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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1

我爸遭了黑手。

他在村头被莫名其妙地袭击了,等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头上的血都已经快干涸了,不知道在地上昏迷了多久。

当我赶到县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生死不明。

「哥!肯定是常高找人下的手!」急诊室外,弟弟双眼通红,直直地盯着我的脸,他在用急切的眼神向我求证。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懊恼不已。在我出来的时候,条子明明嘱咐过我,要小心他们背后下黑手。我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最后却酿成大祸。

弟弟看我不做声,他转头就往外走。我一把拽住他,问:「你要去哪?」

他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去活劈了常高那货!」

这句充满杀意的话让我心里一紧,在看守所里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了出来。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弟弟重蹈我的覆辙,那样的生活不是他能承受的。

我拽住他的胳膊:「你活劈他干吗!你怎么知道就是他干的?你看见了?」

「不是他还能有谁!」弟弟回头朝着我大声吼道,他表情狰狞,额头上的青筋往外凸显,样子像极了一只等待出笼的猛兽。以他现在的情绪,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都不奇怪。

我更不能让他离开了:「云卷你冷静点行不行!你现在出去瞎胡闹,只会把事情弄得更麻烦!」

「冷静?你能冷静,我可没法冷静!」弟弟一边喊着一边猛烈地甩开我的手,撒丫子跑了出去。我赶紧追上了他,没想到他脱身不得,竟然反过来一拳朝我脸打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一侧身子反剪了他的手臂,贴到了他的身后,同时另一只胳膊的肘关节锁住了他的喉咙。

弟弟被我制服之后更加气愤,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席云行,你厉害!你牛气!你别拿着对付我啊,你去废了常高那货啊!」

我贴着他的后脑勺说:「云卷你先别冲动好不好,这事是不是常高干的还不知道。就算是他找人干的,你现在去找他能有个屁用!」

「有个屁用我也要去找!你凭什么拦着我!」

「因为我是你哥!」

「狗屁!你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孬种!」

我的心一凉,松开了手,愣愣地杵在那里。弟弟自觉语失,想说什么弥补一下,却又没说出来。我也一腔情绪无处发泄,只能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人大骂:「看你大爷啊看!滚,全都给我滚蛋!」

围观的人还以为碰上了精神病,「哗」一下散去了。弟弟没见过我失控的样子,他说:「哥……」

「去吧,去活劈了常高那货,我不拦你。等你被抓进去后,我再抱着汽油桶去炸他们家,跟他们同归于尽!看咱哥俩能不能换他全家的命。去!去!」我使劲往外推他,「等咱妈来了,我就说你去报仇了,你牛比,去吧!」

「哥,你别这样……」弟弟被我推得连连后退,一下哭了起来。

看见他掉泪,我一下子就心软了。

「云卷,不是我拦你,我比你还想活劈了常高。可是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哥进去过,知道看守所里面啥样,你要进去你就完了。咱俩要是出个什么好歹,咱爸妈还能活不?不管怎么说,等咱爸的情况出来再商量。」我安抚好弟弟,静静地等待着急诊室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二叔和我妈还有几个邻居也赶了过来。我急忙起身扶我妈坐下,她的脸色煞白。

「二叔,知道是谁下的手吗?」我有些焦躁不安。

二叔摇摇头:「不知道。发现的时候人都跑了。会不会是……常高指使人干的?」

「肯定是那个混蛋!」弟弟恨恨地骂道。

「云行,这事报警吧。」二叔皱着眉头说。

我冷笑一声:「刚才已经报警了,那边说让我们等消息。这事你都不用考虑,常高肯定跟那边打过招呼了。」

二叔的眉头越皱越深:「那咋弄?」

「看看再说吧。」我叹了一口气,「反正报警肯定是没啥指望。」

等了一阵,我爸的诊断结果出来了:人现在处于昏迷状态,颅内损伤,需要动手术,手术费用六万,需要先行支付。

看着报告单,我有些傻眼。六万块钱,这个数额对于我家来说太过于庞大了。我找到了主治医生,问能不能先进行手术,手术费用以后会补齐的。

我买了两盒阿诗玛塞过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急忙摆手表示不能收。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半推半就地搁进了兜里。

听完我的诉求,医生沉默了片刻,无奈地说:「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现在医院的规定就是这样,没有钱是不可能先动手术的,除非上头有这个要求下来。小伙子,我劝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筹钱吧,你父亲在监护病房,虽然暂时能稳定下来,但时间越拖对手术越不利。」

我说:「我知道这不能拖。可我家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啊。所以就想让医院先垫付一下,你看行不?」

「医院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行。」医生用嘴努了努那边,说,「透析室那个人你看见没,糖尿病晚期了,肾都坏了,没办法过滤血液。难受得不行了,就过来透析个一两次,然后回家去等死。透一次好几百,他又没法报销,几下就把家里给喝干了。有人得了这病连治都不治,直接回家做棺材去了。其实像这样的多了去了,医院要是照顾,哪能照顾得来啊。」

从透析室走过的那个中年男人披着一件破烂的军大衣,他的裤管卷了起来,小腿上的肉有的地方已经烂了。我看得一阵心惊,急忙说:「我这个情况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是交不上钱,只是暂时没有这么多而已。缓上两天这钱就能到位了。」

「那也不行啊,医院也有医院的规定。这两天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筹钱吧,你爸这情况拖不起。别想着先手术再出钱了,不现实。」医生语重心长地说。

2

真到了用钱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这是六万。家里把压箱底的钱拿了出来,又找几个亲戚邻居去借,忙活了一圈下来,也只弄到了四万。

只不过短短一天多的时间,我妈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她叹了口气:「要不然,就把这片地还有房子都先卖了吧。」

我说:「房子都卖了,咱们住哪?」

「那怎么办?」我妈用疲惫且无神的眼睛看着我,「先把手术费凑出来再说吧。」

看着母亲的眼神,我是既难受又羞愧。作为家中的长子,在面对突然降临的灾难时,我却无能为力,这让我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弟弟忽然说:「哥,你在外面那么长时间,肯定有不少认识的朋友。你能不能找他们借点钱?」

弟弟的一句话点醒了我,猛然间醒悟了过来。对啊,可以找他们先借钱用用。我拿出手机翻着电话号码簿,越翻越是犹豫。看着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不知道有谁能指望得上。

那个时候,两万块钱对谁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

我本来想找同学们借,他们肯定会帮助我,但大家都是刚步入社会,生活都很拮据,我如果开这个口,他们肯定会慷慨解囊,但我心里面实在是过意不去。

想了半天,我最后打给了风潮酒吧的老板胡哥。

胡哥接到我的电话很意外:「云行啊,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打算啥时候回来上班?」

我说:「暂时不回去了,不过有点事找你帮忙。算是江湖救急吧胡哥。」

「你说就行,只要我能帮上忙的,肯定帮。」

我便把事情给他大致讲了一遍。胡哥听完,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口气,道:「云行,不是我不帮你,可两万确实有点多。我这边的生意最近也是难做,这钱一时周转不过来,你也知道,那些卖洋酒的二道贩子那我还欠了一屁股账。你要说借个四五千,我使使劲还能挤出来。两万真是够呛。」

我知道胡哥说的是实情,在我还没有离开风潮的时候,他的资金链就出了问题。再说了,胡哥是个生意人,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他如果把现金都借给了我,自己的生意就麻烦了。

我最后想了想,拨通了大枪的电话。

「操,你小子还记得我呐!」大枪接起电话就吼了起来,「你特么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跟我打!太不够意思了吧!」

「走的匆忙,走的匆忙,大枪哥见谅。」我先道了个歉。

「行吧,原谅你,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对了,你在家里怎么样?」

我便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大枪听完,恨恨地道:「这帮背后下刀的兔崽子,也太黑了,真不是玩意。要换了我,非活剥了他们的皮!对了,你爸伤势什么情况,还挺严重的?」

「是,挺严重的,这不在医院等着呢,就差两万块钱动手术了。」

「两万……」我听到大枪咂巴了一下嘴,说,「我手头上还真没这么多,不过我能先找朋友借借。这样吧,你告诉我地址,等我把钱凑齐,直接带着现金去找你。老爷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去探望一下,另外我要看看那些背后下手的玩意儿长什么样,哥替你出头!」

我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感谢一番后又嘱托道:「大枪哥你得抓紧啊,我这边等钱急用。」

「操,我办事你放心,有数。」

挂了电话,我勉强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就等着大枪过来送钱了。至于替我出头的事,我当然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胡来,那都是后话,到时再说。只要先解决了钱的问题,其他的都可以从长计议。

就这样一直等着,父亲在医院里需要人照顾,我跟弟弟轮流在病房里看护。我妈上午在家做出一天的饭来,然后拿来医院给我和弟弟吃,一家三口就这样开始了流水线生活。

等了两天,大枪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我按捺不住性子,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结果却是无法接通。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打了好几遍,始终无法接通。

我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家伙不是一听说要借钱,就把我给拉黑了吧。弟弟看我脸色不对,试探着问我:「哥,你那朋友什么时候能过来啊?」

「嗯,应该很快了吧……」我敷衍了过去。这个时候,绝不能把坏消息告诉我妈和弟弟,他们现在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看着父亲戴着呼吸器昏迷的脸庞,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无能,才让家人落到了这般境地。退一万步讲,哪怕我继续留在外面瞎混,不回家里来,兴许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弟弟却告诉我,家里来人了,是我在大城市里的朋友送钱过来了。

我一跃而起,朝着家里狂奔,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大枪,我特么爱死你了!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推开院门,却愣住了。

一个纤瘦的背影正蹲在那里,抚摸着趴在脚边的大黄,一边还跟弟弟说着什么。听到声响,背影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我。

那张面孔就在我想要忘却的时候突然出现,毫无防备地击中了我记忆中最柔软的地方。她一开口,久违的冰冷声音却暖得我胸口发烫。

「云行……好久不见。」

3

晴川穿着一身素色的格子衣服,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看着我,长长的大波浪头发在太阳底下泛出金黄的光,大黄趴在她脚边快乐地摇着尾巴。这个场景好像梦一样,在我的眼里是那么的不真实。

「哥,你咋没告诉我你城里的朋友是个女的?」弟弟跑过来小声说了一句,「还这么漂亮。」

「我忘了说了。」我机械地回答着他,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晴川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这是两万块钱,你拿着。」

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生疼。但这并不能打消我的疑惑。其实我有好几次梦见自己中了彩票,然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就咬舌尖掐手指什么的,结果发现在梦里一样会疼。

我又狠狠地咬了一次舌尖,疼得我一阵哆嗦——这次我确定不是梦了,因为实在是太特么疼了。

有了钱,父亲当天就安排了手术。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医生说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我们一家的煎熬总算过去了,母亲激动地握着晴川的手,乡音浓厚地说:「大闺女,真是谢谢你了,多亏有你啊……」

「没事,伯母,我是云行的朋友,这点忙应该帮的。」晴川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我妈更加激动,她这是第一次跟说普通话的人直接交谈。在我妈的意识里,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人都应该是电视里的人物,比如新闻联播的主持之类的。

晴川的口音无疑加重了母亲的盲目崇拜,于是愈发地称赞晴川「真是大城市里的好闺女」。除了「好闺女」,我妈实在是说不出来别的形容词了。面对母亲的称赞,晴川高兴地眯着眼睛笑起来,跟她平日里的气质完全不同。

「大枪呢?我本来是给他打的电话,他怎么没来?」我问晴川道。

晴川说:「他没法来了。」

「什么意思?」

「大枪那天晚上在酒吧喝多了,跟人打架被拘留了。等警察都赶到现场了,他才想起来有这么一档子事,被铐走的时候打电话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货也太不靠谱了啊。所幸他还记着这事,算是不幸里的万幸。我又问晴川:「那你怎么来了?」

晴川看着我:「我不来你怎么办?」

我急忙低头避开她的目光:「你怎么也不事先给我打个电话?」

「你换手机号了,大枪没跟我说,只给我留了你家里的地址。」

我回到家之后就换了一张本地的卡,但天津的那张卡我还留着,没有扔,或许我还有某种期待吧。

我问:「那这两万块钱是……」

「我平时存的。就这么多,要多了也没有。」

我明白这应该是晴川所有的积蓄了。一个酒吧驻唱是挣不了多少钱的。没想到她竟然能毫不犹豫地把这些钱借给我用,让我一时间百感交集。

「晴川,谢谢你了。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我不急。」晴川淡淡地说道,用这简单的三个字表达着对我的信任。

「要不然,给你加点利息?」我犹豫了一下说。果然还是无法忽视虚伪的自尊。

晴川扫了我一眼:「随便。」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母亲留在医院里照顾父亲,让我安排晴川回家住宿,一再地嘱托我要把城里来的「好闺女」招待好,不要怠慢了人家。

夜晚华灯初上,忙活了一天,我这才觉出饿来,便问晴川:「想吃点啥?我请客。」

晴川问:「你们这有什么特色?」

我想了一下:「羊肉汤吧。在古代都是贡品,每年往宫里进贡。」

「皇帝喝的?」

「不光是皇帝,娘娘、太监们都爱喝。」

「是嘛,那咱们去喝吧。」晴川有了兴致,「我也当回娘娘。」

「那我就当太监……哦不,当皇帝。」说完我心道,这跟娘娘不正好一对嘛。

羊肉汤上来了,热气腾腾的,带着一丝淡淡的膻味。晴川喝了一口,抬起头眯起眼睛:「好喝。」

在羊肉汤氤氲的雾气中,晴川的脸变得愈发朦胧,是那么的不真实。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晴川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这座小县城里?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感。我甚至害怕她会在烟雾弥散中突然隐去,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你怎么了?」晴川看我在发愣。

「嗯,没事。」我赶紧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喝汤。这样的夜晚让人惆怅。

回到家里,晴川轻轻地拍着大黄的脑袋。大黄也很乖,安静地趴在她的脚边,一动也不动,偶尔摇摇蓬松的尾巴。我坐在她旁边问:「想啥呢,还在回味羊肉汤?」

「没有。」晴川摇摇头,又问我,「几岁了?」

「我……二十多了啊。」我纳闷她问这个干什么。

「我没问你,我问它。」晴川拍着大黄说。

「……过完年就七岁了。」这尴尬闹的。

晴川点上一根烟抽起来。夜色笼罩下,烟头一明一灭,把她衬托得像是一个寂寞的精灵。她仿佛是说给我听,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们都快老了。」

我说:「老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这个世上的。」

晴川笑了起来:「你倒是想不死啊。」

我坐在侧面,在依稀的夜色中,能看到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和轻轻皱起来的鼻子。我说:「今天我妈夸你,看把你高兴的。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原来少见你笑呢?」

「因为平时没什么可高兴的事情。」晴川吐出了一道淡淡的烟雾。

我说:「我走了以后,你就一直在天津吗?」

「嗯。」

「那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家里看看了?」

晴川愣了一下,只是摇了摇头,貌似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我有些尴尬,便站起来说道:「也挺晚了,睡觉吧。你睡我屋。」

「你呢?」

「我睡我弟那屋。」

「不用麻烦。」晴川也站了起来,「咱俩睡一屋就行。」

我笑了:「睡一屋里,难道你不害怕我会对你干点啥?」

「有什么好怕的?」晴川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原来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我一愣,也是,这女的不会把我当成姐们了吧。

在床上躺好,我怎么也睡不踏实。晴川的身体近在咫尺,传递过来的余温让我心头一阵阵发慌。我翻了个身转过头去,问:「晴川,你刚才说的『我们都快老了』,是什么意思?」

晴川也转过了头,眼睛在黑夜里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她轻轻地说:「再不相爱,我们都快老了。」

我心里猛地一颤,一种奇怪的感觉如秋水一般漫过了全身。我往前靠了靠,轻轻地吻住了她。

她的嘴唇冰冰凉凉的,就跟她的人一样。

生而为人,我第一次有如此奇妙的感觉:灵魂在暗流涌动,却与欲念无关。

4

晴川的呼吸愈发急促。

这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带着一种莫名的神圣感。我跋涉千里,如同修行者徒步穿越亘古的雪山。

这是一次完美的,让人激动的跋涉。

终于,我完成了朝拜,喘息着躺下,带着充盈而又缥缈的满足感。人生等待了二十多年,仿佛在这一刻才彻底绽放。

晴川钻进我的怀里,枕着我的臂弯,整个人放松得像一只乖巧的猫。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云行,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一下:「没什么打算,就留在老家,哪里也不去了,太累……你呢?」

晴川没有回答我,而是问:「你以后就准备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了?」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停了好一会儿,晴川才说:「我是要回去的。」

我一阵失落,但也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样的女子,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能陪我留在这里。有人对我说过,男人必须要先得到很多东西,才能最后得到他想要的女人。如果这句话说得对,那么我也没有例外,不可能反着来。

其实这一晚上,就能在我心里扎根一辈子了。我不想再去考虑以后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抚摸着晴川的头发,却无意间在她额头的侧边摸到了一条好几公分长的疤痕,凸起的手感不用看也能想象到那恐怖的形状。我惊问道:「你头上怎么有一道疤?」

晴川埋下脑袋:「没事。」

我移开了手,不再追问了。任何人都有不想被提及的往事,我轻轻地抱着她,说:「睡吧,你也累了,做个好梦。」

「我不会做梦。」晴川低声道。

「什么?」我没弄懂她的意思。

「没什么,睡吧。」晴川抱着我,亲了亲我的脸颊,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她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肯定是疲乏了。

我闻着她的气息,也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上我睡得很踏实,非常沉,以至于早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床上只有我一人。打开手机,里面有一条晴川发的短信:不忍心吵醒你,我先走了。保重。

她这样的姑娘,无论来去,都像一阵风。

我愣愣地盯着那条短信,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真的就好像一场梦。

我妈没有看见晴川,就开始不停地数落我,说肯定是我照顾得不周,让人家觉得不舒服才走的。还说那些大城市里来的闺女,跟咱这小地方的不一样,讲究得很,挑剔一点是应该的,况且人家还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怎么说也得好好招待,留下来多住几天……

我百口莫辩:「你不知道咋回事,就别乱猜了。人家回去还有事呢。」

 「哥,这姐姐也太够意思了,来这一趟就为了专门给你送钱?」弟弟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老实交代,你俩什么关系?」

「就是朋友。」我不满地瞅着他,「你打听这么多干啥?」

「朋友?你蒙谁啊。你俩刚一见面的时候,那小眼神激动的,都快冒出火星子了……啧啧,有这样的朋友吗?」弟弟的表情愈发猥琐,我推开他的脸,呵斥道:「席云卷,你给我滚一边去。」

云卷从我身边跳开,又开始撺掇我妈:「妈,那女的跟我哥肯定有问题,你问问他俩啥关系。」

「别瞎说。」我妈板起脸来教训他,「人家城里来的大闺女,长得那么漂亮,就你哥这样的,人家看得上吗?」

我简直是欲哭无泪。

父亲手术之后恢复得很顺利,没有多长时间就出院了。弟弟几次提出要找常高算账的事,都被父亲给阻止了,他说当时也没看清,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爸!」弟弟不满地叫起来,「瞎子都能看出来是常高找人下的黑手!我非去找他家不可!」

「你去了又能怎么样,无凭无据的,有什么好说的?」父亲的面孔沉了下来。

弟弟叫道:「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要过去活劈了他个混球!」

「你打了他,他再回过头来报复,这样下去还有完吗?咱家还能经得起几个折腾?」父亲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弟弟说,「你哥原来废了他一条胳膊,这笔账也就算这么清了。再闹下去,最后撑不住的还是咱家。」

听到这话,我惭愧地低下头,脸上火辣辣地烧。弟弟又转向我寻求支持:「哥,咱们能就这么算了?」

「肯定不会这么算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劝诫道,「你不要那么冲动,常高又不是傻瓜,不会等着你去报复的。你这么急,正好上了他的套。」

弟弟一股愤懑之气无从发泄,狠狠地一拳打在了墙上。看着弟弟暴戾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由得一阵揪心。

我又想起了晴川,想起了那个晚上。她为什么说自己不会做梦?是为了讽刺我的懦弱吗?的确,跟他们比起来,我现在成了那个最懦弱的人——但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以前我想的是混出名堂,出人头地,一展抱负,衣锦还乡……但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年关将近,我妈塞给我几百块钱,说明天我二舅会过来,带我去他的那个战友家里坐坐。

想起来了,她之前提过,二舅的那个战友现在教育局里干主任,看看能不能走他的关系给我安排一个工作。我妈说:「别不舍得,多买点东西。」

我心里有些忐忑,送礼走关系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办。

我跟二舅一同去了他的那个战友家——确切地说,应该是县教育局主任家。在进门前,我买了几斤水果和两箱三鹿,觉得东西就不少了;可是当我到了那个主任家里之后,才发现就自己手里拎的这点东西,送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一走进门我就眼晕,大理石地面擦得干干净净直晃人眼,跟他妈镜子似的。我暗道,看来这傻货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有辐射。

「这是咱外甥的事,你还得多费心。」二舅落座之后,就开始套近乎,欠起身子递烟。

他的那个战友肥头大耳的,肚子挺得像个孕妇,完全看不出来有从军经历。他接过来二舅递的烟,看了看放在了桌上,接着掏出了一盒软中华:「抽我这个,你那个太呛。」

二舅讪讪地接过了烟,表情有些尴尬。话没寒暄两句,我已经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地位差距导致了畸形的战友关系。或者说,这所谓的「战友」关系已是名存实亡。

我坐在那里虽然有些局促,但真皮沙发简直舒服到要死,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帝王般的尊贵。起来上卫生间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了一扇没有关紧的门,应该是专门收放礼品的储物间,里面躺着一堆高端大气熠熠生辉的礼盒,有人参、有鹿茸,还有中华鳖精。我再看看自己拎的那两箱三鹿,简直就是两个小瘪三。

完全不上档次啊!我自惭形秽。

二舅套完近乎,所谈的事情逐渐步入正题。主任打着官腔,每说一个字脸上的肥肉都要抖动一下:「现在县里的这个工作吧,确实比较难以安排。形势严峻嘛,今年又不同于往年,毕业生的安排工作有很大难度,尤其是教育口的。不过,我尽量想想办法……哎,现在这个教育工作不好干啊……」

主任打完一番官腔,就示意「工作上的问题还要考虑,还要年后看看情况。」那意思很明白,接下来就是送客了。二舅识趣地借故告辞,主任指着我拿的那点礼品说:「哎呀,东西拿回去嘛,不要搞这种风气。」

「一点意思,一点意思。三鹿就留着给孩子喝。」二舅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我退朝一般谦恭地告辞了。在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主任家院子里养的几只鹤在笼子里扑腾腾乱跳了一番,然后用老母鸡一般的眼神看着我离去。

出了门,我问:「二舅,这人真是你战友?」

二舅的脸色有些阴沉:「都是一个连队的,不过兵种不一样。他现在混到这个地步,还不是靠着……算了,不说这个。」

 「那他是什么兵种?」

 「炊事兵,在连队里负责喂猪的。」

这说着说着,转眼间就到了年关了,新的漫长的一年又开始了。

就在我留在家里,安心地等待二舅那个养猪的战友给我安排工作的时候,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姗姗来迟,却彻底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信。

一封唤醒了我的渴望,却又把我推向无间深渊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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