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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兔味的维纳斯

「想升职也不用耍这种低级手段吧?」

会议室没有旁人,集团总裁高晟玩味地笑着,看着我。

我心脏像被人擂了一拳,狂跳不止。

原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01

刚刚,我们在跟两个白人老头开视频会议。

能不能拿下这个国际新锐洗护品牌的大中华区总代,直接关乎公司能否迈上一个重要台阶。

为此,我们部门已连续加了半个多月班。

成败在此一举。

「As for the specific data……er……」

我的上司许美玲,一向对自己信心十足,可这会儿,她满脸通红,突然掉了链子。

在场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仔细捕捉着甲方脸上的表情,生怕生意黄了,之前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Well……」

许美玲还在不停翻腾文件夹里那几张纸。

我坐直了身体,冷眼旁观。

「数据呢!数据!」许美玲瞪着眼睛冲小李低吼。

「我给你了呀……」小李立马凑过去,帮许美玲一起找。

其中一个老头双眉紧蹙,干咳了两声。

许美玲赶紧冲大屏挤出一个微笑:「Just second.」

我微微勾起嘴角,瞟了眼墙角的垃圾桶。我知道,是时候出手了。

——我早已将那张纸上的数据熟烂于心,只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挺身救场。

我调整坐姿,刚准备站起来发言,一直沉默旁听的总裁高晟突然开口,抢在我前面,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准确抛出一组组关键数据。

惊得我半天合不拢嘴。

合作自然谈成了。

 

散会后,我故意留在会议室,假装收拾桌上残留的文件。

——其实是为了把纸团从垃圾桶掏出来,毁灭自己动手脚的证据。

不料高晟却折了回来,语气冰冷地抛来一句:「还算是胆大心细。」

我一激灵,忙把双手背在身后。

望着那张浓眉大眼、轮廓深邃的脸,我惊得说不出话。大脑飞速运转,正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他却又面无表情地两手插兜,走了。

我僵在原地。

怪不得他偏要抢在我前面开口……原来他早看穿了我的把戏,轻而易举就摧毁了我苦心创造的表现机会!

 

呵呵,他看出来又能怎样?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野心可不只想升职那么简单——我真正的目标是要钓他!

打我前年面进这家公司起,我的目标就从未更改,且愈发坚定。

我早在心里将他扒光八百万遍了。

 

 

02

我叫袁洁,生于江南。我爸是做毛线生意的,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从我记事起,我妈就有意识地培养我的学识品位。

别的孩子在外面玩的时候,我在被她逼着背法语单词;别的同学忙着上课外班的时候,我在记车标、学穿搭。

我妈的目的极为明确:待我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就把我嫁给比我家更有钱的生意伙伴。

一开始想把我嫁到李叔家。可没过几年,他家生意败了,且再无翻身的迹象。我妈立马悔婚,又将我推销给了贺叔家的二公子。

「你眼里是不只认钱?一点情面仁义都不讲?」我爸大声抗议。

「是啊,要不我能嫁给你么?老豆,听我的没错。」——「老豆」是我妈对我爸的专属称呼。

但天有不测风云,还没等我迈进贺家的门槛,我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一向自认为是「香饽饽」的我,忽然没人要了。

我妈果断跟我爸离婚,带着她多年积攒的私房钱,潇洒跑路——

没错,她对我爸没什么感情。她之所以跟他结婚,只是看重他有钱。

 

我爸不信命,凭借还算不错的声誉,东拼西凑,想把生意再盘活,让那个「贱货」追悔莫及。

可他生意没盘活,却把心盘活了。他遇见了我后妈小粱,焕发了生命的第二春。

他力排众议娶她进门,只因对方是在自己落魄时给予关怀,跟只认钱的我妈天壤之别。

他立志三年内东山再起——结果却输得更惨,连房子都卖了。

而我那刚刚怀孕的后妈,独自偷偷去打胎。把家里最值钱的几样东西揽进口袋,也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烂摊子。

 

后妈走的那天,我爸爬上高高的烟囱,在上面发了五个多小时呆。

他下来时,我冷冷地说:「你不是不喜欢女孩,想让人再给你生儿子吗?这下好了,你儿子在哪呢?不还得是我留下来陪你吗?」

他没言语。

我又说:「等我钓个大款,咱家没准又起来了。」

他愣愣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你和你妈一个德行,就是贱。」

 

没错,我就是贱。我一切的目标和手段,都是从我妈那里复制粘贴过来的。

可正是我这个贱货,面对现实决不低头,迅速适应了从小公主跌落为灰姑娘的生活,一边刻苦读书,一边打两三份零工,把自己送进了名校,供我爸酗酒抽烟——还帮他还债。

好在我学历高,样貌也出众,再加上三寸不烂之舌,我过五关斩六将,成功挤进这家知名企业。

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凭借我的聪明才干,业务水平已拉开那些老资历们一大截。顶替部门总监许美玲,只是时间或者机会的问题。

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拼命抢来的。

我坚信,只要我想要,没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包括高晟这个男人。

 

 

03

我去茶水间做咖啡,意外发现许美玲东张西望摸进总裁办公室,迅速关上了那扇红木门。

看四下无人,我蹑手蹑脚凑到了门口。

一开始,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耳朵里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不一会儿,我听到拉椅子的声音,很小心,很轻……

正当我打算再凑近一些,里面突然传出一个男孩的说话声:「你看,这是我新画的!」

许美玲用十分温柔的语气道:「哇,宝宝好棒,真是个小天才!」

然后是男孩一串清亮的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又听了好半天,屋里趋于死寂。我这才离去。

我端着杯拿铁往回走,正赶上许美玲又鬼鬼祟祟出来。

跟我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瞳孔明显放大:「看什么看?方案做完了没有?老板都催了!三点之前,必须交!」

说完,她翻了个白眼,甩了甩酒红色长发,扭腰摆胯地走了,留下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回到工位,我心里七上八下。

之前就听过高晟隐婚生子的传闻,但我一直不信。

可刚刚那一幕……万一他真的已经有了家室,那我岂不没戏了?

那我要不要及时止损,更换目标?

 

思来想去,我翻翻微信通讯录,联系一个做私家侦探的大哥。

我给他转账两千块钱,让他托关系帮忙查一下高晟的户籍信息。

一个多小时的焦急等待过后,我得到了答案:他没结婚,更没什么孩子。

——意外收获是,他爸妈八年前双双离世,死因是交通事故。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那串男童的笑声,很快又回旋到我脑子里。

各种猜测在脑子里横冲直撞,让我根本无心工作,但好在我效率高,其实早就把那份方案做完了。

我点开高晟的知乎账号,看他点过赞的每一篇回答,从国内房产泡沫谈到国际金融形势,又从近域宇宙已知最大星系 UGC2885 扯到五款最强 CPU 的热设计功耗……

嗯,兴趣广泛,知识面很宽。

虽然我也算得上是学霸一枚,但眼界还是远不及他。

我开始在海量的信息里狗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努力,我终于通过搜索他知乎主页个性域名的缩写,搜到他没什么粉丝的微博小号——ID 竟然叫「霸占大白兔」。

前天晚上,他点赞了一部广播剧。

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在注意自己,便悄悄塞上了耳机。

我屏住呼吸,点开了链接……

这是部都市题材的单元悬疑剧。每集十几分钟,都是独立的小故事,总有一个人被害。

主角是一个五岁的男孩,天真可爱,却又有着超乎普通成人的智商,一次次通过细节揪出真凶,获得妈妈的奖励——一颗大白兔奶糖。

我用二倍速迅速听了四集半,男孩说话的声音灌满了我的脑袋:

「警察叔叔,他才是坏人!」

「我当然有证据!」

「妈妈,我是不是很厉害?」

……

耳机里的声音跟我刚才在总裁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声音别无二致,可我实在难以将如此清澈脆亮的童声和高晟那张冷漠的扑克脸对上号。

难以想象,他私下里竟然还有这种爱好!

 

「袁洁,方案呢?!」

许美玲的喊话声吓了我一跳。

我看了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两点五十七。

这才把早就检查过的方案卡点投进了她的邮箱。

 

 

04

除了交给许美玲的那个方案,其实我还准备了另一份《关于公司企业文化发展的若干建议》。

我打算将它亲自交到高晟手上。

我当然明白不能越级汇报的道理。可我的这些建议,已完全超脱了部门领导许美玲的业务范围,跟她说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我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名正言顺接近总裁的完美契机,可以尽情向他展示我其他方面的工作能力——我要让他感觉,和其他员工相比,我有些不一样。

 

次日上午开完新项目碰头会,趁高晟还在,我赶紧拿着那三张纸,避开许美玲,跟去了总裁办公室。

「有事找你领导说,我很忙。」他往真皮转椅上一坐,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一点都没退缩,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道:「是关于企业文化的。作为公司的一份子,我从自身角度出发,总结出几条切实可行的优化建议,希望您能过目。」

说完,我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把那份文件旋转过来,递到他面前。

他这才用目光搭了一下,犹豫过后,还是拿了起来,开始面无表情地扫视。而我依旧直直地看着他,让他立马给我一些反馈。

看到第二页时,他嘴角明显动了一下。我心里瞬间有底了,等着接受老板欣赏的目光。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许美玲竟已站到了门口!

也不知是谁向她告的密。

「你方案不合格,赶紧回去改!」

「自己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还有心思操心别的?」

不愧是许美玲,两句话就摧毁了老板对我的好印象。

我很想问问她,我做的方案到底哪里不合格了?

但我忍住了。

一个人如果就是想找你的茬,无论你如何辩解,都是徒劳,只能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何况找茬的人还是你的上司。

何况还是当着大老板的面。

 

许美玲抿着嘴唇,两眼狠狠剜着我。而我心知肚明,她不过是看出我对高晟有所图谋,害怕我威胁到她的地位。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她也没那么好对付。

僵持了几秒钟后,我凑向高晟办公桌,想把那份文件收回。

不料高晟突然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把文件摁住了。

「写都写了,就先放我这儿吧。」他嗓音依旧很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瞄了下许美玲,她显然也很吃惊。

可正当我在心里暗喜,觉得自己首战告捷的时候,高晟又冷冷地飘出一句话:

「既然本职工作没做好,那就罚你重写。两个方案,周五下班之前交。」

许美玲勾起嘴角,露出十分得意的表情。

还没等我回话,高晟又补充道:「直接交给我。」

许美玲瞪大双眼。

我赶紧欣然领命。

 

 

05

许美玲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我刚回到工位,她就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可真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射过来,我却坐得溜直,脸上没有一丝波动,轻点两下鼠标,创建空白文档,开始写新的策划案。

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也明白什么该在乎,什么无所谓。

 

见我没反应,许美玲开始倒腾自己桌子上的东西,摔摔打打,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而我依旧不为所动,文思泉涌,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打字。

她又嘟囔了几句,无非是「不就年轻几岁」「觉得自己挺好看」「臭不要脸」之类的酸话。

我听了反而暗喜——诋毁代表着嫉妒,本质上是一种最高程度的肯定。

直到她骂出那句「贱货」,我才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在所有同事的注目中,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到许美玲面前。

「你干什么?我又没骂你,自己心虚了?见过捡钱的,没见过捡骂的。」

 

办公平台安静到了极致,所有人都停止了打字,都在期待一场好戏。

而我才没那么傻,根本不会跟上司撕逼。

我莞尔一笑,用温和且能让大部分人听到的语气和音量说:「美玲姐,我的那份方案,到底哪里需要改进呀?你要是有时间,教教我呗。」

许美玲只能把难听的话咽下,憋得满脸通红。

她骑虎难下,在所有同事的注视中,只得换了语气,点开我那份方案,开始鸡蛋里挑骨头。

都是可改可不改的小地方。吭哧半天才勉强凑够四处——其中还有一处是段首没对齐。

我大声赞叹:「美玲姐果然水平高,真的学到了!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达到姐的一半……」

许美玲表情十分复杂,扬起下巴说:「够你学的了,别灰心。」

我笑着致谢,坐回自己的工位。

就在刚刚,许美玲大讲特讲的工夫,趁她没注意,我悄悄把对手公司的招聘折页插进了她的文件架。

这是我扳倒她的第二步。

 

 

06

周五下午两点,我把修改好的两份新方案送到总裁办公室。

高晟正在按摩椅上闭目养神,背对着我,没说话。我把文件放在他桌面上,轻轻退了出去。

再跟他说话就戏太满了,我得先打住。

公司里的互动就先这样,我开始琢磨转换阵地。

出去时,秘书室刚好开着门,我和高晟的男秘书小汤对上了眼,便进去跟他闲聊了一会儿。

我夸他新买的领带好看,他夸我裙子很衬肤色。

他最近新交了个女朋友,正在热恋期,我便给他支招,告诉他女孩子都喜欢什么礼物,哪家甜品特别好吃。

他如获至宝,竟还拿起小本子,将我说的话一条条记下。

趁他眼睛没在看我,我瞟了几眼他身边的电脑屏幕,上面有高晟的行程安排。

后天上午十点,他要去伯爵汇——本地有名的高档温泉会所。

回部门的路上,我迫不及待掏出手机,开始搜索伯爵汇的相关信息。

毫不犹豫,我立马下单了套票。

 

周日我六点就起床,开始各种梳洗打扮。又精心挑选战袍,最终决定穿酒红色连衣包臀裙,再配上黑丝,凸显窈窕身姿,满满的女人味。

出租车上,司机不停没话找话。我哪有心思理他。随着目的地越来越接近,我既期待又紧张。

我提前半个多小时到达,却没急着进去,而是先在一楼大厅找了个隐蔽的位子,暗中观察。

九点五十八,高晟果然来店。穿得挺休闲,白 T 恤加黑短裤,再配副大墨镜,身姿挺拔,气质出众。

会所的老板竟亲自出来迎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而高晟依旧顶着那张不苟言笑的扑克脸,也就说了一两个短句,就被老板和两个服务员引领着,风风火火往里去。

在心里默数五个数,我才起身跟了过去。

走廊很静,灯光幽暗。我蹑手蹑脚走在后面,怕被发现,始终跟他们保持十多米的距离。

高晟进入了某个房间。

 

正当我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蹿出来时,身后突然有个男人说话:

「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一看,是个很年轻的服务员,眼睛很大,笑起来很阳光。

「那边都是可供休息的房间吗?」我问。

「不是的,那边是室内温泉,单间。」

我道了声谢,就要往前去。

结果却被服务员叫住:「小姐,您有会员卡吗?」

我摇摇头,把票给他看。

「抱歉,我们的单间只给 VIP 顾客使用。」

他的笑容很好看,但说的话让我很不舒服。

于是我充了五千块,办了张会员卡。终于没有人再拦我了。

 

服务员为我安排了一个温泉单间,就在高晟那间的隔壁。

虽说叫单间,但里面其实就像高档酒店的露天游泳池——只不过池水是温的,氤氲着淡淡雾气。

关上门,我立即褪去长裙,换上天蓝色比基尼。进池子里泡了将近十分钟,感觉身体泛红、额头沁汗,这才裹起浴巾,开门出去。

站在隔壁门前,我深呼吸了两下。

然后用力一推门,光着膀子的高晟映入我的眼帘。

「呀,不好意思!不知道里面有人!」

我佯装慌乱,作势要关门。

「回来!」

我心头一颤,果然有戏。

我这才定睛往里面瞧,又一手扥着浴巾,一手捂着嘴巴,故作惊讶道:「高总?怎么会……这么巧?」

水雾围绕着他。我听见他冷哼了一声,估计下一秒就要说出「是啊,我也觉得过于巧合了」之类讽刺的话。

但我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我要出其不意——

我翻起白眼,换上十分不耐烦的语气:「无语!大周末的还得看老板的臭脸!」

说完又要离开。

「你站住!」

我站住。

「什么意思?我臭脸?你不想见到我?」

我撇撇嘴,沉默了两秒才说:「在公司被你罚,被你折磨,休息日还躲不了清净。」

他仍旧面无表情,但眼神明显犀利起来。

「你也是他家会员?」

「嘁,别瞧不起人。」

他咧了下嘴角,又问:「那你怎么跑我这屋来了?」

我这才说出早就编好的答案:「我那屋水不干净,也叫不到服务员,就寻思自己换一间。谁想到还能撞见您啊?」

我盯着他饱满的胸肌看,表面镇定,其实在偷偷咽口水。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只穿着条三角泳裤,眉头一皱:「看够了没有?」

我又翻了个白眼,装作很嫌弃他的样子,又作势要告辞。

「那你就过来泡吧。」他冷冷道。

我斜眼看他。

「别想歪了。聊聊你前天交的两个方案,一大堆漏洞。」

我咬起嘴唇,两眼怒瞪。

「怎么,很扫兴?」

「请您自重,虽然这不是公司,但我同样可以告您性骚扰。」

说完,我关上门,一把扯掉浴巾,露出傲人的身材,在他的注视中迈入水池。

他在池子的那一端,我在池子的这一头。

脸对脸。

我故意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十几秒过后,他率先移开了视线,开始大肆批评我的方案。

不得不说,他记忆力可真好。有些细节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跟许美玲不同,他确实能讲出很多我没考虑到的东西,让我不得不佩服。

刚讲完第一个方案,池子左侧那个巨大的海豚喷水装置突然喷出一道水柱,着实吓了我一跳,水花还溅进了我的眼睛。

高晟轻蔑一笑:「看来不常来啊。第一次吧?」

我赶紧解释:「我每回都在隔壁,那屋也没有这鬼东西啊。」

他又沉着一张脸,也不知信了没有。

海豚又喷了一次,水花直往我脸上跳,扰得我直躲。他那边却丝毫不受影响。

我以为他会绅士地邀请我过去泡。可惜并没有。

气氛突然陷入尴尬。我油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打十几岁开始,还没有男性如此藐视我的魅力。

我正想着,他突然从水中起身,也没去抓浴袍,就穿着那条黑色三角泳裤,落落大方地在我面前晃。

他肌肉的线条很好看,凹凸有致,后背是完美的倒三角,个子还高,自带气场,整个人仿佛一尊精美的艺术雕塑。

我一时不知道眼睛到底该往哪儿搁,又忍不住想偷看。

 

可他竟然披上浴袍,拿起衣物,不泡了,走了。

推门前还冷冷扔下一句话——

「第二个方案,明天我让许美玲跟你说。多泡会儿吧,毕竟挺贵的。」

然后就特别酷地离去。

海豚突然又开始喷水,再次溅了我一脸。

我的好胜心被彻底勾起。

还真就不信了。

我偏要把这装逼男钓到手,让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07

又闹心地泡了不到半个小时,我悻悻地从会所出来。

脑海中还漂浮着他冷峻的神情——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神,配上那张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还真挺迷人的。

心里像长了草。

我十分大胆地展开想象:这家伙动情之时,是否也是这副债主似的冰冷表情?他会用低沉的嗓音在对方耳边轻唤「宝贝儿」吗?

……

我感觉自己脸上开始发烫,于是赶紧戴上墨镜,想顺便去逛个街,再物色两条战袍。

——裙子竟然白穿了,我有点不甘心,决定明天盛装去上班。

 

刚要拐一个街角,我一眼就瞄到了许美玲。

她总穿得花花绿绿,戴一顶米色的超大沿帽,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我赶紧退了两步,扒着墙角看她。起风了,我似乎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香水味。

她站在咖啡厅门口,正在跟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说话。

我摘下墨镜,仔细去看那男人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

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我想起一个名字。

为进一步确认,我连忙掏出手机,在百度上搜索了一番。

搜出来一堆照片。

反复比对,我终于确认无误——那人正是另一家对手公司的副总!

简直是天助我也,许美玲自己往我枪口上撞。

见那男人转身要走,我赶紧举起手机拍照存证,把咖啡厅的门脸也拍了进去。

离我扳倒许美玲又近了一步。

虽然没能一举拿下高晟,但也算是因祸得福。

 

 

08

第二天上班,我穿得格外好看。

许美玲又开始咋咋呼呼,剑拔弩张地持续打压我。

我依旧当耳旁风,一笑了事。

因为我要的就是这效果——她越歇斯底里,越有利于我的计划。她简直就是在作死。

 

下午在茶水间,我又遇到了汤秘书。

「你推荐给我的那家下午茶真不错,我女朋友特别喜欢。」

我一笑:「我就说嘛。一会儿我再推给你几家,吃的玩的都有,包你约会无忧。」

他开心极了,又跟我闲聊了几句。

出来时,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市场部的王总咋离职了……难道真是被康荣特挖走的?」

他瞬间收了笑,嘴唇微颤,没接腔,但轻轻点了点头。

我小声感慨:「咱公司势头不错,为啥都要跳槽呢……」

他立马警觉:「谁还要走?你们部门?」

我咬紧嘴唇,假装自己说漏了嘴,又尴尬地笑了笑,端起杯子快步离去,留给他无限的想象空间。

我深知高晟最忌讳的,就是手下员工做出任何对公司不利的事。

我要通过汤秘之口,往他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一周过后,我收到了公司人事部的群发邮件。

——策划部总监许美玲因个人身体原因辞职,暂由副总监刘军主持部门工作。

好一个「个人身体原因」,看来高晟也并非铁石心肠,还在顾念旧情,给她留面子。

许美玲开始在办公区撒泼,咋咋呼呼地晃到每个人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你?」

我知道这一切是因为那张照片。

我把照片匿名发给了部门副总监刘军,只是我没想到,他出手那么快。

许美玲来到我面前时,我摆出特别同情许美玲的表情,甚至还替她鸣不平:「美玲姐你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一定是哪里有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她神色很复杂,两秒钟后,我在她眼里看到了愤懑的怒火。

她果然不顾汤秘阻拦,又冲去总裁办公室理论。

十足的蠢女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鑫盛的招聘折页我都搜到了,你还嘴硬?」汤秘把折页甩在她脸上。

高晟支开汤秘,让他去给自己买胃药。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许美玲都没出来。

见大伙都开始埋头做事,我假装去接水,路过那扇门,想偷听了一小会儿。

「你当然可以说出去,但,后果自负。」

有同样好奇的同事经过,所以我只听到这一句。

怎么回事?

许美玲手里有高晟的把柄?

难道……我想起了那天办公室里清亮的童音。

 

几分钟过后,许美玲从总裁办公室灰溜溜出来,红着眼眶,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灰溜溜离开了这个她效忠多年的地方。

她还是屈服了。

 

 

09

许美玲离职后,我及时发挥业务才干,被人事部拟定为部门第二副总监。

可当人事部负责人在会上呈递《人事任命书》时,高晟竟当着我的面,在那张纸上写了两个大字——「不准」。

他大笔一挥,轻轻松松摧毁了我所有的努力,一秒将我打回了原形。

 

从会议室出来,我万念俱灰。

真搞不懂这个男人。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手机响了。

我看了眼电话号,快走了几步,把自己关进了楼梯间。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自打他生病,你就回来过一次,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姑妈越说越亢奋,嘶哑的烟嗓不停刺激着我的耳膜。

我听她抱怨谴责了好几分钟,终于干咳了两声,不紧不慢道:「红霞,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红霞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

我不理会,边挖鼻孔边道:「哪个月没按时给你打钱?你自己说。那些钱,足够你给老豆请两个护工轮流看护了。咱家谁是大夫?回去能顶啥用?要不换换,你过来赚钱?」

她终于不吱声了。

我乘胜追击:「我每个月打过去那么多钱,到底都进了谁的口袋?我不想追究,但也别当我是傻的吧?」

她支吾了两句,终于挂了电话。

我靠着冰冷的防火门,在楼梯间站了好一会儿,盯着窗外远处的绿风筝发呆。

不知哪层有人开门,刺耳的吱呦声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愣愣地瞧着手指上的鼻屎,赶紧掏出纸巾擦了擦。

对,我得在这边拼命赚钱,以此留住我爸的老命。

我一定得拿下高晟。

只要拿下他,我就什么都有了。

 

 

10

我当然不会原地不前,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策略。

职场这条路行不通,我可以从生活上下手。

下班后我先不走,打好车,在公司地下停车场的出口附近等待。高晟的宝蓝色宾利一出来,我就叫司机跟上去。

司机说那车太贵,始终和它保持着一段距离。

跟了十二分钟,终于到达一座高端楼盘——鑫茂府,东三环寸土寸金的著名富人区。

我望而生叹,但我没有退却。

经过连续四天的蹲守,我发现每晚八点半,高晟都会前往小区斜对面的一家健身俱乐部,九点半再准时返回。

他明显有强迫症,每天严格按照自己的时间表活动。

我瞬间就有了灵感。

 

鑫茂府我肯定是住不起的,但在两条街外的中档小区,租个 40 平的小户型,我还能负担得起。

我连夜搬家。两天后安置妥当,立即前往那家健身俱乐部,二话没说办了张会员卡。

高晟见到我的时候,那张扑克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惊讶。

我翻了个白眼,用他刚好能听到的音量嘟囔:「无语,身为员工,一点自由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啊?」

他没吱声,默默去那边做杠铃深蹲。

做完四组,他又想来蹬腿。可我正占着他常用的器械,另一台也在被别人使用。他皱着眉头,像根电线杆子似的往我身旁一戳。

我故意的。

我早就摸清了他每天的健身习惯,先做什么项目,后做什么器械,我心里都一清二楚。

我就是要打破他的计划,挑战他的强迫症,逼他不得不跟我互动。

 

他看看运动手环,冲我低吼:「麻烦你快一点。」

我不为所动,完全有自己的节奏,保持平缓而有规律的呼吸。

蹬完三组腿,我这才不紧不慢地从器械上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在公司,你是我老板。但现在是下班时间,在我眼里,你跟其他会员没什么两样,我凭什么要让着你?」

他脸上的肌肉在跳,恶狠狠盯着我看。

我要的就是这效果。

我装作毫不在乎,吹着口哨擦汗、拉筋。而已经在器械上蹬腿的他,眼睛依旧在斜我。

我去做小腿提踵——还没等我完事,他又在我旁边排队。

我冷笑一声,小声抱怨:「真晦气,早知道今天不练腿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冷冷道:「信不信我把这家店买下来?」

我摆了个鬼脸,模仿蜡笔小新的声音说:「有钱了不起哦?」

——是的,为了打破跟他差距悬殊的关系,我必须用揪住各种细节,持续「打压」他,一点点软化他引以为傲的东西。

 

接下来几晚,我都连续去健身——且都提前到,故意跟他错开时间。

他刚到,我却已经开始练最后一个项目,不一会儿就要走了。

「谁让咱俩每天都练同样的部位呢。我可不乐意看你那张扑克脸,瞅得我心烦。」我跟他解释道。

在每天有限的相处中,我凭借傲人的身材和训练时偶尔发出的喘息声,持续吸引着异性的目光——当然也有同性的。

一大堆人轮番跟我搭讪,私教也纷纷跑来殷勤指点我——即便我早已明说:「我不买课。」

面对所有人的撩拨,我始终不接招,不回应,摆出一副眼光很高、很难征服的姿态。

我也故意冷着高晟。

我不信他不会对我产生兴趣。

 

 

11

某天,我正在做仰卧飞鸟,旁边有三个大块头在围观。

我不经意地瞟到,高晟正在偷看我。

本来我都有些灰心了,可只凭那一眼,我心里瞬间有了底气。

果然,我路过他的时候,他突然递给我一瓶运动饮料。

我很夸张地往后一躲,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买多了,不要我就扔了。」他冷着脸道。

但我表现得比他还冷:「要扔的东西才给我?姐不稀罕!」

说完扬长而去,但心里爽极了。

我才不会给杆就爬。我就是要让他感觉,我袁洁,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很不一样。

而拒绝,其实才是最好的勾引。

 

我去健身的第 11 天,一阵激烈的动感单车训练过后,学员簇拥着教练离去。不知不觉间,屋里只剩下我自己。

我拿毛巾擦汗,一转身,发现高晟正站在门口我看。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刚才他就一直在外面瞄我。

我之所以磨磨蹭蹭留在房间里,就是为了制造机会与他独处。

我故作惊讶:「看什么看?今天我可没跟你抢器械。」

说完就抓起毛巾和水壶,径直往外走。

到他身边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还没等我叫出声,他的食指已经抵到我的嘴唇。

我从未离他这样近过。看着他刚刚冒头的胡茬和高高凸起的喉结,闻着他身上层次丰富的古龙水香,我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和他的心跳声。

「干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他两眼眯成柳叶形,突然邪魅一笑,淡淡说:「你说呢。」

他温热的鼻息喷到我脸上,仿佛瞬间引燃了我的每一根汗毛。

我抬脸看向正对着我们的监控摄像头,刚打算再矜持一下,他就不管不顾地吻了下来。

他的吻,贪婪又野蛮。身子越来越轻飘,我感觉自己快被他吸空了……

 

是的,我终于爬上了高晟的床——这张床大得离谱。

温存过后,我抱着他的胳膊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儿,他却突然甩了我一个耳光。

「你费尽心机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他换回了那张冰冷的扑克脸,眼神像飞刀一样直直戳过来。

我被他打懵了,心脏忍不住剧烈摇晃。

我刚想辩解两句,又一个耳光落在我另半边脸上。

「贱货!」

我眼眶酸胀,胸口像被人狠狠擂了一拳。

 

 

12

可不管怎么说,我终于跟高晟在一起了。

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可以忍受任何「瑕疵」。

我收起装出来的桀骜,在他面前变得温顺。

白天,我们的关系是老板和员工。在公司很少互动,即便偶尔交流,也都是他严厉的挑剔。

晚上,我是他的贴心「女友」。极致的狂热过后,他会冷漠地命令我去小客房独睡——可我并不在乎,我早就不是情窦初开的天真小姑娘了,我能摆正自己的身份,所以每宿都睡得很香。

 

为了回馈我的配合,他偶而会带我去逛商场,只进大牌门店,包、鞋、衣服、香水、口红,他让我自己选,但得速战速决,痛快选完,刷卡走人。

我压抑着内心的贪婪,每次都把金额控制在十万以内,不敢太造次——虽然他从未表现出不高兴,花钱也丝毫不犹豫。

我脑子里却生出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我每次都只索取一点点,是不是就能把这种给予无限延长了呢?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在一起满一个月那天,高晟带我出席一场慈善酒会。

我穿着他给我买的 PRADA 仿水晶刺绣连衣裙,昂首挺胸跟在他身后。

他很快被几个大佬围住,相互寒暄,谈笑风生,开口闭口都是国际金融趋势。

我的存在很快就显得有些累赘,他给我递了个眼神,我独自去冷餐台处流连。

虽然对我来说,这样的场合并不陌生,但我能察觉得到,好几束目光正在我身上游走,抠挖着我从头到脚的每一处细节。似乎还在窃窃私语。

那种感觉,简直如芒在背。

我又重新陷入了那股强烈的孤独感。刚倒了一杯酒,高晟突然站在我了身后。

他抬起右手,帮我理了理头发,柔声道:「你搬过来吧,把租的房子退掉。」

我愣愣地看着他,知道他从不开玩笑。

 

那间小客房,正式成为了我的卧室。

衣柜里挂满了高晟给我买的衣服和包包——而那些旧衣物,大多已被我送去了奢侈品回收店。一律便宜处理,我懒得还价。

 

住进来之后我才知道,高晟竟然喜欢玩角色扮演……每周都不重样。

为了达到最佳效果,不让人设失真,白天工作之余,我还得偷偷钻研每个职业的特点,尽量多做些功课。

但他从不进入自己的角色,也很少跟我互动,就看我一个人演独角戏。

「你不是喜欢演吗?这回我就让你演个够。」

他总是能说出让我心惊的话来。

 

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

直到某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手欠推开了他卧室的房门……

——凌晨两点,高晟竟不在他的床上。

我蹑手蹑脚地在别墅里游荡,四处找他,最终在二楼东南角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小房间。

青灰色木门,下门缝渗出昏暗的光。

高晟在里面!

自打我搬进来,就一次没进去过。门一直上着锁,也没见他当我面打开过。

难道他在里面杀人藏尸?

各种血腥的恐怖画面纷至沓来,撞得我头皮发麻。

可我知道的他脾气,不敢敲门打扰,只能伏在门板上偷听。

里面的声音很含混,根本听不清。

不一会儿,拉凳子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

我惊出一身冷汗,在他推门出来前,踮脚飞回小屋装睡。

 

可我实在好奇死了。

有秘密的男人最有魅力。

而我平生最爱的事,就是解谜。

 

 

13

某天,趁他饭后出去散步,我迅速溜进书房,在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那间房的钥匙。

心跳不受控地加速,我屏住呼吸,果断拧开了那扇木门。

里面漆黑一片,我摸了好几下,终于打开灯,灯光竟然是血一样的暗红色!

但桌上只是一些专业的录音设备。看来他网上的那些广播剧,应该都是在这里录的。

我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直到我瞄见一只棺材大小的铁皮箱子——它被漆成了黑色,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心脏已经堵在了嗓子眼儿。

我几乎是颤抖着打开箱子,里面的内容却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竟是满满一箱子儿童玩具!

我随便翻了两下,各种造型相似的奥特曼和小恐龙。

而在它们下面,有个突兀的圆形曲奇饼干盒,我一把掀开,里面竟是个明显陈旧的高达模型。

简直……莫名其妙!

 

「人呢?你在干吗?」

我隐约听到了关门声,以及高晟的呼唤。

我瞬间手忙脚乱,胡乱盖上盖子,关灯,重新锁好房门。

高晟走进阳台,我正卧在长椅上捧读一本讲电器产品营销的书。

我冲他一笑:「回来啦?」

他看看那扇青灰色木门,又望向书房的方向。

我心头一颤——我好像忘了关书房的门!

好在他并没说有说什么,自己去厨房接了杯水。

我这才松了口气。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录音室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至于那些玩具……难道他真有孩子?但也不至于藏在密室里吧?

揣着这样的疑问,两天后,我又偷偷去录音室检查了一次。

却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是我想多了?

也许那都是他自己小时候的玩具?或者……他只是用玩具来帮助自己进入广播剧里的儿童侦探角色?

但无论如何,我看得出来,他似乎很重视网络声优这个业余爱好。

 

为了把自己牢牢拴在高晟身上,我利用十分有限的业余时间,偷偷报名了声优培训班。

我想给他个惊喜,以后陪他一起录广播剧。

因为我知道,要想让男人更加重视你,除了理解他、欣赏他,还得多找点共同语言,让他觉得你俩志同道合,天生一对。

 

可是没想到,当我速成结业,在他面前表演萝莉音、御姐音的时候,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还对我大发雷霆!

他一连扇了我四个耳光,又把我狠狠抛在沙发上,茶几磕紫了我的脚脖。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野蛮的一面。我害怕极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客房空荡荡的双人床上,盯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几乎彻夜未眠。

这事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

我是不是快出局了?

 

 

14

好在第二天一早,高晟照旧让做饭阿姨多煎了份培根鸡蛋给我。

我坐在他对面,故作轻松地吃着这份可贵的早餐。

「有作品吗?」他突然问。

我一愣。晨光从他后背直射进来,有些刺眼,仿佛给他的身体镀了圈金边。

「就当面试了。你得先给我 demo,要不我怎么给你安排角色?」

我喜形于色:「午休前给你!」

 

晚上,高晟说我声线不错,可以考虑让我跟他搭戏。

我趁热打铁,又提出可以发挥所学,帮他打理网络社团,兼做广播剧成品的推广运营。

「我已经分析过几大音频平台的流量扶持政策,咱们作品质量好,风格上受众也广,肯定能迅速冲上他们的榜单。」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细化方案。

他接过去看了好一会儿——绝对比他在公司看文件看得仔细。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勾起一边嘴角:「先给你五十万,算是前期经费。」

我惊得合不拢嘴,他宠溺一笑:「没出息。」

说完,他凑过来,一把将我抱起,走向他的卧室。

那晚他尤为卖力,仿佛……是一种奖赏?

 

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那间录音室了。

每周五晚上健身回来,我都会和高晟一起录制近两个小时。

社团名叫「大白兔联盟」,总共有十三个人,有的写脚本,有的做宣传图,有的负责四处吆喝,有的维护听众评论——其余的都是声优。

虽然分散在天南地北,高晟跟他们素未谋面,但大伙分工明确,协作紧密,宛如一个小型「云公司」。

我俩一般会在录制的前两天拿到脚本,好做些准备。

但高晟很挑剔,总能把每一句对白都修改得面目全非——而向编剧反馈修改意见的工作,自然由我来完成。

有时脚本明明已经按照他的想法大改过了,可他看了两眼,还是要求再改。

我表面上微笑以对,但忍不住在心里尖叫:「狗逼老板,狗逼甲方!」

 

不得不说,高晟真的很有做声优的天赋。

只要戴上耳机,凑近话筒,他就能一秒进入五岁男童的角色,不仅声线逼真,连思维也跟儿童别无二致,惊得我频频走神。

而我也没有表现得很差,第一周的角色是个傻白甜女大学生,第二周是个市井气的中年妇女,第三周则任务艰巨,我一人分饰两角,在六岁女童和八旬老太之间灵活转换。

「凑合事儿吧。就是小女孩的感觉还差点意思,我给你找两本儿童心理学的书看看。」

我恍然大悟,赶紧接过那两本书,表现得如获至宝。

 

与此同时,我已跟三大音频平台成功对接。凭借个人魅力和谈判话术,接连要到几个不错的推广位。有了平台的扶持,专辑收听量飙升,迅速登上了分类榜单。

虽然高晟依旧端着,表现得好像并不在乎,但我看得出来,他明明高兴得要死。

他高兴,我当然也很开心——借着打理社团和线上运营的机会,我巧立名目,暗中私吞了十万经费。一部分打给姑妈,一部分存进自己的小金库。

「还行,你确实还有点用。」

高晟这样夸我的时候,我堆出甜度超标的笑。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产生了一种在公司业务之外的奇怪成就感。

就算做捞女,我也要捞得更有技术含量!

凭本事吃饭,天经地义。

 

 

15

在高晟身边顺风顺水,让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他最亲密的人了,便开始有些飘了。

又一次录制结束,我问他那箱子玩具是怎么回事。

他瞬间变脸,又露出上次打我时那种凶狠的表情:「不该问的别问,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赶紧收敛。

他那眼神,让我心有余悸。

但我越发好奇——其中必定有鬼。

 

周末,高晟破天荒要带我去个饭局。

「不用穿太露,职业一点。」他吩咐我。

地点在一家豪华酒楼,一进大厅,迎面就是一尊巨大的金龙雕塑,气势非凡。

我望了眼那龙的眼睛,似乎炯炯有神,正张牙舞爪向我示威:「这儿很贵,钱少别进。」

可我现在有了高晟这张「通行证」,底气足得很。

 

进了包厢,我还没来得及露出标准的微笑,立马就傻了——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竟是我多年前的男友!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周总。」高晟转向我,「这是我员工。小家电这个项目,一直是她在跟。」

我连忙笑着跟老周握手,尴尬得头皮发麻。

老周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抓着我的手就不撒开:「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我松了口气,赶紧十分自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又看了高晟一眼。他依旧顶着张扑克脸。

菜上了桌,他俩边吃边谈合作。

我在一旁浑浑噩噩,脑子里都是以前跟老周的事——我曾和老周在一起一年半,那时我还在读研究生。

他老婆家实力雄厚,于是他在学校附近租了套公寓给我,我们每周二才能见上一面。可能他老婆平常不把他当人看,跟我在一起时,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用各种脏话吐槽家里的母老虎。

他不仅自己骂,还要求我也参与。

为了让他高兴,我根据平日里他对老婆的种种描述,在每一个细节上大做文章。

后来,他甚至让我形成书面文字,每周一篇小论文,写完再当着他的面大声朗读。写得越长,语气越激烈,他越解气,偶尔还兴奋得鼓掌叫好。

我几乎挖空了脑子里存储过的所有脏话,用光了成长经历中所有我讨厌的人物原型。

——但努力就会有收获,除了每个月三万多的零花钱,我还提高了写作水平。

技多不压身,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总不能吃一辈子青春饭。

在被他老婆发现前,他果断跟我分了手。

分手费是一处小房产,我怕夜长梦多,再被他老婆查出来,找人及时脱手,贱卖了八十来万,替我爸还了一部分外债。

只是我没想到,才几年没见,老周这条被豢养的狗,竟已完全掌控了他老婆家的资产,实力强到能让高晟亲自出面洽谈合作。

 

「来,喝啊!」老周突然冲我举起酒杯,吓得我赶紧回神。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很玩味,又扭头问高晟:「能受得了?还挺和谐?」

我立马坐得更直,脸上像被甩了两个巴掌。

高晟沉着嗓子问我:「你们认识?」

我傻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两只手也没处放,不小心碰倒了酒杯,红酒顺着桌布肆意奔流,洇红了我的白衬衫……

好在老周及时开口:「不认识!就随口问问——看出你俩啥关系了,少跟我装蒜。」

说完又冲我坏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我去洗手间处理了一下衣服,回来时,发现高晟不再看我,似乎闷闷不乐。

难道他会为了我吃醋?我心里竟莫名有些开心。

不多时,两人已谈到合作的关键条款,一时僵持不下,谁都不肯再让步。

老周一个响指叫来服务员,耳语吩咐了两句,然后又往沙发上一歪,眼睛在我和高晟的脸上来回跳。

不到三分钟,忽然进来一队服务员,每个人手上都捧着几只大大小小的酒杯,在我们面前迅速摆了排深水炸弹。

老周伸手一扒拉,上面一层盛满茅台的小杯子,依次跌入下面的啤酒杯,溅起一阵酒花。

「来,今儿你只要把这都喝了,我就答应你们提的条件。」

高晟眯起眼睛,他的侧脸冷若冰霜。

让高晟喝酒?

我知道高晟从不喝白酒,他胃不好。

「我们高总从不……」我刚要替他回绝,老周突然伸手指着我。

「谁说他了?我是让你喝。」

「好。」几乎没有思考,我突然起身,端起最边上的酒杯就往嘴里送。

还好,有点呛,但不算难喝。

我刚拿起下一杯,不料高晟竟一把将它夺走,重重撂在桌上,脸带薄怒道:「起开!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他,端起酒杯,梗着脖子直盯老周:「别误会,我可不只是他养的金丝雀,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我在负责!瞧不起谁啊?不就是喝酒吗?来呀,谁先怂谁是孙子!」

说完一饮而尽。

老周目瞪口呆。

高晟沉默着坐下,没再拦我。几杯过后,我开始头晕。

彻底醉倒之前,我感觉到高晟将我抱起。我强打精神,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神色。

 

 

16

回家途中,我借着酒劲,闭眼往高晟肩膀上靠。他本能地躲了一下,但两秒过后,他还是扳过我的头,让我依偎着他。

可下一秒,发生了令我震惊的一幕——

他竟伸手抱住了我的腰,用录广播剧时的男童声音,含混地叫了我一声……妈妈!

我懵了,酒也彻底醒了。

好不容易将他推开,刚准备抽身,他竟又哇一声哭了。

哭得十分震撼,听着特别伤心。

他紧紧环着我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会……很乖……妈妈……你别走……」

靠,你发什么疯,被灌酒的人是老娘好吧!

 

 

次日下午,我偷偷跑去咨询了心理医生,得知高晟十有八九是人格分裂。

「估计在童年时期,他母亲抛弃了他,或者长期冷落他,导致他情感缺失,却一直压抑着对母爱的渴望——这种长期的自我矛盾,造成了他的人格紊乱……」

我倒吸一口凉气。

 

从心理诊所出来,包里的手机响了两声。我赶紧掏出来看,以为是高晟急着找我。

却是之前因为许美玲被高晟开除的小李。

离职后,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正好广播剧社团需要人打杂,而我对她心里有愧,便背着高晟,叫小李过来帮忙——每月也能拿到大几千的收入。

「洁姐,栗子 FM 的开屏谈妥了,可以给到你提的那个数。」

「行。但你记账的时候,还按最开始的那个数记。」

「明白。」

——没错,我又借机私吞了三万来块。

但很快,它们又将流入我姑妈的账户,成为我爸的续命钱。

我抬起头,天空蔚蓝如洗。

 

两天后,高晟主动跟我摊牌了。

他承认自己有时会变成一个心理年龄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频率不定,但每次基本持续一两个小时。

他要求我适时出演一下母亲的角色,尽可能地释放母爱天性。

「你就当广播剧跟我搭戏了。」他顿了顿,盯着我的眼睛,「之前玩角色扮演,你不一直希望我能配合你互动吗?这回机会来了,你好好把握。」

见我抿起嘴唇,他轻声补充道:「演好了有赏。」

我立马答应:「现在就开始吗?」

「现在没状态,等有感觉的时候再说吧。」

我点点头,心里一大堆疑问——比如:你变小孩时,还具备日常成年人的智识吗?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恢复正常后还能记得吗?在哪些因素影响下,会更容易触发你角色的转换呢……

但我还是忍住了,没敢问。

他目露凶光,一脸威严:「不许说出去,否则,后果自负。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哎呀,别那么凶嘛。人家记住了。我办事,什么时候让你不放心了?」

我想起了许美玲。

她被开除的那天,应该就是以此为把柄,想做一下最后的挣扎,却终究屈服于高晟的淫威。

如今,我也吞服了这个秘密。这让我感觉十分刺激。

而在兴奋之余,我心里也有了底——就算高晟哪天腻了,把我蹬了,至少还有一笔可观的封口费给我兜底。

可真是太爽了!

 

 

17

从那以后,我开始在三种角色间切换——

白天是员工;晚上是「女友」;半夜里偶尔又变成一个育儿经验匮乏的「新手妈妈」……

巨大的反差感和错位感,吸引我全情投入这场魔幻般的游戏。

 

每次录完广播剧,我都会从大铁箱子里抓出几个玩具,想方设法地逗他玩,哄他开心。

有时从录音室出来,他还没有变回大人,我就搂着他,拍打他的肩膀,摸摸他的头。

我无数次在心里催眠自己:就当提前体验下养孩子的不易吧——至少,我不用给他换尿布。

 

久而久之,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挺好的。

关系的本质不过就是各取所需。在制定好的游戏规则下,只要全情投入,心无旁贷,就能将精神上的快感最大化,抛却世间的一切烦恼。

每一次,我都像暂时脱下了「袁洁」这个名字,躲进一个陌生的身份里,想些、做些全然不同的事,再剥离,重新感知现实中的一切,似乎经历了一种特殊意义上的「重生」。

凭空多出个听话的大儿子来,有什么不好呢?

谁又能想到,平日里高冷骇人的霸总,又会有这么反差萌的一面呢?

……

正想着,变成男孩的高晟,按照我教的方法,折了个纸青蛙给我:「妈妈你看,我成功了!」

在他脸上,我看到自己做完方案后期待表扬时的那种表情。

我抚摸着他的脸庞,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装出儿童台姐姐的语气道:「小晟好棒哦!」

——抛开肉身外表,我俩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母子了。

 

 

18

本来一切都很和谐,可奇怪的是,渐渐的,高晟似乎开始对我冷淡了。

他不再狂热地跟我上床,叫我「妈妈」的频率也低了——他甚至不怎么再让我参与广播剧的录音,每次我问他,他总说「暂时没你合适的角色」。

我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可我不敢轻举妄动。除了在公司卖命工作、业余好好打理网络社团,我别无他法。

但某天完事过后,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似乎在说:「你赶紧滚下我的床。」

我很识相,赶紧套上内衣,迅速回到那间小客房。

我辗转反侧,绞尽脑汁地反复琢磨: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在公司,经过连续几日的暗中观察,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跟我同期的财务部唐滢,正在跟高晟勾勾搭搭!

我在走廊里亲眼看到,她伸手抓了下他的腰侧,而他笑着回应,拍了拍她的屁股。

一开始我气炸了,真想立马冲过去,往唐滢脸上甩一套降龙十八掌。

可转念一想,其实也正常——毕竟高晟帅气多金有才华,简直是男版万人迷。有多少女同事,当初之所以来应聘,为的就是找机会爬上高总的床。

她们不过做了跟我一样的事,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妖精各有来路,而唐僧只有他一个。

大家各凭本事罢了。

正当我打算重整旗鼓,发动反攻的时候,我又从同事口中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

——唐滢是许美玲的好闺蜜,甚至连高中和大学都是一起上的!

我顿觉五雷轰顶,原来我的对手并不简单。

许美玲肯定把高晟所有的喜恶都灌输给了唐滢,她才得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手。

许美玲显然已经想通,她之所以被迫离开,其实是我在背后出招。

于是她授意唐滢,让她的好闺蜜代替自己,对我展开报复。

呵,还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知道真相的那天下午,我在去洗手间的路上跟唐滢狭路相逢。

她长相和打扮都很清纯,长直发,自然妆,小鼻子小眼,浅色纱裙……好像不谙世事,从未谈过恋爱似的。

显然,高晟很喜欢她身上的反差感:表面冰清玉洁,内心狂野风骚。

她主动跟我打了招呼,语气和善,眼含笑意。

我懒得跟她废话,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和她擦肩的前五分之一秒,我分明看见,她眼中掠过一丝挑衅的味道。

我进一步开导自己:既然我可以勾搭高晟,那别人自然也可以。

他又不是我男朋友,顶多算个「稀缺公共资源」。

谁能把持、谁能把持得更久,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况且,高晟虽然仪表堂堂,看起来很正派,但其实骨子里,仍旧是个色胚。

 

次日中午,我发现高晟没出去吃饭,而是一脸严肃地走进了母婴室。

我蹑手蹑脚跟过去,想跟他汇报一下广播剧在各大音频平台上的榜单成绩。

却听见他关上了门。

我屏住呼吸,咬着嘴唇偷听。

他竟变成了小男孩,叫了两声「妈妈」!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向头上涌。

而当我将左眼凑近门缝,我看到了更震惊的一幕——

高晟正蹲在地上,脑袋靠在唐滢的怀里,一脸灿烂,贪婪地吮吸着她手中的淡蓝色奶瓶!

她竟然在给他喂奶粉!好高明的招数!

我气炸了,占有欲被瞬间激发,仿佛有人要抢走自己的孩子。

 

 

19

正当我惊慌失措,紧急温习我妈传授的宝贵经验,打算跟绿茶婊过招时,许美玲联手她的好姐妹,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竟查到我账户的流水明细,向高晟告了我一状。

高晟立马懂了,得知我在私吞广播剧社团的经费。

他大发雷霆,发狂一般地摔东西,也不管多贵,见什么抓什么。碎片纷飞,有一块崩到我脸上来,擦破了眉骨。

我害怕极了,看着他一把拽起那盏欧式彩色玻璃台灯,正一步步向我靠近……

我猜,他是要用那东西抡我的头……

可我不甘心,一定要阻止他进一步伤害我——

千钧一发之际,我掏出兜里的两颗大白兔奶糖,用哄小朋友的语气说:「小晟乖!看妈妈给你准备什么了?」

高晟果然一愣,已经举起台灯的那只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心里有底了,进一步软化他:「小晟最乖了,妈妈最爱你了。快来!让妈妈抱抱。」

说着,我伸出一条胳膊,另一只手也不断招呼着他。

台灯掉在地毯上。高晟脸上绽开笑容,径直投入我的怀抱。

我松了口气,轻拍他的脑袋,小声夸他是个好孩子。

——显然,这对我俩的关系而言,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我在大铁箱的底部,翻出一本他初中一年级时的日记。里面充斥着他大量的童年记忆——包括对他母亲的一些描述。

他在某一篇中写道,五岁生日那天,一向对他不管不顾的母亲,竟破天荒送了他一袋大白兔奶糖。

他高兴得蹦蹦跳跳,一口气吃得只剩四颗。

结果他母亲见了,立马给了他个耳光:「就不该给你买!牙不要啦?」

他捂脸直哭。而他母亲还不罢休,抓起剩下的四颗糖,用力掷向窗外。

他疯了一样出去捡,却只寻回了一颗——其余的都已掉进了下水道,他把小手伸进去,却怎么都抓不到……

我由此得知,大白兔奶糖对他而言有特殊的情感意义。

如今,我把它转化成手中的武器。

就像是个开关,只要我一按,就能立马激活他小男孩的一面。

 

我当然不会这么快就跟他和好。

三秒钟后,我狠狠抓住他的两肩,用力将他扳开。在他的错愕和不解中,我甩了他一个巴掌。

他哇一声哭了——依旧十分震撼,听着特别伤心。

我换上长辈严厉的语气,大声背诵日记里出现的一些短语:

「起开,烦着呢!」

「我说不行就不行!」

「赶紧给我闭嘴!」

「你再哭个试试?」

「我没你这么笨的儿子!」

「你看看人家刘彬!」

「一看你就没什么出息,以后就是个败家子!」

「我再也不管你了,你爱咋咋地!」

……

每一句,都出自他母亲之口,都曾对他弱小的心灵造成过难以磨灭的重创。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是他从未示人的软肋。

我不停大声呵责他,直喊得唾液横飞。

我故意表现得十分情绪化,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但根本不敢哭出声。

我撇下他,一脚踹开录音室的木门,从大铁箱的曲奇盒子里拎出那个陈旧的高达模型——这是他母亲生前送给他的唯一一个玩具。

我模仿着他刚才举台灯时的样子,把他心爱的高达高高举起……

他果然崩溃了,双手合十,大声求饶。

 

而我依旧没有收手。

我模仿着一个震怒的母亲的语气:

「你的广播剧,今天已经被别人的反超了,你甘当第二吗?!妈妈简直对你失望至极!」

「你还跑出去喝别的女人的奶粉?万一有毒怎么办?你这是对妈妈的背叛!」

「你要是再敢这样,妈妈就不要你了,去跟别的男人结婚,再生一个更乖更出色的宝宝!」

「你只能对妈妈忠诚!你只有我这一个妈妈,别人都是假的!记住了没?!」

……

在我的连环呵责下,高晟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他立马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的腿:「小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

我这才笑了。

我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在后头。

 

 

20

从那以后,公司内外,我和高晟来回互换角色。

白天他怎么在同事面前向我发飙,晚上我就怎么以母亲的姿态冲他发狠。

我将生活中的一切不快加倍发泄在他的身上。

我买了好几捆练习册,动不动就罚他做数学题——我惊讶地发现,虽然他心理上处于儿童状态,但成年人的智力都还在。

初中和高中的题目难不倒他,我就开始逼他做高数题、奥赛题。

他做不出来我就骂——

「你不是霸道总裁吗?不是牛吗?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不会做?废物!饭桶!在外面你装得高高在上,其实你骨子里就是个贱货!大贱货!」

——每次说到「贱货」这个词,我都忍不住眼眶酸胀。

我尝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尊严感、掌控感。

没错,我,袁洁,就是知名企业总裁,高晟,独一独二的绝对主宰!

 

某天晚上,我和高晟躺在床上,我从枕头下面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高晟的眼神立马就弱了下来。

他开心地问:「你读过《穿皮裘的维纳斯》那本小说吗?」

我心头一颤,想起他曾在日记里提到过——他从他父亲的书架里偷出这本书,眼瞅着就要读完了,却被他母亲发现,不仅当面撕毁了它,还用鸡毛掸子抽烂了他的屁股。

从那天以后,他觉得母亲看自己的眼神里,多了种强烈的鄙夷。

「没看过,也没兴趣!」我冷冷道。

——没错,如今形势已经变了,我才是掌控者,不需要再为讨好他去做那么多繁重的功课。

我一脚把他踹到地上,抓起遥控器,打开卧室的电视,不停切换着频道。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怪梦。

梦里自己赤身裸体,双手抱臂,踩着巨大的贝壳,漂浮在碧绿的湖面上。

贝壳迅速靠岸,岸上有数不清的灰色小人——只有一个是亮黄色,伸开双臂,蹦得老高。

我眯眼细瞧,认出他是高晟。

他们将我团团围住,齐声唤我为「维纳斯」。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我感觉不错,就缓缓张开了手臂,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不一会儿,我像豌豆射手一样,从嘴里向他们喷发大白兔奶糖……

人群开始流动起来,他们拼命抢夺,「维纳斯」的呼声愈发强烈……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而高晟,正蜷缩在我的腋下,流着口水,吧唧着嘴,倒真像个孩子。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了手,替他拭去了口水。

一闻,果然是大白兔味。

 

 

21

很显然,我已经把高晟吃牢了,彻底将别的女人排斥在外。

我不屑于再跟许美玲、唐滢计较,因为已经毫无意义——给对手最大的打击,就是彻底的无视。

但她们没那么容易死心,唐滢继续发挥她蹩脚的「育儿大法」,却遭到高晟的强烈抵抗。

——那是因为,「忠于妈妈」这四个字,已经在他心中建立起坚固的防御系统。一旦她故技重施,非但不灵了,反而还会把高晟惹毛。

很快,汤秘编了个借口,将唐滢辞退。

许美玲和唐滢这才明白,她们已经彻底败了。

 

虽然我也没必要再刻意去讨好高晟,但有时我心情好,还会陪他继续录广播剧。

毕竟,高晟真挺有这方面天赋的,我们的作品备受网友好评,始终挂在平台分类榜单前三名。要是彻底放弃了,也挺可惜的。

更何况,我还可以从中体验不同的角色,穿梭于一段段别样的人生。

我迷恋那种剥离感,一次次从别人的故事里获得重生。

 

有次的脚本里,出现一对相互试探的男女,一方总是若即若离,一方反复灰心丧气——直到后来,因为误会,男主差点被人害死,男童侦探智擒坏人后,两人终于袒露心扉,走向一个美好的结局……

「男主是个霸总啊,咱社团里的几个男生都试过了,声线都不太合适。」

高晟斜着眼睛看我,绷着张欠揍的扑克脸道:「我没法从小晟的状态快速切换回来……」

我眼珠一转,想出了解决的办法:「咱可以先把男主的台词一口气录完,再录小男孩的,丢给他们去剪辑!」

高晟面无表情,没有接话。我当他默认了。

录音室里,暗红的灯光映着我俩的脸。

我戴着耳机,凑近话筒,看着提词器上开始奔跑的亮金大字,照着念道:「你还记得去年五一团建吗?那天跟你分开后,我一抬头,发现天边的云很美,就想拍下来立马发给你。那一刻我突然知道,我完了……」

高晟挑了下左眉,我避开他的目光,舔舔嘴唇,继续念:「嗯……我真想把每天遇到的小事都告诉你,却又害怕打扰你……」

高晟没立即搭腔,我忍不住偷瞟了他一眼,他这才有些不耐烦地说:「嘁,云彩有什么可拍的?要拍就拍张咱俩的合照——红底免冠的那种。」

我直视他的眼睛,竟破天荒地流露出一丝深情。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又恢复成那张冰冷的扑克脸。

「演技进步了哈,又看了几本书?」我问。

「彼此彼此,你刚才那段儿情绪也不错。还真挺像个纯情少女。」他答。

我咧咧嘴,决定等会儿罚他多做两页数学题。

他边调试设备边说:「这脚本谁写的?换人了?要不这两段再改改吧?太矫情了!」

「谁说不是呢……估计是风格需要吧。别改了,没存货了,更新该来不及了。」

我话音刚落,他突然靠过来,从身后环抱住了我。

我刚要挣扎,他沉着嗓子说:「别动!」

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肌,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砰!

砰!!

砰!!!

「好了。」

他帮我调好麦克风的高度,就立马松开了我——连哪怕一秒的留恋都没有。

但我周身仿佛还残留着他温热的怀抱和鼻息……

「还愣着干啥?接着录小晟的部分啊。」

我这才缓过神,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喂他吃下之前,我没忍住,摸了摸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十分嫌弃地把我的手打开。

天啊,我心跳竟然又加速了……要完!

 

那晚把小晟哄睡后,我没有留在他的卧室,而是回到了那间小客房。

我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想啥呢?就你们这种见不得天日的关系,还能修成正果咋的?

以我早年的恋爱经验,所谓真心,不过是一闪即逝的东西。

留不住,更靠不住。

谁闹着玩,谁就占据了游戏主导权。

谁走心,谁就会被伤得肝肠寸断、脾肺俱裂。

 

袁洁,你是个技术型捞女啊!

捞钱才是正经事,你可别忘了初心啊!

——但是,如果真能一直跟他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22

高晟的生日就快到了。

趁他和汤秘出差,我雇人把次卧拾掇了一下,布置成一间儿童房。

屋子正中做了道拉门,将儿童房分为两个部分:左边摆了书桌、书架、小黑板,以及成套的练习题;右边则堆了各种玩具,除了一张蹦床,我还特意买了台喜羊羊摇摇车。

两边墙壁的颜色也截然不同——左边是冷静的铅灰,右边是活泼的亮黄。

看见那台摇摇车,高晟果然十分兴奋,都没吃糖,自己就切换到了小晟的状态。

「真……真的可以吗?」他在搓手。

「当然。」说着,我把他牵到摇摇车前,指着旁边的一盒子硬币,补充道:「随便你坐多少次。」

虽然我已经买了加大款,但他一坐上去,两腿还是支棱出来,显得十分别扭。

在我的鼓励下,他终于投入一枚硬币,片刻之后,喜羊羊开始上下摇动,头顶的犄角闪着红灯,还放出欢快的卡通片主题曲……

小晟一脸不可置信,两眼含泪地冲我说:「你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我微笑着注视他——他在日记里说,因为母亲对摇摇车这种东西十分不屑,小时候自己从没坐过。每次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在上面玩,他站在旁边看。

有天放学后,他还是拿着零花钱,偷偷去坐了一个多小时。

母亲找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耳朵,将他从摇摇车上薅了下来,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扇得他脑袋嗡嗡响:「你是高家的孩子,怎么能去坐那种幼稚的东西?你不怕掉价,我还嫌丢脸。」

而小伙伴们正站在马路对面,爆发出各种讥笑。

没过多久,母亲就对他彻底失望,将他定性为一个难成大器的「破孩子」,开始对他情感淡漠,不管不顾,甚至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儿子的嫌弃……

所以,摇摇车对他有特殊的情感意义。

我料到他一定会很喜欢它。

单凭它,他也会慷慨地为我报销布置儿童房的一切费用。

我又能借此赚上一笔。

 

一天夜里,我又在儿童房哄小晟坐摇摇车,姑妈突然来了电话,上来就对我破口大骂:「你跟你那死妈一个德行,就是贱,一点都不负责任!」

听见她聒噪尖锐的声音,我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一边挖鼻孔,一边冷冷道:「红霞,你不就是又想要钱么?」

挂掉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忽然感觉手上黏糊糊的,就抽了张纸擦了擦。

回到儿童房时,喜羊羊已经开始左右摇摆,小晟仍一脸喜悦地望着我,嘴里含混地哼着什么。

我突然大步冲上前去,扯住他的耳朵,一把将他薅了下来。他歪着脑袋,呲牙咧嘴地喊疼。

我甩了他两个巴掌,大声怒吼:「你再哭个试试?给我憋回去!」

不料角度没掌握好,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长约两厘米的伤口,血渗了出来。

我想起自己母亲从小对我的体罚,只为逼我变得更优秀,以便将来嫁入豪门。

她控制欲极强,从早六点起床到晚十点睡觉,只要我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我就要无条件服从、履行她的意志——就连每次出门穿哪双袜子,我都不能自己做决定。

小晟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我也莫名其妙跟着掉眼泪。

见我也哭了,小晟自己止住了哭声,用手背擦擦眼泪,花着一张脸蹭过来:「妈妈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我以后一定会做个乖孩子。你要是不信,我……我可以跟你拉钩。」

说着,他伸出右手小拇指,跟我的拉了拉。我这才破涕为笑。

见我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笑得还是那么灿烂。

 

我用棉签蘸碘伏,给小晟处理脸上的伤口。

趁他还没变回高晟,我用他的指纹解锁手机,给我转了五万块钱,并告诉他:「这算孝敬妈妈的。」

他在蹦床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全然一副大人的神情。高晟摸摸自己脸上的创可贴,十分不快地斜眼看我。

他找来自己的手机,解锁,划动几下……我死死盯着他,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右手正攥着一颗大白兔,做好了随时将他变回小晟的准备……

好在他并没有说什么。可能还没发现。

望着他的背影,我心想,早晚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地榨光你的钱,再像我妈一样,潇洒跑路,去寻找更有实力的金主……

 

可一想到小晟将被第二次抛弃,我突然又心软了。

我越来越琢磨不透自己了。

 

23

消停不到一个礼拜,姑妈又来电话,说我爸情况很糟,叫我回去筹备后事。

我以为这又是她找我要钱的鬼把戏,直到她给我爸录了个十几秒的小视频,我纠结好半天才点开来看,发现他确实都瘦脱相了,两眼发直,插着氧气管,呼吸好像很浅薄。

「回去我也不懂,你找人张罗吧!我给你钱。」

姑妈竟没再骂我。一阵沉默后,她兀自挂了电话。

整晚难眠。

次日一早,我决定跟高晟请假。

「有点……私事。」

「需要帮忙不?」

「不用。」

我拽着箱子要走,他又皱着眉头问:「真不用我陪你去?」

我一愣,故作轻松说:「总裁大人,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高铁上,小李发微信跟我汇报,说照这两天的趋势,不出本周,我们的广播剧肯定会冲上栗子 FM 的分榜第一。

我却回她说:「不行,咱只能保持在第二!赶紧给现在的第一名刷量打榜,一定别让它掉下来!」

小李很识趣,没问什么,乖乖照办。

我要用这件事吊着高晟,我需要钱。

 

刚见面,姑妈就要拉我去见我爸。我甩开她的手,不屑道:「我又不是神仙,看他还能把他看活?」

姑妈气得咬牙切齿,好半天才憋出一声:「再不济,他也是你爸。」

见我不接腔,她从一个无纺布布袋里掏出一沓票据和化验单:「你自己看吧,除了你给我打过来的钱,我还替你垫了一万七千多,尽快还我。」

我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咂咂嘴,往地上吐了口痰,开始冲她大吼:「红霞,他还是你哥不?他生意没败那会儿,你家刘洋没钱上学,他可没跟你算这么清,大几千大几千地往你家送,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瞬间满脸通红,瞪着双牛眼,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我的鼻梁说:「你个没老没少的东西,再叫我声红霞试试?没妈教育真是不行,一点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

我又列举了一堆她以前有求于我家的事,她终于肯闭嘴,蹶蹶跶跶走了。

 

她走后,我靠在医院大厅冰凉的石柱上,看人来人往,缓了好一会儿。

医院保洁拎着拖布凑过来,一脸不悦道:「年轻人还往地上吐痰?这么不文明?」

我一愣:「我可没吐。」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是高晟发来一条语音。

周围都太吵,我钻进洗手间,划上门,这才点击了播放。

「妈妈,我把你留的作业写完了,想申请看会儿电视。」

不知为何,我心头一暖。

刚要回他点什么,他又发来一条:「对了妈妈,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可疼可疼了……」

我突然很担心他。小时候一个人被困在家里的那种孤独感扑倒了我,各种烫伤、磕伤、割伤的画面和哭声飞速掠过我的大脑……

「小晟乖,别怕。妈妈处理完这边的事,立马赶回去陪你。」

出来时,姑妈竟堵在洗手间门口,一脸鄙夷地看着我:「你都有孩子了?谁的?领证了吗?咋没告诉我?」

我没理她,也没洗手,径直往外冲。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一声,还是他,却已变成了高晟的语气:「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还有我呢么。」

我瞬间红了眼眶,紧紧攥着手机,偷偷把这条两秒长的语音听了好多遍。

 

两天后,我爸死了。

拜姑妈所赐,我多年未见的亲戚们闻讯赶来,每个人都是一副势利眼的面孔,挖空心思套我的话,打探我现在做什么工作、能赚多少钱。然后就开始阴阳怪气,各种卖小时候的好,仿佛我对他们每个人都很亏欠。

我哪里办过丧事,一堆事不懂,他们却不愿帮我,都等着看我笑话。

在我最慌乱无助的时候,高晟一袭黑衣,竟奇迹般地出现在我面前。

才不到三天未见,他似乎瘦了一圈儿。胡子也没刮,倒是增添了几分熟男的沧桑。

他的气场跟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你来干什么?」我忍住眼泪问。

他依旧顶着那张扑克脸:「关心下员工。」

姑妈立马凑过来,露出不合时宜的笑,仰着脑袋问:「难道你是我们家小洁的老公?」

他左眼皮跳了一下,好一会儿没开口。

我赶紧替他回答:「想啥呢?他是我老板!人家哪能看上我!」

说完,我鼻子一酸,赶紧别开了脸。

 

在高晟的料理下,丧事基本准备妥当。我爸的尸体住进了殡仪馆最贵的单间,说得冻四天,要不日子不好。

葬礼上,气氛庄严肃穆。司仪嗓音洪亮,情绪高涨,一浪高过一浪,震得我头昏脑涨。

我虽披麻戴孝,却一丁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

倒也不担心冷场——我那帮久不来往的亲戚们,此刻纷纷拿出人生十二分演技,个个表情痛苦,哭声撼天,仿佛都死了亲爹一样。

反倒显得我这个亲闺女,是多么地不孝、凉薄、没有人性。

告别结束,尸体被拉去火化。高晟要陪我走后面的流程,我严词拒绝了,无奈之下,选了姑妈和二叔陪我。

他俩在我身后不停嘀咕,猜测高晟能有多少钱,从各个维度评估我有没有嫁入豪门的可能。我全当没听见。

我两手插兜,站得溜直,怔怔地看着尸体被工作人员抬起,仿佛他跟我毫不相干。

身后,突然有人抱住了我。我却一点都没害怕。

 

 

24

从老家回来后,日子好像跟从前没什么不同。

我白天上班,晚上陪高晟,每天的时间都被占满。

他依旧不忘定期录广播剧。

某天我拿到新的脚本,发现其中又有一个小情侣调风弄月的桥段。

「抱歉,我今天……嗓子状态不好。让小雨跟你搭戏吧!我现在就把本子传给她……」

高晟一皱眉,定睛看了我一会儿,淡淡道:「跟她搭没感觉。你怎么就状态不好了?我听着还不错啊。」

我无法再拒绝,只好跟他去录音室。

一进屋,我就自己调好了麦克风的高度。

 

「听说你很爱钱?既然赚钱那么辛苦……不如嫁给我好咯?」

高晟记性真好,都不用看提词器,冲着我也能说得一字不落。

可能有点着凉,我感觉脸上正在发烫。

我盯着接下来自己的那行台词,镇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你可比钱……招稀罕多了……」

每个字都让我读得十分别扭。本来只是句挺简单的台词,高晟却频频摇头,愣是让我录了七八遍。

「这脚本是你改的?」结束后,我随口问。

他挑了下左眉:「我没改,就他们瞎写的。」

 

周二中午,我没胃口,不打算吃饭,想下楼随便溜达溜达。

可当我踏入大厅,却发现同事们都没去吃饭,里三层外三层地聚成一道人墙,背对着我,不知在围观什么。

我心跳加速,便加快了脚步,打算从人堆旁绕过去。

高晟就这样跳进我的眼皮。

他换了套纯白色的西装,从巨大的紫藤花花束后面探出脑袋,一本正经道:「反正他们都那样传了,要不,咱俩就满足一下大伙的期待,去结个婚?」

说着,他上半身后仰,一条胳膊艰难地环着花束,另一只手去摸西裤的口袋,掏出一个宝蓝色的小盒子,一步一晃地向我走来……

紫藤花好美。阳光穿透玻璃穹顶,打在高晟的白西装上,使他整个人看着好像在发光,宛如天神降临……

我差点看呆了。

但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我什么都没接,拔腿跑了。

 

我沿着这条街,抱头逃窜。行人都在看我,但我不管不顾,玩命奔跑。

直到我听到身后有人喊我。是高晟。

「回来!你赶紧给我回来!」他一声高过一声。

我没有回去,但还是乖乖站住。

他很快就赶上来,一把就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进街边的一家电竞馆,进门就对服务员说:「给你两千,立刻给我安排个单间!」

高晟很大声甩上门,震得我瑟瑟发抖。他之前的种种暴戾飞速掠过我的脑海。我不禁有些担心,这屋子是否隔音,待会儿服务员能不能听到我的呼救——我当众让他下不来台,简直就是在找死。

我闭上眼睛,等着挨打,不料却听见他说:「我知道你是个捞女。」

我一惊,缓缓睁开眼睛,在昏暗里寻找他。头上的灯带流光溢彩,他的目光深邃且坚定,似乎能看到我心里。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又说:「你虽然爱钱,但还是跟那些女人不太一样。你看,咱俩同病相怜,能相互理解,你能力也不差,以后还可以帮我打理公司……那咱俩——不,是咱四个,就正式在一起呗。相亲相爱,彼此依存,不也挺好?」

我彻底懵了,左手紧紧攥着兜里剩的那颗大白兔奶糖,身子还在忍不住地发抖。

高晟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又帮我整理着头发,笑着说:「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我这才又仰头看他,跟他对视了几秒后才问:「你是……真的吗?」

他咧嘴笑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见他在成人状态下大笑。

「我就是我,当然是真的。无论是高晟还是小晟,都是认真的。」

说着,他伸出左手的小拇指,要跟我拉钩。

我发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在他坚定的注视中,我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

 

 

 

 

【番外】 高晟

妈妈回老家了,周日留我自己在家。

她给我留了家庭作业,五页高数竞赛题。对我来讲完全是小菜一碟,半小时就搞定。

不过,我故意擦掉其中几道题的正确答案,又胡写一通——我就是喜欢被她责骂。

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我连跑带颠儿冲出儿童房。

结果却不是妈妈来电,而是汤秘书,提醒我查看紧急邮件。

我扑了扑睡裤上的褶皱,站起来,去书房,打开电脑,开始阅读密密麻麻的法文……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一串很奇怪的陌生号码,我刚接听,那边就说:「药没机会掺,但我想办法拔了他的氧气管。」

「钱我一会儿就给你打。你出国吧,咱们这辈子都不要联系了。」

「明白。」

挂掉电话后,我忍不住嘴角上扬……

 

从袁洁进公司那天起,我就注意到了她。

项目报告会上,她丝毫不怯场,口齿清晰,不卑不亢,一点新人的样子也没有。

我隐约觉得,她有值得被我调教的潜质。

直到某天,我偶然听见她在楼梯间跟家里人打电话,一开始还很正常,没一会儿就突然变了语气。

我透过门缝观察她,发现她一向举止优雅的她,竟然在挖鼻孔……

无论是腔调还是肢体语言,完全就像一位中老年妇女。

我这才确定,她也人格分裂,正是我苦寻多年的那个同类。

我认定她了。

 

她眼神总往我身上瞟,我知道她对我有兴趣。

于是我授意汤秘,让他寻找机会向她透漏我去温泉会所的行踪。

至于她出现在健身房,这点让我挺意外的,她还真舍得下血本。于是假装被她吊了几天,我主动出击,把她拽上了我的床。

我带她去购物,要求她玩角色扮演,是为了试探她的态度,给日后做铺垫。

而录音室的钥匙,是我故意让她看到的。她说要帮我运营社团,我故意给她很多经费,彻底勾起她的贪婪。

我故意给她安排六岁女童的角色,还给她找儿童心理学的书看,为她日后理解我打下一些基础。

唐滢在母婴室喂我喝奶,我是故意演给袁洁看的。她刚走,我就推开唐滢,把奶瓶扔在了地上。而她挪用经费的事,竟被许美玲和唐滢揭发了——她果然够聪明,关键时刻,竟然想用大白兔奶糖降服我。

她能力强,学什么像什么。明明可以做贤内助,却偏要做捞女。

我要给她制造一种错觉,好像她已经吃定我了,那她就更不舍得丢下我这块「肥肉」了。

 

可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呢?

是跟她的前金主一起吃饭,她知道我胃不好,要主动替我挡酒?

还是在醉酒回家的车里,她轻轻靠在我肩膀上,温顺得如同幼鹿,头发散着淡淡花香?

……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对我了如指掌,却还肯耐心陪我录广播剧,看来是真心欣赏我的才艺。

她冲我念出那段矫情对白的时候,我分明在她眼睛里看到了爱。

她也是爱我的,我敢肯定——否则我也不会处心积虑地写出那样的脚本来。

 

我早就让汤秘书把她查得底儿掉,知道她所有的家庭情况。

难怪她这么爱钱,原来是为了给老爹续命,还得应对她那个贪得无厌的姑妈。

得知她老爹死后,我料到她应对不来,便立马飞到她的身边。

我知道,从那天起,自己就要成为她情感上唯一的依靠了。

我要给她一个全新的家,然后牢牢捆住她。

她以为自己吃牢了我,其实,她才是被吃牢的那一个。

 

– 完 –

□ 鹿满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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