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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烂漫与阴谋挣扎

岁暮天寒,屋外的雪下了一整夜,今日是我及笄生辰,天才将将亮,景瑜便至府中要退婚。

我同景瑜乃天子赐婚,这婚自然不是他想退就能退得了的。

在婢女的伺候下梳妆完,我起身披一件雪毛鹤氅,手中捧小暖炉不紧不慢去见他。我本不该去见他,只是这件事他做得委实太不够厚道。

听闻爹爹会到景瑜此次登门意图,气得坐也不成,站也不成,忍住才没同他说什么难听的话。

毕竟景瑜是皇子,打他的脸便是打陛下的脸。

爹爹是个忠臣,最后无奈寻个借口离开,将他一人扔在前厅中,让他好生冷静冷静。

景瑜这个十一皇子啊,做得当真很快活,他母妃昭妃知晓家族不久或将走向落败,身在宫中的她自是不能独善其身,连儿子也要受到牵连。

她在油尽灯枯前不惜费很大心力下了一招险棋——

我三岁那年爹爹被诬陷进一场贪污案,陛下一怒之下下了抄家圣旨,上面赫然的「流放」二字,直接令我们家走上边关做劳力的苦寒之路。

七年后昭妃说动家族替我爹爹平反,施以如此大的恩惠,只为求得在她去世后,爹爹能够庇护景瑜。

外头仍旧落着小雪,庭院的枯树枝上叠满积雪,我走进前厅,看见那个身披玄青鹤氅的背影,宫里养出来的高贵,他对旁人或会许以温和,到我这儿,素来是清高多一些。

景瑜大抵听见沅儿收伞的声音,转过身来,我正立在他身后约莫十步远。

「想必澹台小姐已经得知此事,实在抱歉。」

景瑜长身玉立,清举凝定,此刻看我的眼神很坚毅。

我无所谓一笑,同他讲得很温和,「十一殿下该为自己抱歉才是,大雪天的,还特意跑来毁掉自己的前途与性命。」

他注视我,脸上立即携有些许愠色,须臾,尽力平和地道:「澹台大人手掌重权,前来求娶小姐之人怕是能踏破门槛,我如今无权无势,小姐何必?」

若不是顾及身份,我真想讲一句,十一殿下很有自知之明。

但是不行,我得虚与委蛇同他说:「自然是喜欢殿下。」

他听了哑口无言,良久,才冷淡地道:「澹台小姐请自重。」

景瑜若有所思地想继续劝说我,我道这是他母妃期望的婚事。

且这五年来,他身边能让他身陷险处的事不下十件,他仅凭是陛下的皇子这个身份,恐怕只会让有意除他之人当作笑话。

我揣摩着将话讲得很委婉,他却像铁了心,硬是要去撞一撞那南墙,这厢让我觉着奇怪起来,笑问他道:「十一殿下可是看上哪家小姐了?」

他好像被拆穿心思,有刹那间的不自在,掩盖之后,「只是觉得这婚事于你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公平之事。」

他这个理由,估摸连自己都没被说服。

我拎着周全的礼数,同他颔首行下一礼,「殿下还是请回吧,今日权当臣女起得早,做了个颇有趣的晨梦。」

「澹台纭!」

我转身时他叫住我,我回头规矩地点了一点头。

我着实太晓得他,这样的皇子当得也是憋屈,他想抗争,又只能是小打小闹,弄不出什么大事。

我是澹台纭,我爹爹是当朝太师,门生众多。

我如此疑景瑜,委实是有原因的,谁让景瑜这个春天早来的少年,舞象之年就深深喜欢上了个小宫婢。

这若是拿了话本子里的戏码,或许还是个小宫婢与皇子相爱,携手走过千山屏障,终在一起的感人肺腑的故事。

奈何归于那时候的情形,显然他同她是个彻彻底底的悲剧。

他宠爱小宫婢不过一年光景,小宫婢就死了,宫里传出的消息是郁郁而终。

说起郁郁缘由,拿宫里的话讲是,听闻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有人在小宫婢的脂粉里加了伤肤的药,小宫婢翌日涂后,再翌日脸就毁了。

此事给小宫婢的打击莫过于晴天霹雳,小宫婢开始每日哭哭闹闹,央求着景瑜寻出真凶。

无盐之貌,失了从前温顺的脾性,景瑜渐渐地冷淡她,直到她病逝,他才忽然感觉愧疚。

他愧疚愧疚,连带膈应起我。

还得托小宫婢的福,我只是在家品品茶,听听宫里的趣事而已,就端端被宫人冠以「厉害」的名声——宫人们私下都说这下药的事就是我派人干的。

我咂摸咂摸,也不错,不费吹灰之力,威信就已立起来。

这个时候也是个大雪日,不知怎的纷雪连下三日未止,我寻思是上天在可怜那小宫婢。

我求爹爹细查事情的缘由,没承想将着手,太后便将真相公之于众,言是景瑜宫中有人想上位,因而下的狠手。

这个解释很是妥当,我应当是第一个信的人。

彼时,我捧着茶盏,正同爹爹在屋内下棋。

爹爹对此事很在意,关切地道:「若你想退了这门婚事,爹爹可与你想法子。」

我注视棋盘,「我觉得他挺好的,」抬首看爹爹道:「爹爹,我知道小宫婢为何会死,在皇室之中,本来就没有谁能一直保护另一个人,我不需要他。」

我想成为他的皇妃,助他登上皇位,我要的就是皇后之位,将来的太后之尊。

婚没有退成,景瑜鼓起勇气去与陛下提此事。

他当真很会给我惹麻烦,原这件事决然不会传出太师府,他这样一去请奏,消息灵通点的皇子很快了然于心,接着宫人之间流传,最后这令我颇没颜面的事不出所料地成为坊间趣闻。

写话本子说书的老头儿瞅准时机,没出三日便编出了许多莫须有的故事,挣得盆满钵满。

我颇为头疼,要紧的,还不尽在我成了个笑话。

景瑜未娶正妃的两个皇兄,得知此事,立即将主意打到我身上,瞧他们多会为自己谋划——我爹爹这个靠山,谁不想得到?

此刻想起这件事,我真是生了掐死景瑜的心。

景瑜有四个皇兄,六个公主皇姐。

他的大皇兄是个厚道人,早早地被封了荣王,住到封地去。

荣王同自己的正妃很是恩爱,只是一直没有孩子,倒也没有传出谁谁需要喝药调理之事,久而久之,有了原是两人还不想要孩子的说法。

又是羡煞旁人一番。

九皇子也已娶妻,这位是有野心的主,九皇妃是太傅之女,母族势力算得雄厚,此令九皇子对皇位一直势在必得。

另两个……不提也罢。

奈何他二人现下将目光移到我身上,还是需得谨慎谨慎,没过多少时日,我真不由得叹一句,景瑜这俩皇兄当真是撩拨姑娘的好手!

那些动人的情话,听得我仿佛是失足落进了哪个蜜罐子,黏得我睁不开眼,果然还是景瑜比较适合听这样的话。

因着这件事,我忽生出个新奇的想法,若我与景瑜身体换一换,说不定很快就从了其中一位。

景瑜这几日过得倒是舒坦,事情都已闹出来,他现在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我自然是不能让他太得意的,于是我决定,好好给他一点苦头吃。

雪停之后我进宫面见太后,宫婢恭敬请我进宁慈殿,太后坐于软榻上看见我,嗔怪地道:「原你还记得哀家,哀家以为你早把我这老婆子给忘了。」

宫婢来为我脱下鹤氅,搬了张凳子放在太后跟前,我笑着先朝太后行下一礼,才道:「纭心里想着太后的,看着外头的雪,真恨不得变成鹤飞到太后跟前。」

太后当即被逗笑,「你呀,就会哄哀家高兴。」说着伸手招我上前。

她握住我的手时眉又蹙起来,「怎么手这样凉?」

我不怎的在意,「路上遇积雪,耽搁了些时辰。」

太后拉我在她身旁坐下,叹息道:「你幼时随你爹在边关那地方受苦了,」

转脸很生气,「瑜儿干的那些荒唐事哀家都已经知晓了,哀家已经替你,狠狠赏了那小贱婢五十嘴巴子。」

我顿时思索起来,乖巧地道:「纭纭知道,太后最疼纭纭了。」

太后慈爱地揉了揉我的发,「也就你和瑜儿,愿意时常在哀家跟前尽孝。」

景瑜此次无缘无故来提退婚,我琢磨他约莫哪根筋又搭错,抑或是太闲着没事干,没承想他还是为了个小美人,且这小美人依旧是他殿中的宫婢。

太后在前朝没什么势力,但陛下是个孝顺之人。

我抱着太后的手臂撒娇,「太后,其实阿瑜哥哥已经同纭纭道过歉了,」

颇认真与太后说:「这不,过几日是他母妃祭日,阿瑜哥哥说这次他在国寺为母妃奉灯时,会每日虔诚地祈祷,并与国寺弟子同吃同住,砍柴挑水,过了除夕才会回来,只愿佛祖保佑母妃在那边能够好好的。」

太后不太信,景瑜是皇子,生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苦?

她忙道:「真的?」

我郑重地点点头,可怜道:「太后若不信,大可派个姑姑去看看,这样太后想起这件事生气的时候,也能想起他在国寺的虔诚。」

太后听得有些动容,过了片刻,叹息沉吟,「这孩子,要是在各事上的心思都能如此好,哀家也就放心了。」

「太后,阿瑜哥哥敬重您,」我声音愈来愈小,「您看您打了那小宫婢的嘴,这阿瑜哥哥知道了,说不定要以为是我要您这么做的。」

太后无奈捏了一下我的鼻子,「你还怪起哀家来了?」

我赶忙摇头,抬手发誓,「不敢不敢。」

太后笑完拿我没办法,唤姑姑前来赐了瓶药,让我给景瑜喜欢的那小宫婢带去。

「这样总成了吧。」

我故作事不关己地不看她,「这明明是太后自己赐的。」

太后点着我脑袋说我是小猢狲,欢喜地留我用膳。我一直至伺候太后午睡下,才出殿,走到宫门,转首把手中的药瓶交给了沅儿。

这个小贴身婢女领意深深颔首。

国寺处山林中,景瑜不久后住到国寺,我上山去看他,其实是想去讨个清净。

太后在我意料之外地当真派了个姑姑同景瑜前来,姑姑还将太后的期望与一点点欣慰,全都同景瑜讲了一遍,恨不得景瑜现在就赶紧去太后身边尽尽孝。

我来到寺中先在大殿参拜佛祖,闭眸抛支签。

住持亲自为我解签,他看我的神情,好像能看透我的前世今生。

住持低首道句阿弥陀佛,抬头才与我解签中意,「澹台小姐的命途可顺遂一生,切记凡事莫要强求。」

我垂眸笑开,「我信这金尊佛祖,但我不信命。」

住持悲天悯人地皱眉,我合掌拜了一拜他,问道:「十一殿下在哪儿?」

他犹豫片刻,侧身吩咐小弟子带我前去。

来时我在心里想了好多遍,待我走上山第一眼看见景瑜的场景,他应当是在走走停停地挑水,或是费心尽力地打扫庙殿。

未曾想,住持还真没把景瑜当外人,画面摆在我眼前,他狼狈的模样,的确是在我所想的出了不止一点点。

眼前这个高贵的他穿着一身寻常棉服,正持斧头劈柴,斧头连着柴落一下木桩,他就要停下来甩一下手。

他的余光瞥见我,立即转过头来,「澹台纭?」

我微笑着对他行下一礼,「十一殿下。」

他不屑于理我,回头继续劈着他的柴,不过他身上有气。景瑜选择的撒气方式,便是无视我。

我想了想,略携关心道:「殿下的手红了,歇歇吧。」

他一斧子落在木桩上,直起身转头来看我,「澹台小姐,就算你想用这种方式让我屈服,也不可能得逞的,我不喜欢你,就不会娶你。」

我规矩地笑道:「殿下这话说得,什么屈不屈服,小女子也没那么威武。」

他回头握紧斧柄,又选择无视我。

我漫不经心,「殿下以为能独善其身,又以为大皇子如何能独善其身。」说完转身打算回屋。

景瑜忽得叫住我,「澹台纭。」

我转回来看他,他欲言又止,须臾,道:「打也打了,你就放过她吧。」

我凝睇他,他在说他喜欢的小宫婢,少间,同他弯眼一笑:「好啊。」

我在景瑜心里,应该素来不算个正常人。

我随爹爹从苦寒边关回到京师这晚,陛下特意设宴,身体已经很不好的昭妃强撑精神赴宴,并求得陛下给我与景瑜赐婚。

宴上所有人都在举杯恭喜爹爹,所有人都是最和善的笑脸,和善得让我内心深处感到害怕,我只得警惕地看着宴上人。

我看见他们都对陛下身旁一个老妇人恭恭敬敬,唤她太后娘娘,连陛下也会和声与她说话。

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景瑜的身份就能给我想要的东西,喜不喜欢又有什么所谓。

可是景瑜从来都很讨厌我,或许是从知道长大后需娶我起始。

昭妃时常唤我进宫陪她说话,顺其自然地命景瑜带我在宫里玩,暗中打着让景瑜接受甚至是喜欢我的小算盘。

景瑜拉着我的手去御花园与宫人捉迷藏,御花园他很熟,他直接带我躲到一处极隐蔽的假山洞里。

景瑜跑得快,我有点跟不上他,在进洞的时候不慎崴了脚,很疼很疼。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同我说:「你待在这儿,我回去找宫人来救你。」

我忍着痛点点头,景瑜转身跑出去,一直到夜晚都没有回来。

寒露降下,我缩紧身子抱住自己,闭上眼睛就不由得回到在边关受寒受饿的日子,爹爹护着我挨鞭子的日子。

我好害怕,在觉得自己要醒不来的时候,耳畔传来了爹爹的声音——是他带着宫人提灯来救我了。

我委屈地哭抱住他,他擦擦我的眼泪,心疼地哄我,「纭纭别怕。」

爹爹将我背回府中,坐在我床边守了很久才离开。

景瑜因此被他母妃训斥,后来他又带我放风筝,玩得正起兴时风筝线断,景瑜的兴致瞬间低沉下来。

他转身看我,「你怎么都不会笑,我宫里的人都会笑,你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样很没意思。」

我注视他,从他眼中辨出:摊上我,他可真倒霉的意思。

景瑜扔了手中的风筝线柄,叹气转身,「回去了。」

翌日沅儿扶我去后院廊下,路上同我禀报小宫婢与景瑜的事。

派去送药的人稍稍吓吓小宫婢,她就招认个干净,要紧的是她可怜兮兮地道十一殿下想要她,她心里太害怕,推脱间只能从了景瑜云云。

我不禁为景瑜感叹呐,没怎么着他的小宫婢就把他卖了,如今他自己还在这过苦日子。

沅儿抱怨,「小姐,这样的人,干嘛还要留着她。」

「有这么一个怀了小心思的人,自然会提防身边其他有小心思的,甚至,」我意味深长看沅儿一眼,「除掉她们。」

沅儿一讶,恍然大悟。

后院的廊下摆有赏雪卧椅,庭院中有水井,景瑜现下正在井旁打水。我抬手屏退沅儿,独自走到卧椅前坐下来。

景瑜挑起水的样子很笨拙,水桶不慎倾倒,幸而景瑜手脚麻溜,避得快才不至于湿了鞋袜。

他敛起眉,躬身下来扶水桶,目光巡到我卧坐廊下,他旋即直起身子,眉敛得更紧,「你怎么又来了?」

我微蹙眉思量,浅浅笑道:「大抵……是来看殿下笑话的,」同他一样眉蹙得更紧一点,「殿下看了臣女那么久笑话,应该……很公平吧?」

他理亏握了握拳,欲言又止,弯腰气愤地拎起水桶,转身离去。

我含笑看他背影,瞧他走进右侧的枯竹雪院,天凝地闭,此处庭院就只剩我一人,我拢了拢鹤氅略觉困乏,闭眼睡起觉来。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雪,很冷,忽有一层温暖覆在我身上。

我睡醒睁眼,见是沅儿给我拿了小锦衾来,可她表情凝重。

我意会到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沅儿回答得吞吞吐吐,「京师来信,九皇子身边……那个唤作璃娘的侍妾有孕了。」

我顿感惊讶,沉声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已经三个月了……陛下很高兴,九皇子请旨抬她为侧妃……陛下准了。」

陛下自然是需高兴的,这保不齐就是他的第一个小孙子。

我低喃重复「有孕」二字,讲起九皇子收这个璃娘的事,还是桩秘闻。

一年前九皇子代陛下巡查边关,逢边关灯会节,他在夜晚热闹的街上遇见位看一眼便忍不住动容的姑娘,着人打听,才晓得姑娘唤作璃娘,是个酒肆掌柜的女儿。

关于这位姑娘的皮相我是只在旁人口中略晓了一二,讲与我听的人冥思苦想禀报半晌,我只很清楚地听得甚美甚美,不过瞧说话人仿佛描述仙子的表情,我心领神会了。

也知晓,璃娘原是嫁过人的。

九皇子很喜欢璃娘,只是这位是个不喜言笑的清冷美人,九皇子对她百般讨好,却怎么也没得美人欢心,时日长了,他索性直接强求,后来便愈来愈喜欢这种滋味。

九皇子后院的人都不喜璃娘,特别是九皇妃,现在璃娘竟然有了孩子。

用午膳的时候,景瑜甚有皇子风度地给我夹菜,今儿的豆腐盐味重,他给我夹了满满一碗,我微笑地看他。

「国寺不比京师,澹台小姐如此清瘦,要多吃些才好。」景瑜一面说着,一面继续给我夹白豆腐。

我得礼点头应他,忧心道昨日听殿下有些咳嗽,遂唤了随行太医来问,太医嘱咐在寺庙中殿下多吃些豆腐好。

我示意沅儿,小婢子立即上前将案桌上所有的豆腐往景瑜碗中夹。

我对景瑜体贴入微,「殿下为昭妃娘娘,为大周祈福辛苦,来时太后娘娘叮嘱臣女,要好好照顾殿下。」

景瑜的目光在气我,他身旁的姑姑对我与他欣慰含笑地点了一点头。

午膳之后景瑜坐在后禅房的佛祖前,手握佛珠闭眼似入梦境,我走进禅房同他一起拜佛,宫人知趣地退到房外。

景瑜的声音低沉中如有清冽的水,「本殿下记得没错,今年是澹台小姐回京的第五年了,父皇之前处罚卫翳老将军五年不得入京,想必今年底是会回来了。」

须臾停顿,更加清朗,「当年因为卫翳的失职,澹台大人与小姐被掳到北临为奴,依澹台小姐睚眦必报的性情,会不会对卫翳那个曾与小姐有情意的儿子卫凛手下留情?」

我睁开眼,侧首对他一笑,「殿下想说什么?」

景瑜瞧了我一眼,拧起眉回头看佛祖,「你从前的事本殿下还是知道些的,在边关那个地方,除了澹台大人,只有卫凛庇护过你,他比你大三岁,因为是镇守边关的将军之子,就算给你们送一些被褥吃食被发现,也没什么。

但这些东西,对你父女二人来说却是雪中送炭,这样的情意,应当也可以记一辈子吧。」

我没有会到景瑜这话究竟想表达何种意思,想了想,捡种最不可能的讲:「殿下是疑臣女会朝三暮四?」

他谛视我,好似在看一块朽木,我缄默地同他相视,过了一会儿,他继续望他的佛祖。

「你有与你有情意的人,何必为了权利,抛弃一切,」他的语气很冷漠,「我也并不想成为孤家寡人。」

少顷,我垂眸选择他的后半句,缓缓地说:「那殿下什么时候才承认,殿下身不由己呢,从赐婚圣旨下到太师府开始,殿下就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了,同你有仇的人,更想永绝后患,殿下,怀璧其罪呀。」

景瑜斜乜我一眼,冷笑一声,「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我不以为意笑道:「殿下重情重义,好像与我这样的人才能长长久久呢,」加重语气,「殿下放心,臣女必会做一个最好的正妃,妥妥当当地照顾你喜欢的那些小美人。」

景瑜总是能被我气着,譬如现在,他听罢咬牙切齿又低声隐忍地道:「出去。」

我起身对他行礼,抬首转身出屋。

这时候廊院枝上的雪掉落下来,那道柔和的暖色自屋顶倾在地面,徘徊着不肯离去,我抬头望天边要落下去的夕阳,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过卫凛了。

我对他最深刻的记忆竟是北临人攻来时他放开我的手,自己逃走的画面。

景瑜说得对,我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情,以至于我会忘了卫凛对我的好。

那时边关的人都会叫卫凛小将军,我初见他的时候,八岁的他跑过来凶巴巴地替我呵止鞭打爹爹的士兵。

「住手!住手!不准打人!」他推搡着拿鞭子的士兵。

士兵躬身讨好地笑道:「小将军,属下只是小小惩罚一下偷懒之人而已。」

我抱着爹爹哭得伤心极了,爹爹手指颤颤地擦我的眼泪,虚弱地告诉我,「爹爹没事。」

卫凛见此场景,很生气地吼着士兵,「石头这么重,他只是不慎跌倒了而已,你们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士兵被堵了话,想抱怨又不太好再回话。

卫凛过来安慰我,「别哭,」从锦囊里拿出一小纸包,递给我,「我的糖给你吃。」

我害怕地缩在爹爹怀里,爹爹紧紧护住我朝他躬身,「多谢小将军好意。」

后来卫凛经常偷偷来寻我,给我和爹爹带一个食盒,里面全是好吃的。待只有我与他的时候,他还会神秘地给我一颗糖。

他同我讲边关灯会的热闹,如果可以,他一定带我去看,可是我怎么也逃不出困住我的囚笼。他有时也会给我提京师,他讲京师是最繁华的地方,讲着讲着意识到什么,就将话又说回来。

「不过京师的星星没有这里好看,阿纭妹妹的眼睛就像这里的星星一样,一样的好看。」他自信温和地道。

我不相信,转首两眼不知所以地望着他。

他笑着说:「星星不会哭,所以你也不要哭,」胸有成竹道:「我会保护你的。」

我笑弯了眼,伸手怕他反悔,「阿凛哥哥要跟我打勾勾。」

他回应了我的手指,两个小拇指就这样定下一个承诺。

夜晚的国寺寂静无声,我倚在林亭柱子看天上的月亮,即便有再多的星星,月亮还是只有月亮。

过了很久,一道着急脚步声打破平静,而后一声松气。

我低首看见沅儿,她担忧地赶紧给我披上鹤氅,碎碎念,「小姐冬日里身子本就不好,出来怎么也不多带件披风,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后面的话我委实听不见什么了,这个小婢子伺候我也怪操心的。

临近除夕,太后一道懿旨下来国寺,命景瑜与我在除夕夜宴前回宫。景瑜高兴自己终于解脱,然则他也不太高兴,因之他要与我坐在同一辆马车中回京。

路上景瑜坐得端正,一直闭眼不语,他骨子是有君子的气韵。我觉着无趣,便也在马车里打起小盹,他是装睡,我靠着车壁真真正正地睡了过去。

景瑜趁我睡着时甚不厚道地让马车停下休息,承他频频掀帘出轿的恩情,我很快如他所愿染了风寒。

他学会故作关心,「澹台小姐要不要在此先休养几日?」

我始终对他带笑,「一点风寒而已,无须耽搁回宫时日,」深意地说:「让殿下照顾臣女,多不好。」

他顿时无语。

不过他也不用再同我待在一辆马车里,第二日都是沅儿在照顾我。

回京师的路程满打满算着其实就一日。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得太后放在我府中的太医细心照料,这次我身上的风寒去得比从前快。可年底这样冷的天,我就想偷会儿懒,窝在被褥里不想出去。

更不晓得,我回京师的翌日城中就出了件热闹的大事。

除夕夜宴这晚我到宁慈殿见太后,陪着太后一同去夜宴上。

今夜的宴会多了一席,本是也不太明显,可那席上的人点眼如星,他身着夜灰华服,潇潇肃肃,抬手行礼时似延熟悉。

我依礼坐回自己的位置,抬头见他正注视我,他身旁的人举樽笑唤他「卫少将军」,他侧首。

我心底明了,他是谁了。

景瑜察觉到适才我与他的对视,低首过来小声与我说:「本殿下可以给你反悔的机会。」

我故作不懂,天真地问他,「反悔什么?」

他抬头正经瞧我一眼,觉得没意思,直回身子饮了口酒,不再搭我的话。

今晚应当算作很热闹,陛下破例让九皇子带了位妾室来,是前不久被抬为侧妃的璃娘。

眼前的美人垂眸沉默,华茂春松,皎如迢迢明月,陛下年轻时的后宫怕是都要无几人能比上她。

有人起身向太后陛下祝贺,语重祝贺太后不久就能抱上曾孙。

太后喜笑颜开,连连点头。而后她思量片刻,转首对陛下庄重说:「年后也该准备瑜儿的婚事了。」

陛下和言让太后做主便好。

景瑜听见此话,猛地饮了一樽酒,转首又不得不含笑对坐上的太后与陛下。

我将他的举动看在眼中,忽然想,我不懂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他是十一皇子,便不可能的。

宴会上九皇子一直洋洋得意,对景瑜神色挑衅,景瑜这个人呐,偏不在意这些,他若无其事地举樽给九皇子敬酒,偏这场面,也有几分兄弟和睦的意味。

我回首再看「卫少将军」,他的目光瞥过九皇子身旁,最后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识错开与他的相视。

十一

宴会最后随着太后乏了回宫休息结束,我略有醉意,出宫路经一处长廊,步子很慢。

横栏上摇挂六方月纱宫灯,沅儿在前提灯,过最后一道廊柱,下两级石阶,有个人在身后唤道:「阿纭。」

温和的声色里掺揉试探与小心。

我停下脚步,循声转头,看见卫凛立在华灯下,他似得到答案地笑了一下,「新年平安喜乐。」

我眷恋眼前,仿佛看见他幼时每年同我说这句话的模样,笑意里满溢安心,这样的画面令我不由得微阖眼眸,看了良久。

我想我出现了幻象,就缄默地回头继续走。

回府马车上我裹着狐皮睡着了,第二日晨醒来发现昨夜睡的又是自己的床。

沅儿给我端来一碗姜汤,我拿着勺漫不经心地舀着碗里的汤水,「卫凛回京之事,我怎么不知道?」

沅儿深低了头。

我抬眸看她,「你到底是我爹的人,还是我的人?」

沅儿跪地俯身一拜,「沅儿誓死是小姐的人。」

卫凛带着父亲卫翳是前日进京的,全京师的人都知道。

这两年卫翳旧疾复发得厉害,卫凛此次回来是为了求道让父亲在京养病的圣旨。

我看着碗中姜汤出神,里面倒映我的脸,微微波澜,隐他回京藏起的秘密。

皇室的婚仪需得三个月来准备,为防景瑜这个潇洒皇子再出什么岔子,太后将他殿中的人尽成换自己人,唯有那个被破了身子的小宫婢留给了他。

这个年注定过得很愉快。

年后初一官眷夫人进宫拜谒各宫娘娘,太后忽然召我进宫,不出所料,太后当是寻我聊天解闷。

我同往常一样赏了传召内侍一把金瓜子,他乐呵呵地告诉我,「十一殿下此刻也在宁慈殿呢!」

我瞬间会到太后并非我想之意。

暖阳伏在琉璃瓦的白雪上,宁慈殿中太后欢喜的笑声现至门外,我走进内殿,太后忙抬手招我过去。

景瑜见到我顷刻脸色一变,也只变顷刻。

太后握起我的手让我坐她身旁,同景瑜与我道:「等二月二龙抬头,你们小夫妻啊先去国寺祭拜,」特对景瑜说:「告知你母妃亡灵。」

景瑜点头,「是,皇祖母。」

太后笑得开怀,又道现在御花园的梅花开正盛,景瑜很久都没有带我在宫里逛逛了,趁这梅香时节,赶紧带我去赏赏梅——就差把我俩摁头洞房。

景瑜与我含笑应是,她说这句话更是想让进宫的官眷夫人都瞧瞧我同景瑜并肩赏花的景儿,毕竟两个人感情好不好,闲话传着传着人都会信。

景瑜负手走在我身旁,他与我大抵唯有背影能看。

我们逛遍了整个梅园子,终于走到一处只有我两人的地儿时,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或许你从前说的是对的,但我也不赞同你的想法。」

我侧首看他,太后的话他已做到。

景瑜的目光未对我倾斜片许,话完就直接转身走了。我转过身看他颀长的背影,心下思忖。

出宫我才知,景瑜喜欢的那个小宫婢的脸被毁了,倒不是特别严重,景瑜命太医给她医治,也因此不再那样喜欢她。

在他心里,一种招数用两次,的的确确不是明智之举,他懂。

这约莫算某位可怜美人弄巧成拙。

景瑜想要的深爱,再一次以骗局与失望收场。

我想着,他何时才能不这样天真,想着想着出了宫回了府,抬首看见前厅中立着一人,那身影我见过一次的,一次给予我所有的熟悉。

他的手背在身后来回摩挲,人低首又抬头,侧身无意间,看见我。

十二

我心中暗唤他的名字:卫凛。

暖阁中我与他对案坐下,置于小案的炉子正煮着清茶,雾气缓缓氤氲他衣襟前。

卫凛眉宇间已添少将军的浩然,他想了很久才道:「本想回来那日就来看澹台伯父与你,没想到需要处理的事务会如此多。」

话中犹豫,「阿纭,你当真要嫁予十一皇子了?」

他站在前厅,我琢磨是爹爹寻了借口没见他。

我淡笑开来,「天子赐婚。」

他拧起眉,沉肃地说:「退婚之事,我略有耳闻,他如此不顾你的颜面,不会是个好归宿。」

卫凛很清楚,这桩婚事能不能退,在于太师府。

他如此无所顾忌地说,我不好同他装傻,缓缓道:「可我……就是想嫁他。」

卫凛眉拧更紧,彻底不再有温和,欲言又止,思量良久,「阿纭,你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我低首,摇了摇头。

他不相信,「澹台伯父忠心于陛下昭妃,已经为他们做了足够多,阿纭,不必再搭上你的。

要保十一皇子此生荣华,也不必搭上你澹台家一辈子。」

房中瞬然安静下来,少顷,我抬手缓慢沏一杯茶,「阿凛哥哥,你此次前来,是为了我的婚事?」说到后半句,略含试探,抬眸看他。

卫凛的神情端肃起来,「你我已五年未见,我想有许多话与你讲,可是这件事比我念你更要紧。」

我看着他的神色,试图在他眼中看出别样的意味,但是没有。

卫凛的目光深含谨慎,平静过后携上怀念与小心翼翼,「阿纭,少时的话你当真已作戏言?」

像在提醒着我,「长大之后我娶你,我一直在记着。」

语气中有不甘,「你有婚约,他若真心待你,我从此不会再提起这句话,可是他如此……让我怎么放心?」

面对他此言,我不论怎么答都理亏。

我低头,淡淡地道:「这两年我记性不大好,已经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

我与他相视,少间,转首看了看窗外,「到爹爹喝药的时辰了,」起身对他颔下一首作礼数,「阿凛哥哥继续坐会儿。」

卫凛侧身想叫住我,最后没有。

十三

爹爹在边关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回京即便看过许多大夫,甚至请过太医,都没能根治他的病,只得一直靠喝药调理。

我带着熬好的药走进爹爹房间,他站在书案前看一篇文章,我含笑走过去,「爹爹,该喝药了。」

他放下文章,连忙点头答应,「好好。」

他皱了皱眉将药一饮而尽,我的目光落在案上的文章上,「这又是哪位得爹爹赏识的学士写的?」

爹爹拿起这张纸,指了指上面的字道:「太学学子,王绎。」加重语气,「这个人,将来必成大器啊!」

爹爹看中的人,素来是德才兼备。

爹爹甚认真再问我,「你,见过卫凛了?」

我不解,「爹爹为何要让我见他?」

爹爹对他避而不见,也没派人告知我他在,是想让我见他。

「五年,你觉得他现在如何了?」

我想了片刻,会到一些名堂,于我而言并不好,「爹爹是说他的才能还是……人品?」

他摇了一摇头,我晓得人品自是不能从这样一次闲聊,就能轻易断定的。

爹爹道:「是他,是不是还如以前一样,对你好,为你着想。」

我缄默地注视爹爹。

他语重心长告诉我,「你要小心他。」说完转身在书折子中找出一封信,交给我。

我半猜半疑地打开信,信上内容是我不久前收到的消息,我的心思从这信上之字不知不觉移开,担忧爹爹会不会查到我也在留心卫凛的事。

「他与你说的话,你要再三思量。」

我抬眸看爹爹,他叮嘱的眼神生怕我做错一个决定。

我心中半悬的石头略略落地,点头答应,「女儿知道了。」

见他没有什么再叮嘱,我笑道:「爹爹,那我先回屋了。」

他放心地「嗯」了一声,我行下一礼,转身走到幔帘前,又不由得思忖着逐渐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他背对着我又拿起了那篇文章,应当看得很认真。

我心头的这缕思绪一直沉绕不散,很不确定,他到底在乎什么多一点,是景瑜还是我,还是……

终于出屋,抬首见晴空万里的天,那样湛蓝漂亮,我的心忽然安下来。

我相信,爹爹是真的爱昭妃,亦是真的爱我。

故此景瑜是真的运气很好呢,在宫中失去了母妃,失去了母族的支持,依旧可以过得恣意,同京师里头其他潇洒肆意的少年郎一样。

十四

卫翳害爹爹与我在北临过了整整一年的劳奴日子,若不是爹爹带我冒死逃出,他恐怕不仅仅是失职之罪这般简单,恐是要被某些欲拉拢爹爹的人狠狠弹劾,令他从将军顷刻间成囚犯。

因之卫凛,爹爹不与卫翳计较。

我无事时也会想,若我母亲是昭妃,大抵爹爹就不会那样轻易原谅罢。

讲起他们之间的事,我只晓得爹爹当年是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昭妃父亲榜下捉婿,派人连哄带骗,连拖带拐将他捉进了府。

次年选秀,进宫的是昭妃,嫁予爹爹的是昭妃庶妹。

我没有见过这个娘亲,听闻她难产死于生我的夜晚,听闻爹爹并不钟情她,她没有很漂亮,两人是最相敬如宾的夫妇……我不知道。

回到自己的小院,我抬手折了一枝绿梅,沅儿走到我身旁行礼,禀报道:「最近骠骑大将军进宫进得勤,早朝后陛下偶尔也会留几位大臣。」

我低头轻轻拂落绿梅枝上的残雪,「九皇子那边怎么样了?」

在京师中,我养着自己的死士与眼线。

其实较真些论起这件事,倒算不得十分稀奇,想要在皇城里好好活着,哪位大臣没有几个誓死效忠自己的人。

旁人身边有我的眼线,太师府上自然也有旁人的眼线。

「表面还算安稳,私下九皇妃回过好几次母家,前几日江夫人带着个家族中的女儿去九皇子府上,那小姐是九皇妃表妹,九皇妃留下了她。

九皇子每日都会去看璃娘,璃娘如今脾气好了许多,九皇子对她宠爱更甚。夜晚,多在九皇妃屋里。」

江夫人就是九皇妃的母亲,璃娘这胎难保。

「太后……最近是不是该抄佛经了?」

我记性真真不大好,不大记得清一些日子——太后年后会亲手抄些佛经,放在佛堂让大师念诵。

沅儿点头,「今日刚开始抄,小姐现下去正好。」想了想,继续道:「荣王今日进京。」

荣王本该在除夕晚宴前进宫,奈何今年的雪下得实实在在比往年大,荣王的车驾路上多次被阻了道。

我摩挲手中绿梅枝,「小心着璃娘的孩子,能不安稳,但不能没了。」转首看她,「去备车吧。」

沅儿颔首,「是。」

太后是最信佛的人,我初得她欢心便是抄了整整一本佛经献她,她感慨我虽在边关那大漠风沙的地儿长了七年,却是个温良乖顺的孩子,不免对我的遭遇愈加同情。

这往后几年,我都会给她抄佛经,望她无病无灾。

十五

太后案上有两副笔墨,她见我被宫婢请进殿,道东西都予我备好了。

我陪她抄佛经,知道她想要大周皇嗣昌盛,一直都是。

没过两个时辰就到了午膳的时辰,饭案上太后言语中多有对璃娘肚子里那孩子的期望,能抱上曾孙于普通百姓而言都是一种稀罕福气,更别说在勾心斗角的皇宫内苑。

太后说着说着,话头毫无违和地转到我身上,「哀家更想,你给哀家生的小曾孙。」

我颔首深笑不语,她觉着我很羞涩,忙摆手笑着道不逗我了不逗我了。

今儿姑姑伺候太后午睡,我出现在太后面前之前,姑姑定陪太后抄了几年经,知晓动笔杆子的活着实也不轻松。出殿后她告诉我待太后醒来她再命人提醒我,整日闷在殿中不好,让我多在宫中走走逛逛。

我恭谢她的好意,顺势与她笑道我去看看十一皇子。

自上次见过景瑜后,听说景瑜近来十分勤学,之于治国理论他本学得不差,只是阴谋算计的本事沾染甚少。

如今他殿中都是太后拨过去的人,这些宫人深知我同太后的关系,并着懂了什么只可意会的理儿,我来了,走进内殿都没人只会景瑜一声。

意料之中,吓了景瑜一跳,嗯,他装得很好。

景瑜注视我,良久,神态自若道:「哪有你这样如此喜欢见外男的?」

我瞧了瞧四周,单纯地问他,「殿下有客人?」

他敛眉叹息,拿起手旁的书卷,不耐烦道:「说吧,又有何事,还是你又蛊惑皇祖母,让她给你什么权利来耍把戏了。」

我故作无辜,「殿下还记着国寺之事呀?」想了想,可怜地说:「那臣女,给殿下赔礼。」说着抬手跪下行礼。

因着后半句说得委实委屈大声,景瑜怕被外头的宫人看见,忙起身用书卷拍我的手,低声阻止我,「你干什么干什么,快起来。」

我放下手跪坐着笑看他,他去拿了软垫塞给我,自己则坐在地上无奈看我,「姑奶奶,你能不能放过我?」

我摇摇头,「不能。」

他痛苦地偏过头,我觉得我已很大度,「若是殿下觉着一个人太无趣,臣女便替殿下去寻个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来?」

景瑜的表情更加难看,「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这么想嫁给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今后跟别的女人争宠,就为了一个皇妃之位?」

我笑了笑,「臣女以为,话本子只有姑娘爱看,没想殿下也喜欢。」

景瑜道:「大皇兄今日进宫,」抬手指了指我,「让你好好看看皇兄皇嫂的感情。」

荣王进京住在宫中,景瑜硬要带我一同去拜见皇兄皇嫂。

彼时太后午睡将醒,我不幸妥妥当当地被景瑜拐来荣王宫中,宫婢颔首恭恭敬敬道荣王见过陛下后便去了宁慈殿见太后娘娘,眼下同王妃在太后宫里。

景瑜略有尴尬,他的确不是不想去见太后,而是不想与我站在太后面前。

我探问他意思地侧首看他,他觑我一眼,负手端出架子道:「那本殿下与澹台小姐便在此等等皇兄。」

我暗暗一笑,等是等不了多少时辰,姑姑知晓景瑜拉着我来这儿,必会俯耳告诉太后,这厢不是太后将我俩召去宁慈殿,就是荣王被太后速速地放回来。

坐了约莫两盏茶功夫,结果是后者。

荣王与景瑜一年未见,见面景瑜带我规矩地行下一礼,荣王忙伸手扶作揖的景瑜,不要他行礼。

荣王身旁的荣王妃斯文和善,问景瑜皇弟好,景瑜同两人笑得真诚高兴。

荣王偏偏开口先提起景瑜与我的婚事,他知晓太后为我与景瑜定了婚期,阳春三月,杏雨梨云的时节。他特给我与景瑜备了份礼,乃是对雕刻稀罕的羊脂玉,一半予我,一半予景瑜。

景瑜在他面前不好太过敷衍,欢欢喜喜地收下了这喜礼,将另一半递我。

荣王妃看着我俩,忽然与荣王期望笑道:「不如我们等十一弟大婚后再回去。」

按规矩荣王携王妃年底进京,元宵后便要回封地。他已封王有私兵,待得久了难免会被京中些许大臣疑他是否别有用心,更甚也颇倒霉的是,被陛下猜忌上。

荣王握了握王妃的手,点头温柔道:「好。」

景瑜瞧两人不知不觉间透出的恩爱,意味深长转首看我,我浅浅一笑,他顷刻懂了什么,回首多了几分得意地看皇兄皇嫂。

景瑜似乎忘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句很有理的古言,他懂的不全是他懂的。

是以接下来他与荣王聊得极为舒心,景瑜幼时闯过的祸逃过的学,荣王是如何替他遮掩的全然讲了个遍,他二人说到精彩处还会特意与荣王妃讲述细节,逗得她乐乐陶陶。

余晖落进殿中,景瑜总算起身告辞,他负手同我走在宫道上,问我有何感想,我偏偏不开窍地对他,他的得意倏然跌入谷底,气得真不知说我什么好。

我缄默不言。

待知晓他是真讲不出什么了,我颔首对他行礼告辞。

荣王与其王妃如何恩爱如何走至一起的故事,我知晓,不用景瑜特意提点也知晓。

荣王妃是娇养的嫡出小姐,与荣王乃是青梅竹马的情意。荣王妃及笄那年,荣王求母妃去请陛下给他与她赐了婚,婚后至今已十余载,从未传出两人不和之言,荣王宠王妃,全天下的百姓都知晓。

话本子写不出他与她这样的浪漫深情。

这厢动容,我不得不承认。

十六

夜晚风清月皎,我坐在窗下,低首来回摩挲手中这块半玉,不由得有点难过,难过无关其他,只于想起我心中仅有朋友,回来同我讲了许多要紧关切的话,是为了利用我。

少时卫凛的那句话,我原是记得的,记得里面也知道我不能靠他,这句话便变得更纯粹了些。

回京第二年,我做了个极破天荒的决定——派人回边关留意卫凛的消息。

传回来的书信写着他常去一家酒肆,点了酒不喝,只与给他端酒的姑娘聊天,姑娘是酒肆掌柜的女儿。

他与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清楚,知晓这件事后我特换了个耳力好的探子去。

一个未至及笄,一个未到舞象,心底却已然生了男女之间的情愫,用情窦初开来形容这时两人似乎恰如其分。

卫凛喜欢同璃娘讲些风花雪月的事,边关的落日很好看,他要带她一起欣赏,春天的花难得,他也给她摘了满满一捧,就连那冰寒刺骨的雪日,他都能很有意境地给她作诗,热烈如风沙中绽放的那一簇花。

卫翳是不会认同这样一个酒肆女做儿媳的,知道卫凛与璃娘的关系后,他用私权把璃娘家的店给封了。卫凛因此与他大吵一架,具体是吵了些什么话我不知晓。

架吵完后卫凛愤懑住进军营,此后少将军战无不胜。

这年璃娘及笄,他回来与她叙了整整一夜的旧,我初始是不晓得璃娘在这晚同他有了夫妻之实。

这夜之后九皇子出现,卫翳瞒着卫凛将璃娘赠予九皇子,九皇子真正得到璃娘的翌日,从他与旁人只言片语我才知,璃娘至京师前已非完璧。

两年里因之卫翳的病,卫凛与这位父亲的关系才缓和了些,三月前卫凛偷偷入京,摸墙翻进九皇子的府院,两个时辰后再偷偷离开。

逃不过九皇妃避子汤药的璃娘,惊诧众人地有孕了——众人是晓得内情的人。

卫凛想借太师府的势,用我行方便救璃娘。

十七

卫凛不时会来拜访爹爹,爹爹偶尔见一见他。

我嫌走后门回家总觉哪里怪怪的,便直接从了太后的好意住在宁慈殿中,抄抄佛经过了十来日安生日子。

宫墙内的雪消融些许,沅儿陪我在后殿庭院里做经幡,她低声告诉我九皇子府上怕是要出事了,已经有盯上璃娘的胎的人准备动手。

比我想的要快一点点。

手做得酸了,我放下经幡起身进屋,见荣王妃在内殿——是太后召她来用午膳。

太后如今对她成了婚的孙儿训话训得愈来愈勤,荣王妃此来,十有八九是奉命来听太后说教的。

饭案上太后对坐在身旁的荣王妃苦口婆心,「你与庚儿十来年,没个孩子难免让人笑话,再说了,天伦之乐就是要子孙昌盛,你也要早日为我皇家开枝散叶。」

荣王妃含笑,太后说什么她都点头应着。我微笑不语,默默低头喝汤。

太后午睡前命我送荣王妃出殿,荣王妃同我闲聊,「做姑娘的时候,在家中看姨娘难产,险些性命难保,且疼得在院外都能听见叫声,那时我十分害怕。」

柔柔笑道:「阿绰知道,我最怕疼了。」

阿绰不是荣王的名也不是荣王的字,我想,应当是她下意识叫出的他的小名。

我羡慕地笑道:「荣王与王妃的情意,我们都知道。」

她脸上有些娇羞,侧身与我道:「就送到这里吧,伺候太后娘娘要紧。」

我低首同她行礼,她点了一点头。

转身这份羡慕又在我眼前消散。

夜晚我回家,算了算时辰得爹爹应当还在书房中,本想回屋的我转了道往书房去。

夜深人静,我独自走进院,果见里面的屋子亮着灯,我暂停脚步垂了垂眸,真怕靠近一些会听见他的咳嗽声。

然而这次没有,取而代之的是茶杯被猛地摔碎声,我的心瞬间紧起,下意识要推门。

「是谁,教的你这离经叛道的道理?」爹爹气得剧烈咳嗽两声。

接话的声音尽是坚定信念的执着,此刻融进担忧与谨慎,「学生以为,读书之人,入仕途,为君之臣,是以百姓为忠,是以明政君主为忠,若君主只顾享于安乐,也可——」

他重重的语调在压低中略有颤抖,「弃之,另择明君。」

「你——」

我心中震惊,这屋中的青年是谁?敢在爹爹面前说这种忤逆君上的话。

屋中静默片刻,传出一声无奈悲哀的叹息,「罢了,起来吧,」沉重难喻,「出了这扇门,不要再说起这些话。」

青年没有答,我的心思全然浸入两人的对话中,他会如何回话,该如何回话?

猜想着猜想着门忽然被打开,我与那人的眼神遽然撞上,显然都瞬间震惊。

他穿着一身白衫,眼中有股不屈,是文人的韧劲。

我还在他是何人中未反应过来,他忙抬手作揖行礼,匆匆离开。

四周安静得可怕,回首青年已不见身影。

慢慢走进书房,我蹙眉看了眼地上被摔碎的茶杯,抬头爹爹负手立在书案前,面前是幅绿梅画。

「纭纭,爹爹老了。」

他无需转身,也知晓是我。

我道:「爹爹,会长命百岁。」

他和缓地说:「你看这幅画。」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着墙上那幅绿梅,画得很好看,好看的是作画的人将这雪中绿梅画得极意境深远。

左上题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字与画并不搭,我等着爹爹解释它的含义。

「南方来的学子,一腔孤勇。」

我似乎知道了青年是谁——王绎。有过特别的欣赏,才会有这般悲情的叹息。

爹爹转身凝视我,说了句旁的话,「卫凛的事,你不用担心,这样避着他也好。」

我乖乖点头,低着首沉默。

爹爹忽然柔声地问道:「你真的喜欢景瑜么?」

我一时没有回话,须臾,缓慢地摇了摇头。

爹爹走过来,双手扶握我的肩膀,像哄幼时的我,「爹爹只想你做个快乐的姑娘,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抬眸望他,「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掌握皇权,不让任何人拿捏,」轻轻地说:「爹爹,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流放你。」

他皱了眉,这道褶皱中拧着悔恨。

待他再劝之前,我低头小退一步,屈膝行礼,转身离开屋子。

远离书房我放慢脚步,很后悔从前景瑜第一次有喜欢之人时我对爹爹说的话,或许我在他面前如在太后面前一样,他就放心了。

然则每每想到此处,我下一刻便又开始庆幸,如果我在爹爹跟前依旧要将自己囚禁起来,我真怕自己会不小心打破囚牢。

在爹爹心里,或许很多事与愿违了。

十八

近日骠骑大将军常待在宣室殿中,爹爹也被连着几日召见,从这情势看,是即将要与某国开战。

太后的佛经已抄完,我偶尔进宫陪她,她话中提到些大周与北临从前的纠葛,琢磨把我与景瑜的婚期提前。

这场战,约莫又是同北临。

我得让璃娘的事发生得更快点。

近开春,屋顶的积雪消融,一滴一滴冰水打在石板上,雕窗是打开的,我坐在窗旁的矮案前,闲敲棋子。

需得给卫凛救璃娘的机会,让他意识到他欠我人情,日后也需得帮我一件事。

原本想着二月二百姓踏春是个好时机,愈是热闹就愈能给人下手的空子,京师很多人不会想太师府与十一皇子联姻,不是杀我便是杀景瑜。

乱子当晚卫凛可以趁机带走璃娘,应当卫凛也在等这一天。

眼下这个时机用处是不大了,论时节而言,开了春,战事随时可起。如若在此之前打战,二月二这一天可能会发生的事,不会再有。

最重要的是,卫凛作为镇守边关的将军,定要提前离京。

思即,我握紧手中这颗棋子,卫凛……该是最着急的人,错失这个机会,他就再也没机会了,除非璃娘与他的孩子胎死腹中。

我放下棋子,想来还是要请景瑜帮帮忙才行。

陛下召见朝臣的同时亦召见过在京皇子,荣王不喜筹谋这些,听听便过去了,而景瑜是真真正正在议事中气过陛下,陛下不允他再参与。

我静静走进景瑜殿中,他抬手在壁墙竖挂的宣纸作画,山啊水啊,他最喜欢的。

约莫听见有脚步声,然又无人说话,景瑜停下手回头,见是我,他的目光逡巡我一遍,很平和。

「又来看我笑话?」

我想了想,浅浅含笑:「殿下这次又没得罪我。」

若他让我难堪,他也会因我不好过一次。

景瑜收回目光,笔尖沾墨,继续认真作画。我走近书案,拿起一旁墨条替他磨墨,不着急,等着他画好他的画。

景瑜对作画谈不上喜爱,只是画上了必要将它画完。这画其实无关紧要,相较之下,我更无关紧要。

夕阳透过窗格子细碎地铺在地板上,有那么几点光落在景瑜侧身,他的画多了抹自然的晖色,显得大气磅礴中展有柔美。

景瑜放下毛笔,宫婢低首端水上前伺候他净手,他擦干手扔下巾帕,转首再逡巡我一遍,「你……到底有何事?」

我故觉得奇怪,「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殿下了?」

他笑了一下,从我身边走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哪能白出一趟门。」

景瑜其实也很了解我。

我转身微笑看他,他已坐在矮案,手中摇握一杯茶,放下茶杯,转头询问地看我。

我朝他边走边缓缓道:「元宵灯会将近,臣女想邀殿下……」坐下来,「一同去观灯。」

景瑜敛了眉,打量我,「你也会喜欢看这种东西?」随后语气甚肯定,「不去。」

我疑惑问他,「为什么?」

景瑜注视我,「你有心思去看灯会,还不如关心关心你们家现今的处境。」

我微阖下眼眸,颔首一笑:「殿下倒是很关心我与爹爹。」

他顿时语噎,偏头没有话再讲。

我顺势道:「依眼下的时局,殿下与臣女去逛灯会也不失为上策。」

景瑜回首凝睇我,他毕竟不蠢,很快他的眼中就有了悟然的神色。

十九

回府马车中,我松懒地歪头靠着车壁,陛下还是没有很信任过爹爹,爹爹瞒着我,现在被景瑜说出真相。

这次竟连景瑜都感受到了,想来议事时不仅景瑜在受陛下冷脸。

晚膳时分,下人来报爹爹在书房处理事务又不用膳。我心中担忧,带着晚膳去书房。爹爹低头埋在案上的那堆乱书折中,寻找什么。

我抿弯唇角,看着是一笑的模样,「爹爹。」

他抬首静默起来,片刻,关切问我,「怎么了?」

「今晚厨房做的鱼汤很好喝,我想让爹爹,陪我一起用膳。」

说话间示意沅儿将带来的晚膳摆在侧旁的矮案上。

我侧头看一眼矮案的饭菜,笑对爹爹委屈,「爹爹,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用膳了。」

他很疲惫,放下手中折子,转身走出书案,脸上露出苍老的笑容,「左右不过五日,」

很放心地点头,「这些日子啊,你待在太后身边好。」

爹爹自然地走到矮案坐下,我转身过去,坐在他侧座,伸手给他盛鱼汤,「太后娘娘同我说,不久又会有战事了,」顿了顿,「是么,爹爹?」

爹爹低眼看着我放在他面前的鱼汤,叹息道:「北临。」

果然。

我微蹙眉,缓缓说道:「爹爹,也别太担心了。」

爹爹一遍又一遍舀碗里的鱼汤,没有喝的意思,眉间皱起,「如果北临那世子没有长成,倒还不足为惧。」

北临……世子?

我思量这个人,思量他的名字,不太确定,「扈齐赫?」

爹爹点头,放下勺子,叹了口气。

夜色透窗入几案,爹爹身上半是月光清冷半为烛火柔光,侧边架上的鸟儿啁啾啁啾地叫唤,扰得爹爹眉头更皱几分。

我大抵会到爹爹最担忧的地方。

北临世子扈齐赫,去年仅十八岁的他挂帅出征,以一千胜三万击退西夷,并将西夷逼至汲河以西,一战成名,被北临人称为战神。

「骠骑大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经验丰富,扈齐赫……也还只是个年轻将军。」我柔声说。

爹爹抬眼看我,转首目光落在饭菜上,「国库恐怕难支撑这场战,」继续叹道:「这些年来陛下连年征战,已经劳民伤财,舆图扩大,付出的代价不小,眼下已是外强内虚。」

我蹙眉看爹爹,思忖良久,「那陛下……又为何一定要打这场战?」

爹爹视了我一眼,没有回答,他不想让我知晓。这些政事,不是我该沾染的东西。

我低首,「陛下好战,」抬头探看爹爹目光,「爹爹,这个时候,爹爹不要再触陛下逆鳞了。」

爹爹回头,犹豫愧疚,抬手心疼地揉了揉我的发,「是爹爹对不起你。」

二十

我坐在窗台背靠竖栏看夜空的月亮,月有微光,如流水缓缓入夜云。

陛下征战到老,身上早已落下不少旧疾。他没有几年雄心壮志放在战场了,人老了,躺在床上无法下地,他说什么,身边的人做的又是什么,谁知道呢?

劝诫他,不如暂时隐忍顺从,时机成熟,扶一位能听言纳谏的皇室上位。

很快九皇子府上出了大乱子,璃娘半夜腹痛难忍,床上见红,伺候她的婢女吓得跌跌撞撞跑出屋喊人,太医忙被召出宫,勉强保住璃娘腹中胎儿。

九皇子守在璃娘房中大发雷霆,当即以伺候不周为由重罚下人,命下属严查此事。事情第二日传到皇宫内苑,太后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已是午膳时辰。

我陪太后玩了一上午握槊,太后连赢几盘,抚掌十分欢愉。

姑姑面色为难地走进内殿,躬身对太后道:「太后,昨晚……璃侧妃见红了。」

太后瞬间笑意消散。

「幸而太医及时赶到,才勉强保住他们母子。」姑姑低首。

太后艴然不悦,扔下棋子。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怯怯看太后,她抬眸对我的目光少顷后变成慈爱,「你先回去吧。」

我担忧地轻轻唤她,「太后……」

太后安慰教导我,「好孩子,这不是你该听的东西。」

我低首,起身行礼告辞。

姑姑送我到殿门,她为太后的愁发愁,神情不甚难看。

我转身沉重地道:「姑姑留步,」不经意地说:「姑姑在太后身边多年,要紧的人还是在身边最好,需得姑姑多宽慰宽慰太后了。」

姑姑的目光集在我身上,我靠近她,低头握了握她的手,叹息一声。

姑姑好似想通什么,轻拍我的手,真心实意道:「小姐今后,定是个有福之人。」

……有福?

我笑了一笑,点头致意,退后一步,转身往出宫的道走。

福分?

有些人有天降的福分,有些人步步小心谨慎,不敢奢求那一点的福气,不是自己得来的,揣在怀中都觉整日不安。

我觉得这样的人很可怜,是以我也不晓得,在可怜谁。

出宫道上我走在一处长廊,看见御膳房总管带着几个提食盒的小内侍急匆匆路过,御膳房总管看见我,朝我笑脸躬了躬身。

我习惯地点头回应他们。

想来食盒是送到宣室殿的,陛下仍旧关了几位大臣议事。

快至宫门,荣王妃迎面走来,她看见我,同我和善一笑,远远地便道:「你也出宫?」

我含笑低首向她行礼,她上来握住我的手,「不必多礼。」

「太后乏了,臣女怕扰了太后休息。」

她没有看出我道这句话时的一点担忧,很自然地想了想,说:「这样啊,王爷在一曲楼点了场戏,可是他这几日没空,正好,你陪我去如何?」

我想推辞,「臣女……」

将说了两个字,荣王妃就拉起我的手笑道:「好啦好啦,」亲昵地拉着我转身走,「这戏很好看的,你也会喜欢的。」

虽已二十七八年纪,但她依旧活得天真烂漫。

二十一

我不怎的爱看话本子闲书,也不怎爱听这样缠绵悱恻的戏。

荣王妃带我进楼上雅室,坐下来戏恰好开场,她讲这戏是个皇子与世家女的故事。

现在的人啊,看惯了位高权重的皇子与卑寒民女或世家庶女之间的情,这便是讲嫡女的,尽管没有身份的阻碍来体现他与她的真诚,然两人走到一起的过程,却很有意思。

我陪荣王妃看楼下戏,这个位置是最好的观戏座,在荣王妃的解说下我大略将整场戏全全然然看了下来。

台上戏进入尾声已无前期的引人心绪,千辛万苦终相知相守的他与她过了好多年,讲起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做起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依旧忽有年轻时候的趣味。

戏中两人相识乃顺其自然,循序渐进里好似又是阴差阳错。

他不知对她的兴趣会默化为喜欢,这种喜欢的起始就在那样不经意的一瞬间,清楚地放纵自己沦陷。

不太懂感情的她,即便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他,权衡利弊,也会将这种感情深深藏起来。

两人的过去,无一盏明灯,后来,在某一瞬间发现自己竟有牵挂,像一场不可置信的妄念,不知是彼此的灯。

「阿绰就像里面的皇子一样,有担当,有谋略,但是嫡女太苦了,这样的感情好像更刻骨铭心一点,能很长久。」

荣王妃转头看我,继续道:「但这也仅仅是旁人看来罢了。一开始很好,中间很好,最后也很好,同样能相看两不厌,你说对不对?」

荣王妃说到最后笑看我。

我缓缓道:「有恃无恐。」

荣王妃点头,「偏爱不就是能让人这样,太后说让阿绰纳侧妃,可是我知道,阿绰不会。

每个人的感情都是不一样的,阿绰像戏里的皇子,我不是戏中嫡女。阿绰喜欢我,我也喜欢阿绰,所以谁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动心呢?不一定要按章程走下来,结局却可以一样。」

我望向楼下戏台,我想我说按章程走下来才会令看的人觉得公平,那她定再有许多话回我。

我面对她,保持微笑点头。

荣王妃笑道:「其实你跟十一弟也这样,你们从小就有了婚约,一起长大,虽然十一弟爱玩了些,但这样你们更像欢喜冤家。」

我思量垂眸含笑,「或许是吧。」

荣王妃看一眼戏台,收回目光后起身。我跟着站起来。

「好了,我该回宫了,我们下次带上十一弟再一起来。」

我规矩点头「嗯」答。

荣王妃注视我笑说:「你真是最有礼的人,对每个人都微微笑着,我喜欢。」

我一时没了笑意,她说完转身,不紧不慢走出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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