。

如有来生,我定要早早找到阿瑶。

从相遇开始,没有阴谋,没有算计。

有的只是天长地久的友谊。

她为我庆贺及笄,我为她祝八十大寿。

总角之晏到耄耋之年,做对方相伴一生的姑娘。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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