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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放下喜欢了好久的那个人呢?

和周浔风在一起一个月后,我就知道他当初追我的真实原因。

只是因为他和朋友酒后的一个打赌。

我不想仓促地放弃我们的感情,追到他们朋友聚餐的包间外。

包间里有人笑着问周浔风:「靠你不会是对许鸰动真感情了吧?」

我清楚地听见周浔风冷淡地笑了一声:「呵,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便是我和他短暂感情的全部概述了。

周浔风闯入我的世界,像是绚烂烟火点亮夜空,照亮我周围的漆黑。

从小到大,别人对我最大的形容是高冷、孤僻、不好相处。

自生下来,我的右耳就听不见。说得难听点,是个残疾人。

我从来就只有母亲,母亲严肃冷然,对我要求很高。

小时候附近的小孩围着嘲弄我耳朵的毛病,下班的母亲将我拎回家。

但她没有给予安慰,她只告诉我,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抵抗别人的嘲讽和轻视。

自尊心萌发的年纪,我不与同龄人接触,别人对我的形容多是怪物、残障。

升入高年级,周围人成熟许多,很少有人再知道我的毛病,知道也不会当面嘲笑,所以我在众人面前历来都只是个寡言的学霸。

因此周浔风和别人酒后的赌约是:两个月之内追到学院里年级第一高冷女学霸许鸰。

周浔风是第一个主动闯入我身边的人。

带着夏日挥之不去的甜度和热度。

那时我路过学校球场,棕色圆球咕噜噜滚到我脚边。

那边有人大声地说话,声音清透带着笑意,「同学,帮忙把球投进来可以吗?」

我抬头看过去,少年人穿着无袖的白色球衫。头发有些湿,乱糟糟地张扬着,察觉到我的视线,咧唇朝我露出个笑来。

他做出接球的手势,大声道,「谢谢了。」

我捡起地上的球,隔着网想要抛进去,但估错了力度,第一次卡在网格边沿又朝我这边滚落。

我有些尴尬,想捡起来再试一次。

但周浔风却已经飞快跑到了我面前,带着挥散不去的热气。

到近前,我才发现他个子很高,他从我手上轻轻接过去篮球,我看见他白皙脖颈上的水珠。

「谢谢了,同学。」他笑着看着我,随手抛了抛篮球,篮球又自动回到他手中。

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耳朵的原因,从小到大我都坐在前排,甚至小学时我妈还给班主任讲明情况,将我安排在讲台旁边的「特殊位置。」

大学课堂,前三排总是无人。

除了我。

但这次线代课,我旁边突然落座个人。

男生穿着蓝色的宽大 T 恤,朝我招了招手,浑身上下皆是清爽,偏了偏头问我,「这里没人吧?」

我看向他坐的位置,摇了摇头。

从来都没有人的。

「那就好。」他笑着说。

我正在平板上复习上节课的课件,旁边的人突然拍了拍我的手。

他递过来一张白色稿纸,上面「周浔风」三个字写得张扬又飘逸。

他一直带着笑似的,「我叫周浔风。」

我看着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也不想接话。

然后他飞快补充,「我知道你叫许鸰。」

我不知要说什么,只平淡地点了点头。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凑到我旁边,嘴角要翘不翘,带着点莫名露出来的邪气。

我皱了皱眉,不习惯与人靠这么近。

「学霸,带我学习吧。」他说。

说话时,他离我很近的白皙的喉颈线条微动,我撤开视线:「你可以听老师讲。」

「他们讲的我听不明白。」

「那我更讲不明白。」

他终于收回身体,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学霸,好冷淡啊。」

我没再回他的话。

从小到大,我和别人说的话屈指可数,连和我妈在家里都是沉默更多。

所以其实,很多时候,面对因为好奇或是别的原因而凑过来的人,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如何相处。

那最好便是不要相处。

但周浔风算是其中最能坚持的人。

说坚持也不对。

我后来回想,他更像是个慵懒的猎人,慢慢地挖好坑,守在树下,等我自己跳进去。

坑里不是期待的甜,只有一圈又一圈扎人的荆棘。

他总是懒洋洋地堵在我的必经之路,姿态闲散地等着我凑近。

我在每周参与的志愿服务社团看到了他,他穿着社团里特制的蓝马甲,拿着分组名单过来我旁边:「学霸,我们一组,周六,苑和敬老院。」

我抿抿太阳下有点发干的嘴巴,点了点头。

他将一瓶水开盖递给我,「喝水不?」

我摇摇头。

「我没喝过。」

「……不是。」

他饶有兴致地撑腰低头看我,「那是为什么啊?」

他身高肩宽,很容易挡住直射而来的太阳,我似乎完全被笼在他的阴影之下,看着他凑得很近的精致的脸,退了两步。

「我还有事,那就周六见。」

他坐下到木凳上,长腿后脚跟直直磕在地上,伸出老远,「等你哦,学霸。」

……

至此之后,课堂、图书馆、周末的社团乃至我常去的那家宠物店,我都能遇到他。

我妈对动物的毛发过敏,家里不可能养动物。

我捡的一只小白猫被我养在表姐开的宠物店。

动物虽不会说话,但对我来讲,与他们相处比和人相处更轻松。

这次遇到周浔风倒似乎真的是偶遇。

他牵着条齐 4 5 岁小孩高的阿拉斯加,身边有个姑娘扯着他打电话的另一只手在闹。

然后他一偏头,我们就隔着宠物店的玻璃看了个对眼。

「学霸,你在这干嘛呢?」他牵着狗进门来。

我摸了摸手边的懒猫的背。

阿拉斯加在他脚边不停地绕动,他身边的漂亮姑娘好奇地打量我。

「想不到啊,你居然会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动物。」

我有些奇怪,「我不可以喜欢吗?」

周浔风眉心微挑,笑了起来,摇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你不像是会喜欢这种东西的样子。」

我没再回应,喜欢某种东西还要分性格的话,那我这种性格是不是什么都不应该喜欢。

周浔风撑着手臂凑到我旁边的桌子上,偏头看我:「学霸,生气了吗?」

我摇摇头。

很奇怪,他这个人面容偏向凌厉,性格也带着点硬,但身上却有股糖一般甜的味道。

然后我看到了他左侧腮帮被顶起来的弧度。

一颗绿色包装的糖被推到我面前:「学霸,别生气啊。」

左边是他,右边是一直好奇打量我的漂亮姑娘。

我抱着猫离开,给他们腾位置。

但转身后,胳膊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拽住,对方又很快松开。

「怎么了啊?」他问,声音里似乎蕴着无奈纵容。

「哥你别赖皮啊,这个姐姐明显不想理你。」漂亮姑娘在身后打趣。

阿拉斯加拱过来蹭着我的腿。

大型动物突然过来第一时间第一反应是害怕,我退了两步。

「唉你别怕,蒜子,回来。」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它想跟你玩,你摸摸?」

他示意我。

我依旧摇了摇头,猫在我怀里不耐地扭动。我松开它,它轻盈地跳下去,沿着桌子绕到另一边挨着透明玻璃的桌子上去躺着晒太阳。

我也坐过去,翻出包里的平板电脑,准备复习上周的课程。

沉入思绪时间总是很快,隔着透明玻璃看见街边的路灯亮起来时,我才回神。

猫已经不在原地,大概是被表姐抱回笼子里睡觉。

我转了转脖子,揉了揉发麻的手腕。一转头却发现趴在旁边桌子上侧着脸睡着的周浔风。

室内暖色调的灯光混着窗外的冷色调光,交汇投映到周浔风脸上,在他脸上显出浓稠的立体感。

睫毛密长,在眼睑下刻画出整齐的阴影。淡粉的唇微微抿着。睡着时有些不符合他的乖巧透出来。

猫在他怀里眯着眼睛,周浔风的手轻轻搭在它呼吸起伏的肚子上。

我叫醒他。

他一动,猫也惊醒,自己跳下去,溜达到另外一边。

他揉揉眼睛,声音有点黏稠似的不清醒:「你结束了?饿吗?我们去吃饭吧。」

我有点无奈,「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打了个哈欠,笑起来,「等你啊,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

我皱皱眉,「等我干什么?」

他一手撑住下巴,打完哈欠眼睛有点水雾弥漫,显得眼珠很黑很干净,「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啊?我天天缠着你……当然是在追你。」

他的话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我似乎就没有青春过渡的那个时期。

我也以为男女恋爱这种事不太会发生在我的生命中。

我并不觉得自己今后会与谁恋爱成家,大概也没有人能受得了我。

但在对面男生的注视下,我的心跳仍有些不可控制,「为什么……要追我?」

我是真的疑惑。

我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一般,实在不知道周浔风在我身上有什么投入的价值。

他有点好笑似的,站起身来,一下挡住头顶的灯光,凑近我轻声说,「一个男的,追一个女的,还要问原因?」

我退开两步,第一反应仍旧是不解,「为什么?」

他这会似乎才完全从瞌睡中醒过神来,抻了个懒腰,「当然是为了跟你谈恋爱啊。」

我抬头看他,灯光下他的眼睛很亮,看起来似乎很认真。

很久后回想当初,我那时是真真切切地动容,然后蔓延出自卑自疑。

我觉得我这样位于泥地里的人,是配不上周浔风的。

但周浔风那时在想什么?

他懒洋洋地游刃有余着,可能只是觉得应付我这种无趣的人真是无聊透顶。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和一个异性同龄男生同桌吃饭。

吃的是家普通的川菜。

我很少和别人同桌吃饭,周浔风大概是家教良好,吃饭时也不吭声。

所以那顿饭,很是寂静。

那顿饭我付了钱,周浔风没争。

饭后,周浔风主动提出送我回学校。

我偏头看他才发现他是真的很高,骨骼秀丽匀长,只能用漂亮来形容。

然后我注意到他耳朵上的一个细小的黑色小孔。

他似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勾勾嘴角笑了下,指指自己的耳朵,「高中毕业那天晚上喝多了,跟他们去打的。后面觉得那些耳饰都太娘了,没好看的,就没管过。」

然后他又低头看我,「学霸,您就不能跟我多说两句话?鼓励鼓励我继续明天来追你?」

我抿抿唇,才斟酌着开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追我。但我目前没有发展恋爱关系的打算。而且,我觉得……你适合更好的人。」

我指了指自己的一侧耳朵,「我是个残疾人,这个,听不见,还有可能遗传。所以,我没想过和别人恋爱乃至成家结婚。」

他的眼睛盯着我看着,一瞬间少了那点笑意,突然变得认真似的。

我有些不适应,侧过身体往前走,「所以,我很感谢你,但我确实没有这个打算,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用我自己听不见的那只耳朵对着他,也是一种暗含的态度。

但第二天下宿舍楼,我却看见靠着棵树一直打哈欠的周浔风。

他头发被风吹得蓬起来,女生宿舍楼下,一个亮眼的男生,那边是黑暗中的光源,实在是过于明显。

但周浔风本人却恍然未觉似的,只是在我下台阶我们对视上时,他展臂朝我招了招手。

我低头假装没看见,但他轻松几步就追过来,拽住了我的手腕,声音带笑,「跑什么,我又不吃人。」

我看向他,「我昨天晚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打了个哈欠,眼睛微眯,笑得懒洋洋的,「你是学霸,那你肯定知道万事万物都需要争取而来。成绩是这样,恋爱关系,当然也是这样。」

他偏头瞅了我一眼,「只不过……我是把你学习的时间花到你身上了。」

我本就不会说话,更不善辩。

只得加快脚步期待远离他。

但周浔风懒嗒嗒的,也能轻松跟上我,还示意自己手上提着的面包,「早饭我带了,不用去食堂。」

我没理会,仍旧往食堂方向走,他也不阻拦,就跟着。

到食堂,他却拉住我胳膊,「你不吃的话,真的会浪费,我早上买的,刚出炉的。尝尝?」

我看向他,顿了顿,纠结了下,「我给你钱吧。」

他眼睛绕着我转了一圈,「行啊,那你加我微信,然后转我吧。」

周浔风眼神里蕴着笑意,像是等待羊羔上钩的猎人。

我还是扫了,没和他在这上面多计较。

我们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吃了顿匆匆的早餐。

去教室的路上,他提着面对我倒着走,「你知道吗?这还是我这学期第一次吃早饭。」

他打了个哈欠,脸上一直笑着的,「以后你监督我呗。」

我摇摇头,「你可以叫你的室友叫你。」

他哼笑一声,「他们比我起得晚多了,更靠不住。」

他又停下脚步,弯腰,将脸凑到我面前,「以后,我们每天一起吃早饭吧,你叫我,好不好啊?」

他离我很近,那股甜味又侵袭我的呼吸间,我后退两步离开他,还是摇了摇头,「我更喜欢一个人。」

但他显然并不会听我的,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每天早上下宿舍楼,我都能看见他懒长倚着树干的身影。

看着他的衣服从短袖 T 恤换成长袖,再加上外套,每天不重样的好看。

在和他吃过 53 顿不同的早饭后,某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周浔风懒懒地偎在我身边的桌子上。

我手写着大物的作业,他突然出声,「学霸,这周末有空吗?」

我看向他。

他笑了下,「我这周生日,他们搞了个小聚会,你来吗?」

我先没说话。

他继续补充,「我很希望你来。你来吗?」

我看向他的侧脸,和黑色眼瞳,点了点头。

他笑起来。

我给周浔风 19 岁的生日礼物,是自己在工艺品店做的一对耳钉。

只简单地一撇黑色似的,拟作被风吹弯的草。

越精简,似乎才更适合他。

他觉得那些耳钉太娘,是因为他本身的气质就不能单纯地限定在某个风格的框架内。

东西不贵,但我希望他能喜欢。

周浔风的生日聚会积聚了许多好看精致的男生女生,让我恍然踏入异次元。

我从未来过酒吧,在喧嚣热闹和暗昧灯光下很是尴尬。

就像我的耳朵,一边寂静,一边热闹,是单纯的反义词。

周浔风无疑是人群焦点。

许多好看的女生和他笑闹,他懒懒地坐在中央沙发上,接过许多人递给他的各色饮料酒品,来者不拒。

我本来的打算是,过来给他送过礼物就离开。

但现在,在人群边沿的我甚至都凑不到他身边去。

我坐在角落沙发上等。

服务生推着三层大蛋糕进来,他们包了整个一楼大厅,我看着服务员从门口跨越整个中廊到周浔风身边。

屋内终于有些安静下来。

周浔风有些歪斜地站起身,左右转头问了一句,距离远,耳朵不好使,我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但身边有人使劲推了我一把,我稳住身体站起来。

周浔风转向我这里,看见我,突然笑起来。

他在众人视线下走到我面前,直接拉起我的手,在我好的那只耳朵边悄声说了句:「别甩开我,拉会。」

他一定喝过橘子口味的酒饮,呼吸间清新柑橘的味道实在明显。

他拉着我到蛋糕前,人群中间。

我很有些无所适从的尴尬。

周浔风另一只手抬起打了个响指,灯光一瞬间黑下来,只开着点点彩灯,在周围映出模糊轮廓。

他站在我面前,面庞随着灯光明灭而变得清晰又模糊。

他声音不高不低,但似乎很认真:「许鸰,我今天 19,有个生日愿望还没许。」

他似乎笑了声:「这个愿望只有你能帮我实现。」

「许鸰,跟我谈恋爱吧。」

很久之后,回想当初,我都觉得自己愚钝到某种程度。

那时我被自己的心跳声吵得更加紧张,涨潮般的紧张一层又一层绵密的漫上来。

甚至都没有跳出来分析周浔风表白话语的不对劲。

目的性太强,就像是大冒险失败的无奈之举。

我那时只呆呆地盯着灯光下他模糊的面容看,甚至有些感动的热意。

我清楚地听到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周浔风……谢谢你的喜欢。」

人群中爆发出哄笑。

我那时以为是客套起哄的笑。

但那分明是在笑我像个可怜的被戏耍的小丑,还感动得不自知。

那天晚上我话落,周浔风就伸臂搂住了我。

他身上都是清新的夏季少年气,就像是他突兀地闯进我生活中那样。

甜蜜又充满活力。

那天晚上他拉着我的手切割了蛋糕。

还在我身边开了个玩笑,「刚刚呆呆地盯着蛋糕看,想吃啊?」

一群人笑嘻嘻地乱抹,我坐在周浔风旁边吃着盘里的一块,看他游刃有余的与来往的人嬉闹。

很多人朝他不怀好意地暧昧挑眉,周浔风一律回之以笑骂。

10 

学校有门禁,12 点的时候我拉了拉周浔风的衣摆:「我可以先回去吗?宿舍要关门了。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他身边有个女生笑了下:「怕什么,就在楼上睡呗,别这么扫兴啊。」

周浔风朝她抬手挥了挥:「滚蛋。」

然后他扯起我的手臂到外面走廊。

终于安静下来,他靠着过道的墙壁揉着自己的额头缓神,问我:「真要回去啊?我也没空送你。在楼上给你开间房?明天早上送你去教室。」

我摇摇头,「没事,这里离学校很近,我几步路就走回去了。你好好玩……」

我摸出自己兜里装了一晚上的小礼盒,交到他手上,朝他露出自己练习过的最温和的笑,「这个……是送你的礼物。周浔风,生日快乐。」

他接过去,对着光看了看,「给我的啊?我可以打开吗。」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如果你能喜欢的话就最好了。不喜欢,我之后再给你补。」

他笑着看我一眼,拨开盒盖。

然后长长噢了声,「耳钉,我喜欢。」

他将东西递给我,弯腰凑近,「你给我戴吧,我自己找不到孔。」

我没有拒绝,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小心地给他戴好。

他朝我摆摆头,「好看吗?」

我笑起来,「当然好看。」

11 

我又梦到了那天在包间外此生最难堪的场景。

也许我在他们面前一直是个难堪的笑话,只不过那个时候我才知道。

梦中,我站在开着半条缝隙的门前,正想敲门进去,就听见陌生的男声,带着嘲讽和笑。

「靠!你特么不会是对许鸰动真感情了吧?」

然后周浔风冷淡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无限放大,「扯你妈蛋,怎么可能?」

有个人的声音有点猥琐,「周哥不会也没睡过吧?这都一个月了。」

周浔风好像冷哼了一声,「别那么没劲,滚。」

我从梦里醒过来,坐起身,窗外是漆黑的夜,一轮黯淡的月亮挂在窗户中央。

脚踝处包扎着医用纱布,那里原来有一个纹身图形。

我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翻了翻。

一个小盒子里面,都是我断断续续送给周浔风的礼物。

分手后,我全部把它们要了回来,放在这里。

我们短暂的那一个月的恋情,周浔风也是给了我甜蜜美满的假象的。

那晚表过白,第二天下楼,我没看见周浔风。

而直到上课,他也没来。

但中午课后出教室,我一眼便看见他斜倚在教室门边打着哈欠等着我。

看见我,他自然地在众人面前拉过我的手,对我懒洋洋地勾了个笑。

侧脸时,他耳侧的耳钉一晃而过,像道风。

我有点不好意思,再次询问他,「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他又打了个哈欠,「那当然是好看的,学霸亲手做,独一份。」

我问他怎么没来,他笑说没起得来,昨晚玩太晚。

周浔风的生日是个分界点。

那之后,周浔风早上再也没能起来,我们再也没能一起吃过一顿早饭。

我有点担心他的作息,但我没说出口。

这段关系中,我是个一无所长的怯懦的残疾人,我是自卑的。

周浔风身边有许多美丽大方的姑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我,我哪里让他看中。

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去顺着他。

周浔风和我在一起也总是笑着的,他对我总是温柔。我那时以为自己是偷到了宝石的穷人,每晚反思,宝藏怎么会主动落到我手里来。

周浔风带我去打了耳洞,我们又一起去了那个艺术室。

我又给他做了一对耳钉,这次是张扬些的蓝色,他戴着,也好看。

他给我做了我的第一对耳饰,镶钻的黑色的圈。

我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在我旁边笑,「围成个圈保护你啊。」

我被他弄得很是脸红。

我们还一起去弄了纹身,当时纹身的师父让我们想好,毕竟洗纹身是更比纹更痛的事。

我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当时甚至还想着年轻时总要给自己留点有纪念的,所以完全没有纠结地直接确定。

我们两人都纹在脚踝处。

我纹的是阵风的弧线,周浔风纹的是只简笔画的鸟的轮廓。

我想,我那样喜欢周浔风,大概因为他是从小到大第一人让我闻到自由的味道。

他在我心里,就是我最想靠近的,无拘无束的味道。

12 

我最开始发现端倪,还是某次周浔风带我与他的朋友们聚会。

他在另一边和人喝酒。

我出去洗手间上个厕所,卫生间又走进来两个女生。

听着声音有些耳熟。

我还没推开门出去,她们两人聊天的声音就响起来,在空旷的卫生间甚至碰撞出回音。

「我靠,周狗玩真的?我今天看他脚上纹身都整起来了,天天走哪都带着。」

另一个有点漫不经心的回复,混杂着水声,「他真个屁。忘了当时他们打赌怎么说的?说是要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那可是年级第一的学霸呢,你看许鸰跟谁多说过两句话?」

回复的女声像是有点亏似的,「我当时没在现场!我也不知道你们具体怎么打的赌啊……」

「哦,我这有当时存的视频,怕周狗耍赖。他那晚上贼霉,一直输,最后大冒险他们出的这个损招,等会,我给你找找……」

电音在寂静中出现,明显是很不一样的节奏。背景音喧嚣嘈杂,还混着节奏刺激的音乐。

有男声响起来,大着舌头说不清楚似的,「快!你先保证一下,万一你明天醒酒就死不认怎么办?你们给……录个视频!证据!」

然后周浔风似乎是笑了下,懒洋洋的声音里都有醉意,「卧槽你至于吗?保证就保证,行吧,谁怕谁。」

他似是清了清嗓子,才再次笑嘻嘻开口,「我周浔风,你们周哥,今天在座所有人都看着,学着点儿啊。我保证,我可以在 3 个月之内把年级第一内学霸……叫啥来着,哦,许鸰,她会成为我女朋友。」

众人哄笑,有人叫闹「你行不行啊,还三个月!别怂!丢脸玩意儿。」

先前那个大舌头的男声再次响起来,「别,我替小周儿同意了,两个月……就两个月,把学神……女神,拉下神坛,周浔风,最大的期限。」

周浔风有点迷糊地嘟囔似的,「我他妈一个月出现在学校几次啊,你就让我去追,你就替我同意。」

有人笑,「这不正好激励你学习吗!」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卫生间再次恢复空寂,我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听得清清楚楚。

两个女生补好妆容,出了门去。

我去洗手台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摸出手机,给周浔风发了个信息:我有点事,想先回去。

等了半分钟,他才回过信息来:好,注意安全,要不然我送你?

我感觉到自己的僵硬麻木,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地回复了一个词语:不用。

13 

我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中。

死寂的心,终于缓缓恢复活力。

秋末,路上铺了层未来及扫清的干枯黄叶,踩在脚底滑而脆。

咯吱咯吱作响。

我缓缓顿住脚步。

周浔风是如何对我的,我清楚地了解明白,和他相处的是我。

我不能仅凭别人的一面之词和单独的几段对话,就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舍不得他,我该给他、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的。

我转身往回走,越走越快,直到跑到包间门外。

门没关严,我正要推开,却突然听到了我自己的名字。

男声带着嘲意,「靠!你特么不会是对许鸰动真感情了吧?」

我的心从没跳这么快过,似乎从痉挛中坚强地活过来似的。

然后我那只完好的耳朵听见周浔风的回复,他冷淡地笑了一声,将我的心脏拽回谷底。

漫不经心的冷淡腔调传出门外,「扯你妈蛋,怎么可能?」

另一道猥琐些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些男生之间开黄腔的暧昧,「周哥不会也没睡过吧?这都一个月了。」

周浔风声音更凉,「别那么没劲,滚。」

我想转身离开,但更难堪的东西绊住我。

有女生问,「她……真的听不见?残疾人?那么聪明呢!」

那道猥琐男声再次回应,「哎呀,可别看不起残疾人呀!你有人聪明不?残疾人不仅能考第一,还能跟周哥谈恋爱呢么,有啥不能干的?别搞歧视哦。」说着说着贱兮兮地笑起来。

那个女生骂道,「滚!那她到底是什么残疾?」似乎在问周浔风。

人的本质是犯贱般的劣根性,我居然还能冒出期盼。

然后周浔风将我这点期盼无情地碾碎。

他有点不耐烦似的,语调淡淡,「还能怎么,一边耳朵,听不见而已。」

「完全听不见?天生的?」

周浔风嗯了声,「好像是。」

有水滴到我手上,我奇怪地看着手背上方的水滴。

真的很奇怪。

从小到大,被小孩扯着头发嘲笑的时候我没哭过,被我妈骂被她凶甚至挨打的时候我没哭过,高中压力太大怕跟不上节奏整夜整夜失眠到天亮的时候我没哭过……

我似乎没有这个功能。

但水滴泛着热意,在我手背摇晃滑落。

我才知道,我原来也是会哭的。

第二天下课后,周浔风蹭到我旁边问我要不要去吃午饭。

我看着他耳朵上微晃的耳钉,眨了眨微有些酸痛的眼睛。

我说:「你低头。」

他挑眉凑近,「怎么了?要亲我?」

我抬手,将他耳朵两边的耳钉摘下来,轻轻说,「周浔风,我们分手吧。」

他眼睛微微睁大,愣了愣,然后伸手过来要摸我头。

我避开,「我是认真的。」

他收敛了表情。

我将手里的小袋子递给他,「这里面,都是你送给我的或者我们一起买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处理,或是我直接扔了,我赔你钱。」

我朝他摊开手,「但我送你的,你都要还给我。」

他眉心皱起来,冷了神色,「你什么意思?许鸰。」

我呼出口气,保持自己的语气和表情,「我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要追我了。」

他脸僵了僵。

「因为赌约,对吗?但赌约现在已经结束,我们……也该结束。」

他呼吸似乎停了一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的?」他声音也有点僵。

我的手一直伸在他眼前。「周浔风,把东西还给我,说这些没有意义。我那些东西,并不想送给这样的你。」

他冷笑了声,抓住我的手,「这样的你……我哪样?」

他的手很用力,捏住我。

我看着他,默默地背了一遍他们在包间说的话,一句不漏。

良好的记忆,也有坏处。我每出口一句,自己也有被刀扎刺痛的感觉。

肉眼可见的,周浔风的脸色逐渐灰败失色,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了。对你来说,这可能是个好玩的游戏。但周浔风,游戏结束了。」

他有些仓皇似的,眼睛飞快眨了眨,眼睫颤动,伸手要来拉我。

「你那天……没走?」

我避开来。

「你把东西都还给我,我不想给你了。」

「你先听我解释!那只是开玩笑。」他眼睛似乎有点红。

「事实摆在眼前,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他一直盯着我看,定定的。

「你是已经给我判定死刑?」

我点头,「对。」

他闭眼偏头,半晌,声音也冷下来,「行,东西都在我宿舍,我还你。」

我跟着他去了男生宿舍楼下,他在前面脚步迈得很快,我无声跟着。

记得上一次过来这边,还是因为和周浔风约跑步,我来这里楼下等他。

不过几天时间。

那天掉落的树叶都还没扫净,堆在灌木丛的土里。

温度骤降,由内而外沁出种物是人非的苍凉来。

等了几分钟,周浔风从楼上下来,冷着脸没看我。

他伸手递给我一个盒子:「都在里面。」

我点头接过,转身就走。

耳朵不太好,风声有些大,我隐约听见周浔风在背后爆了句粗口。

但我没回头,只是加快脚步。

14 

那之后,我有半个月没见到周浔风。

我又开始做梦。

每晚梦里,我总站在那扇开着门缝的玻璃大门外。

嘲笑、鄙夷、恶意的调侃和谎言,从中泄出。

然后侵袭我的大脑,缭绕不绝。

我和周浔风满打满算也才接触三个月。

却已经从夏天跨到了冬天。

再次见到周浔风,是在食堂。

和他交往时,他常拉着我和他几个朋友去校外开小灶。

他似乎是吃不太惯食堂,所以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我和组里另外三个人刚开完会。做同一个项目,但项目类有不同的分工,他们并不和我一个学院。

开完会后,有个很热情的女生邀约,我实在推脱不开,便和他们一起来得食堂。

周围都是些嘈杂响声。

小时候,每当我捂住完好的那只耳朵,我的周围都是一片死寂的。

所以我格外珍惜自己能听到的各种声音。

我害怕有一天我完全听不见。

然后我听见身后那桌有人叫我,带着调笑,「许学霸。」

但同桌的男生也同时叫了我,「许鸰。」

我先看向同桌人,朝他露出个疑惑表情。

男生将手机递到我面前,「我还没加你,方便加个微信吗?我晚上把表发给你。」

我本想说你可以直接发小组群里。

但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按住,那人站在我身后,另一只手将我面前的手机推回去,弯腰。

话就响在我耳边,「她不加。」

我下意识皱眉,看向身边两周未见的周浔风。

他头发似乎长长了些,阳光直射而下,在他前额印出细碎暗影,眼神很冷。

前后两桌都安静下来。

我想把周浔风手拿开,但他甚至加了只手按在我另一侧肩膀。

我抬头看他,冷冷地盯着他。

他与我对视片刻,直接伸手拽起我,要往外拉。

在人前闹大,实在是太不好看。

我由着他拽着我的手腕带到食堂建筑的后门。

初冬的寒风穿堂而过,带起刺骨寒意。

夏冬总没个过渡,由热烈到寒凉,不过眨眼之间。

我终于撤回自己的手腕,但周浔风又拉回我另一只,并且两手一起握住,不让我有撤开的可能。

「你想干什么?」他低头盯着我,冷声问。

周浔风个子很高,我只齐他肩膀处。我靠在墙上,他站在我面前,一个很有压迫感的姿势。

我叹口气,低头避开他的眼神,看着食堂后方的地面。地面被食物油渍浸染过后,留下了洗不干净的污渍。「跟你没关系。」

他使力将我后颈抬起来,让我看着他,「许鸰,你现在是连看都不想看我了吗?」

我看着他,与他静默对视,良久,我才开口,「周浔风,你还不懂。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很难堪,难堪到我只要看到你我就全身难受。」

难耐和压抑都在黑夜里,所以白天我才能如此平静乃至冷漠地面对站在我对面的人。

我继续说,「我是个很自卑的人,你这样的人是无法体会我的心情的。我唯一一次自信,是接受你的表白和你在一起。你游戏玩完了,都结束了,为什么还要来我面前,让我反复回想起你们对我评价打趣。大少爷,」我笑了一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

肉眼可见的,话落,周浔风的眼睛突然红了。

「残忍?残忍的是你,许鸰。是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是你直接结束我们的感情。你还收回送我的东西,连耳钉都要回去了,你什么都不给我。是你残忍,甚至你今天还和别的男人同桌吃饭。许鸰,残忍的是你!」

听完他的话,我觉得最好笑的是我自己。

周浔风这样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我居然会去期盼他理解我的心情和纠葛。

他根本不懂。

我于他而言,都只是个游戏。他可能短暂地上瘾了,但游戏却不给他玩了,他第一次尝到被拒绝的滋味,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15 

而要如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种问题,便是周浔风强大的自尊心。

「周浔风,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喜欢你,同意和你在一起吗?」

他的眼睛黑而亮,周边泛着红,还有些漉湿。

他一直紧紧捏着我的两只手,此刻听见我的问题,低垂眉目,看着我没说话。

我抬头看向辽阔天际,天色暗沉模糊,望不到一点蓝。

「我小时候,念书早,一个残疾人念书反而比同龄人都要早,因为我妈怕我跟不上。」

「我小学成绩很烂,所以我经常挨打。可能因为我耳朵的问题,导致我妈每次生气,都会揪我的耳朵。我那个时候……总会被我妈撵到楼道里罚站,然后,隔壁有个比我大三岁的男生,他是第一个安慰我的人。」

我看见周浔风的脸色渐渐变了,但我没有停歇地继续说。

「他成绩非常好,人也聪明,我叫他哥哥。自那之后,我妈再打我,他都会来楼道安慰我,教我写作业,给我讲题,教我背课文。非常耐心、细致,从来不会嫌弃我。所以我初中之后,成绩才慢慢好起来。」

周浔风盯着我,「那他现在呢?」

「他死了,意外。」

周浔风狠狠皱了皱眉。

「你放开我的手,我给你拿个东西看。」

他只放了一只,仍旧紧紧捏着我另一只手腕。

他的手心温热,接触得皮肤泛起点烫。

我艰难地从包里翻出来一张男生侧脸的照片,举起来,比在周浔风的脸庞。

头往后撤看了看,「真的很像,所以,我看见你,总以为是他的寄托。」

周浔风伸手抢过那张照片,盯着看了看。

他的手指有些用力,在照片边缘捏出褶皱,「你什么意思?」

我抽回来,顺着照片的纹理理了理,「你觉得呢,你应该没有这么不开窍。」

他伸手按住我的后颈,眼眶泛红,「许鸰,你没开玩笑?」

我看着他,「你知道的,我不骗人,骗人的一直是你。」

他一下撒开手,指着我,眼睛泛出红。

「是你,许鸰……原来我一直,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寄托是吗?你他妈把我当什么啊?」

我呼出口气,将照片装回兜里。「我们已经分手了,再纠结这些东西,还有意义吗?」

他深吸口气,憋了半天,通红着眼睛瞪了我一眼,然后飞快地倒退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我才摸出来那张照片。

那是我那天上 ps 课程时的作品。

找得相册里偷拍的一张周浔风,模糊背景,鼻子、下巴、耳朵都给他捏了捏,换了换衣服,只唯独那双眼睛,我没动。

然后我发现,即使我已经尽可能地按照完美好看五官的标准来修改。但还是没有周浔风本人的那张脸好看、自然。

周浔风可能从小到大就没有接受到过别人的拒绝。

他不满、不服甚至不习惯都是正常现象。

但我并不想陪他耗。

我是个很自私软弱的人。初次迈出去,收到的回馈就那样让我难堪,我没有再继续的勇气。

而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周浔风的问题,便只有欺骗。

刚刚想到这个借口,我又想到一直放在包里的准备拿给周浔风看的照片。

16 

但周浔风没有如我的意。

他消失两天后,又出现在我面前。

那时我和小组成员在会议室开会结束,出来就发现他坐在过道的凳子上,门一推开,他的视线就无法忽略。

周浔风飞快地和我对视一眼,然后就将目光朝后放在我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我回头看了一眼,是那次在饭桌上找我要微信然后被周浔风碰到的,数院的李景沉,负责我们项目数据统计方面的工作。

我没想和周浔风纠缠。

他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我脑海里那种难以遮挡的自卑纠葛就会被放大无数倍。

我从来都是个拧巴的人,所以我只能用冷漠无言作为面具。

我没看周浔风,要和他错身而过。

但交错时,他微微低头,在我完好的那只耳朵边低声说:「你不想闹得难看的话,就跟我走。」

我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他微勾唇角朝我露出个嘲讽的笑。

然后抬头,逼视我身后的李景沉。

李景沉有点尴尬似的,看着周浔风随意地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他微微使力,有种强势的压迫感。

我本来也没和李景沉多说过两句话,看见周浔风这种作态就很烦。

我将他的手甩开,路过电梯,往安全通道的步梯走。

周浔风轻松跟上来。

他率先出声,在空寂的楼道里与冰凉墙壁碰撞出回声来。

「怎么?那个人和你的心上人长得更像?」话语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嘲讽。

会议室在 11 楼,我麻木地迈着自己的腿往下走。

从小到大,我最会的就是装出一副孤僻冷漠的模样。

周浔风快走两步赶上我,扯住我的胳膊让我侧身看他。

他皱眉盯着我,「说话。」

我将他的手推下去,「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管。」

他一手从我身体侧边撑住我身后的栏杆,阻挡我下行的趋向。

另只手伸手捏了捏我的耳朵,在那个未愈合的耳洞上使了力。

在我皱眉想后退的时候,他突然用手掰正我的脸。

他的脸在我视线里突然放大,接着是唇部温热的触感。

我以前曾经想象过和周浔风接吻的感觉。

他在我身边时,总是带着笑,整个人带着满溢出来的甜。

但现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却是梦里循环的那几句话。

「周哥不会也没睡过吧?这都一个月了。」

「……」

我使力将周浔风推开来,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挺冷地说,「周浔风,你还要怎么作践我才够,我不欠你的。」

他被推开似乎也有些愣住,居高临下看着我。通道昏暗没有开灯,他的表情也笼在一片暗色之中。

「你欠我的。许鸰,你骗我,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你喜欢的是你那个哥哥,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还同意我的表白,你还说喜欢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我觉得好笑,没忍住真的笑出来。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们这样也才是真的互不相欠。周浔风,游戏结束了,别再来我面前晃。」

周浔风吸了吸鼻子,他好像哭了。

有点委屈似的,「我没骗你,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我第一次打断周浔风的话,「周浔风,我不知道你现在再来找我是为个什么。如果是因为下了面子或是被我拒绝得不服气,你大可以当着别的所有人的面说是你提的分手、你甩的我,我已经无所谓了。但是,你不要再来找我,我是个犟种。你觉得……你凭什么能说服我。」

我抬头看着他在阴影中晦暗的脸,「况且,我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你终究不是他。」

我曾经将周浔风与所有最美好的幻想联系在一起,遇见他是我从没有过的经历。

然而流星美好,却也只有短短一瞬。

他是周浔风,但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周浔风。

17 

项目在另一个城市的高校进行答辩,答辩回来,已经是一年的末尾,期末季的开端。

即使表面装得再无所谓、再淡然,我也无法欺骗自己。

拿不起又放不下,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怯懦、拧巴、心思重,我居然就信了周浔风对我的特殊以待。

我凭什么呢。

他身边那群人,随意挑出来一个,都比我好,他为什么单单来看见我。

很多事情,跳出来看,才会发现当时深陷其中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我那时甚至还沾沾自喜。

我又开始失眠,很多个冬夜的晚上,那些缘由、那些话语,自动跳到我的意识前端。

都让我瞌睡全无。

周浔风总是翘课迟到,但期末考试他却每门都得到。

我习惯各种事情都提前到场,到场后就低头复习,避免一切能扫到他的机会。

期末考完当天,我便收拾东西回了家。

回家第二天,我去了表姐的宠物店,去看了很久没看的小猫。

小猫懒洋洋地躺在桌子上晒太阳,门铃响动,有人从大门进来。我想假装没看到直接到楼上休息间去。

但周浔风从后伸手拽住了我的手腕,语气倒没有过往的怒意或是盛气凌人。

「有点事。」他说。

我带他出了店门,站在店侧向的一处通道口。

我看着站在窗沿下方的周浔风,他全身被冬日惨白的日光笼罩,有些不同寻常的白。我感觉好久没见到他了,记忆里他总是穿着件宽松的短袖体恤在我身边,手撑下巴时支起来的肩颈线条格外好看。

然而冬季的寒凉转瞬便覆盖住所有,此时眼前的他,穿着件纯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整个人都带着无可接近的冷淡肃然。

「什么事?」我问。

周浔风从兜里摸出张纸,声音混着风响起来:「你小时候跟你母亲住的是她单位的职工宿舍楼,单人单户。那时你母亲是最新一批拿到指标搬进去的,到你小学毕业那年,楼里也只住了三分之一。」

他将纸收回兜里,声音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你哪里来的邻居,你哪里来的哥哥?还有你那张照片,你哥哥……也和我戴一模一样的耳钉?」

「我妹,就上次和我遛狗那个,跟你选的一门计算机课。你 p 我照片的整个过程,她看得清清楚楚。」

「许鸰,你又骗我。」

露出来的手被风吹得有些刺骨的痛,我将手揣回兜里,看着周浔风的眼睛:「我只是想让你别缠着我而已。」

他低低重复那三个字,「缠着你……」

他勾出个嘲讽的笑来,「我想向你解释、道歉,不想放弃,在你眼里就一直是缠着你。」

「是。」

我笑了下,指指自己的耳朵,「就像你那个朋友说的,残疾人怎么会谈恋爱?」

他吸了口气,「我会让他们给你道歉。」

我很快摇头,「不需要。」

结果已经造成,道歉并没有任何用处。

我叹口气,「周浔风……」

他同时出口,打断我的话,「许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追你吗?你觉得我会因为别人几个激将法……就来追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吗?而且,为什么要我追的人是你啊?」

对周浔风,我似乎总是敏感万分,包括现在,他话说一半。

我却无师自通地有了个大致猜想,那猜想让我的心脏又在胸腔乱跳。

但我不敢啦。

我妈有次骂我,说我木讷懦弱,上辈子属乌龟,我觉得她说得对。

我率先阻止了周浔风想说的话。

「周浔风,你可别说是因为你一早就认识我、喜欢我这类笑话。」

他表情有些微变动,但仍旧维持住那副平稳模样,也没笑。

反而深深地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大一军训时,我一直站你后面,我那个时候就认识你了。那时太阳暴晒,一站就是两个小时,小队里大部分女生甚至男生都会找各种理由见习躲懒,往阴凉处走。只有你,老僧入定一样,一直站在我面前,头发丝儿都没动过。我看着你渐渐晒黑,然后又慢慢白回来,然后一直稳坐年级第一。」

「他们那晚让我追人,是我自己提出来的要追你,追你的过程,我没有骗过你,每句话都是真的。」

我摇摇头,「周浔风,你连追我……都要以酒后玩笑做理由,才能放下你的架子。我一直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也只是在不断地提醒我这点,让我浑身难受。你觉得,我们这样还有什么可能啊。」

「我真的不想再和你接触,周浔风。」

他的眼睛又红了,「我会帮你忘记这些。而且我不是因为酒后玩笑才放下架子!那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对你的关注越来越频繁,才恍然察觉自己的心思。但你从入学就少和周围人交流,是真的很冷淡。我也紧张,我找了酒后的借口,也是顺势而为,我也怕你不喜欢我。」

「我五岁时,在幼儿园,那些小孩儿围着圈指着我说我是没爸的小聋子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何况现在。」

「周浔风,我可以理解你的理由。但我不想维持下去,我们在一起,这就是我心里的永远消不掉的疙瘩。从小到大,我磨练出来的最厚的是我的自尊心,你不能让你和你的朋友在我身上踩上一脚然后说迫不得已。」

「我和你到现在这个地步。真的,没有再回头的可能性。」

我呼出口气,「你回去吧,已经大三了,我们很快毕业,不用再见了。」

他扯住我的棉服袖口,「许鸰,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我顿了顿,垂眼看地面那层薄薄的冰,「我只骗过你那一次。」

18 

周浔风从来就不是适合我的,我一直都知道。

方方面面,我们都不合适。

但我仍旧义无反顾地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结果当然是戏剧得可笑。

那晚在初秋的大马路上,树叶被来往路人踩得夸夸作响。若我没有驻足回头,可能我还会蒙蔽着自己再给自己和周浔风一次机会。

但我放不下的那次转身,却反而是断绝了我们的所有可能。

越重视、越放不下,落得的结果反而越残忍。

后面两学期,周浔风有再来我面前过,甚至想领着人给我道歉。

每次看见我,也都深深地盯着我。

但我都避开来。

心软一次的结果已经摆在眼前。

我是个自私胆小的人,一朝被蛇咬,我再不敢。

我不知道周浔风对我的感情几何,我也不想知道。

那种不可自控地冒出来的期盼,我完全可以压制。

周浔风来我眼前几次。

我只收回对他的特殊,拿出面对别人的正常态度,都能击退他。

毕竟他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他也有他的自尊心。

无数次地被拒绝,他在我面前哭过、怒过、凶过、软过。

毕业那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

学士服穿在周浔风身上也有种清俊服帖的利落好看。

依旧是大一军训时的队列站位,周浔风站在我的身后。

「离我远点儿。」

周浔风在身后突然开口。

我突然响起来,当年军训,烈日下。身后的某个男生,也总是拿着一副清淡嗓子,让旁边的人离他远些,别凑那么近。

那是周浔风,那个时候的周浔风。

「你要去外省读研?」

队伍转向,周浔风与我站在了同一排。

我能感觉到他肩颈的高度,也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我说,「是,我妈也调走了。」

「以后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微微偏头看他,他正侧头垂眼盯着我。

「可能。」

周浔风一直看着我。

有风飘来,吹起他前额的短发,在他额前荡出飘动的阴影。

周浔风在我的生命中出场的时间太短。但激烈又张扬,一笔浓墨重彩,乃至于迎面吹来一阵风,我都会想到他。

但同样地,镜面产生裂痕,别人可以修复,我却不可以也无法忽视甚至会崩裂周围。

短短 20 年,我怯懦敏感地活着,终于大胆迈出下一步,结果却是让我缩回更深的壳里。

不管周浔风现在对我的感情如何,我都无法说服自己探出头来接受他。

周浔风的黑瞳定定看着我,「许鸰,我还会来找你的。」

时光洪流,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化、会不会成长,在某一天放下自己给自己加上的一道又一道锁链,然后笑着说出自己小时候那些往事。

我不知道周浔风的执着会不会战胜我心中的那杆天平。

但起码现在,我的自怜自尊压着感情的那一头。

而未来,少年是否仍是少年,我又是否是我,我也不知道。

那都是交给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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