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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在努力

双程

01

「啪嗒」一声,我用钥匙扭开门。

「廉翊,油已经加满,车也洗干净了。」我一边换鞋,一边顺手将钥匙串丢进鞋柜上的竹篼里。

转身进屋的时候,看见廉翊已经将晚餐准备好,有清蒸虾、红烧排骨、干锅花菜,十分丰盛。

此时廉翊刚好端着一锅香气四溢的鸡汤从厨房出来,看见我时,他明显顿了顿,随后皱起眉:「给你发了微信,没有看见吗?」

说完这句话后,他才将手中的鸡汤放到桌上。

闻言,我从包里掏出手机,刚才一路在开车,并没有打开过它。

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未读信息,都是廉翊的。

还未等我点开,廉翊已经走到我身边,双手推着我往门口去,嘴里念叨着:「等会儿周砚和陈绮就要过来了,你先赶紧出去吧。」

听到陈绮的名字,我瞬间明白了,那一桌好菜原来不是给我做的。

我换好鞋拿上包,站在门口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了。」廉翊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妙妙。」

「明白。」我点点头,微笑得像个十分体贴的女朋友,「晚餐愉快。」

替廉翊将房门关上,我转身走向电梯。好巧不巧,电梯门正好「叮」一声开了。

好巧不巧,我与电梯里的周砚和陈绮打了个照面。

我看见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孩睁大眼睛,刻意忽略着周砚的眼风,还是故作淡定地与正准备出电梯的他们擦身而过。

电梯门合上后,我低下头打开廉翊之前发的微信。

「打不通你电话,等会儿周砚和陈绮要来我家吃饭,商量周末去自驾的事,你洗好车自己在外面解决晚饭吧。」

读完,按熄屏幕。电梯到楼下后,本来想开车去 CBD 逛,结果发现走得太匆忙,忘了拿钥匙。

此时天快要黑了,我站在单元楼大厅里,思考着今晚要去哪里晃晃。

冷不防一只手拍上我肩膀。

「太好了,你还没走。」我循声回头,发现竟然是周砚。

「你下来做什么?」我挑起眉。

「刚刚陈绮问我觉得你跟她长得像不像……」周砚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所以?」我将挂在手肘上的包重新背回肩膀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我觉得廉翊这样做对你不公平……」周砚别开脸,「所以我找了个借口,跟下来看看你。」

我站直身子,有些玩味地望向他:「那你是想对自己最好兄弟的现任女友说最好兄弟的坏话?还是想要越过最好兄弟关心他的现任女友?」

闻言,周砚脸上一阵青红交加:「……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都不生气?你真的那么喜欢他,什么都可以忍受?」

「是的,我喜欢他。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不在乎。」我收起玩笑,将视线放空,越过周砚肩膀看向远处。

「……好吧,是我多虑了。」周砚摆摆手,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向电梯走去。

我深呼了一口气,拽紧背包,大步跨出单元楼。

02

一个人在附近商场吃了晚饭,看了场电影,出来时,接到了廉翊的电话。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妙妙,你在哪?」

「怎么,陈绮走了吗?」我靠在马路边的垃圾桶旁用肩膀夹着电话,嘴里叼着一根女士香烟,正在遮风点火,试了几次却没有成功。

「嗯……你回来吧,我给你留了鸡汤。」廉翊在电话里说道。

「好。」我笑着说。

挂掉电话,皱着眉准备继续攻略打火机的时候,一只已经点着火的防风打火机伸了过来。

「谢谢……」我含糊不清地应了,凑着火将烟吸了一口,这才抬头去看眼前人。

这人并不是来抽烟的,他好好得戴着口罩,可是一看他的眉眼我便愣了。

很像。比廉翊还像。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人口罩下的样子,但我却十分恍惚。

「不用谢。」他开口,声线清冷。

此时一辆车开过来停在面前,他未有停留,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我望着车尾灯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朝回家方向走,还没从失神中反应过来,直到走到家门前才整理好心情。

敲了敲门,没有反应。

我摸出手机给廉翊打电话,然而响了许久还是无人接听。

站着等了一会儿,楼道里几只蚊子咬了我一脚包,我拿出防蚊喷雾喷了脚。

此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就在我快要失去兴致的时候,房门终于开了。

「怎么没带钥匙?」廉翊可能刚洗了澡,只围着半截浴巾站在门口,头发是湿的,胸膛上滴着水珠,手上还拿着手机。

刚才半天敲门无人应,我便给他发了短信说我在门外。

「不是走得太匆忙了吗。」我笑笑,若无其事地进去。

我换鞋,廉翊回房穿衣服。等他穿衣服的时候,我将廉翊之前藏好的属于我的私人物品全部拿了出来,再去刷牙洗澡。

洗漱完毕,卸下一天的妆,敷了片面膜重新躺回床上时,廉翊端着热好的鸡汤进来了。

「喝点。」他说。

我接过来,吹了吹气,端着碗慢慢抿。

「明天我就跟他们出发了。」廉翊看了我半晌,终于开口。

「嗯。路上注意安全。」我一边喝着汤一边答。

「……」廉翊沉默了一下,又说,「今天周砚有些喝多了,我们闹了些不愉快,他可能不跟我们去了。」

「那就只有你和陈绮?」我眼眸未抬。

「陈绮说她负责一定叫上周砚。」廉翊坐在床边搓着手指,「我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嗯。」我喝完汤,将空碗递给他,笑了笑,「你回来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给你留饭。」

「妙妙……」廉翊欲言又止。

「嗯?」我揭开面膜扔进垃圾桶,仔细盯着廉翊的眼睛。

「你喜欢我吗?」廉翊道。

「喜欢的,阿意。」我伸出手一只手,摸住他的眉。

03

这世界上有很多相似的人,相似到你有些怀疑他们是否有血缘关系。

这是阿意离开的第四年,我参加公司年会,结束时已经喝得有些醉了。

时间不过九点半,几个单身女同事非要拉着我这个单身狗去酒吧续一场,并美其名曰艳遇。我不忍扫她们兴致,便答应了。

我们都化着浓妆,穿着薄裙,在寒风冻人的冬夜跑下出租车,快速地进入了酒吧。

酒吧里光线很暗,气氛很热,人来人往,我们找了个卡座,点了些酒。

不一会儿便有男人过来敬酒。

那些莺莺燕燕很兴奋,私下讨论着谁帅归谁,我对此没有兴趣,便谎称要上厕所,离开了座位。

走到公用洗手台的地方,光线终于明亮了些,我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妆没有花,便点上烟。

然后廉翊从男厕走了出来,过来洗手。

只是一眼,我的烟便掉在了地上。

很像很像。特别是眉眼。

他洗完手回头看见我,明显也愣了。

我能感觉到,他也从我脸上找到了另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鬼使神差地,我主动跟他搭了话,他替我捡起地上的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里。

他说:「女孩子抽烟不好。」

他还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我只记得我在拼命忍泪,忍住压抑了四年的情感,好像不这么做,它们就再也控制不住会全部倾泄出来。

所以当他的手伸过来捧住我的脸时,我没有拒绝,甚至主动吻向他的唇。

后来一切就顺理成章,没有男人能抵住一个女人的投怀送抱,特别是这个女人长得还很像他心底的人。

廉翊跟我一起上了车,跟我一起回了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便睡在我身边。

我有些恍惚,又有些开心,总觉得是阿意回来了。

可是他醒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

我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我也知道他错把我当成了其他人,因为他在我身上忘情的时候叫了其他人的名字。

那个女孩叫陈绮。

但其实他不知道,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因为我也把他当成别人。

他说他愿意对我负责,但暂时不想公开我们的关系,我答应了。

其实我没想过很多,更没想过跟廉翊走到最后,我只是想用一段日子治愈失去阿意的阴霾,治愈那段一直深埋在我心底的疮疤。

我跟廉翊在一起了,做为彼此的替身,温暖那些太过孤寂寒冷的长夜。

但我知道,如果天神在上,也会惩罚我的罪孽吧。

04

第二天是周末,我睡了个懒觉。

起床的时候,廉翊已经出发去自驾游了。

我躺在床上打开微信,看见廉翊的留言:「面包抹好了果酱,牛奶放在微波炉里保温,记得吃。昨天的菜都给你留了,中午可以吃,不用点外卖。」

我笑了,廉翊做为男朋友还是十分体贴的。

可惜当时陈绮不懂得欣赏。

我知道这次陈绮来约廉翊和周砚玩是因为她和她男朋友在闹分手了,但她想得到什么结果我懒得猜测,也不想关心。

更多的是,我其实没有立场。

吃过饭,收拾家里卫生,看了会儿剧,抽空做好工作报表。

手机响了,是林晓晓打过来的。

她说在市中心开了一家网红酸菜鱼店,叫我晚上陪她一起去打卡。

林晓晓是我来 C 市工作以后的同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 C 市本地人,遇见廉翊的酒吧也是她带我去的。

知道我脱单以后,她曾缠着我带上廉翊一起请她吃过饭。

所以晚上她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妙妙,你男朋友怎么没来?」

「他不在 C 市。」我将墨镜推到头顶,笑答。

「你知道吗?」林晓晓挽过我的胳膊,神秘地眨眨眼,「昨天我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跟你男朋友长得还挺像。」

「真的吗?」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昨夜那个给我点火的人,胸腔中好像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

「哈哈,下次有机会让你见一下。」林晓晓没有看见我的表情,拉着我走到饭店门口说道。

这家酸菜鱼不愧是网红店,排队人潮汹涌,到处人声鼎沸。好在林晓晓提前排了号,没有等多久便轮到了我们。

一大盆鱼端上来的时候,烟雾缭绕,酸菜的香气直接扑入鼻腔。浮在表面的鱼片白嫩,汤底金黄油亮,让人筷意十足。

我喜欢吃鱼,夹了一片放进嘴里,感受那肉质一抿就化的口感。

在我还是十来岁年纪的时候,阿意总是给我做鱼吃。

我们是邻居,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每次放学后阿意总会在校门口等我,然后带我去野池塘里捞鱼。

他挽起裤腿,踩进池塘里,水刚好没过他膝盖。

他一边赶鱼,我便拿着个网兜在岸边网。

如果今天有收获,我俩就有一顿肉吃。

阿意很会杀鱼。他的手指纤长白皙,握刀的时候骨节凸起得很好看,刮鳞片动作麻利,处理内脏也很干净。

最重要的是,他做得鱼很好吃。

每次他都会细心地帮我将鱼刺挑走,把最嫩的鱼肚全部夹进我碗里。

他总说我还小,在长身体,需要多吃一点。

可是他忘记了,他也不过是个只比我年长一岁多的小孩而已。

在很多个孤独留守的日夜里,我们两小无猜,亲密无间,一起学习,一起成长。

后来是怎么变得呢?

少女的情窦初开,少年的春意萌动,还是因为关系太好常常被周遭同学叫嚣起哄?

总之在我高一的一个春日,他在校门口接过我的书包,拉着我走上可以去捉鱼的那条偏僻小路。

一路无话,我望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感受着心脏的怦怦直跳。

而后,我看见他转过头,阳光照过来,衬着他星亮的眸,皓白的齿。

他说:「程妙妙,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羞得脸像火烧,点点头,说了声好。

那时候的我以为相恋就是一辈子,怎么可能知道有一天会永远失去他呢。

05

和林晓晓聊了一晚上办公室八卦,她也打听了些我与廉翊的相处,我不想骗她,便告诉她廉翊和他的发小一起出去短途旅游了。

「为什么不带你?!」林晓晓闻言高呼。

此时我们已换场到一家咖啡馆小坐,四周安静,我赶紧捂住她的嘴,环顾一下周围,确定她的尖叫没有影响其他人。

「程妙妙,你都不会生气的吗?」林晓晓虽被我捂着嘴,但还是没有停下叭叭。

这一句「你都不会生气的吗」,依稀已经是第二次听了。

我看着林晓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晓晓,其实你觉得我会跟他走到最后吗?」

这也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林晓晓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靠了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戳我脑袋:「真想把你脑袋戳开,看看你在想什么。」

「你也老大不小了,年底就 28 了吧?」她继续说,「谈恋爱就算了,要是你说想跟一个酒吧认识一夜情的人结婚,做为你的闺蜜我也要劝你考量考量。」

「……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人呢?」我坐直身体,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果茶。

林晓晓想了想,突然笑了,拿出手机鼓捣。

我的手机跟着响了,不用看都知道是她发来的信息。

「干嘛?」我把杯子放回桌上,并没有去拿手机。

「我的相亲对象,介绍给你。」林晓晓朝我挤眉弄眼,「他年纪跟你相仿,是近几年来 C 市做生意的,还开了公司,是个潜力股。」

我无奈地捏了一下林晓晓的大腿:「你的相亲对象,推给我合适吗?」

「哈哈哈!别!好痒!」大腿是林晓晓的弱点,她终于肯坐回自己位置上去,「他是挺帅,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胖一些的,而且他性格也不幽默,昨天吃饭全程气氛很冷的。我不是看他长得和你那小男友很像吗?觉得你可能喜欢这类型。」

「那我替廉翊谢谢你?」我挑眉。

「别!」林晓晓又坐了过来,按住我的手,仿佛在怕我跟廉翊告状似得,「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幸福,你不知道你刚来公司的时候那个气压低得……而且相亲对象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算,有备无患嘛。」

「……」鼻子有些闷闷的,我顺势抱住林晓晓,知道她是真心为我打算,能有这样一个闺蜜还是很感动。

「谢谢。」我说。

「说、说什么谢谢呢?」林晓晓似乎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懵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要是你男朋友对你不好,你随时拉上我一起去骂他!什么扔下女朋友一个人和发小去旅行的事,这样也做得出来?!」

后来我们又东拉西扯聊了些别的,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收拾好自己,入睡前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廉翊的消息还停留在早上那条,未读消息除了工作群只有林晓晓发过来的几条。

我点开看了,她推了一张微信名片,还留言:「我已经跟他说了,我有一个漂亮闺蜜,推给他认识认识。」

「刚才我还发了我俩的合照给他,免得他不信。(偷笑)结果他回我说,很想认识你。」

「你安全到家了吗?」我回道。

不一会儿林晓晓又发消息过来:「到了,都准备睡了。你那小男票今天跟你联系了吗?」

想着要是我告诉她没有,她可能又要发颠了,所以我回了个:「嗯。我先睡了哈,你也快睡吧。」

发完这句话,退出和林晓晓的聊天框,才发现有人加我好友。

点开来看,是林晓晓推给我的相亲对象。

他的头像一片漆黑,名字是简单的英文 CY。

CY……程意。跟阿意的名字及其相似。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鬼使神差地再想起昨夜那人。

可是,怎么可能呢?

阿意明明就不在人世了。

如果他还活着,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来找我呢。

06

我通过了那人的好友请求,但是等到深夜也没有收到他的一条信息。

想着那人应该是出于对林晓晓的尊重和礼貌才加的我,所以也没有多想什么。

倒是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疯魔了。

后来我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

廉翊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于是我发微信问:「准备去买菜了,要回来吃晚饭吗?」

直到一个小时后我到了超市才收到廉翊的回信:「我到家了。」

这么早?我皱着眉头有些纳闷,但没有多想,只多切了条猪肋骨,还买了些零食饮料。

提着大包小包回家,廉翊的鞋果然放在门口。

他窝在沙发上,听见我开门的声音,过来帮我接手。

他已经洗过澡,换上家居服,头发还有些湿湿地耷拉着。

我们没有多言,彼此默默地提着口袋进到厨房。

「你开车累了休息一下吧,晚上我打算简单炖个莲藕排骨汤再炒个番茄炒蛋,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我见他准备洗菜,于是开口说。

「我帮你。」他没有抬头,继续默默干活。

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我总觉得他们这趟旅程应该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是问了。

廉翊关上水龙头,空气一时变得安静,他将洗好的莲藕放进菜盆里,擦干了手,过来抱住我。

「我想你。」他将头埋入我的发顶说。

虽然很少从他嘴里听见这样的话,但我却当不得真。

只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一时没有接话。

一会儿后,廉翊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妙妙,我想好了,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疑惑地抬头,廉翊不是很怕陈绮发现我的存在吗?无论是害怕自己跟别人交往让陈绮永远不会再选择他也好,或者是害怕陈绮发现我跟她相似的面容也罢。

「……妙妙,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你生气了?」廉翊抓着我的肩旁,凑近脸看我。

「没有。」我怎么可能对着这张脸生气呢。

「……」廉翊看了我半晌,似乎真的没有看出我的情绪,他放弃了,牵着我走到沙发旁,将我按下去坐好。

然后他也坐过来,掏出手机,侧过脸吻住我的嘴角,第一次拍了一张我们的合照。

他看着合照满意地笑了,说:「妙妙你真好看。」

这天晚上,廉翊在朋友圈发了这张照片,一时间似乎有很多人点赞留言,因为我看见他捧着手机回个不停。

而我则收到了周砚的消息:「祝福你们。」

07

周一上班的时候,林晓晓端着杯咖啡靠过来:「怎么样,你们昨天有没有联系?」

「嗯?」我刚问出口,想起她说的可能是那个石沉大海的相亲对象,于是摇头,「没有。」

「怎么可能?!」林晓晓又开始了她的夸张尖叫,引得周围同事纷纷侧目。

这次轮到她自己不好意思了,看了周围一眼,讪讪地埋下头:「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私下问了我很多关于你。」

「可是确实没有联系。」我无奈地拍拍她的肩膀,「万一人家只是想跟你多点话题呢?」

林晓晓顿时苦了一张脸,过一会儿想起什么,又问:「那你那小男友昨天回来了吗?没有绿你吧?」

我想了想,还是把发生的事情给她讲了。

「那……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恭喜你,守得云开见月明。」林晓晓一根手指头卷着她的发尾,「他准备什么时候带你回去见家长?」

「……没必要吧。」说到家长,我心沉了一下。

「怎么没必要?如果他真的爱你,就应该给你十足十的安全感。」林晓晓拍桌。

十足十的安全感吗……

曾经倒是有人给过我。

和他一起走路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将我让进路的里边,用他的身体隔绝我和车流。

吃饭的时候,总把肉全部挑进我碗里,叫我多吃一点。

有时候逛街我拿起来看上一眼的东西,隔上几天就会偷偷买了送给我。

送我回宿舍后会站在楼下一直等我到窗前看上一眼。

他说妙妙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可是一切就在我大学毕业之后戛然而止。

我仿佛已经过完了人生最快乐的年月,认识了感情最美好的样子,被人小心呵护珍惜到了极致。

然后老天爷决定给我余生的痛苦和考验,要将这一切美满收回。

「林晓晓,上班不在工位跑这里摸鱼呢。」主管 Amy 走过来,敲了敲隔断玻璃,打断了我的思绪。

林晓晓朝我吐了下舌头,赶紧跑开。

Amy 看了林晓晓跑远的背影一眼,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文件放到我桌子上:「程妙妙,把这些文件做好,明天我要用。」

于是我忙了一整天,头都没有抬过。

晚上七点半回到家,家里一片漆黑。平时这个时候廉翊应该已经回来了。

手机里没有任何廉翊的信息,于是我一边开始准备晚饭,一边给他打电话。

结果打了两道都无人接听。

一个人随便吃完饭,叠完晒好的衣物,再拿起手机。

看见 CY 发来了一条消息:「你好。」

我赶紧退出去,点开林晓晓的头像:「你的相亲对象找我了。」

对话框马上变成了正在输入中,接着林晓晓就回道:「给姐冲!」

我:「谁是姐?」

林晓晓:「你是姐,我的好姐姐。(眨眼)(眨眼)」

林晓晓:「妙妙姐,我要看电影了,不打扰你们,聊完记得跟好妹妹我分享分享~~」

我看着林晓晓的消息,从鼻子里哼笑出声。

退出她的聊天框后,重新打开了 CY 的对话框。

「你好。」我回。

忍不住好奇,还是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意料之中是一片空白。

「你叫程妙妙?……我可以见你一面吗?」那人的消息发了过来。

「抱歉,周末就想联系你了,只是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如果觉得冒犯,请忽略。」紧接着又是一条。

刚说上两句就要见面吗?我心中疑惑。可是想到这人大概是以相亲为目的来认识我的,所以也情有可原。

但不管怎么说,就算没有男朋友,我也不会那么快去见一个陌生人。

于是我回到:「今天太晚了,改天有机会再见面吧。」

其实是看在晓晓的面上,没有直接拒绝。

然而他接着发来了一条让我再也拿不稳手机的消息:「我只是在找一个人,我叫程意……你是老家在程家村的程妙妙吗?」

08

程意……程意……

怎么可能呢!

他们明明说程意已经死了。

我脑袋里一片混乱。

正在这时,门开了。

廉翊开门进来,看见缩在沙发上的我。

「妙妙,抱歉……公司有点事,没有接你电话,后来我手机没电了。」他解释。

我分不出心思去在意他,只埋头看着这个叫程意的人发来的短信,觉得胸腔被什么东西活活堵住了,就快要窒息。

「妙妙,你哭了?」廉翊换好鞋走过来,看见我的神情,他神色慌张地捧起我的脸。

「对不起妙妙……」他一脸歉疚,却始终不敢看我眼睛。

「我有点事,想要出去。」我吸了吸鼻子,不想去在意他的歉疚中到底包含了什么,便从沙发上站起来,飞快地穿好外套。

「妙妙……」廉翊站在原地,神色显然很慌乱。

等他发现我真的要出门的时候,忽然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我:「妙妙,如果你生气,你可以打我。」

我用力抵抗着他越收越紧的手臂:「廉翊,我没有生气,我是真的有事要出去。」

「怎么可能?你就是在生我气。」廉翊依旧不依不饶,他固执地道:「是不是周砚跟你说了什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女人的力气到底比不过男人,我停止了无畏地挣扎,敏感地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什么。

「……那天周砚是下去追你的?」廉翊没有回答我,却好像突然灵光乍现一般,他松开了对我的钳制,开始自言自语,「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一定是他……我的好兄弟,竟然会来撬我的墙角,哈哈哈。」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廉翊,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着他的脸,却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的眉眼是很像程意。

但是程意的神色从来只是温柔。

他到底不是程意。

「周砚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想……或许你需要自己冷静一下。」我留下这句话,踩着鞋摔门跑了出去。

我一路飞奔下楼,跟程意发短信,告诉他我想现在就见他一面。

他立刻回问需不需要来接我。

我说不用,跟他约在星河路的咖啡馆见面,离家不太远。但走出单元楼后,双脚竟如同灌铅般沉重,每走一步都止不住颤动。

我在害怕。

我害怕等来的只是失望,害怕再经历一遍相信程意真的已不在人世的心情。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有一个陌生来电打了进来。

我以为是程意,接起来却是一个女声.

「你好,程妙妙,我是陈绮。」

同一时间,我看见小区门外站着的那个女孩。

这真是一个热闹无比的夜晚啊。

09

「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只有十分钟时间。」我走到小区门外,打量这个个子娇小的女孩。

她的眼睛比我大,脸也比我小,我们五官虽然很像,气质却不太相似。

她也抱着胳膊盯了我好一会儿,倒是挺开门见山:「我跟廉翊上床了。」

我微微蹙眉,虽不至于伤心难过,却还是有些不适。

「我不知道你跟他认识多久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喜欢了我很多年。」她似乎在捍卫自己的主权,眉眼也染上了一丝得意,「其实你见过我后应该明白,他为什么会找上你。」

为什么会。答案其实早就显而易见。

我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手机一响,程意发来了位置共享,并且留言:「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来接你。」

我点开了位置共享,看着他的头像离我越来越近,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放过廉翊吧。」陈绮看我一直在看手机,上前一步伸手按住我的屏幕说。

我抬起头看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什么时候上床的?上周六?」我问。

「……没错。」她似乎有些惊讶于我会这么平静。

「一个小时前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是不是也是因为你们在一起?」我继续问。

陈绮轻咬了一下牙:「他都告诉你了?」

确定了过程,我似乎抓到了那条看不见的线,也明白了廉翊这两日的反常。

我笑了,心中忽然轻快不少:「廉翊跟你上了床,第二天回家不但没有跟我分手,反而在朋友圈公开了我……今天你们本来在一起,他回了家,你却追到了他家门口……」

看着陈绮越来越白的脸色,我沉默了一小会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侧身扫开小区门:「如果你想知道廉翊为什么没有立刻跟我分手转投向你,你大可以亲自进去问问他。」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轿车车灯由远及近。

我看了一眼手机中那黑色头像已经与我紧贴在一起,心脏也提到嗓子眼去。

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理会身后的陈绮,我迈步走向那辆停下来的轿车,看向那开门走下来的人。

虽然只是远远地一眼,但四年没有见过的面容,变得成熟了,却依旧如刻在基因里那样深刻。

只一瞬间,手脚突然就变得麻痹。

而泪水,早就彻底挡住了视线。

10

五年前,我大学毕业,靠着上学时勤工俭学、假期各种打工,还完了助学贷款。

我的父母供我读完大一就不再给我交学费和生活费了。他们也从外地回了老家,重拾起耕种生活。

程意比我早一年毕业,他的父母从他读高三开始便不再打工,而是改行做起了建材生意。到他毕业时,生意已经越来越好,所以他毕业后就去了他父母处。

用他的话说,先学习摸索,等以后有能力了,就自己开一家公司。而且也要先存一些老婆本,等我毕业了好娶我。

我们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如青梅竹马,在留守的岁月里相濡以沫,彼此父母也都熟识。所以我们天真的以为,等真的到了向父母公开关系的那一天,我们会得到他们的祝福。

然而,那年春节,本是欢乐团聚的时日,却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程意提着的大包小包拜年品,被我父亲狠狠地摔到地上,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见他尖锐地指着程意说:「那么多年,我们那么相信你,你就是这样照顾妹妹的?」

而我的母亲一直在流泪,然后她哭着问我:「程妙妙,你就这么随便、这么不知廉耻吗?」

后来程意的父母也来了,他的父亲当众让程意跪下,用扁担棍狠狠地抽打程意,问他:「你知不知错?!」

他的母亲把我拉到一边,眼神嫌恶地问我:「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是不是你勾引他的?」

我苍白着脸全程失语,只听见程意宁死不服,他咬着牙大吼:「我和妙妙没有血缘关系,就算有也早就超过四代了,国家都没有禁止,为什么你们规定不能结婚?就因为那可笑的旧俗、因为我们都姓程?」

「对!我们都是同一个老祖宗下来的!老祖宗定的规矩,同村同姓就是不能结婚!」他的父亲怒喝。

那一夜,新旧观念的碰撞,老一辈的固执,让我们都太过疲累。

满心期待的欢喜结局,变成了荒唐收尾。

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感情,再也得不到彼此亲生父母的祝福,反而令两家反目成仇。

最后程意被他的父母拉走,我也被父母软禁。

后来他的手机应该被他父母没收了,电话打不通,发过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一个星期过去了,很快到了假期尾。

就在我准备趁着回 C 市工作的机会去找程意的时候,程意出事了。

他的妈妈给我打电话,电话一接通便哭着骂我没有良心。后来他的爸爸将手机夺过去,简单跟我讲了一下事情经过。

他爸爸说他们将程意带走后收了他手机将他软禁起来,不让他来找我,程意反抗两天无果后开始绝食。

后来程母坚持不住,给程意开了门。

门开的那刻,程意直接冲上街,想要来找我,结果出了严重车祸。

我也不知道放下电话后自己怎么赶到医院的,只记得父母一起架着我,而我双腿发软。

程意在抢救,他爸爸颓丧地捏着病危通知单靠在墙边,好像不过一星期的时间便苍老了许多。

而他的妈妈一直哭着,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她的眼神,不用看便知道有多恨我。

我在手术室外等了九个小时,后来我便昏倒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其实这一个星期,我也几乎什么都没有吃。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一天后,问起程意,父母摇头叹气,三缄其口。

而可以下床出院的时候,程意的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程意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她不肯告诉我程意埋在哪里,她说希望我能让她的儿子安歇,不想我再去打扰。

一开始我还觉得她可能是在骗我。

可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程意再也没有找过我。

我辞了工作,在老家浑浑噩噩地等了他快半年。

隔壁他家的祖屋已经租给别人,自从程意上大学、程意父母事业有成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天地茫茫,我彻底失去了程意的消息。

可是我自己清楚,如果他还活着,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呢?

半年后,我哭干了眼泪,被迫接受了事实。

与父母彻底疏离,一个人重新回到 C 市,学着重新开始。

11

望着眼前人,回忆汹涌。

可我平息了好久,才确定一个事实。

程意不记得我了。

我俩坐在咖啡馆里,虽然我心潮起伏,但是他冷静克制。

他说,四年前他出了一场严重车祸,失去了记忆。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下床,复健了整整一年才活动自如。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包括他的父母,也是重新接纳认识。

直到一个月前,老家的房子翻新,他回到那个祖屋,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日记。

他说,日记里记着的都是一个叫程妙妙的女孩。

他觉得这个人应该很重要,因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空洞的内心深处仿佛被什么填上了。

可是他的父母却在他问起的时候眼神闪躲。

他开始一面应付着父母安排的相亲,一面寻找着蛛丝马迹。

直到上周五的晚上,看见一个站在路边点烟的女孩。

他觉得自己有些记忆碎片涌了上来,有一种强烈的亲近感让他没有控制住自己,上前去给她点了火。

他本来以为多半是错觉,直到再次见到林晓晓发来的照片。

他说,看见你,我沉寂四年的心,终于有一种重新跳动的感觉。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认真,昔日属于阿意的温柔又爬上他眼角,这令我再次想哭。

后来我们聊了很多,大多是我给他讲一些小时候的事,他拧着眉,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来。

不过我想没关系,只要还他活着,我们还有大把的时光。

深夜,程意开车送我回了小区楼下,约定等他忙完生意再见面。

我下车后,一直目送着程意的车走远,心中五味陈杂。

打开静音的手机,看到几十条未接来电和信息。

回头望向十一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我知道,有些东西不能逃避,必须面对和解决。

开门回家的时候,廉翊就坐在沙发上。

他看见我回来,眼睛里突然冒出了光,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过来拉住我:「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很担心你。」

「……廉翊,我们谈谈。」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

「妙妙,今天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廉翊没有接话,他试图接过我的包,见我没有配合,又将我的专用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放在地上。

「你应该知道陈绮来找我了吧。」我没有动,只静静地站在门口。

廉翊的神色忽然沉了下来,他抿着唇强势地解下我的包,又蹲下来替我换鞋:「妙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既然你心愿已偿,我愿意退出。」我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后脑勺,只淡淡地道,「现在我就可以收拾东西搬出去。」

「……什么心愿已偿?」廉翊忽然有些激动,他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我,眼睛竟然泛红,」我的心愿是什么,你真的懂吗?」

「廉翊……你就非要让我亲口说出那些难堪吗?」我皱眉,有些不懂他的情绪了。

话音还没落下,廉翊忽然起身抱住我,双臂死死圈着我的肩膀,他大吼:「程妙妙,是你先来撩我的,是你先说喜欢我的,事到如今你却说走就走,你的爱就这样轻浮廉价吗?!」

我无言以对,但到底心中明了,我和他一开始就是错,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廉翊,对不起。」

「但轻浮廉价的从来不是爱,是人。」我闭上眼轻声道。

抱着我的手渐渐变松,我知道廉翊会想明白。

这晚,我没有收拾东西,踏着月光离开了公寓。

12

我将我的故事告诉了林晓晓。

从前我不想去剖开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不敢再提起那个名字。

因为我潜意识里认为,阿意是因我而死的。

如今知道他还活着,那压在我心中长达四年的阴霾好像终于有所消散;那些曾经的过往,就像被掘出土的文物,终于得见天日。

林晓晓抱着我哭到了后半夜,最后她一边擤鼻涕一边说,真好,你们还能相逢。

第二天,我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上班。

早会结束后,Amy 将一叠报表递给我,颇有些嫌弃地说:「程妙妙,你和林晓晓昨天一起嗑药了吗?」

「抱歉主管,我保证今天的工作不会出错。」我讪讪地应付,顺便拿出粉底将黑眼圈遮了遮。

等 Amy 走后,林晓晓从隔壁工位将泡好的咖啡端给我,眼睛还盯着 Amy 离去的方向:「她又骂你了吗?」

「没有。」我用粉扑沾了一点粉,勾勾手叫她把脸伸过来,也给她扑上。

然后我俩都笑了。

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一周,直到周五下班后。

林晓晓又回家吃她父母安排的相亲饭了,程意也出差了一个星期。虽然我们每天都有微信联系,但基本只是简单的问候。我能感觉到他确实很忙,况且,我们之间还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问题。

四年前的那场戛然而止,到底让一切不一样了。

说起来,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和一个只有她什么都记得的人,也不知谁更凄凉。

吃完晚饭,我看着程意发来的消息「正在送客户,过会儿来找你」回了一个「好」。

本来打算到附近商场逛逛,买一些生活用品,便接到了周砚的来电。

「你跟廉翊吵架了?」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就听见周砚如此问。

「没有吵架,只是分开了,怎么了吗?」我礼貌地回道。

虽然我跟周砚接触不多,但他在我与廉翊相处的时候还是挺关心我,因此我不想对他过于冷漠。

「……你过来看看吧,廉翊不太好。」周砚沉默了一下,如此说到。

见我一时没有回应,他又补充:「没有别的什么,只是我发现他一个人在家喝酒,收拾了你的东西,嘴里念叨要还你。如果你不想见他,就趁这个时间来把你的东西拿走吧。」

「谢谢。」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有些东西要彻底清算,于是打车去了廉翊家。

时间刚至八点,想着与程意的约定,我决定快去快回。

电梯到了十一楼,那扇门敞开着。

五个多月前,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搬进来的呢?

我自以为是的救赎,却是一场错误的根源。导致我既成了被男友带绿帽的可怜虫,又成了一个过河拆桥的混蛋。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房间,果然看见廉翊满脸通红地倚在餐桌旁,桌上各式空酒瓶乱七八糟地摆放着。而就在他身后墙角,放着我的行李箱和一个行李包。

「你来了。」周砚从餐桌另一头直起身,招呼我,「他已经吐了两回了。」

「我只是来取我东西的。」我低眸,走到廉翊身后,准备拿我的行李箱。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一个星期前我还在祝你们幸福。」周砚无奈地看了廉翊一眼,又朝我道,「今天也不是廉翊叫我来的,是我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上他,擅自到这里,然后发现他在家酗酒。」

「虽然我没有立场过问,但之前我问过你,是你自己说,只要能跟他一起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这么快就变了呢?」他皱眉说。

「不是变了。」我停下来,朝着周砚认真道,「而是我不用,也不想再当陈绮替身了。」

周砚一脸不可置信:「什么?!」。

我闭上嘴,拖上我的行李,给程意发了消息,便准备下楼等他。

一直沉默不语的廉翊站了起来,他拍了一下周砚的手,说:「让她走吧。」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挪过来,替我拿起行李包,同我道:「我送你。」

行李确实很沉,我想说不用,可廉翊坚持拿过包,径直去换鞋。

出了公寓门,我们彼此沉默地等着电梯。

「你把我拉黑了吗?」廉翊开口。

「没有。」我答。

「为什么发过来的消息都不回?」廉翊又问。

「……廉翊,我没有必要回了吧。」

「打算彻底与我断了?」他轻提了一下行李包。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你问过我同意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已经走出单元楼,我想从他手中接过行李,但他却躲开了,径直大步走在前面。

「是你擅自来吻我的,是你擅自说喜欢我的。」他一直朝前走着,没有回头,只将声音压抑在胸腔里,「我当真了,上头了。」

「廉翊……」我拖着行李想要追上他,但他脚步太快。

走出单元楼,路灯打在他头顶,在距离小区门不远处,他回过头来。那一瞬间让我恍然想起初见,阴影中他的眉眼,像极了阿意。

我心口一窒。

「廉翊,够了。」我停了下来,朝他摇摇头,「你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我可以自己走。」

他没有说话,夜风吹过来,一时很安静。

「你真的就要放手了?」他问,声音轻颤。

「对不起,廉翊。」我上前去,从他手中夺过行李,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我还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他拖住我的行李箱,停顿片刻,仿佛用尽毕生最大的力气。

「……你为什么不再叫我阿翊了?」

13

她不再叫我阿翊了,我问了为什么,她没有回答,但我很快得到了答案。

目送着她远走,直到看见小区门外替她接过行李的那个男人。

这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那些心底的隐隐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她第一次见我时眼里的星光,她说爱时那缱绻无限的温柔,她笑着说阿翊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留饭,她伸出嫩白柔软的指头摸过我的眉……她总是本分安守,对我从无苛责,对于我的过分要求,她也不会抱怨什么。

所以在出行前的酒桌上,周砚说起「你觉得一个从来不会对你生气的女朋友是真的喜欢你吗」时,我像被戳中了一般,借着酒意,忍不住心底的狂躁,与他争吵了起来。

我甚至忘记了陈绮就坐在一旁,忘记了我刻意对她隐瞒着我与别人交往的事。

这顿饭不欢而散,周砚提前走了,陈绮说她会负责将周砚叫上,不会中断我们约定好的旅程。

我对她笑笑,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周砚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又怎么会因此不去呢?

「那……廉翊,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陈绮双手撑着脸,看着我说。

陈绮的眼睛真好看,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一双眼睛。

可是我却忽然想起程妙妙来。

她的眼睛比陈绮小一些,没有那么圆,不笑的时候有些清冷,笑起来时弯弯的。

如果她知道我要和陈绮单独出去玩,会不会有些生气,来阻止我呢?

我这样想着,嘴里却还是回答道:「没有,怎么了吗?」

「我是怕……你要是交了女朋友瞒着不给我们知道。」陈绮说,「毕竟明天是我们三个单身狗的旅行。」

「……你真的分手了?」我心念一动。

「应该不会和好了。」陈绮举着酒杯,嘴唇殷红,「祝贺我吧。」

我与她碰杯,又聊到深夜,送走陈绮后恍惚着收拾了半天,才想起给程妙妙打电话叫她回家。

等我洗好澡出来才知道她没有带钥匙,已经在门口等了我十几分钟。

看着她满脚的蚊子包,我心中忽然有些歉疚,给她热了汤,忍不住还是将我与陈绮可能要单独出去的事告诉了她,恶劣地想要看一眼从未见过的她生气吃醋的表情。

我想着,如果她真的跟我闹,那我可能会带着她一起去。

事实是,她依旧那么平静。

「妙妙……你喜欢我吗?」我忍不住问她。

「喜欢的,阿翊。」她说着,伸出手一只手摸住我的眉。

她的手指温温的,但我却莫名有些烦躁。

那夜,我故意背对着她,但我一夜没有睡好。

早上起来看见她的睡脸,我也报复似地没有叫醒她。

我不知道我在烦躁什么,能跟陈绮久违地一起旅行,我应该是开心的。

这天,周砚还是来了,我们彼此沉默着搭好烧烤架,陈绮端着盆子去备菜。

我趁机为昨晚的事跟周砚道歉,周砚却说,你觉不觉得你应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我很烦我最好的兄弟频繁地为别人打抱不平,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程妙妙。是那个一整天都没有给我发任何消息的程妙妙。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手机开了又关,还是没有收到一条消息。我听见陈绮和周砚说起很多我们小时候胡闹的事,记得我小时候说,长大了要娶陈绮当新娘。

是啊,我要是早一点跟陈绮告白就好了,在她还没有男朋友的时候。

这样我就不会因为失恋去买醉,不会遇上那个可恶的女人了。

14

柔软的唇覆上来的时候,我想起了那时候的感觉。

那个女人叫我阿翊,可她分明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而我只把她当成另一个我求而不得的人。

不知道什么念头涌起,我推开了陈绮,迅速地翻身下床,将衣服穿上。

她抱着被子,赤着肩膀,睁着晶莹带泪的漂亮眼睛问我:「为什么?」

「你喝多了。」我没有直视她,扣好下巴下的最后一粒纽扣,「我也喝多了。」

出了民宿大门,我一个人在呼啸的山风中逐渐清醒。

我很想回家,很想立刻抱一抱那个猫似得让我抓心挠肝的人。

但我还没有酒醒,也不敢冒险去开山里的夜路。

我给一早就醉了回房的周砚发了一条消息,叫他明天载陈绮回家,然后在车上睡到天亮。

盘山公路那么崎岖,就像我坎坷的情路。

宿醉让我头晕目眩,但我又仿佛从未如此清醒过。

一路踩着油门到回家,已经过了中午。奔上十一楼,推开门,程妙妙不在。

不过她给我留了消息,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在等待她的时间里,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想再赌气,不想再藏着掖着,我要告诉全世界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也如此做了。

隔日下班后,陈绮来找我,她浑身都在颤抖着。

她说:「你非要找个跟我长得那么相似的人来羞辱我?」

我说:「对不起,之前是我骗了你,我已经跟她在一起五个多月了。」

五个月前,正是我跟陈绮表白失败的日子。

陈绮似乎听懂了:「所以那日在你家电梯里遇见那个人,周砚后来才会追下去……你们都知道,却瞒着我?把我像个傻瓜似得耍得团团转……」

她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泪,我有些不忍。

「抱歉。」我说,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你明明是因为喜欢我,才跟她在一起的对不对?」她靠近我,哀求着,双手抓着我的衣襟。

我闭上眼承认了:「是的。」

喉结滚动,我掰开陈绮的手,又说:「……可我现在好像真的喜欢上她了。」

人的感情为什么可以如此善变呢?我问自己。

可我永远也问不到答案了。

开门回到家,程妙妙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我凑近一看,她哭了。

我慌了,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我以为她知道了什么,我甚至猜测是不是周砚跟她说了些什么。

可我终究是忘记了,她的爱那么若即若离,她也从来不会为我和陈绮的关系生气和哭泣。

她出了趟门,回来后一切都变了。她说我们谈谈,她还提到了陈绮。

我本想跟她好好解释,却等来了一句「你既心愿已偿,我愿意退出」。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天塌也不过如此了。

我尝试用愤怒掩盖我的痛苦,却只把她越推越远。

其实我何尝不明白,是我将她当成替身这件事,一开始就错了。

在见到那个与我及其相似的人后我才明白,她从来不听我一句解释,不是她不想听,而是她不需要。

她对我的好,对我的小意温柔,对我的意乱情迷,对我的一切一切,通通都是别人的。

我醒悟的太晚,却又偏偏坠了进去。

而她保持着清醒,随时准备着抽离。

可是程妙妙,你知道吗?

抽骨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可我,到头来,还是希望你幸福的。

15

「希望你幸福。」

我收到了廉翊的短信。

彼时我已坐上程意的车,他将我的行李默默地收在后备箱。

我选择让程意来接我,没有避开任何人,我想让我今后的人生活得再坦荡一点。

外带了两杯咖啡,我和程意停好车,坐在公园的长凳上。

面前是长河水、河岸边散步的行人、以及河对岸的霓虹灯。

「我刚刚分手了。」喝了一口咖啡,我打破一路的沉默,对程意如此说。

「我猜到。」程意一只手捧着咖啡,另一只手指了指心脏部位,「虽然猜到,但莫名其妙还是觉得有些心痛。」

听了他的话,我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以为我不在人世的这些年,你应该过得很辛苦吧?」程意捉过我的手轻轻摩挲着,「……这周我回去问过我父母,他们什么都告诉我了。」

我极缓地摇摇头,告诉他从前都过去了。

「现在,就算他们还是不接受,我也认定你了。」他笑着说,「已经过去四年了……你还敢吗?」

我心中酸涩不已,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为什么不敢?」

顿了顿,我又说:「相反,我好像比从前还更充满了勇气。」

程意长呼了一口气,他用手指撑开我的手指,我们五指紧扣。

「我还可以叫你阿意吧?」我心跳如擂鼓。

他如从前一样伸出另一只手放在我头顶揉了揉,笑了:「当然。」

「那你呢?」

「嗯?」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还不错……生意越来越有起色,也越来越忙。」他喟叹,「只是心底深处一直很空,很想找回失去的东西,很想记得我来自哪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停顿片刻,他又道:「我父母说,为了生活,他们几乎缺席了我大半人生。所以,我很想找到你。」

他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底也盛着光:「幸好老天待我不薄。」

有些东西可能是人和人与生俱来的。

譬如信任,譬如依赖,还有默契。

隔天,我们驱车回了我们的老家——程家村。

事实上我也已经四年没有回来了,每年除了给父母打钱,偶尔通话,也再不提及别的什么。

如今重新踏上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心中不胜唏嘘。

还好,这次我仍是牵着阿意一起。

老家的道路翻新了,四处也收拾整洁。田地中秧苗茂盛,活水清澈,再没有塞满垃圾的臭水沟。

程意拉着我走上村边那条小路:「之前回来翻新主宅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很熟悉,小时候我们是不是经常来?」

我点点头,从前放学后的画面又在眼前一点点鲜活起来。

我们到附近的母校转了转,想要替程意找回一点记忆。

程意说有些映像,但具体还是想不起来。

我们又转到那个可以捉鱼的小池塘,它依旧还存在,只是如今再看已经小了很多。池塘边野草丛生,芦苇飘荡,远处青山绿树,映着一轮金色太阳。

程意干脆脱了皮鞋,挽起裤腿,下到河塘里。

「程妙妙,你中午想吃鱼吗?」他笑着说。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阿意做的鱼了。

后来,虽然意料之中没有捉到鱼,我们还是去集市买了一条。

时至中午,程意到车上取了一些礼品,同我一起到了我父母家。

这些年我在 C 市工作也攒了些钱,他们用自己的积蓄和我寄回去的钱翻修了一下房子。

我提前告诉他们我要回家,踏进水泥铺就的院子时,母亲正在院里择菜,父亲在厨房烧饭。

母亲看见我们时,眼里有激动、有欣喜,但更多的是惶惑不安。

程意与我母亲打过招呼,放下礼品,朝我颔首,熟练地提着鱼朝厨房走去。

我不知道他会和我父亲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事到如今,兜兜转转,即使他们再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们也不会让当年的事情重演。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我的父母什么都没提,只问我们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我的父亲,甚至与程意一起喝了酒。

他们在试着接受,试着改变观念。

就像这发展、创新、开拓的时代一样。

16

尾声

一年后,林晓晓结婚了。

新郎是相亲认识的,人胖胖的,很幽默,对她也很好。

婚礼上,林晓晓将捧花抛给我,眼睛红红地说:「程妙妙,我等不及要喝你的喜酒了。」

她不知道,其实程意早就用求婚戒指将我拴住了,在一个浪漫的夜晚,只有我们两个人。

只是对于领证办酒,我们并没有那么着急。一是想给家人更多的缓冲时间,二是对于我们来说,不过一纸凭证而已。

历经过那些坎坷、几乎跨过生死才在一起,我们似乎更懂得了感情的意义。

一年里,我有幸碰到过周砚两次。

第一次他还跟我提起过廉翊,后来就只是简单地点头问好了。

从他的话语中,廉翊似乎并没有跟陈绮在一起。

他说,廉翊很后悔。后悔跟我在一起的时光里没有对我更好一点,后悔没有更珍惜眼前人。

我想人总是会这样吧,为失去的后悔。等幡然醒悟,业已太迟。

只是大多数人在意的是那份无法改变的无能为力,而并非真的在意那时那个人。

不过我想我跟廉翊不会再见面了,即使在一个城市。

偌大的城市,成千上万的陌生人。

有些人,一散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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