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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计

不过是一个穿越女,怎么斗得过世家贵族培养了十几年的大家闺秀?

京中来了个奇女子,风头正盛。

她会作诗,出口便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她会跳舞,踮起脚尖,扶住裙边,魅惑万千。

她一来便是世家子弟追逐的对象。

不仅蛊惑我竹马与我退婚,还迷惑我阿兄休弃原妻。

她说古代女人都是迂腐、无趣,不值得她动动小指头。

可她不晓得,我是两届宅斗冠军亲手培养的嫡女。

与我斗?呵,咱们来日方长……

1.

我母亲是寒门之女,被丞相父亲一见钟情。

他违抗家族要缔结的姻亲,终把她娶回府做了嫡妻。

祖母是王家的庶女,斗嫡母、告渣父,二十二岁高龄嫁予祖父,一生富贵。

我是她们养大的孩子,长于祖母膝下,师从嫡亲母亲。

所以在八皇子容肆与我退婚时,我没有大吵大闹,

甚至没有摆出纠缠不休的架势。

只是红着眼尾,面色惨白地望着他:

「阿肆哥哥,当真要与我退婚?」

容肆望着伤心的我有些不忍,毕竟从小到大的交情,但抬头却瞧见不远处那女人的身影。

她一身猩红的外衫,飒爽英姿地立于马上。

眼神痴迷地从她身上挪下,容肆面色沉冷,递予我庚帖:

「阿卿,我与你性情不合,此番退婚之后,各生欢喜吧。」

性情不合?

我锦帕掩去脸上的冷笑,他被刺客围剿,我在蟒山救他之时他怎么不性情不合?

为他跪在神医门前一天一夜求药时,怎么不性情不合?

与我死生契阔,与子成悦,说他的妻子只会是我时,怎么不性情不合?

不过是一片真心喂了狗而已,话还说得那么漂亮。

我「痛不欲生」 「委屈巴巴」地望着他,眸底泪珠悬悬欲坠。

怯生生地道:「阿肆哥哥,最后,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话毕,未待他反应,便扑进了他的怀里,他身子一僵,远处便传来女人愤怒的咆哮,随后马蹄笃笃而去。

容肆愤怒地望着我,瞧见我被泪水覆盖的面时,又无可奈何。

「今日之后,阿卿,咱们就各自安好。」他冷声言。

我故作坚强又娇弱地笑了笑:「好,阿肆哥哥,祝你余生欢喜。」

男人循着女人背影而去,急切又兴奋。

人后,我拿出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指,

然后把帕子丢进了一堆垃圾里。

各自安好?他算个什么东西。

2.

母亲常教导我,爱时便轰轰烈烈毫无保留,不爱时下手一定不能软。

所以我在退婚的第二日,便来了灵山寺脚下。

三步一叩,五步一拜,我从山脚下开始。

当初容肆病得奄奄一息,我也是这般为他祈福,轰动了全京城。

那时我当着众人面许愿,若他能好,信女定再次三步一叩,五步一拜来答谢菩萨恩典。

容肆果然是爱那女人入了骨,才不过半日,便把退婚之事闹得满城皆知。

「信女谢卿景今日来还愿,答谢菩萨救八皇子之恩。」我朗声说道,刻意地传于众人。

两侧围观的人闻言,都在窃窃私谈。

「八皇子不是都退婚了麽?谢家小姐还替他还愿?」一个青色衣衫的女人低问。

「对呀,听说八皇子他们从小订亲,感情一直很好,近日被一只狐狸精迷了眼……」

「对对对,我表哥说,那狐狸精长得好看,还会做诗,还会跳舞,一激动,连脚都露着呢!」

「哎,谢家小姐可是名门闺女,遇到那狐媚子也算是倒霉……」

四周声起,愤慨之声渐渐有压制不住之意。

远处容肆和那红裳女人赶来,一脸阴郁地瞪着我。

「阿卿,你这般是要做何?」容肆脸色不悦,眉梢挂冷。

我瞧了一眼他,手指绞弄着帕子,故作委屈又紧张地开口:「阿肆哥哥,卿景知晓你我已经退婚,可当初你病重时,卿景与菩萨许下的誓言却不能不作数,如今只是来还愿。」

我的嗓音本就婉转,刻意地压低,更自带娇弱。

容肆愣了一下,面色有些犹豫,下意识地去抓我的胳膊,却被我轻易地躲开。

「容肆,你——」

他身侧裹着红裳的李乐央不悦了,一副她的男人不容侵犯的模样,揽着容肆的手臂,彰显那是她的归属物。

 什么还愿?装神弄鬼,我可是无神论者,容肆能好是因为喝了药,跟你这菩萨有何关系?惺惺作态。」

女人高傲地出口,我用锦帕掩去唇角的冷笑。

祖母常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在她勾搭上容肆时,我便去了解过她。

那时我在她包厢隔壁,听着她惊世骇俗的话。

她说古代女人迂腐、无趣,不值得她动动小指头。

她说古人愚昧无知,信神信鬼,全是软肋,不堪一击。

我当时对她的言论颇为震惊,觉得她的思想觉悟比我高出了太多。

可她似乎忘了,她如今身在哪里。

果然,她言语出口,四周菩萨的信徒脸色都变了。

在国寺脚下,开口便是「菩萨无用」,不晓得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妖女,敢诋毁我们救苦救难的菩萨,滚出灵山寺。」一个老婆婆率先出口。

「对,滚滚滚,狐狸精,抢人未婚夫还对我们菩萨不敬……」

辱骂四起,渐渐已压制不住,不知是谁,一把菜叶丢在了她的身上。

随后,就彻底疯狂了,菜叶和瓜果拼了命地砸去。

我清冷地与他们撤开距离,瞧着容肆把身上的披风裹在她身上竭尽全力对她的维护,只是冷笑。

终于,他忍不住了,拔下了身上的佩剑指向了发了疯的信徒,要他们住手。

呵——

我勾了勾唇。

拔剑指向手无寸铁的百姓?

还真是蠢。

这十年我为他立储打造的亲民良善的形象,今日起将彻底崩塌。

储君?

我笑了笑,伸了伸懒腰,不理身后事,继续我的三步一叩,五步一拜。

清风吹过,衣袂飘飘欲舞。

我没回头,深藏起功与名。

3.

灵山寺内,一男人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斜靠在台阶上看我。

青色长衣,墨色长发,雪肤、朱唇,惊艳四色。

太傅家的小公子,谢饶,传说中的美人废物。

我是高门嫡女,自带高门的风骨。

对这种浪荡子,我选择无视。

「你给小爷站住。」那人不满地冲我喊。

一溜烟地跑到我面前,下颌一抬,傲娇得跟只斗鸡似的。

「谢卿景,你凭什么对我这么高冷?」

他不满地说着,一双眸子极美,圆润且裹着星光,望向我,带着怒气。

「谢卿景,你这个负心女,你居然这般对我,你居然不理我,你不理我——」

我冷冷地瞧着眼前的神经病,我貌似都没见过他吧。

之前确实听说,太傅家小公子落了水,醒来变了样。

弃了文,气得太傅他老人家把他吊起来打。

这人还偷偷入了军营,随着大军出征,三战三捷,得了个「小将军」的称号。

怎么,脑子还傻了?

「我们认识?」我低声问。

谢饶狗尾巴草一丢,对着我冷哼:「谢卿景,你个王八蛋,上辈子你可不是这样的。

上辈子你把小爷抢回去,逼小爷拜堂,新婚夜给小爷下药,你夺了小爷清白,那时候,你可是花言巧语,说什么小爷最好……」

我愣怔地瞧着眼前暴躁的美人。

我抢他?我下药?我夺他清白?

我有病吧。

「既然你那么不满上辈子我夺你清白,为何这辈子还要寻我?」我难得有兴致顺着疯子的话问。

那人突然愣了愣,耳畔竟生起一抹绯红。

开口便想让我跪,他说:「那时不是还没有食髓知味嘛。」

我——

深深地吸了口气,想留存我高门嫡女的风范,但瞧见他抓着我胳膊的手,黑地给我留了个五指印时,我终是忍不住了:

「谢饶,你给我,立刻滚——」

他懒散地看了看我,以手扶额,故作娇弱:

「高门贵女,还骂人了,谢卿景,这场景你可是熟悉?是否想起了什么?」

4.

许是白日的事太过匪夷,入夜我便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里满目是红,我还穿着红色的嫁衣。

谢饶被人推进了屋里,白皙的脸上挂着傲娇和不满。

他愤怒地瞪圆了眸子冲我喊:「谢卿景,你居然逼小爷成亲。」

梦里的我梳着高高的发髻,铜镜里美得勾魂。

手指捏在他瓷白的肌肤上,冲着他耳畔吹了口气:

「怎么?夫君不喜?」

那人被我逗得耳上攀红,手足无措,暴躁地抓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红烛才燃了片刻,他突然扯起了自己的衣衫。

绝美的脸上染着灼红,圆润的眸子裹着迷离。

谢饶用力地把我扯进了怀里,一双大手掐在我的腰侧。

「谢卿景,你个无赖,你竟然给我下药。」他低声咆哮。

我一紧张便醒了过来。

我懵怔地坐起身子,愣怔地环顾四周。

瞧着熟悉的床榻,我才缓了缓呼吸。

所以我做了个春、春梦?

对象还是那个疯子?

只是这梦似乎过于真实了吧,我甚至能听到他浓重的呼吸。

上辈子——

我闭了闭眸,有些难以接受。

难道我与他上辈子真的有纠葛?

而且还是我主动?

后半夜我也不敢睡了,睁着眸子到了天明。

丫鬟锦黍整理床榻时突然惊呼:「小姐,你何时寻了这般精致的铃铛?」

我抬头望去,床帷一侧挂着一个金色的铃铛,做工精巧,还刻满了瞧不懂的符文。

我微微蹙了蹙眉,这东西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5.

隐卫云萨走进来时,我正为那个梦坐在棋盘前恍神。

她屏退四下,单膝跪在棋盘前:

「小姐猜得极对,那李乐央是奔着小姐您来的。」

我淡淡地噙了口茶,静静地望着她:「所以她的目的只是入学名额?」

虽然那女子在李家夸下海口,要拿下唯一的一个入驻弘文馆的女子名额。

但我绝不信她的目的止步于此。

云萨敛了敛眉:「不止。

「属下调查了许久,她确实如小姐猜测那般,一夕之间大不相同。

由原本懦弱无才的庶女,变成如今自信张扬的才女。

属下在她屋里见到了一个册子,里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小姐您的各种事迹,甚至有许多关于您性格、行事方式的隐秘分析。

可明明她只见过您一次。 」

云萨低声说着,我捏着薄瓷杯掌心一暖。

分析我?她果然是奔我而来。

「阿萨,你觉不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我低声问。

云萨蹙了蹙眉,眼中闪过一抹冷冽:「桦宣皇后。」

我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牖旁的芭蕉。

是,那个三年前死在上央宫的奇女子。

同样的一鸣惊人,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英姿飒爽,同样的抢人夫婿,最终靠着男人登上权力巅峰。

她们似乎都是一夕之间改变的。

风从窗牖吹过,紫檀香炉吹起袅袅青烟。

放下茶杯,我拿过一枚黑色棋子,轻快地落在了棋盘之上。

起死回生之局,这枚棋子,我等了三年。

6.

灵山寺那日之后,容肆便被翎妃娘娘软禁在宫里。

翎妃娘娘特地派来她贴身的姑姑,来予我送家宴的请柬。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姑姑,手里捏着鎏金的请柬:「姑姑,臣女与殿下已经取消了婚约,这家宴,只怕臣女并不适合出席吧。」

那姑姑在宫里多年,也算是人精。

她对着我便是一通大礼:「 姑娘说笑了,当年娘娘身困冷宫,是姑娘把娘娘救出来的,当初八皇子被众皇子欺辱,也是姑娘保下他的。

姑娘对娘娘的恩情,娘娘可时时记在心里,八皇子受人迷惑,娘娘让老奴代为转告,有她在的一日,这婚便退不了。」

她低声地说着,我眸底噙着冷笑,她们记得的可不一定是我的恩情,大概是丞相府的势力。

这些年容肆羽翼渐丰,便忘记了,辅助当储君当年是我选择的他,而非他选择的我。

笔墨店里,李乐央挽着容肆手臂走来。

我正在挑选一方砚台,还未上手,却被她轻松夺下:

「听闻谢家小姐胸无点墨,寻这砚台大概也是为了入学弘文馆吧。

只可惜谢小姐才华欠缺了些,进不去,别浪费钱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一直以来,母亲都让我以无才之态示人。

我挑眉瞧着一身红装,个性张扬的李乐央,觉得有些好笑。

没有人告诉她才不外露麽?

大概是没人。

不然她们也不至于一个两个如此迫不及待地展示她们的博学。

容肆冷漠地望着我,身子侧挡,把李乐央护在身后。

我好笑地撩了撩头发,突然想起初次在冷宫瞧见的那个他,面对恶奴,站在我前面把我护在身后说要保护我的人。

原来人真的会变。

「是麽?」我懒散地扶了扶额,「李家小姐倒真有自信。」

李乐央挑衅地念了两句酸诗,刻意地讥讽我用不上这砚台。

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伸手夺过砚台,轻巧地摔了下去。

那沉重的砚台瞬时砸上了女人的脚,疼得她眼泪瞬间狂飙。

「呀!不好意思手滑了,不过摔了也好,李姑娘说得对,我可能用不上。」我低声道。

那人疼得咬牙切齿,上前就要挥掌,被我侧身躲了去,回手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出。

我更加「抱歉」地揉了揉手腕:

「不好意思,又手滑了。」

「谢、卿、景。」

容肆面色阴沉,冷声喊我,伸手就要拽我衣袖。

只是手才伸出,便被云萨挡了回去:

「八皇子,你与小姐亲事已除,你越界了。」

李乐央愤恨地瞪着我咬牙切齿:「谢卿景,算你狠,你给我看好了,那名额一定是我的。」

我懒散地回头瞧了她一眼:「那我就拭目以待。」

语罢,转身离去。

区区一个入学名额,我还看不上眼。

不过,此刻倒让我起了兴致。

还真可以拭目以待。

7.

宫里的家宴,虽然规模小,但比寻常官员的盛宴还是要豪华许多。

我身着蓝色绣花长衣,由宫里姑姑引路到席间。

刚步入中庭,就瞧见九公主冲着我招手,与皇上贵妃们叩过礼,才落座在她身侧。

「听说我那狗东西八哥与卿姐姐你退了亲?」小丫头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点了点头,那人怒气冲冲地一掌拍在了桌上:

「卿姐姐几次三番救他,这人居然抛弃你,我倒看看那狐媚子究竟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

她正发怒,那边容肆已经带着李乐央走至了门口,我抬头望去,两人皆红色满绣长衣,不知晓的还以为要拜堂。

「父皇、母妃安好。」

容肆沉声问安。

瞧见我时,他面色寒上几分,许是要找回昨日在云萨那边丢失的面子,竟不顾场合,冷声讥讽道:

「既然是家宴,为何谢家小姐也在?」

我并不言语,一旁九公主冷切了一声:「家宴又如何?八哥都能带阿猫阿狗来,为何我卿姐姐就不能来?」

小丫头冷声维护,不过这话听起来怎么像在骂我。

那丫头吐了吐舌头,表示错了。

容肆携李乐央坐于我们上手位,刚开席他便迫不及待地展示那人的才华。

四首诗出口,满座皆惊叹,便是小丫头也瞪大了眸。

李乐央得意地冲我笑,我只认认真真地剥着荔枝的皮。

她以为她赢了?

愚蠢。

她每念一首诗,皇上的脸色就难看几分。

待她四首念完时,高座上的人已阴沉了脸。

「七步之内,可作一首诗?」皇上开口问道。

李乐央面上一喜,才走了两步便急不可耐地念出了她的诗: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好诗。」容肆俊美的脸上漾着笑,眼底是满满的赞赏。

李乐央也做作地施了一礼,面带喜色。

只是她笑意还未褪去,便僵在了脸上。

皇上突然暴怒,一盘的荔枝被他拨扫在地。

「这便是你作的七步诗?」皇帝冷声问。

那李乐央一脸蒙地跪倒在地,搞不清楚状况。

便是身侧的九公主也蹙着眉疑惑:「父皇素来钟爱诗词,这般好诗,为何父皇反而发怒了呢?」

我浅浅笑了笑:「也许这首诗,陛下早就听过呢。」

看来我没猜错,李乐央知晓关于我们的一切,无论是我的才华还是皇上对诗词的钟爱,哪怕隐秘的,她也知晓。

但她却不知关于桦宣皇后的事。

换句话说,她知道的是桦宣皇后改变前的历史。

所以她不知晓这首诗,早在三年前,桦宣皇后七步之内便作出来了。

或者说,她抄袭的这首诗,三年前便被人抄袭过。

皇上脸色阴沉地望着我,开口便把入学名额给了我。

容肆一下子便慌了,情爱中沉溺的人,都容易变得愚蠢。

他开口便道:「 父皇,谢卿景资质平平毫无才华,若是仅因家世显赫,便拿下此名额,岂不是背离了父皇设置这个的初衷?这样难以服众。」

皇上脸色更黑了,随手抓起桌上糕点就往容肆身上砸。

我起身挡在容肆身前,几个糕点倒是不疼,硬生生地砸在了我身上。

我叹了口气,故作委屈地跪在地上:

「陛下,臣女才疏学浅,比不得李家小姐七步之内可作诗,倒也不想让陛下顶着偏袒臣女的名义,不然就让臣女与李家小姐三日后公平比试如何?」

我话刚出,九公主噌一下跑到我身旁:「 卿姐姐你疯了,你要跟她比试?」

她对我对他六哥的「死心塌地」,恨铁不成钢。

容肆愣了下神,嘲讽一笑:「既然谢小姐都如此说了,儿臣恳请父皇应允。」

8.

席散,李乐央跟在我身后。

她眼神冷冽地看着我,突然拽住了我的衣袖:「 谢卿景,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皇上惜才,对诗文尤为热爱,怎么会对你这个不通文墨的人青眼有加?这不科学。」

我歪着头望着她,故作惊诧:「 姑娘似乎很了解陛下,也很了解我。」

她愣了一下神,并不理会我,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按照剧情,皇上不可能拒绝一个七步之内作出诗的人,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哪里出了错?

我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大概她是想不明白的。

比起一个靠抄来博取美名的,大概陛下更愿意这个人是个笨的。

学识可以慢慢学,但人品可难重塑。

更何况,她以为皇上便是那么好糊弄的?

当年那个桦宣皇后,众人口中的奇女子,最终不也是因为太有才,而被皇上杀害。

只因皇上害怕,她的才华让百姓拥护,有朝一日会挑战他的君权。

「谢卿景,让我与你比试,会是你此生最错的决定。」

李乐央很快调整了状态,依旧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望着我。

她凑近我的耳边,言语洒在我的耳侧:

「谢卿景,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自负又善谋,阴险又狡诈,让我猜猜比试时你会写什么?《为民篇》对麽?君子善谋,百姓为祉……」

她低声地念着,尽是嘲讽,我却突然笑出了声。

没错,一字不差,这确实是我想写的。

也不枉我退一步为她求得一个比试的机会。

终于等来了她的张狂。

看来可以确定了,她便是我要找的人。

我勾唇望着她:「李姑娘如此费劲心思地研究我,不若我大胆猜一猜,你想要的是什么。」

「是我的后位对麽?」我轻声说。

她面色一白,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看来,我猜对了。

容肆会当上皇帝,而我会成为皇后,原本该如此。

但她如当年的桦宣皇后一般,费尽心机,要抢的是那皇后之位。

我不禁想起当年桦宣皇后死前,与和昌贵妃的谈话,冷冷一笑。

她们还真是一丘之貉。

手指转动着玉扳指,我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可惜,我不是和昌贵妃,她也不是桦宣皇后。

我比和昌贵妃聪明,她却比桦宣皇后蠢得多。

9.

丞相府里,下人传陌哥哥至。

我提着裙边飞快地跑去,却见裴司陌站在院中的桃花树下。

裴司陌,与我和容肆一同长大,长我两岁,是裴大将军的独子。

他望向我,浅浅地笑了笑。

似和煦的阳光融化冰雪,包容又温柔。

「陌哥哥怎么来了?」我低声问道,声音极低,生怕惊到了这纤弱的人。

裴司陌温柔地望着我:「听说你要与别人比试?我来给你补补课。」

「裴叔父竟放你出门?也不管着你?」我诧异地问。

随后一怔,怎么忘记了裴将军已经出征了。

我坐在石墩上,神色有些愧疚。

「陌哥哥,当年如果你不救我,是否此刻已经如裴叔父般,是名震大宣的将军了。

鲜衣怒马,恣意洒脱。」

我嗓音低哑,隐隐带着哭腔。

他是我此生唯一对不起的人。

当年我被人推下寒潭,若非是他救我,我便早已经死了。

可他却因此得了寒症,身子孱弱,被御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

我还记得年少时,我们三人一同在梨花树下许下的心愿。

他说他长大要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个人人景仰的大将军。

如今,他却连出个门都是难事。

裴司陌翻着书页,瓷白的手指一滞,温和地看着我:「可是,瞧见阿卿被人推下寒潭,陌哥哥做不到不救你呀。

所以阿卿,没有如果,再来一次,陌哥哥依旧会用尽全力去救你。

因为阿卿对陌哥哥来说真的很重要。」

那嗓音温温柔柔,永远地那般宠溺。

我指尖攥入掌心,艰难地扯出一抹笑:

「陌哥哥放心,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让你死的。」

哪怕那是条不归路。

裴司陌大手揉在我的发上,浅浅笑着:「生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更何况少时便被判定了死去时间,阿卿,陌哥哥今年已经十九了,等那一天已经很久了,所以死也没什么的,阿卿不必自责。」

10.

本以为我与李乐央比试,众人会嘲笑我以卵击石。

但不知为何,传出的流言却是我为守护真爱,与妖女斗争。

传言对她越来越不利,容肆这个蠢货竟想出了釜底抽薪的法子。

不过半日,京中便传出是我抛弃了八皇子,因我早已与人私定终身。

一时间风头掉转,无数人骂我不知廉耻,败坏丞相府门风。

「小姐,属下听到他们说这是舆论攻势。」云萨愤怒地回禀。

我拿过订亲时容肆送来的玉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玉佩落地,四分五裂。

我大宣国女子的名誉是何等重要,容肆不会不懂。

为了维护那个女人,他竟想毁了我的一生。

若说此前我还顾念少时的情谊,那么此刻,我与他的情分消耗殆尽。

那个说要保护我的人,大概早就死在了那个冷宫里。

前厅里,容肆一身黑色长衣背着手等我,气定神闲。

我冷漠地望着他,眼底泛不起一丝温度。

「阿卿,放弃比试吧,你比不过央央的,何必自取其辱?」他低声道。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阿肆哥哥在怕什么?明知道我才疏学浅还来走这一趟,是八皇子府散布的流言不够力度?」

容肆一怔,脸上带着挣扎:「 我、我未曾想过会传成如今模样。」

未曾想过?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拿一个女子的名誉作注,他说他没有想过。

我上街时众人的议论纷纷,丞相府门口挤满骂我的多事妇孺,他一句「未想到过」便了结了?

「只要你放弃,我会请旨娶你做侧妃。」

容肆大概这些年真的顺了,已蠢到如此。

我同意退婚,是为了做他的妾?

「阿肆哥哥,我听说李家姑娘要一生一代一双人,你这般岂不是辜负了她?」

容肆沉思了片刻:「阿卿,我知道你爱我,如今你的名声只怕无人会娶你了。

我到时候给你另置宅院,这样你们可不必见面。

但你要先取消比试。」

真是好办法,外室,连妾都做不成了。

何时容肆这般蠢了?

他以为毁了我的名誉,便可以拿捏我? 

「八皇子真的是人菜心还大呀,你倒愿意娶,怎就知谢小姐就愿意嫁呢?」

一道慵懒的嗓音传来,谢饶懒散地倚靠在旁树上,瞧这架势,是爬墙来的。

容肆面色沉冷,不善地瞪着他:

「阿卿被本皇子退婚,谁还敢娶她?不过是看在她深爱本皇子的分上,才勉强求娶。」

「是麽?」谢饶挑衅一笑,大步地走了过来,手指捏着我散落的青丝一嗅,

「她敢嫁,本将军打断她的腿。」

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疯子,合在一起,怎么都疯癫了。

一般这个时候,若他要英雄救美,不该是说「我娶?」

剑拔弩张,两个并不爱我的人,此刻颇有打架的架势。

我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不跟一群神经病计较。

过了不久,那谢饶脸上带伤地跑了过来,傲娇又委屈地瞪着我,看上去,大概是打赢了。

「谢卿景,你是我的妻子,不许再嫁给任何人,男的、女的都不行。」他冷哼地对着我说。

我蹙了蹙眉,这话意,上辈子我还嫁给过女的?

许是之前的梦让我有些心虚,我离他远了两步。

那人却不满了,一把攥着我的手臂,把我压在门板上:

「谢卿景,你是我的。」

温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耳侧,薄唇便压了上来。

一瞬间的感觉,让我心头一颤。

耳畔传来铃铛的声响,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一个画面。

破败的牢狱里,我身着蓝色的囚服,谢饶穿着紫色的朝服,满是恨意地望着我。

我听不到说了什么,只瞧见他突然抱上了我。

他低头咬着我的唇,像是要把我吞入腹中。

那一刻,我瞧见了他眼眶里的泪。

11.

比试这日,陛下亲临。

我端庄优雅地坐在梨木扶椅上,慢条斯理地研着墨。

许久,只待我的《为民篇》都快完结,李乐央都未出现。

「还说什么才女,这临阵脱逃的本领倒很得八哥真传。」洳烟公主挑衅地说。

容肆喊了一声「闭嘴」,面色阴沉地瞪着我:

「谢卿景,你果然耍了手段对麽?你阴险狠毒,我已经答应要娶你做侧妃,你竟然还敢害她。」

原来他找我是为了这。

怕我使手段麽?

那他还真是了解我。

也对,他如今能竞夺储君,也是我把他从冷宫一步步带出来的。

他自然了解我。

我并不理会身侧的声音,只是脊背挺直,轻巧地落下最后一句,然后恭敬弯腰呈上我的宣纸。

这一刻,宣告了,李乐央失去了比试资格。

才女?我挑眉。

好笑。

我给了她机会又如何?

就算她知晓我的全部才能、心思,又如何?

可她也得有出场的机会呀。

她看不起我们这些迂腐无趣,不值得她动动小指头的女人。

可这世上到处都是我们这种女人,

迂腐且致命。

12.

名额落在了我的头上,听说李乐央摔了好些花瓶茶盏。

一个小丫头因为倒茶颤抖了手,被她迁怒发卖到了青楼。

我好笑地玩弄着手里的棋子,她的格调可真不如桦宣皇后。

桦宣皇后当年可是倡导人人平等,对宫女仆人友善得很。

同样是一夕觉醒的人,怎么品德和素养差别如此之大?

聚仙楼前,李乐央阴森森地望着我,对我说她知晓我的软肋是什么。

我微眯着眸子望着她,左眼皮跳得厉害,隐隐有大事发生。

果然,不过两个时辰,云萨便禀告说裴司陌被人绑架了。

风极其大,吹卷了亭檐上的幔纱。

我调集了丞相府和将军府半数的守卫,几乎寻了全城才寻到了陌哥哥。

他身子单薄,被人绑在破庙里,我们刚一走近,便有无数的黑衣人劫杀我们。

瞧着架势,不像是普通的劫匪。

「陌哥哥,再撑撑。」我扶着裴司陌低声地说,瞧着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有些颤抖。

李、乐、央……

我眸底猩红,这一刻,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黑衣人杀气腾腾且训练有素,我也算大意了,带来的守卫很快便落了下风。

想来这次九死一生。

就在悬崖寒气森森,我犹豫要不要跳时,突然一根羽箭刺破了为首的黑衣人胸口。

接着便是腾腾而来的马蹄声。

我抬头望去,谢饶一身玄色长衣,杀气腾腾而来。

他剑刃森寒,毫不迟疑地刺入黑衣人身体,拔剑而出,剑尖裹着血。

「跟我走。」他扯着我的胳膊低声道。

把我和裴司陌护在了身后。

我犹豫地望着那匹大马,裴司陌原本就身子孱弱,此番受惊,只怕经不起这般折腾了。

我在迟疑时,突然一道寒光冲我而来,谢饶身子一闪,挡在了我的身前。

羽箭入体,我听到了他嘶的一声。

他不满地瞪着我:「谢卿景,再不走,都得死。」

寺院里他放荡不羁,让人生气。

但此刻他犹如杀神,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我与陌哥哥骑着马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两个人体力不支地倒在了路上。

13.

醒来时,是在丞相府。

母亲正为我擦拭脸颊,瞧见我醒,舒了口气。

她低声问我与谢饶什么关系,我只摇了摇头。

丫鬟锦黍跑了过来,如同要给我奔丧般哭个不停。

许久才抽抽泣泣说:「 小姐你不知道,当时谢小将军把你抱回来时,满身是血,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皱了皱眉,血?

慌忙地坐起了身子。

厢房里,谢饶安静地躺着,胸前密密麻麻地缠着白色带子,肩头手臂还有许多陈旧的伤痕。

他眼神锐利,瞧见我时瞬间换上了傲娇。

冷哼一声昂着他的下颌:

「怎么?才想起来小爷这个救命恩人?」

这人又欠揍又好笑。

气得我肚疼。

他是伤了,又不是瘫了,非得让我给他喂药。

「谢卿景,你这个没良心的,就对那个弱不禁风的男人上心,以前是,现在还是。」

某人不满嘟囔。

我想起那日他杀神附体的模样,不禁怀疑,究竟哪个才是他?

那日的他,计谋和气场都绝非一朝一夕养成的。

或许他本就不是浪荡公子,只是在我面前装的。

那他又为了什么?

入夜,夜空独一轮明月。

我倚靠在软榻上,朦朦胧胧听到铃铛在响。

我蹙了蹙眉,便进入了梦里。

梦里,我穿着蓝色的囚服,蜷缩在破旧的牢狱里。

谢饶一身紫色朝服,面色清冷地走过来。

这次我终于听到了他的话:

「谢卿景,逼我拜堂,新婚夜给我下药,你夺了我清白,说什么一见钟情,都是假的对麽?

你让我慢慢地爱上你,离不开你,一切只是为了报复权倾天下的谢阁老对麽?

我是他的儿子,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谢饶神情悲怆,眼尾挂着红晕,眸底的雾氤氲着,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他把我抱入怀里,吻上了我的唇,撕咬着、绝望着,似乎要把我吞入腹里。

铃铛一响,画面在迅速倒退。

皑皑白雪中,我瞧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御书房门前。

明黄色身影走出,谢饶弯下了他挺直的脊背,深深地一头磕在地上,现出了一片黑青。

「谢饶,你可知谢卿景伙同七公主谋朝篡位是个什么罪名?那是凌迟处死的大罪,而且她还是谢琰的女儿,更加罪不可恕。」

「可是陛下,你们已经逼死了她最崇拜的父亲,还要杀死她吗?

谢饶愿舍弃官爵厚禄,上缴青云骑的虎符,以身替她两百鞭刑,只求陛下能饶她一命……」

他的声音惊颤了落雪。

一旁一中年人一脚踢在他的身上:「 孽子,老夫怎么会生出你这般傻的儿子,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真是愚蠢至极。」

谢饶身子颤抖,又跪直了身子,面上落寞一笑:

「傻便傻吧,都傻了那么多次了,又何必在乎再傻一次?」

白雪中,美得动人心魄。

那一道道鞭子抽下,鞭子上的血染在了白色枝头。

 14.

熏香炉嘶嘶作响,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谢饶的脸颊。

他抬头望向我,眸底带了一抹喜色。

「谢饶,为什么你要救我?难道只是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前世今生?」

男人挑了挑眉傲娇地冷哼一声:「 不是虚无缥缈,谢卿景,那是我们一起度过的一世。」

我懒散地把帕子在水里洗了洗,对他不置可否。

或者那个中年人说得极对,他就是个傻的,梦里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骗他感情,谋朝篡位,他还这般死心塌地,不是傻的是什么?

「可我不是她。」我冷声道。

谢饶圆润眸子里的星光暗了暗,喃喃道:「我倒希望你不是她,这样我便不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了。」

15.

桦宣皇后忌辰,八皇子与李乐央在她的宫里交欢被皇上贵妃撞了个正着。

皇上大怒,翎妃娘娘苦苦哀求,才保下了八皇子的皇子位。

李乐央就没那么便宜了,她被皇上赐死。

白绫送去时,我去了宫里,是当初桦宣皇后被赐死的地方。

李乐央一身红衣依旧张扬,猩红的眸子瞪着我,愤怒的烈火似乎要吞没我。

「是你,是你算计了我?是不是?谢、卿、景。」她大声地咆哮。

我扶了扶耳饰:「你不是也找人刺杀了我?咱们彼此彼此。」

「谢卿景,你觉得你赢了麽?」她冷笑地望着我,握紧了拳头。

我并不理会她的愤怒,大步走了出去。

步子踏出了两步,我又折了回来,躲在屏风后,安静地蹲着。

终于,李乐央拿起那道白绫,嘴里念叨着奇奇怪怪的话。

霎时间屋里疾风四起,一道白色的身影现了出来,飘浮在空里。

依旧是那个男人,三年前我见过的那个男人,他绝美得如同一团雾。

银色的长发直到脚踝,银色的眸子冷漠地望着李乐央:

「你只有一次机会了,可是要用?」

女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了左手手腕。

那男人敛了下眉,不知道施了什么术,地上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看够了麽?」

男人冰冷的声音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我起身慢慢走近,那男人清冷地望着我。

「神君,我也想同你做个交易。」我手脚冰冷,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但我努力地让自己大起来胆子,因为这一刻我已经等了三年。

那男人冷冷地一笑,「神君?你这凡人倒真有趣。

女人,你可知你是要与恶魔做交易?」

16.

李乐央死后,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容肆跑来与我请罪,说什么被鬼迷了心窍。

梨花树下,他一袭紫色长衣而立,眉黛修长,唇朱凉薄。

鼻梁高挺,眼眸深邃。

俊美而不张扬,一切恰恰好。

我问他最大的心愿是何?

他说登上高位。

「阿肆哥哥放心,卿景必助你达成心愿。」

容肆愣怔地望着我,似乎很诧异我会这般容易地原谅他。

我笑了笑:「 因为我爱阿肆哥哥呀,所以我必将穷尽所能,让你心愿以偿。」

容肆甚是激动,谢饶瞧见我与容肆亲近,却黑了脸。

气得下颌一抬傲娇万分地死不喝药。

我无奈地端起药碗,耐心地一口口把药喂到他嘴里。

「谢卿景,你不诚心。」那人不满。

我正与他狡辩时,锦黍心情不好,沉着脸走了进来:

「小姐,大少爷从战场带回来了个女子。」

我走入前厅,那女人正依偎在谢翼的怀里,娇小可人,魅惑万分。

一旁怀孕的嫂嫂面色苍白望着我:「阿卿,你哥哥说要娶她做平妻。」

我望着那个叫做「叶依依」的女人,她也望向我,唇角勾着嘲讽。

魅惑地站直了身子,右手向我伸来:「初次见面,谢家小姐多多关照。」

「小姐,这女人有问题。」

云萨附在我耳边低声地说。

我笑了笑,岂止是有问题,她就是来报仇的。

 夜晚,云萨扶着我趴在房顶上,听着房内人的自言自语。

「什么鬼?这次给我的什么身体?上次好歹还是个官家女,这次竟然是个孤女。

谢卿景,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17.

叶依依的到来,丞相府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听说她是出现在战场上的孤女,学了些鬼谷之术,可掐算天机。

兄长那一仗原本已输了,凭借着她的东风,转败为胜。

于是成为了军里的神女。

她能掐会算,笼络了府里不少的人心。

便是最抵触的嫂嫂,也对她一口一个妹妹。

我好笑地瞧着她卖力地表演。

但对她的演技兴致缺缺。

她总是用她那写满恨意的眸子瞪着我,就算我装得与她亲善,也装不下去了。

嫂嫂是叛变最早的,不过一些俗物便把她诱惑了。

不仅与她姐姐妹妹长的,还对我这个正经的妹妹疏离了。

「阿卿,依依不是那样的人。」她再次反驳我。

我几次三番地劝她防着那女人,却被她怪罪挑拨离间。

瞧着她们「和和美美」的三人行,倒显得我阴险小人了。

这日,谢饶正傲娇要挟我与他喂药。

叶依依摆着她的腰肢走来,「不经意」地摔在了谢饶的身上,却被不解风情的人一脚踢进了湖里。

她当晚便在我名字上画了个「叉」。

她号称能掐会算,自她来之后,府里怪事频出。

她兰花指一翘,说什么府里有灾星横行。

我好笑,她不就是最大的灾星?

入秋,管家送来了新做的衣裳,一袭蓝色的长裙,说是过几日的祈福典上要穿的。

我玉指捏在衣衫上,勾唇冷笑。

祈福典,是叶依依蛊惑父兄在家里弄的,说是可以找出灾星。

为此煞费苦心,要沐浴更衣,还要量体做新衣。

典礼时,我穿着一身白裳出现在前院里,那女人瞧着我一怔:

「妹妹怎么没穿祈福的衣服?你这样视为对神佛的大不敬。」

我懒散地理了理衣袖:「 昨日不知哪里来的一只猫,把我那身衣衫糟蹋了,若是如此,不如我不参加了。」

「那怎么可以?」兄长走来低声说,随后拽了拽她的胳膊,她才转身去准备她的法器。

天阴沉得厉害,她开始祈福,雷声大作,乌压压的云彩仿佛就在头顶。

突然一道闪电径直地劈向了嫂嫂,云萨眼疾手快拽开了她的身子,才不至于一尸两命。

「没想到姐姐竟是府里的灾星。」女人装模作样地念念有词。

云萨凑近我耳边低声问:「 小姐,为何她连少夫人也害?少夫人对她那么好。」

我懒散地靠在她肩上,眸带清冷:「 因为她主张一生一代一双人,嫂嫂的存在便是个错。」

一场闹剧,雷声阵阵,却滴雨未下,看上去倒是像极了她请来的除灾星。

唯一的变化便是嫂嫂惊吓流产了。

失去孩子的嫂嫂,自请去灵山寺常住。

母亲陪祖母去了老宅,家中的父兄又对那女人深信不疑。

所以,我选择向那女人投诚。

我讨好得明目张胆,一天三次,流水一般的金器玉饰往她屋里送。

一声声「嫂子」,把她叫得五迷三道。

府外,命人不遗余力地大肆宣扬她的神迹。

神女转世,佑我大宣。

不消半月,全京城便都知了丞相府出了个神女。

就在这时,我把她引荐给了国师大人。

因为我知晓,离她册子上的日子不远了。

京城已两月未曾下雨,神女自告奋勇地为百姓求雨。

她求雨那日穿着白色的衣衫,衣袂飘飘,真真是似神似仙。

她一步步地走上高台,用灵根水洒向大众,与百姓赐福。

她果然神,不消一刻钟,天边已黑云压城。

头顶上雷声滚滚,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

叶依依高傲地昂着她的头,神情超凡地念念有词,眸底是胸有成竹。

突然一道闪电劈向了她,随后便是三道、四道。

她躲闪不及,白色的裙子瞬间起了火。

那火越燃越烈,站在台下,只能瞧见一团火球在跑。

「神女为百姓求雨,愿自消神体飞升——」

云萨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下面的百姓面面相觑,瞧着那团火各个心惊胆战,也害怕地跟着云萨喊了起来。

祈雨台高三丈,被困守的火团闪烁跳动。

她撕心裂肺地喊「救命」,被百姓的一声声「神女」压了下去。

他们跪在地上叩着头,虔诚地祈祷着神明。

望着那团跳动的求雨希望,高声喊着「神女」。

很快,台上的声音微弱了,那团火也跌落了。

霎时间阴云初散,天边落下了雨点。

「下雨了!下雨了!」

百姓们各个欢呼雀跃。

我舒心地笑了笑,我知晓,只有两次机会的李乐央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桦宣皇后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在了上央宫里,

只有我亲眼看到了她复活,

又亲眼看着她死在了大火里,被她心爱的人诛杀了两次。

手里握着从叶依依衣衫里拿出来的避雷针,我望了望高台。

她当时送我的那套衣服,她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我会把它漂了颜色,此刻正穿在她身上。

当然里面的八根引雷针我可未拆掉一根。

18.

八月十五中秋节,容肆定了那日逼宫。

我沉声与他说好,又暗中调集了大量的人手以防万一。

谢饶闯了进来,面色阴沉得难看。

他用力地攥着我的胳膊:「谢卿景,你知不知道你在与虎谋皮?难道你爱他至此?他抛弃你过一次,便会抛弃你第二次,你那么聪明,这个道理不懂吗?」

「与谢小将军何干?」

我冷漠地推开了他的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愣了一下,愤怒地瞪着我:「谢卿景,你问我与我何干?就算你不记得前世,这些日子,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感情?」我从袖子里拿出几只金色的铃铛递与他,

「都说南疆少年善蛊,其中有一蛊便是筑梦蛊,通过蛊和符文铃来打造梦境。我想我脑海里的前世之梦,便是谢小将军精心打造的吧。

「什么前世今生?我倒想问问,谢将军弄这些梦,到底意欲何为?」

秋日,风吹得都温柔。

谢饶眼尾裹红,静静地望着我:

「你当那些是梦?阿卿,上一世逼宫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这一次你当真觉得就能成功?」

我拂开他的手掌,倦懒地理了理衣衫:「那似乎也与谢小将军无关。

「谢饶,话已经挑明,你与我再无干系,我成功与否,与你无关。」

谢饶冷哼一声,隽美的面上挂着自嘲:

「谢卿景,这一世,你还是选择放弃我。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若是有一天你悔了,千万别来寻我,就算你一步一叩五百台阶,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男人脚步沉重地离开,我左心房肿胀得难受,指尖掐在手心疼得我蹲了下来。

我想起前几日我们一起放的孔明灯,他在上面写着:「这一世,愿永不分离。」

受伤时我答应了他陪他去看塞外的雪,去看江南的烟雨朦胧。

可是,谢饶,他没有时间了,我等不及了。

无论如何,我也要帮容肆完成心愿。

这一次,我不想再连累你。

19.

逼宫,重要的是兵源,我们筹备了这么久,一步一骤都在我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

终于,八月十五中秋夜。

在万家灯火中,我们的人拿下了东门,只用两个时辰,便已经逼至了中宫。

顺利,这次竟然意外地顺利。

容肆手脚极快,迅速地派人拿下了中宫。

「阿卿,我们成功了。」他兴奋地跑到龙椅上坐着,眼神痴迷地望着金灿灿的龙椅,

「十年,十年,那该死的老头终于死了,我终于坐上了这龙椅。」

我素步走上前去,望着他莞尔一笑:「阿肆哥哥,你可达成所愿?」

他狂傲地笑着:「 当然,朕心愿已达,阿卿,从今以后,朕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了。」

是麽?

像当年一般,我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大意时,手帕一甩,把他迷倒在了龙椅上。

「阿卿,你在做什么?」他身子乏力地问,眸底闪过一抹惊慌。

我手指摸在他的额心:「阿肆哥哥既然已经达成心愿,那么接下来该我了。」

我站在殿里,一袭蓝裳动人,低低地念着咒语,霎时狂风大作,再抬头,那白裳的俊美男人已然飘在了空里。

「二十年寿命,你可当真确定?」

我冲他莞尔一笑:「无怨无悔。」

20.

龙椅甚凉,我用薄毯盖在容肆身上。

他俊美的面上闪过一丝情绪,下一刻便睁开了眸子。

温柔如水的眸子,清澈无垠地望着我:「阿卿,这是哪里?」

男人慢慢地坐起身子,裹着星光的眸子环顾四周。

我浅浅一笑:「陌哥哥,这里是皇宫,你的皇宫。」

男人迷茫地望着我,瞧向一旁的没有气息的「裴司陌」,他面色惨白:

「我、我、我怎么会?」

我用力地环着他的腰,安抚着他的情绪:「陌哥哥,你再也不会死了,不用数着日子迎接死亡。

我说过,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会让你死的。」

 21.

一场宫变,随着八月十六的圆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司陌坐在铜镜前,久久不曾言语。

他望向我,眼底闪过浓浓的责备:

「阿卿,就算容肆退婚,他也不该替我去死,我怎么可以抢了他的命?」

我端起薄瓷杯淡淡地饮了口茶:「一切不过因果循环罢了,陌哥哥以为当年是谁把我推下了寒潭?」

我这报仇,已晚了十年。

那日我听着他与李乐央说的话,才知晓当年的罪魁祸首是他。

若是当年他没有把我推下寒潭,那后面一切将不复存在。

「原、原来——」裴司陌敛了敛眸,

「阿卿,让你一个女子跟着逼宫,冲锋陷阵,司陌真的欠你太多、太多了。」

欠我?

我目光迟滞了片刻,从他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他温柔地摸在我的发上,一声声叫着「阿卿」。

「陌哥哥从来便不欠我,是我,是我欠陌哥哥太多太多。」

我欠他整整两世。

上一世他本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晋太傅,壮志凌云,一心想缔造太平河山。

不过教了我几日,却在我被幽禁时,甘愿放弃官职与我这个不孝学生一同被幽禁。

那时七公主败了,她哭着对我说,她再也没办法帮我父亲报仇了。

帮她的太傅,她最爱的人报仇。

她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

而我,也一蹶不振,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是裴司陌,一次次地夺下我的酒坛,一次次地对我软言劝谏。

他陪我疯、陪我闹、陪我哭、陪我笑。

他背着我走过宁离宫的每一寸土地。

他用最温柔的嗓音对我说:「阿卿,你还有我。」

八年,我整整被幽禁了八年,而他也陪了我八年。

那八年,是我最不堪的八年,却也是我一生中最安宁的八年。

可我知晓,他遗憾着自己的抱负。

所以这一世,我该放开他的手,让他施展抱负了。

缔造他心中的海晏河清。

22.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

裴司陌推行了仁政,百姓得到了实惠,逼宫夺位的事渐渐提起来的人也少了。

你看,那女人口中迂腐迷信的百姓,她们很简单,只是为了生活富足。

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她眼中的配角。

「陌哥哥,我要离开了。」我步入御书房轻声道。

裴司陌慌乱地抬起头:「为何?阿卿要去哪里?阿卿可以留下,永远地留下。」

我摇了摇头,如今朝局稳定,百姓安和,我该走了。

裴司陌静静地看着我:「阿卿,其实我对你一见——」

「陌哥哥,答应我一定要做个很好很好的皇帝,好麽?」

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晓他想说什么。

但我不能听。

用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淡淡的沉木香缠绕鼻尖。

像是那八年我无数次地窝在他的怀里,他低声地与我说人能活着有多美好。

像是那八年他对我的包容,他说天下可以有无数个太子太傅,但谢卿景只有一个裴司陌。

可是陌哥哥,他该施展他的抱负,成为一个千古明君。

而我这一次,也不能再抛下谢饶了。

我不能让那个傻子一直输。

23.

云雾山下,五百台阶盘旋向上。

云雾缭绕间,犹如仙境。

我瞧着多少年未曾变化的山和寺。

唇角勾起了浅浅的笑。

我前世的记忆在遇见那白衣男人时便想起来了,

也记起了与谢饶的点点滴滴。

所有人都以为我为了报仇,才攀上谢饶。

只有我知晓,我在云雾山下对他的惊鸿一瞥,便爱上了那个俊美的郎君。

我的父亲,曾在敌国十万大军压境之时,单人单骑去游说邻国借兵。

三天三夜唇枪舌战,借来了五万大军,

护下了宣国。

他是百姓心中的神,也是我心中的榜样。

可惜功高盖主,终于引起了皇帝的猜忌。

而与皇帝合谋的便是谢饶的父亲谢宿谢阁老。

上一世,我与谢饶纠缠良久,已经分不清谁欠了谁。

逼宫失败后,我被幽禁了八年,我以为是皇帝念在父亲的面上没杀我, 

却原来是他用二百鞭换来的。

八年,他从一个不谙朝堂的高门公子,变成了手握重兵、冷酷无情的权臣。

他的权力都是从战场上夺回来的,他历经了多少次生死。

他架空了谢阁老,又推了小皇子篡了老皇帝的皇位。

他权倾天下时,把我放了出来。

那时,多年的幽禁早已磨灭了我的心性,身心俱疲,我选择了陪我八年的人。

离开那日他猩红着眸子望着我说:「谢卿景,若是有一天你悔了,你要一步一叩,叩满五百台阶我才会原谅你……」

24.

清风吹过,浮云四散。

我理了理衣衫,一步一叩拜地磕在台阶上。

才行了五阶台阶,突然一道白色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清冷地瞪着我:「谢姑娘这一步一叩首的,还真是虔诚。」

我浅浅一笑,额上一片青,好惹人眼。

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袖:「谢饶,我悔了,现在还来得及麽?」

那人静静地看着我,下颌一抬,带些高傲:

「谢卿景,你说过我与你已无关系。」

他的嗓音如流潺的清水,我落寞地敛了下眸。

手指刚想离开他的衣袖,他却把我揽入了怀里:

「谢卿景,这一次你终于选择了我对麽?」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全不似记忆中杀伐果断的权臣。

我眼泪裹满了眼眶,终是坠了,沿着脸颊藏进了衣领里。

「谢饶,你说过若我悔了,要叩满五百台阶的,我还差四百九十五阶,你怎么就出来了呢?」我呜咽着问。

那人用力地抱着我,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

他气息流转在我的耳侧:「因为,我舍不得你受一点点苦。」

「阿卿,那铃铛不是筑梦蛊。」他捧着我的脸郑重地说。

「我知道。」我轻轻地笑了笑。

那是我与他上一世的定情物。

云雾寺山脚下,一位女子与一位郎君同时瞧上了一枚铃铛。

那郎君对女子说:「不若让给姑娘,铃铛响起姑娘便能想起我。」

寺里的觉空大师说,那铃铛叫「引魂铃」,有缘人可勾起人内心深处的前尘往事。

五百台阶,蜿蜒而上。

最高台阶处,我挽着谢饶的手臂,指向云雾深处说:

「谢饶,我们去塞外看雪吧,白雪皑皑,一定很美。」

他冲着我笑了笑,手指捏在我的脸颊上:「笨蛋,现在才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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