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河里捞出一个泡得又肥又涨的人，村里人说，这个人是小妹。
我「嘿嘿」地笑，小妹明明就在我身边。
我跟陈大军说：「小妹想吃灶台上那块腊肉，我们割肉吃好不好?」
陈大军眼里全是惊恐，把我掀翻在地拳打脚踢。
「她死了！你再乱讲，老子打死你。」
我抱着头蜷在地上，嘴里还在「嘿嘿」笑。
哎，小妹明明就在，他们怎么就看不到？
01
我叫李傻妞，村里人都说我是傻子，脑子不正常。
他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小妹。
哦，不对！他们以前是喜欢小妹的，直到小妹从外头跑进来，衣裳全破了。
好多穿着制服的人在小妹后面进村，陈大军被叫了出来，村里人说他是什么『目击者』。
陈大军和大家说：「她是自愿的哩，我看到她收了钱跟男人在地垄上睡觉。怕我说出去，还让我摸她。」
小妹尖叫说：「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
可大家只是笑，笑的很大声。
连那些穿着制服的人也说:”李小妹，你今年高三，已经成年了，要实话实说，不能报假警。”
从那以后，村里人看见小妹，都是长长的笑声，他们问小妹。
「你被人搞过了？不是雏了吧？」
「多少钱可以和你困觉哦？」
「让我摸一摸啊。」
小妹拉着陈大军不停的哀求：「大军哥，你都看到了，我把那个畜生打跑了，我是清白的！求求你跟大家说清楚。」
陈大军嘻嘻笑，端着饭碗满村逛：「我啥子都没看到，就看到你被人睡的哇哇叫。」
02
从那以后，村里人看小妹的眼神更奇怪。
以前和小妹一起上学的女娃娃，不跟她一起走，说她脏，说学校里没人跟她玩。
村里的女人看见小妹就吐口水，骂她勾男人，让她滚出村子。
还有好多男人想去掀小妹的裙子，小妹只能哭哭啼啼的躲。
小妹从那以后不去学校也不出门，每天缩在屋子里还不许我开灯。半夜，陈大军翻进我家院子。
他说：「都让别人睡了，也让老子睡一觉。」
小妹不肯，往死里咬他，陈大军讨了个没趣，狠狠的呸了一声。
他说：「小婊子，你给老子等着！」
小妹眼里全是泪，拿着电话按了『110』，可还没听到那头说话，小妹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问小妹是不是要找穿制服的人。
小妹扑到我怀里：「没用的，没有人信我啊。」
03
第二天，陈大军又端着饭碗，在村口的槐树下，招呼了很多人，怪模怪样的说：「哎呦，我看到那个小婊子把卖身的钱，藏在她家的腌菜缸里。」
村里人起哄，一窝蜂的涌到我家院子，从腌菜缸里找到个红布包包，里面有一千一百块。
顿时所有人都哈哈笑。
「卖身钱。」
「卖身钱。」
小妹被人推倒在地下，很多人朝她的身上吐口水，吐的最凶的就是陈大军。
然而小妹没有哭，只轻轻说了一遍：「那是我的奖学金。」
之前，小妹都要解释很多很多遍，我觉得小妹有点奇怪。
夜里，小妹去找陈大军，我偷偷跟了上去。
小妹问他：「为什么要污蔑我？」
陈大军露着烟牙桀桀笑：「那个男人是隔壁村的，屋里有五个兄弟，乱讲话人家会打我哩！要怪就怪你家是绝户，没男人撑腰。」
「哦。」小妹应了一声，就往村外走。
我本来想跟上去，可小妹跑的特别快。
再后来他们就跟我说小妹死了，河里捞出来的那个丑八怪就是小妹。
04
瘫了半边身子的奶奶从床上爬起来，要跟村里人拼命，被大家锁在堂屋里。
奶奶会唱哭丧歌，渗人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在村口就能听到。
村里人叫我跟奶奶说，让她莫唱了。
奶奶从门缝里伸出手拉着我，说：「小妹是叫他们逼死的！傻妞，去告状、去县里、去北京。」
我『嘿嘿』地拍手笑，跟奶奶说：「不用告状哩，小妹就在槐树下站着。」
听到我话的人尖叫着跑掉了，第二天，村口那颗长了好多好年的槐树被砍掉了。
哎！以后没有地方乘凉了。
05
后来村里变得不太平。
从陈大军家开始家家户户死了好多鸡鸭，夜里也有好多狗乱叫。
村里有个会算命的瞎子说：「狗眼通灵，它们看见鬼哩。」
村里人都很害怕，从瞎子那请了好多香烛和符纸，满村都是香火味，任凭夜里狗叫的再厉害也没人出来看。
小妹尾七那天，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娃在河里呛了水，捞上来时肚子涨的大大的。
他爹娘都哭瘫了，好在男娃被救了回来。
男娃说：「我看见李小妹了，她说好冷让我去陪她。」
跟他一起下河的娃儿，也支支吾吾的说：「我们也看见李小妹在河里招手。」
我又『嘿嘿』笑：「河水那么冷，小妹才不会站在河里。」
可他们不信我。
06
他们好像很害怕，算命的瞎子被请到岸边做法，摆了香案和供果。
可最后瞎子一个劲的摇头：「造孽哦，太凶了，另请高明吧。」
男娃的爹娘一下就炸锅了，他们揪着陈大军往死里打：「都是你，都是你乱说话逼死李小妹，现在还拖累我们！打死你个害人精！」
陈大军梗着脖子说：「我怎么乱说了？我说的都是我看到的！」
男娃娘往他脸上吐了一口浓痰，掐着腰说：「呸！还嘴犟！派出所都查清了，欺负李小妹的是惯犯，李小妹硬气的很，差点把他命根子打断，根本没得手！那个畜生要坐牢，你睁眼说瞎话，也该给李小妹赔命。」
陈大军心虚，可还是很大声的嚷嚷：「那，那我就是不小心看错了！你们说我乱讲，你们谁讲的比我少？各个比我说的还起劲！她要索命，大家一起死！」
村里人再次沉默起来，求村长想办法，越来越多的道士大仙在我们村里逛。
07
村长跟这些人聊了很久，然后召大家去开会，路过我的时候，古怪的看了我一眼，让我一起去。
村公所。
村长坐在老木头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低着头不讲话。
隔了好久，他把烟踩灭，说：「我找几个大师都算过了，人家说李小妹死的冤，要回来索命！」
「啊！」陈大军他娘第一个发出尖叫：「她是自己跳河死的，活该她命短，凭什么找我们索命！」
其他人也忍不住议论。
「是啊，我们只是说了两句，是她自己想不开。」
「可不，说两句就要死要活，那么多人被说，也没见别人去死。」
「哎！都一个村的，谁有什么坏心思？就是开开玩笑，亏她还是读过书的，一点玩笑开不起。」
村长皱眉，拍了拍桌子：「够了，人都死了，少说两句！」
人群被这一嗓子吼的安静下来。
有人小心的问：「哎，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村长，大师有没有说有什么法子？」
村长又点了一根烟，没有说话，目光却一直在陈大军身上打转。
08
陈大军被大家推出来，站在了地中间。
村长这才缓缓说道：「大师说，李小妹死的冤，有牵挂放不下，不肯去投胎，要是能了了她的牵挂，兴许她就走了。」
「村长，你快说，是什么牵挂？」
村长又吸了一口烟：「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李阿奶和傻妞！一个半瘫一个傻子，李小妹怎么肯闭眼？」
村长『吧唧吧唧』把一支烟全抽完，才又缓缓的说：「我是这么想的，找个后生入赘到李家去，一来李家阿奶和傻妞有人照顾，二来李家还能有后继香火。事情也算圆满了。」
村长没提陈大军的名字，可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村民也都定定的看着他。
陈大军意识到什么，慌张的喊：「让我娶个傻子？不可能！」
他娘也紧紧搂着陈大军：「那个短命鬼自己要跳河，凭什么让我好好的儿子入赘到傻子家？你们谁愿意去谁去，反正我们不去！」
村长瞟了他们一眼，轻飘飘的说：「我说这些，也是听大师说的，信不信女鬼索命在你们自己，入不入赘也在你们自己。」
我看见陈大军往后缩了一步，眼里流露出惊恐，不过最后还是梗着脖子说：「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你们别想诓我娶傻子！」
说完，他还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不喜欢他，小妹也讨厌他。
09
我不要他住到我家去。
我拉着村长急忙说：「不要，不要他到我家去，小妹不喜欢他，小妹说他嘴巴坏，要把他嘴巴缝起来，不让他说话！」
陈大军听到我的话，忽然很生气，冲上来要打我：「你个傻子，再胡说我打你！」
我嗷了一嗓子，很害怕：「我没乱说，我看到小妹把你的嘴巴缝起来了，坐床边缝的，小妹缝的时候还唱歌哩！不信你去看，就在你家衣柜里。」
顿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古怪，一个年轻的后生飞快的跑了出去，后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娃娃。
娃娃身上全是血，腥臭腥臭的，嘴巴被缝的死死的，上面还扎了很多针。
陈大军发疯一样把娃娃踩的稀巴烂，他冲过来揪着我的领子：「妈的，你个臭傻子，敢搞鬼吓老子！打死你！」
「我没有，我没有，是小妹！」我疯狂的喊着。
村民涌上来拉着陈大军。
「哎呦，她是个傻子，自己衣服都穿不利落，哪会做娃娃？」
「是啊，你看那娃娃身上还有你的名字哩，她都没读过书，怎么可能会写字？」
这话一出，陈大军仿佛长出了一口气，一把将娃娃从地上捞起来，咬牙切齿，说：「妈的，是谁搞鬼？赶紧给老子站出来，不然别怪老子烧了你家屋！」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忽然小声的说：「那是李小妹的字！」
「死娃儿，不许胡说！」家长一把捂住他的嘴。
可他却挣脱开家长的手：「我没胡说，我和李小妹一起写过作业，她每次写完一句话，后面都爱画个点，这名字后面也有，一模一样。」
此时，村里一个婶娘也站出来指着娃娃说：「你们看到娃娃脖子上那个雀头结没？我记得那是她自己做的，一直挂在脖子上，村里独一份。那天是我给她净身，我看到还在她脖子上挂着呢，和这个一模一样。李小妹的坟包好好的，总，总不会是有人从坟里刨出来的吧？」
说话到这，每个人都很害怕。
陈大军的脸色蜡白蜡白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娘坐在地上拍腿大嚎，一口一个『冤孽』。
我有点迷茫，他们是看见小妹了？还是没看见小妹？
为什么他们会说，小妹是鬼呢？
010
小妹明明说过，这个世上没有鬼，鬼都是骗没读过书的笨蛋。
而且村长也奇怪，他是我们村读书最多的人，比大学生还厉害。
他怎么会相信有鬼呢？
我偷偷跟着村长想问个究竟，我看到村长给了那些道士大仙鼓鼓的红色包包。
他还走到堂屋把奶奶放出来，跟奶奶说了很多话。
奶奶边擦眼泪边点头。
我追上去，很不解的问村长：「村长，这个世上真的有鬼吗？我看到的小妹是鬼变的？」
村长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摸着我的头，笑的很满足。
奶奶不再哭丧，也不再说要告状，她跟我说：「傻妞，小妹用命给家里换了个男人，你要争气，早点生个男娃给家里传香火。」
011
从那天以后，村里人说陈大军是我的男人，要住到我家去，我家以后就不是绝户了。
他们还说，家里有男人了，要喜庆点，什么都得是红的。
奶奶也说，大门和家具都得上新漆，让我去找村口的赵漆匠来家里做活。
我去的时候，赵漆匠躺在屋里没下床，好像是病了。
他儿子从城里回来，三十几岁，带着眼镜穿的整整齐齐特别斯文，他蹲在院子里捣鼓些瓶瓶罐罐。
我跟他说明来意。
他像是想到什么，笑的很开心，他说：「傻妞，我亲自去给你家干活，不收钱。」
「真的不要钱？」我瞪大了眼睛，小妹说，我们很穷，能不花钱的地方就不花钱。
「嗯。」他点了点头，接着把声音压的很低：「不过，我干活不能让人看见，连你奶奶也不能。」
我嘿嘿拍手笑：「奶奶看不到哩，奶奶平时都不出屋，就在里头睡觉！」
他点头，打发我回家，趁奶奶睡着的时候，来帮我家上新漆！
漆的真好，大门鲜红鲜红、锃亮锃亮，比别人家都好。
漆干透了，陈大军就住到我家里来了！
012
我很讨厌陈大军，他刚来就打我，不许我睡暖被窝，让我睡地下。
奶奶也不帮我，让我忍一忍。
我不开心，坐在院子里和小妹聊天，只有小妹会安慰我。
陈大军从屋子里冲出来，揪着我说：「你在跟谁说话？」
「跟小妹呀，她跟我说学校里的事。」我嘿嘿笑。
「放屁！不可能！她死了！」陈大军对我吼。
「小妹才没死。」我撇嘴，指着院里的篱笆：「小妹就在那对我笑。」
院里看家的大黄也挣脱开绳子，顺着我指的地方冲了过去，又刨又叫，一刻都不肯停。
「大黄也看到小妹了，它也想跟小妹一起玩。」我很兴奋的拍手。
陈大军好像被什么踩住了脖子，一言不发，低着头往屋里走。
「陈大军！」
我从后面叫住他，嘻嘻笑着说：「你别说小妹坏话了，小妹说她很害怕，她晚上要来找你说清楚。」
陈大军没有理我，他飞快的跑回屋子，我看到他不停的灌冷茶，手也有点抖。
晚上，他终于给了我一条被子，允许我睡在床沿上，虽然还是不舒服，可也比地上暖和。
我不知道陈大军在想什么，他一直睁着眼睛不肯睡，好像很害怕。
我熬不过他，一闭眼就睡着了。
「啪、啪、啪……」
迷迷糊糊，我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
我很兴奋，一骨碌下床要去开门。
陈大军一把拉着我，声音都变的颤抖：「你要去干什么？」
「小妹回来了，我去给小妹开门！」我开心的不得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笑一下，陈大军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不、不许去！」
我怕他再打我，缩着不敢去，只敢眼巴巴的看着门口。
「啪啪啪啪……」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急。
哎，小妹肯定等着急了，我必须给她开门，陈大军打我也得开。
我挣脱开他，冲了过去。
陈大军也从床上下来，跟我身后咬牙切齿的说：「妈的，老子也要看看，到底是谁捣鬼。」
咦？
外面怎么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小妹呢？
我不开心了，不过我一回头，发现小妹已经进屋了，就在灶台边坐着。
可陈大军不知道怎么了『扑通』一声坐在地下，死死的盯着空荡荡的院子。
「小妹说想吃腊肉，我们割肉吃好不好？」我又开心起来。
陈大军闷声从地下爬起来，发疯似的打我：「那个婊子死了，李傻妞，你再乱讲，老子打死你。」
我又挨了打，小妹也没吃上腊肉，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比我还委屈，缩在角落里直勾勾盯着大门。
从那以后，小妹每晚都会回家，把门板敲的啪啪的。
陈大军好像很害怕，精神越来越不好。
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我跟他说：「小妹上晚自习放学晚，每天都是这个点到家。」
可我说完之后，他更害怕了，还发起了烧。
013
陈大军的娘冲到我家门口，哭天抢地的磕头，说：「饶了大军哟，我大军都娶傻子了，还要让我们咋做哦？」
奶奶在屋里没有说话，村民们围着陈大军的娘哈哈笑，他们都说：「该！」
那个笑声，就跟他们当初笑小妹的时候一样。
陈大军的娘还在小妹的坟包上烧了好多纸。
我也和村民一样笑：「小妹又不在坟包包里，她好好的在家呢，你烧纸有什么用？」
她的哭声更大了，比小妹那时哭的都凶。
又有很多道士和大仙来家里给陈大军做法。
我看到陈大军喝符纸烧的水。
我趁人不注意，偷偷告诉他：「你快死了！」
「啪嗒——」
陈大军的碗摔在地上，他惊恐的看着我，哆哆嗦嗦的说：「不会的！你凭什么说我会死？」
他很久没有打我了，我胆子大了一些。
我说：「真的，我就是知道你要死了！」
陈大军病的更重了，哎，这些人怎么就听不了实话呢。
陈大军的娘想把他接回去，奶奶堵在门口死活不肯。
奶奶说：「陈大军是我李家的男人！想把他弄走，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他娘只能日日来我家看陈大军，她带了好多好多包装很好看的药酒，说是从广播里买的，包治百病还能驱鬼，她还带了收音机给陈大军听。
陈大军终于能下地了，但是他也和小妹以前一样变的不爱出门，白天黑夜的躲在家里听收音机。
收音机真好听啊！从早到晚唱歌讲故事。
陈大军说：「外头的世界好哦！过了年我就出去打工，躲你们远远的！」
我嘿嘿笑：「没用的，你就快死了！」
「放屁，老子现在身体好的不得了！」陈大军呸我一脸。
我边笑边跑：「快死了，快死了……」
014
「李小妹在哪？」
我从外面割了猪草回来，陈大军一把将我怼在墙角，发了疯似的喊。
「你能看见小妹啦？」我很高兴，终于有第二个人能看见小妹了。
「她在哪？」陈大军仍旧在喊。
忽然间，我听见收音机里传来小妹的哭声，很惨很惨，还很吓人，传出了好远好远。
哦！最近小妹总是在夜里哭，原来他不是看到小妹，是听到小妹的哭声。
哎，我觉得我活得好累，要照顾小妹，还要照顾陈大军。
现在村里人都很讨厌陈大军，他们说陈大军被怨鬼索命，他不死整个村子不得安宁。
那些帮他做法的道士和大仙都被挡在了村外头。
虽然他是我家的男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村民不敢来我家，每天去陈大军他娘家门口骂，让陈大军早点死，死了就消停了。
陈大军还是每天都问小妹在哪，既然他想见小妹，我就满足他。
我笑着说：「我带你去找小妹！」
陈大军双眼血红，拎着一把镰刀跟在我身后。
夜晚村里静悄悄的，我领着陈大军上山，去他们给小妹盖的坟包包面前。
离的近了，哭声越来越大，满山遍野都是凄厉的惨叫。
「老子不去了，老子明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陈大军捂着耳朵，双腿不停的颤抖。
我推着他往前走：「小妹就在前面，天这么黑，等久了小妹会生气。」
陈大军似乎很怕小妹生气，颤颤歪歪的走着。
走到坟包前，哭声更加的大，他握着镰刀四处看。
最后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这里连鬼影都没有，李傻妞，是你装神弄鬼，你想给李小妹报仇对不对？」
我很奇怪：「就在这里，你看不到吗？」
「呸，你别想再吓唬老子！」
我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身后。
陈大军也怀疑得转了过去，接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
小妹穿着最喜欢的白色衬衫和红色裙子，咯咯笑着往这边来。
我朝她招手：「小妹这里！」
「啊……」陈大军又是一声惨叫。
他推开我，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跑，他是我男人，我只能追上去。
陈大军可能吓坏了，他脚下踩空，跌到了小妹被捞起来的河里。
但是离岸边近，水并不深。
我让他快上来，可他一直在水里扑腾，说小妹抓着他的脚。
哎呦！这可真奇怪，小妹刚才被她吓着了，都没跟过来，怎么抓他的脚？
我看到他灌了好多好多水，才勉勉强强爬上来，坐在岸边不停哭。
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那个畜生家人打我！我好好照顾李傻妞、照顾李阿奶，饶了我，饶了我！」
我咯咯的笑，陈大军认错了，小妹会很开心吧？
我想让他起来，带他回家。
可他忽然看着我身后，张大了嘴，然而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翻着白眼倒了下去，不停的抽搐。
我下意识回头，哦，原来是穿着白衬衫和红裙子的小妹，她是来接我们回家的吧？
哎，小妹没接我们回家。
是村里人碰到我们把我们送回去的，我不想和陈大军一起走，他身上好臭，被吓的拉裤子了。
可村民一个人抬不动，我只能跟他一起抬。
陈大军醒了之后，逢人就喊救命，说小妹来索命了，说饶了他，他不敢了。
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连人都认不全。
陈大军疯了！
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又来村里调查，上次小妹被捞起来的时候其实他们也来了。
他们找村里人问话，可或许因为我是傻子，他们上次没问我，这次也没问我。
他们怎么不问我呢？傻子也能知道很多事啊……
015
村里换了村长，新村长说上面有补贴，像我和陈大军这样的，公家会出钱给我们看病。
我们被拉到一个陌生的楼里，大家说这里是精神病院，穿白色褂褂的是给我们看病的医生。
我嘿嘿笑着问医生：「陈大军和我一样，也变傻子了？」
医生叹气：「哎，可怜……」
不懂医生为什么说我可怜，我只知道医生把我和陈大军安排在一个病房里。
精神病院的日子很枯燥，几点钟起床、几点钟吃饭、几点钟睡觉都规规矩矩，没事做的时候只能在病房里发呆。
陈大军好像病的比我重，医生说他有啥子『攻击性』，只能被白布条条绑在床上，看上去好可怜。
我跟他说：「陈大军，这里好无聊啊，我给你讲故事吧！就从村里死掉的鸡鸭开始讲。」
016
「后山大黄村发了鸡瘟，他们把全村的鸡鸭都扔掉了。钱麻子带我去捡还活着的鸡鸭，他说卖到城里去，能挣钱。」
「他还说，这事不能让人知道，我们都是晚上偷偷走，村里好多好多狗叫，可他跟人说看到小妹了，就再也没人敢出来看。有一次，有两只鸡跑掉了，钻进你家院里，我想抓回去，钱麻子说不用，你家不会发现鸡多了。」
「我很奇怪，就那几只鸡，我都数的过来，你们为什么会发现不了？钱麻子说，贪！」
「哎，你说大黄村都不怕死掉鸡鸭，你们为什么害怕？」
我说：「还有那个说小妹索命的算命瞎子，他是骗人的。他家桌上供了个用红布盖起来的东西，他说是狐仙，不能让人看。嘿嘿，我偷偷掀开看过，是他儿子的变形金刚哩！」
「村里人都给了他好多钱，我听到他跟老婆说，村里人真好骗，他们够钱去城市买楼房住。」
我说：「哦，对了，还有小妹尾七差点淹死的男娃！他才没有看见小妹呢！他跟我说，他家里不让他下河游泳，他怕被打，乱说的。他的小伙伴也怕打，跟他一起乱说。」
我说：「还有，还有，老村长来看我们了，其实老村长不老，他才三十多，读了好多书，他升官了，都说他前途无量。我听到他跟大师说，县里要评先进村，奶奶又一直吵着要告状，被上面知道村里人逼死李小妹，评不到先进，就不能升官。他让大仙有多凶讲多凶。
「他还说，吓住这些山炮，找个男人入赘到我家去，奶奶就不会闹了，还会说他好话。」
我说：「啊，还有半夜敲门把你吓半死，我都要笑死了，那是赵漆匠的儿子搞的哩。」
「他跟我说，他要搞什么非物质什么遗产的研究，说要发扬『古法漆』，我家大门的漆就是用的这种，我帮他一起配的，里头有猪血、煤油、面粉。」
「后来他跟我讲，古法漆的比例不对，猪血太腥了，蝙蝠闻到血腥味半夜来撞门。他好像很过意不去，不过他还是说，让我自己知道就好，别说出去。说你家好凶，会打他。」
我又说：「还有那晚我带你去看小妹，小妹的坟包包前，那么大一个奇奇怪怪的机器，你怎么就看不到？」
「那个机器是几个外乡人弄得，他们说机器可以占用什么正常电台信号，播他们录好的广播，用假广播卖东西。他们还说，村里人好骗，肯定有人买他们的假药酒。哦，就是你娘给你买的那种药酒。」
「我觉得他们弄的那个机器好神奇啊，半夜偷偷跑去山上看。原来晚上坟山上有很多狐狸，狐狸白天不出来，我没听过它们叫，村里人也没听过，其实狐狸的叫声和女人的哭声一模一样。」
「那些狐狸喜欢趴在外乡人弄的那些机器上，不知道碰到了哪个按钮，广播里就能听狐狸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是很吓人很吓人的哭声。」
我又说：「还有那晚你看见穿白衬衫红裙子的小妹，哎，你怎么连小妹的脸都不认得啊。那是后山大黄村的傻子，她比我过的还不好，我把小妹以前的衣服给了她。」
「你那么想见小妹，我只能告诉你，她就是小妹，谁让你是我男人，我得满足你心愿。」
我还说：「哎，还有你说小妹在河里抓着你的脚，我都晓得那是水草，你怎么不晓得？」
「……」
我给陈大军讲了很多很多故事，可是他只是张着嘴『啊啊』的淌口水，什么都听不懂。
我很烦，只能挑重点的跟他强调：「都是不相干的事，你为什么害怕的傻掉了？你看，钱麻子不信鬼、游泳男娃不信、老村长不信，大家都不信，连我这个傻子都不信。」
「陈大军，只有你信鬼！你还怕鬼！」我笑的咯咯直响。
017
隔壁病房有个小胖子，他喜欢躲在别人床下。
我讲故事的时候，他就躲着，听完不过瘾，从床下爬出来：「你刚才还说有个嘴巴被缝起来的娃娃！娃娃呢？那个娃娃呢？」
「娃娃？娃娃是我弄的，哈哈哈！」我也跟着咯咯笑：「小妹教过我写字，她夸我和她写的一样好，还有个雀头绳，小妹给过我，我怕别人抢，一直藏着哩。」
「陈大军嘴巴那么坏，就该被缝起来！我怕他们打我，就说是小妹，哈哈哈，他们不知道傻子也会撒谎。」
我和小胖子笑成一团，忽然小胖子问我：「你真的看得到小妹？小妹到底死了没有！」
「死了，河里捞起来那个丑东西就是小妹，我认得。」我拿医生发的橘子剥给小胖子吃：「不过我真的看得到小妹，她就好好的站在那里。」
「哈哈哈！」小胖子和我一样嘿嘿拍手笑：「我懂了，我懂了！小妹死了，但她一直陪着你，你在哪，她就在哪！那些人比傻子还傻，我们傻子都懂的事，他们不懂。」
小胖子说着，忽然有点得意：「我敢打赌，他们肯定没问过你，看到的是活着的小妹，还是死掉的小妹，哈哈哈。」
「对的，对的！」我跟他一起拍手：「他们要是问了，我会告诉他们小妹早死掉了，小妹只活在我的眼睛里。」
018
时间过的很快，医生要查房了，小胖子得回自己病房。
临走的时候，他拉着我意犹未尽的问：「你说陈大军快死了，他真的会死吗？」
哎，我叹了口气，那段时间陈大军脸色灰扑扑的，我听别人说过，脸色越来越差，身体就会垮掉，人就会死。
可陈大军现在还没死，原来人没有那么容易死掉。
只是其他人如果发现傻子会撒谎，他们一定会打我。
得让这件事变成真的。
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一点，陈大军害死小妹！
弄死人，就得赔命！
陈大军得把命赔给小妹——我不会让他活！
我又嘿嘿笑：「会，他很快就会死！」
小胖子兴奋的『哦哦哦』，说：「快让他死，快让他死。」
我们两个连同病床一起，把陈大军从窗户推了下去。
我们两个趴在楼上看摔扁了的陈大军。
小胖子很激动：「我也看到小妹了，她真好看！」
我『嗯嗯』点头，嘴角带着笑：「哎，大家都好傻啊！他们为什么不知道，我不会让陈大军活啊！」
小胖子也跟着点头：「都是傻子！你聪明，和 403 病房那个教授一样聪明。」
403 病房我晓得，那个病房外面有锁，医生说，极具危险性的病人才住上锁的房间。
可这里的病友都知道，403 的病人好聪明，他是教授，智商很高很高，他有很多方法杀死一个人。
小胖子夸我和他一样聪明，我很开心。
【后记】
陈大军死了。
我被带去了派出所，陈大军的娘冲上来要打我，被穿制服的拉着。
他们只是很遗憾的摇头：「是个傻子，没办法。」
再后来，我又被送回了精神病院。
这次，我住 404，病房外头也有锁。
住院就要评估，穿着白褂褂的医生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傻妞。」
医生放下笔，凝视了我很久：「不，你是李小妹。」
「啊？」我愣了：「我是李小妹？那李傻妞是谁？」
医生看着我，缓缓的说：「没有李傻妞，一切都是你幻想出来的。村里死去的鸡鸭、淹水的男娃、想升官的村长，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想出来的。」
「不不不，我记得我都记得，都是真的。」我很慌张。
「不，全是假的，只有李小妹，被人谣传的是你！你被逼疯了！村里怕出事，逼陈大军入赘到你家，给你当男人。」
「你的内心里恨他，你想报仇。所以你幻想了一个又一个似鬼非鬼的巧合，还有村民对陈大军的唾弃，就像当初对你一样，你用这些点点滴滴汇聚成一个完整的故事，逼疯你心里那个陈大军。」
「其实……陈大军是跟人打架，打坏了脑袋变傻的，和你的故事没有一点关系。」医生说到这，推了推眼镜：「还有，小胖子病友也是假的，从来没有这个人！你，有很严重的妄想症。」
医生的话让我彻彻底底的懵了，我脑海里的记忆，变成一个一个的碎片，怎么拼都拼不起。
我跌跌撞撞的想回病房。
医生从后面叫住我。
他说：「有一件事是真的，你不想让陈大军活！你把他从窗户上推下去了！」
说完，他走到我旁边的 403，那个聪明教授的病房。
他东张西望用一根别针开锁，走了进去。
很久很久没有出来……
我把着栏杆，看旁边的病房。
他究竟是医生，还是聪明教授假扮的？
更或者，就连他也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究竟是李傻妞，还是李小妹？
文/姜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