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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一看就停不下来的古言小说?

1. 

我的嫡姐让我嫁入东宫,嫁给那个废了双腿的太子。

而她,在太子周焰坠马那日同三皇子周临在树后合欢。

「身为庶女能做太子妃,是妹妹的福气。」尹贞的手不自觉地覆上小腹,眸光移向一旁的大红嫁衣,嘴角上扬。

「这嫁衣原是为我所制,妹妹身子骨瘦弱,出嫁前需养圆润些才好撑起这嫁衣。」

我对上她的目光,笑而不语。

出嫁那日,我跨进东宫门槛时,脚一崴,趁机将一旁站着的尹贞拉倒。

两个人顺势滚到一处,四周的宾客宫人乱成一团。

我趴在尹贞身上,看见她裙尾染上点点殷红。

「你当真是糊涂了,怎连自己的日子都忘了。」嫡母郑容霜急忙上前推开我,将尹贞挡在身后。

越过郑容霜的背影,我看见尹贞的唇色苍白,细白的粉更衬她脸色如鬼魅。

我偏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三皇子周临,面色十分难看。

如此大的混乱甚至惊动了正厅内的皇上和皇后,众人纷纷为他们让路。 

「速唤太医为太子妃诊治,今日大喜,身子不得有碍。」皇上面上波澜不惊,语气里却透着急切。

「回皇上,我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方才我摔倒时,将姐姐压在身下,还望皇上请太医为姐姐诊治。」

话音一落,尹贞等人眸色大变。

「臣女无碍,今日太子大婚,万万不能因为臣女耽误了吉时!」

「姐姐如此,让我如何心安?」我眼角沁出几滴泪水,声音也带着哭腔。

「太子妃有心了,我这女儿身子强健,自是无碍的。」郑容霜急忙插话拒绝。

「太子妃这般关心嫡姐,待太医来了一同诊脉便是。」皇后向我投来欣慰的目光,结束了这场推拉。

太医诊出尹贞小产,因着有孕不足三月,胎象不稳,孩子是保不住了。

尹贞尚未出阁,却已有身孕。

今日婚宴宾客众多,耐不住言语压力,她终究是说了孩子的父亲。

三皇子周临勾引闺中女子,圣上震怒。

而我那擅长人前刚正不阿的爹更是被气得不轻,当着皇上皇后的面赏了尹贞一掌。

尹贞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她本可以风光加入王府,甚至能诞下嫡子。

可如今没有十里红妆,甚至没有盛大的嫁娶仪式,她当夜便以妾的身份住进了王府。

我爹视她为家门耻辱,周临厌她被皇上训骂、被敌党抓住了污点,今夜之后,她不再是尹府嫡女,而是三王府内连姓名都不被提及的妾罢了。

一步算错,满盘皆输。

如此大闹一场,我与周焰的婚事潦草收场。

我倚在柱旁,自斟自饮,看着不远处的闹剧,喜不自胜。

「喝这么多?」

身后忽地飘来冷冷地话音,我吓得手一抖,酒洒了满地。

我转过身,发现周焰正坐在椅上满眼兴味地看着我,眸光泛寒。

「大仇得报,心里高兴。」我举起酒壶,满上一杯递给他。

「这场戏,殿下难道不喜欢吗?」酒杯递到他唇边,白皙的脸庞因婚服染上绯色。

我对着壶嘴继续畅饮,却见周焰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那酒杯我用过,再说,不过是想调戏他一番罢了。

周焰的行为让我始料未及,烈酒呛在喉咙,烧得我猛烈地咳着。

我捂着胸口悄悄地挪动着步子,腰带却被人扯住,再一用力。

酒壶落地,酒香四溢。

二人的鼻尖相触,周焰的手掌扣住我的后脑,截断退路。

「喜欢。」薄唇启合,逸出的酒气醉人。

「嗯?」酒劲涌上来,周焰的眉眼逐渐变得模糊。

「毁了孤的大婚,还想逃?」

 

 

2. 

翌日醒来,偌大的床只余我一人。

头隐隐作痛,掀开帘帐,红烛燃尽,留下一滩绯蜡。

周焰去了上朝,婢女推门而入替我速速梳妆打扮,今日我需进宫拜见皇后。

周焰乃先皇后所生,而如今这位皇后佟意蕙入宫四年,比皇上年轻不少。

一路坐轿子到佟皇后的意欢殿,带来的婢女被佟皇后的掌事宫女拦在了外头。

说是皇后要同太子、太子妃说体己话,外人不得入内。

直至殿门打开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其中竟如此精彩。

佟意蕙的头靠在周焰的肩上,眼波流转,葱葱玉指抚上周焰胸前的绣文。

许是听到声响,二人朝我看过来。

周焰不紧不慢地抬起手将佟意蕙推开,「母后体虚腿软,需让太医好好调理才是。」

「儿臣给母后请安。」随着身后的门被阖上,我跪下行礼。

佟意蕙连余光都未曾留给我,双眸满是周焰。

她极慢地朝上方的座位走去,「那药苦得很。」话里带着几分嗔意。

算起来,佟意蕙与周焰同岁。

宫闱秽乱,不足为奇。

这也恰好解释了,为何那日佟意蕙会开口帮我。

「起来罢。」

话音刚落,周焰的手掌出现在眼前。

抬眼正对上佟意蕙的目光,宛若利刃,却让人可怜。

周焰的手掌温热而有力,我一个没站稳,稳稳地落入他怀中。

耳旁传来周焰的轻笑,「在母后面前,怎能如此无礼?」

明明是笑着,偏能说出训斥的话。

我学着佟意蕙那般娇柔地应他:「明明是殿下昨夜不知节制,今日下床时还险些摔着了。」

周焰眉尾微扬,放在我腰上的手渐渐收紧。

「如此说来,是孤的不是。还请母后勿要怪罪孤的太子妃。」

佟意蕙的脸色一瞬几变,似是咬着后槽牙说:「无妨,本宫又岂是那般顽固的人?」

还未说上几句,皇上便来人传周焰去御书房。

「太子腿疾未愈,还要替皇上分担。即便是新婚之夜,太子妃也该劝太子爱惜身体,切莫为了一时情欲而毁了太子根基。」

茶盏被重重地放到桌上,话音冰冷至极点。

我装作一脸无辜,掩面故作羞涩,「儿臣也知,只是殿下他执意,儿臣又怎……」

看着佟意蕙面色青黑,长袖遮挡下的我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方才她靠在周焰身上时,周焰双手垂在两侧,连要去虚虚扶住的意思都没有。

加上方才周焰顺着我演戏,我心里便更笃定佟意蕙是故意演这一出让我误会她与周焰之间有私情。

如此一来,我还要感谢她特意调开了宫人,让我的谎话没有被拆穿的可能性,还能让我有多夸张编多夸张。

「太子妃才嫁入东宫,不了解太子。太子坠马重伤,太医说了需调细细调养好几年才有恢复的可能,即便是新婚,有些事还是节制为好。」

「是,」我起身朝她福了福身子,「儿臣初为人妇,有些事确实知之甚少。不过,」

我话音一转,「幸好母后您经验丰富,提点一二。」

我故意加重了前半句,提醒她就算与周焰旧日情分再如何,如今都身为继后,早已再无可能。

佟意蕙双手紧紧绞着袖口,面上仍旧伪装镇定:「我身为皇后,照顾太子与你是应当的。」

我掩嘴佯装打哈欠,「昨日四更才阖眼,儿臣需回去补眠,下次再进宫同母后请教。」

 

 

3.

出了殿门却不见随我同来的婢女青璃的身影,「那婢女去尚宫局取皇后娘娘让人做给太子妃的衣裳了……」

「那我去尚宫局寻她便是,有劳姑姑告知。」我浅浅一笑,故意支开青璃,这佟意蕙究竟还想玩什么把戏?

我离开意欢殿后并未去上尚宫局,毕竟我对宫中情况毫不了解,如今之计只能去找周焰。

但却未曾想到我路过御花园时,被人拽住手臂拉近了假山之间的缝隙之中。

熟悉的檀香气味钻入鼻尖,炽热的鼻息扑面而来,让人心惊。

「小蛮,你为何要这般绝情?」曾经无数次入梦的五官如今正在眼前无限放大,池惊墨的双眼描满红丝,像是极力控制着情绪。

「世子与我不过数面之缘,唤我小字于礼不合。」我拂开他的手,内心平静如水。

「你为何不愿等等我?我娶林心眉不过是无奈之举,爹娘也答应让我娶你过门,你为何作践自己嫁给一个废人?」

池惊墨朝我逼近,高大的人影挡住了光线,我急忙后退,后背重重地撞上假山。

痛楚让怒火燃得更甚,我冷冷地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池惊墨,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和你林家的妾,孰贵孰贱,我还是分得清的。」

池惊墨满脸错愕,许是万万没想到曾经我在他面前温顺柔情不过都是假象。

我看着他踉跄地后退几步,继续说着:「那日我被林心眉羞辱,而你却袖手旁观。我便当我曾经爱过的池惊墨死了。」

池惊墨紧抿着唇,良久才说出半句:「当时若不如此,她定不肯松口让我娶你……」

「娶我?」我扬眉冷笑,「让我进了你们池家日后继续受人脸色、供人羞辱?」

「小蛮……」池惊墨眼神透露着哀求,伸来的手被我数次避开之后无奈地垂到一旁。

「世子,如今我嫁入东宫为太子妃,太子爱我惜我,敬我为妻空置东宫,日子幸福美满,就不劳世子挂心了。」

说完我疾步走出假山,身子才出假山一半就被一道猛力扯了回来,手臂撞上假山的凸起,失去知觉。

「可他是个废人!满朝皆知皇上绝无可能让一个废人做太子,如今他还是太子、还能娶妻不过是皇上对他的一时怜悯……」

「世子,」我打断她,「太子与我同床而眠,太子废不废昨夜我已经有答案了。」

我一脚踢在池惊墨的小腿上,他吃痛松开我。

我趁机迅速转身,直直撞入林心眉怨毒的目光。

才走出假山,掌风贴面袭来。

我一手扣住林心眉的手腕,一手将她左耳的白玉耳坠扯了下来。

「啊——」随着一声痛呼,滴滴殷红落地。

林心眉捂住左耳向后倒去,幸得婢女扶着才没瘫坐在地上,鲜血从她的指缝渗出。

她满眼惊恐地看着我,牙关颤抖着:「你……你竟敢!」

我摊开手心,将那枚白玉耳坠丢在她身旁。

「我不喜旁人与我带相同的首饰,还望世子夫人记得教训。」我抚上自己耳坠,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鲜血的林心眉。

「毕竟如今我为尊,你为卑,再如何罚你都是应当的,不是吗?」我缓缓地说着,看着她的五官逐渐扭曲。

当初我在姻缘寺中撞见她与池惊墨时,她上前赏了一掌时,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日后你入侯府为妾,而我是世子夫人,再如何罚卑贱的人也是应当的。今日这一掌,你便受着,就当是习惯往后的日子了。」

而池惊墨站在一旁,看着林心眉将我们曾经挂上的姻缘带撕个粉碎,看着她当众打我,始终未曾上前阻止。

那日我便告诉自己,池惊墨这般的人,不值得嫁,而他与林心眉赠我的耻辱,我会一笔一笔地全部还给他们。

今日,暂且就当利息好了。

「小蛮……」池惊墨眸中漫着悲伤,「当真只能如此了吗?」

林心眉见状心中怒火更甚,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尹落,你不过是捡了一时的便宜。太子终要被废,届时我看你如何还像今日一般得意!」

「对太子和太子妃出言不逊,按宫规理应如何?」

闻声望去,周焰和侍卫正站在我们身后。

他仍旧是一副座上看戏的神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池惊墨和林心眉神色大变。

「回太子,按宫规应掌嘴二十。」侍卫低头答道。

周焰用手撑着头,双眼微微斜向身后的宫人,「还不去带世子夫人去领罚?」

宫人们的目光在周焰与林心眉之间来回数次,最终还是将林心眉和她的婢女带走了。

而池惊墨,不甘地看了周焰一眼,转身追上了林心眉一行人。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不知如何应对。

周焰究竟是何时出现在附近的,还是……一直都在?

我与池惊墨的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方才同人夸孤时妙语连珠,怎如今见了孤倒成哑巴了?」周焰嗤笑道。

那便是全部都听到了,我双手绞得更紧,不敢抬眼看他。

「昨夜太子妃醉酒,还未同孤春宵一刻,却将孤说得这般……」周焰双眸眯起,「让孤甚是……惶恐啊。」

 

 

4.

我抬头时迎面撞上微风,对上周焰似笑非笑的眼眸,顿时觉得又羞又燥。

「殿下偷听这么久也不出来替我解围,也让人好生惶恐。」我语气里带些恼怒。

我故意上前接过侍卫替周焰推轮椅,只见椅上的人仰头看我,而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以为只是尹府随意塞来的人,没想到竟是个能惹祸的。」周焰眼睫上下扑合,「他们说得不错。」

「孤的确是个废人,不久之后更是个被废的太子。」周焰随意地撑着头,话里不悲不喜。

「殿下即便不再是太子,库房里还有万贯钱银,再不济,殿下容貌绝顶,去南风馆定能做个头牌。」

话音才落,一旁的侍卫神色也再难维持镇定,双目睁大,满脸不可思议。

「那你定是将孤绑去南风馆还替孤数钱的那个。」笑意从周焰的眼尾浅浅晕开,「林相与永安候向来帮着三弟,今日你可是让这仇怨加重了。」

「殿下可是怕了?」我故意激他。

孰知他毫无犹豫地开口:「怕啊,怕得紧。」

「既然如此,殿下方才更应该重重地罚林心眉。横竖日后三王爷一党都不会放过陛下,倒还不如趁如今逞一把威风!」我继续扇风点火。

「怪不得人人都说最毒妇人心,竟然不顾夫君日后的安危而逞一时之快,敢情方才在皇后面前都是同孤演的浓情蜜意?」

我一时语塞,只默默地推着周焰,不敢还嘴。

我与周焰本就无甚情分,更没打算与他做患难夫妻。

他被废是迟早的事没错,我自有法子不与他纠缠到底。

「孤或许也该找个时间振一振夫纲了……」

还未等周焰说完,我便开口打断:「殿下,该上马车了。」

周焰笑眼睨着我,并未再言。

我一上马车就阖眼假寐,避免再与周焰说话。

起初相安无事,但不知为何半路马车陡然停处。

我睁开眼时,身子竟不受控制地朝周焰扑过去,眼看着我与他的唇就要贴合,我迅速将头一偏,撞在了周焰的肩上。

随即耳旁传来一声闷哼,我急忙爬起来,「殿下可有事?」

周焰慢慢地坐起身来,「手没废,还好。」

我睖了他一眼,转身想去外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谁知一开马车门就看见横倒在边上的车夫尸体,大片的鲜血朝我涌来。

「半路发现有人跟踪,见你睡得正熟,便没忍心吵醒你。」周焰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我手心顿时攥满了汗。

一柄长剑刺了过来,横在我的颈部,冷光刺眼。

「皇兄皇嫂,昨夜一别,皇弟很是挂念。」是三皇子周临,他身旁站了好些黑衣人。

我和周焰很快就被绑了起来,随后被丢进了一间残破的房间内。

「你存心的!」我咬牙道。

周焰眉眼带笑,「孤的太子妃记性当真不好,人可是你昨夜惹的。」

「你!」我被周焰气得胸口发闷。

我还未将周焰骂个痛快时,周临进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眼神宛若恶狼般阴骛。

「昨夜多亏了皇兄,让来往宾客皆知我抢了你的女人。皇兄如此大礼,我自当回礼一份。」周临将我提着我的衣领将我拎到身边,「今日便让皇兄亲眼看看,你的太子妃如何在我胯下受辱。」

相比起被殃及的我,周焰则显得淡定很多。

「如此美貌,跟了这样一个废人当真是可惜了。」周临的手死死地掐着我的下颌,痛得我险些落泪。

周临就像一头饿狼,双眼直直地瞪着我,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我趁着他不注意,将手移向腰间的荷包,屏住鼻息将里头的粉末朝他散去。

周临顶着满脸粉末一时有些失措,甩了甩粉末,「这是什么……」

还未说完人就晕倒在地方,而我受力在一旁跌倒。

迷魂散的药效极大,即便是我屏住鼻息,已然是有些眩晕。

外头传来打斗的声音,应是周焰的人到了。

我跌跌撞撞地去给周焰解开绳子,在用尽全力解开他脚上的绳子后,我无力瘫坐在一旁。

「本想吓吓你,如今孤竟被你吓着了。昨日的酒,你没掺什么药粉罢?」周焰眉梢微挑,嘴角微微勾起。

「掺了,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是哑巴一个了。」我白了他一眼,闭目养神。

「你怎会有这迷魂的药粉?」周焰却不肯放过我,继续问着。

「今日的事多遇见几次,总会想到些防身法子的。」周焰自幼就被封为太子,即便如今双腿被废,仍旧运筹帷幄,我这种庶出女子的艰辛,他又怎会懂?

「殿下!太子妃!」急切地脚步声传来,我睁开眼,原是那侍卫领兵来了。

「孤与太子妃安然无恙,等下记得将外面清理干净。」周焰被侍卫搀扶着坐到轮椅上,回头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周临,眸底尽是寒意。

我勉强还能站起来,拒绝了侍卫的搀扶。

眼前忽地多了一件月色外袍,是周焰方才穿着的那件。

我抬眼看向周焰,只见他玩味地打量了我一番,半晌才缓缓道:「如此貌美,若是让旁人看了去岂不可惜了?」

双颊顿时热了起来,一旁的侍卫纷纷转过头不敢看我。

我瞪了他一眼,迅速夺走他手里的外袍。

「等下将三王爷也带上罢。」

「噢?」周焰斜眼看我,「太子妃若是舍不得三皇弟可在这儿同他互相取暖,孤的马车只容得下两个人。」

「殿下误会了,我只是想回三王爷的礼罢了。好歹我也是他皇嫂,长辈见晚辈,岂有不赏赐的道理?」

周焰眉心微皱,示意我继续说。

「等下让人将三王爷送去南风馆,蒙上脸多挑几个腰力好的小倌,好好服侍一番。毕竟三王爷如此美貌,可不能白白浪费了。」我看着地上正正昏迷的周临,忍不住笑了出声。

周焰摇了摇头,浅浅叹了一声。「太子妃都吩咐了,你们照办便是。」

「还有,等下让人去宫里花房要些菊花,明日一早送去三王爷府。」我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周焰终还是没崩住,眉眼弯弯,「孤真的越来越怕孤的太子妃了。」说着,他伸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

果不其然,第二日周临对外称突染风寒,并未上朝。而太子府送去的菊花统统被他砸毁。

说到底还是自食恶果,当初周临如此羞辱我与周焰,想的便是周焰不敢将此事说出口,毕竟看着自己妻子被辱而无能为力,相当耻辱。

而如今我反将他一军,他更是不敢同皇帝告状,毕竟他欲侮辱皇嫂在先,再者,若是被人知道他被一群南风馆小倌玩了整宿,只怕就再没脸面在京城做人了。

 

 

5.

婚后第三日周焰陪我一同回门,我爹和郑容霜在尹府门前等我们,同我料想的不情不愿所不同的是,他们两个人脸上堆满笑容。

一个的女儿因我毁了名声与前程,而另一个向来擅长攀附权势,如今周焰失势,巴不得与我这个女儿断了联系,现在这副惺惺作态又是为何?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既然他们要演戏,我自然要奉陪一番。

我急忙殷勤地上前扶起郑容霜。

「娘亲快快请起,这如何使得!无论我如今是什么身份,都还是尹家的女儿。」我不轻不重地拍着郑容霜的手背,她被我吓得眼皮直跳。

她刚准备抽回手却又被我拉住,「姐姐才小产,身子正虚,太子特地让我带了好些补身的药材,好让娘亲给姐姐送去。」

郑容霜并没有面露恶相,相反,她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珠。「太子妃有心了。」

「午膳已备好多时,先进去用膳罢。」我爹尹世堂连忙开口,示意仆人引我们进府。

我才坐下,郑容霜就起身往我的酒杯里倒酒。

「这竹叶青是我当年从母家带来的,平日老爷想喝我都不让,太子妃快尝尝。」

我瞥了眼桌上两壶酒,一壶放在我与周焰这边,而另一壶则放在我爹和郑容霜那边,方才郑容霜给我倒酒时,特地走过来拿起了这边的酒壶。

还独独让我喝?

我浅浅一笑,「我不善饮酒,喝了只怕要失态。」

郑容霜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固。

周焰望过来微微颔首,「的确,成亲那日喝得连孤都险些招架无力。」

我假意嗔道:「殿下惯会笑话我。正好,这竹叶青全便宜殿下了。」

说着,我拿起酒壶就往周焰酒杯里倒。

才抬手就被尹世堂和郑容霜齐齐制止,「太子腿疾未愈,不宜饮酒。」

郑容霜忙抢走我手里的酒壶,而尹世堂的神色像顿时松了口气一般,「都嫁人了,怎还是这般不细心。」

我轻声一笑,眸色渐冷。

「如今太子妃和阿贞都嫁人了,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了。老爷来,我们喝一杯。」

「是啊,太子和三王爷都乃人中龙凤,老夫甚是欣慰。」

……

我和周焰就看着尹世堂和郑容霜互相搭话灌酒,一杯接着一杯。

甚至将方才从我这边拿走的那壶酒也喝完了!

我看着尹世堂和郑容霜畅饮不止的模样,心里很是疑惑。

但很快,我的疑惑便解除了。

尹世堂很快就喝高了,饭菜一口未动就拉着周焰去书房看他珍藏的字画。

我正准备离席,才站起身,一个人影便撞入怀中,直接将我撞落回座。

反应过来时,痛楚从小腹上蔓延开来,衣裙上满是油渍。

定睛一看,原是郑容霜那顽劣的幺儿尹添瑔,他满脸油光,手里拿着一根骨头往嘴里塞,嘴里还嘟囔着:「娘亲我要吃,我要吃……」

郑容霜满脸歉意地看着我,「太子妃可有事?添瑔还小,没规矩,你别同他一般见识好吗?」

说着,郑容霜狠狠地刮了奶娘一眼,「还不将少爷带下去?是活得不耐烦了?」

尹添瑔似是不明白为何,哭闹着不肯走,最后是奶娘连同丫鬟一起将他抱了出去。

郑容霜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语气里皆是恳求:「我生下阿贞后身子受损,好不容易才有了添瑔这个孩子,是惯坏了他。我日后定会严加看管,还请太子妃别怪罪他,他还这么小……」

昔日嚣张跋扈的郑容霜如今竟在我面前这般卑微哀求,真是风水轮流转。

「娘亲说的哪里的话,添瑔是我亲弟弟,我又怎会怪罪他?」我垂下眼眸叹气道,「母亲与我到底是生分了!」

才说完,只见郑容霜「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身旁的丫鬟也都统统撤了出去,我朝婢女夕锦和青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也退下。

我倒想看看这郑容霜究竟还要玩什么把戏。

我惊呼道:「母亲这是为何?万万不可啊!」说着,我俯身去扶她。

郑容霜避开我的双手,紧紧地抱住我的双脚,「阿落,从前千般万般都是我不好,我该死,求求你,求求你帮帮阿贞!」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姐姐嫁给三王爷,何须我帮?」我假装糊涂应她。

「三王爷笃定尹府有心帮太子,故意下计害他,如今阿贞在王府的日子苦不堪言,甚至性命堪忧啊!」郑容霜泪水不停地从眼里涌出,身子颤抖着。

「那我……该如何帮呢?」我犹犹豫豫地开口。

郑容霜听到这话立刻松手并迅速擦干脸上的泪水,「你只需潜伏在太子府,将太子的一举一动告诉三王爷即可。如此一来,可证尹府对三王爷的忠心,阿贞便能重得王爷的信任;二来,太子被废之后,三王爷必定会网开一面保你性命。」

我目光移到别处,咬唇不语。

郑容霜和尹世堂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用苦肉计让我做他们的棋子,还想利用我让尹贞复宠。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我与周焰让周临被侮辱的事,就算我真做了周临的眼线,日后他也不会留我一命。

但如今先答应下来也未尝不可,指不定日后还能给周焰送个顺水人情。

「阿落!太子失势是迟早的事,尹府才是你的母家啊!你当真愿意看着你的亲姐姐,你爹,你弟弟一起死吗?」郑容霜见我犹豫,激动地劝说着。

「此事不必母亲说,我也是懂的。」我缓缓开口,「只是,太子疑心重,我怕我帮不上忙……」

「阿落,你别这么说,你答应便是让阿贞有了希望。」郑容霜露出喜色,忙站起来拉我到桌前。

「今日的菜都是我亲自做的,你尝尝娘亲的手艺啊……」说着,郑容霜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

我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郑容霜许是察觉出了异样,身子一滞,有些失落地说:「阿落,你怎么不吃?还是怕我下了毒吗?」

说着,她夹起菜往自己嘴里送。

我当即一愣,当真是自己想多了?

我摇了摇头,夹起菜往自己嘴里送去。

郑容霜真诚地看着我,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阿落,娘亲谢谢你。」

「娘亲醉了,还是尽早回屋休息罢。」我唤来外头的丫鬟将郑容霜带走。

郑容霜朝我点点头,临走前有吩咐我多用些。

等她一走,尹添瑔便悄悄溜了进来。

他不满地拉住我的手,「你留些给我啊,可别尽吃完了!」

还不等我开口,他就将我推开,站在凳上将菜往自己嘴里塞,边塞边含糊道:「娘亲真坏,连偷吃都不让,还骗我说不好吃,明明这么好吃……唔……」

我这才恍然大悟,尹世堂和郑容霜一向惯得尹添瑔无法无天,又怎会连这饭菜都不让偷吃?

分明就是这饭菜不能吃!

但为何方才郑容霜还亲自吃了一口?

我胃部一阵绞痛,头脑昏胀,眼前的酒壶化成好几个影子晃动着……

对了!是酒!

尹世堂和郑容霜故意让我生疑不喝酒,其实,酒反倒是解药!

我急忙拿起方才郑容霜给我满上的酒灌入喉咙,整个人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趴在桌上。

尹世堂同郑容霜之所以这么辛苦做这一出苦肉计,并非是让我真的做他们的棋子,而是要消除我的疑虑让我心甘情愿地吃下有毒的饭菜。

他们根本就不指望我会帮他们,相反,他们要借机除去我,进而向周临表明自己与我、与太子府毫无干系,重新获得周临的信任。

我侧过头看着仍在狼吞虎咽的尹添瑔无声地冷笑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远处的饭菜搬到他面前。

不知道到时候他们看到死的是自己最宝贝的儿子,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6. 

我后背沁出一层薄汗,浑身仿佛被针扎一般。

整个人无力地滚落到地上,眼皮渐渐沉重。

青璃和夕锦连忙从门外进来扶我,而一旁的尹添瑔含着满口的饭菜,双手在喉咙上猛挠着,满脸痛苦。

我冷笑了一声,腥甜涌上喉咙,一口黑血从嘴里吐了出来。

接着便是眼前一黑,只余耳旁青璃和夕锦唤我的声音。

再睁眼时,嘴里漫着一阵苦味。

喉咙就像被刀刮过一般,火辣辣地疼。

「怎孤每次离开之后你都给自己惹来一身的祸?」周焰目光扫过我,转身接过青璃手中的药碗,「快些把药喝了,不然,这戏可就没法唱了。」

想必周焰早就看穿了尹世堂和郑容霜的计谋,而他选择隔岸观火。

也是,我这样的太子妃,出身低微,与他不过是累赘。

但我也从未将他当成能交付真心的夫君,他于我只是一把刀。

借刀杀人的刀。

我避开了周焰递来的盛满药的勺子,径直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下毒的人可抓到了?那日特意选在今日的午膳下毒,只怕是想杀害太子,万万不得轻易作罢!」我将碗递给青璃,掀被起身下床,不料双腿竟软难支撑,撞进了周焰的怀中。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温凉的指尖触及嘴角,将药汁拭净。「既然太子妃如今关心案情,那便即刻随孤同去看看那犯人。」

说着,周焰的手移直我的腰部,扣紧。

我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他时,周焰却将轮椅一转,搂着我往外面走去。

「殿下!」我叫住他,「这样……于礼不合……」

周焰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腰后的手扣得更紧了些,「孤才成婚就险些丧妻,自然是该急切些,顾不得什么礼数了。」

我心中暗暗将周焰骂百十回,这人分明是上赶着凑热闹。也罢,那便早些送郑容霜下地狱好了。

周焰同我来到正厅时,郑容霜正对着即将入棺的尹添瑔痛哭,这眼泪比起方才求我时要真心太多。

而尹世堂则站在一旁紧握拳头,眼眶微红,极力忍耐着情绪。

「太子,太子妃。」尹世堂极不情愿地开口。

郑容霜闻声抬头,双目通红地盯着我,颧骨紧绷,恨不得立刻冲上前杀了我一般。

此情此景,我自当是要再演上一回好姐姐。

我趁机掰开周焰的手从他腿上扑上去,双膝重重落在地上。

我忍痛哭道:「添瑔,添瑔这是怎么了?添瑔你快起来……都是我……」我捂着胸口喊着,「都是姐姐害了你……」

郑容霜和尹世堂一副敢怒不敢言地看着我,恨意早已让他们面目扭曲,而我借趴在尹添瑔身上痛哭遮掩自己的难以抑制的笑意。

「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早日查清真相才能让他安心离去。」周焰抚着我因偷笑而颤抖不止地后背,言外之意便是让我别在拖延时间。

「可有抓到下毒的人,速速带上来!」我抬头擦泪,好戏就要开始了。

侍卫带上来了尹府的厨娘苏红。

她跪在地上,一句一顿地说着自己下毒的是因为先前她儿子因尹世堂和郑容霜不肯借钱医治而去世,继而对尹家怀恨在心。

今日我要回门,于是打算借机毒死尹世堂、郑容霜、我和周焰,因着周焰和我身份尊贵,此事定会闹大,届时天下人都会知道尹家无情无义自食恶果。

真是可笑,没想到郑容霜和尹世堂竟想了这个理由来搪塞我,想必是没想过自己会失手进而被追究。

毕竟要是我真死了,也没人认真追究,谁会管一个即将被废太子的妻子呢?届时若真能重获周临的信任,周临自会替尹府善后。

「你若真想害死尹家人,为何不在我出嫁前动手?那时姐姐也还未嫁去王府,岂不是更容易一网打尽?为何偏偏要等太子陪我归宁时动手?你分明是想毒害太子再顺手解决尹家人!」

我句句紧逼,「只是你未曾想到竹叶青竟然能解毒,更没想到,太子并未用膳!」

苏红身子缩了缩,眼神闪避,「不是……我不是……」

周焰朝我看过来,「太子妃余毒未清,切勿动怒。此事交由孤来便好。」他握住我的手,一副爱妻如命的神色。

「孤认为太子妃说得有理,既然不肯说真话,那便去牢里说罢,八十一道酷刑,总归是能逼问些真话的。」周焰眸光渐冷,苏红吓得急忙看向郑容霜。

郑容霜对上苏红的目光时立刻错开,避之不及。

周焰顺着苏红的目光看向郑容霜,「此事可与尹夫人有关?」

「无关!」

「怎么可能与我有干系!」

苏红和郑容霜同时开口,语气十分果断坚决。

「此事绝无可能是夫人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夫人怎么可能会下毒害死幼子?」尹世堂也开口解释。

周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这般,只能将这人押去天牢用刑严审。与她相熟之人,也一并带去,此事关乎孤与太子妃的性命,宁愿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人!」

众人听后皆是一惊,原本还算镇定的苏红脸色一变,「此事都是我人策划,与旁人毫无干……」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拖了出去。

尹世堂和郑容霜欲言又止,但直到我们离开尹府前也没再说过半句与下毒一案相关的话。

苏红面对酷刑也未曾松口,连自己女儿因受刑晕倒数次也未曾动容。

但不知为何,一日深夜,苏红将真相全盘托出。

她原是郎中的女儿,因夫家欠债而入尹府做厨娘。因着每月的月俸难以维持家中的开销。于是她向林容霜透露自己会医术并表示愿意帮林容霜做事, 比如下药让尹世堂的小妾不孕以给尹世堂下绝子药,还有这次下药毒害我的事。

周焰派太医去给尹世堂和他的小妾诊治,的确如苏红所言,都不能再生育。

听闻尹世堂当场就写了休书,表明郑容霜与尹府再无干系并将人送到东宫。

郑容霜被绑来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脸上清晰可见好几个掌印。
「尹落,你个贱人!是你害死了添瑔,害得我落得今日这般田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郑容霜恶狠狠地骂着。

她身上的血腥味让我不忍掩鼻,「娘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告诉苏红您当年利用她儿子刘成借种之后还杀人灭口罢了。」

郑容霜睁大眼睛看着我,眼里全是惊恐。

「毕竟我可是亲眼看着娘亲夜里趁刘成打水将他推入井内的。」

「娘亲这么多年都不怕刘成做鬼来找您,我怕什么?」

 

 

7. 

郑容霜伤天害理、善妒私通,无论是尹府还是她的母家都放话与她断了关系。

而她的女儿尹贞自始至终都未曾来看过她一眼,我让周焰随律例处置她,省得被人落了话柄。

毕竟如今废太子的传言早已传遍京城,些许差池就可能断送整个东宫。

听闻朝中上书废太子的奏折不断,而皇帝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不被后人诟病他抛弃政绩了得却身患腿疾的皇子的机会。

太医认为我身子大好那日,宫中送来一份差事。

是皇后佟意蕙派人传话,她突染风寒,中秋家宴安排一事由我代劳。

我看着佟意蕙的掌事宫女离去的背影不禁偷笑,看来她当真对周焰用情至深,这样做无非就是见我不知宫内规矩,看着我出丑罢了。

如今我正愁如何攒些银子日后跑路,没想到佟意蕙这就给我送了一条财路。

中秋家宴一般会安排宫妃弹琴歌舞助兴,风头正盛的妃子借机固宠,失宠的妃子望此重获君恩。

但宫宴献艺的机会有限,自然会有妃子为此不择手段,而我则可借机积攒一笔财富。

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二日我进宫同尚宫商议中秋家宴时,就撞见了正得宠的章婕妤。

她愿意出一万两银子换御前一舞的机会,并且让我暗中换下谢贵妃,让她今年在一旁坐着便好。

谢贵妃乃周临生母,我自然乐意至极。

而后几天入宫时,又收了几个宫妃的银子,仔细算起来,日后买间院子做些生意是不成问题了。

中秋家宴的一切都定下来之后,我按例带着册子让佟意蕙过目。

我在意欢殿外站了大半个时辰宫女才领我进正殿,只见佟意蕙缓缓被宫女扶出来,一手捏着帕子捂嘴清咳。

「儿臣给母后请安。」我福了福身子。

佟意蕙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淡淡道:「太子妃今日得空前来,想必是中秋家宴筹办得差不多了。」

「回母后的话,儿臣对宫内事务不熟,虽是都定下来了,但内心十分忐忑。」我面露难色,「今日求见母后,为的就是让母后看看儿臣的安排可有不妥之处?」

「噢?」佟意蕙并未应下,眉梢微挑,一副看戏模样。

「母后也知,我初入东宫,自是不敢问太子殿下,生怕他嫌我见识浅薄、不能独挡一面。」我声音渐渐弱了,头也低了下去,双手拿着册子朝佟意蕙递去。

「你乃庶出,不懂也是情有可原,太子会体谅你的。」佟意蕙的话里难掩嘲弄,「只是太子如今不易过度劳累,咳咳……本宫虽风寒未愈,但帮你看一眼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看着手中的册子被宫女拿走,暗暗勾起嘴角。

佟意蕙打开册子随意翻着,「做得不错,当真是出乎本宫意料啊。」

她将册子递给宫女,极其敷衍地夸奖了我两句。

还未等我假装感激涕零,她便以身子不爽为由请我离开了。

才离开意欢殿没多久就撞见了谢贵妃,怒意挂在她脸上,来势汹汹。

「太子妃当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只是未免有些太不懂规矩了些。」谢贵妃对我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我害了她的儿子又搅了她宫宴献艺。

「贵妃娘娘的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我装作糊涂,气得谢贵妃直瞪眼。

「往年中秋家宴我家娘娘都要献上一曲,即便是遇上娘娘身子不适,也是头一个来问的。怎么如今到了太子妃这里,连句话都没有就定下来?」谢贵妃一旁的宫女见状愤愤道。

我演作才知道一般,惊讶地说道:「中秋家宴一事乃皇后娘娘委托我安排,所有事情都经得皇后一一过目。方才皇后娘娘已经细细看过中秋家宴的所有安排,觉得并无不妥。」

说着,我咬唇犹豫良久,「如今献艺一事早已定下,贵妃娘娘若想改动,得让皇后娘娘同意才行。还请贵妃娘娘不要为难我……」

谢贵妃尽管气上心头,但并未当真前去意欢殿,反倒摆驾回宫。

我看着谢贵妃一行人不甘的背影,内心十分满意。

我花这么大的心思无非就是想进一步挑拨谢贵妃和皇后,今日之后,阖宫皆知我筹划中秋家宴的具体事宜皆是经过皇后同意的。

那么我借献艺一事敛财所招来的不满和怨气都可借机推到皇后身上,就如今日谢贵妃一般。

皇后心悦周焰,与谢贵妃定然不和。再者,皇后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都盛谢贵妃一筹,若真起了争执,皇帝必定站在皇后那边。

因此谢贵妃只会在心中默默给皇后记上一笔,然后暗地里给皇后使绊子。

只怕佟意蕙日后在宫里会更不好过了。

 

 

8. 

很快就到了中秋,家宴上章婕妤身着一袭红衣,起舞转动时更称她身姿娉婷,涂上脂粉的皮肤宛若绽放的莲房一般娇艳。

皇帝的目光随着她的舞步移动,甚至惹来不少妃子投去目光,或是羡慕,或是嫉妒。

「孤竟没想到太子妃竟这般多才多艺,演得了戏,下得了药,还能将家宴筹划得这般有模有样。当真让人意外啊。」周焰眸色不明,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

「我才嫁给太子不久,太子对我了解甚少也算正常,毕竟我也不太了解殿下呢。」我错开他灼热的目光,脸侧隐隐发热。

「太子妃这是在怨孤?」周焰倾身过来,鼻息烫过耳边。

「不敢。」眼前是章婕妤曼妙的舞姿,但心思却被周焰搅成一团,无心观赏。

「是不敢,还是根本没把孤放在眼里?」周焰的话很轻,却重重地撞进我心里。

我猛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墨瞳宛若深渊一般,不见底,看不透。

「也是,」还未等我开口,他就继续说着,「没人会将自己的刀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章婕妤的伴舞们纷纷亮出长剑,寒光刺眼。

章婕妤希望借用剑舞博取皇帝欢心,但只有她手里的剑是软剑!

就在众人反应过来那一瞬,伴舞拿着长剑朝我们这边刺来。

周临反应最快,冲上前同刺客打斗起来。「有刺客!保护父皇!」

由于是家宴,只有少数的侍卫守在殿外。

刺客人数众多,武功又高。

皇子们同刺客打得难舍难分,而一众女眷以及皇帝和周临都被护在了上方。

我这才意识到,有人希望借这场宫宴彻底置东宫于死地!

而章婕妤,或许是幕后之人想顺带解决的一个。

如此一来,答案呼之欲出——周临和谢贵妃。

我四肢发凉,蔻丹嵌进掌心内。

无论最后是否有证据证明今日的刺杀与东宫有关,太子府办事不力让皇上险些遇刺已是事实,或许明日,太子被废的旨意就会传到东宫。

我看着装作一脸惊恐的谢贵妃正不时地往身后望去,忽然想起章婕妤的剑舞表演到一半时会有一个伴舞从后面出来与她双双起舞!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刺客藏在身后,至于目标,肯定是皇帝。

而此时大家都被前面的刺客吸引,根本不会留意身后,出其不意,必然得手。

只要皇帝受伤,东宫在劫难逃。

还未等我想出对策,那刺客就拿着匕首冲了出来。

我迅速朝她扑去,并大喊道:「太子殿下小心。」

原本刺向皇帝的刺客向周焰偏离,身子因扑倒而剧烈地疼着,随即双眼被热血糊花。

刺客被反应过来的皇帝擒住,我猛地抬眼,那柄匕首插在了周焰的后背上。

他只要稍稍一侧身子就能躲过去,但他没有!

我看着他的脸渐渐褪去血色,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

究竟谁是谁的刀?

 

 

9.

那个被皇帝擒住的刺客在周焰失血晕倒后没多久就服毒自尽了,而其余的刺客被制服后也陆续毒发身亡。

想来是刺客在刺杀前就将毒药含在口腔,无论成功与否,都不让我们事后查出半点线索。

周焰被太医们紧急医治之时,我被押到了偏殿审理。

中秋家宴是我主理,最先被问责的自然是我。

其次便是章婕妤,她的舞姬们忽然化成刺客,刺杀皇嗣,其罪可诛。

「皇上,臣妾冤枉啊!此事分明是有人估计陷害臣妾!」章婕妤一身石榴纱裙染上点点血迹,钗鬟松散,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飞舞,泪水沾上妆粉,滑至下颚,宛若狂风暴雨时枝头的梨花,破碎又凄美。

「臣妾原本的伴舞舞姬忽然在前几日食用了相克的膳食而腹痛不止,这些刺客都是臣妾临时托人从宫外找来的……」章婕妤双膝挪动到皇帝身前,声音颤抖不止。

「臣妾当真全不知情啊皇上!臣妾……」忽然,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似的,猛得抬起头,「皇上!有人故意毒害臣妾的伴舞舞姬,为的就是害死太子殿下啊!」

皇帝瞥了脚旁的章婕妤一眼,并未说话。

能承帝位者,又怎会看不出这些把戏?

问题就在于,他想不想看透。

章婕妤罪不至死,但此后也再难承恩了。

至于东宫,周焰被废是必然。

就看皇帝想何时废,用什么理由废。

方才周焰故意以身挡刀,想必早就得知有人会借中秋家宴嫁祸于他。

他这一挡,直接挡去了刺杀的嫌疑,并告诉天下人,想取而代之的人已经不耐烦了。

嫌疑自然就会回到其他皇位竞争者身上,譬如周临。

想来周焰和周临早就摸透了皇帝的心思,最忌惮上位者将手伸到他眼前。

只是周焰更狠,连性命都可以被自己用作是棋子。

那么落马患疾是否也是周焰棋局中的一步呢?

我不敢去想,周焰此人城府颇深,又善洞察人心,我实在看不透。

或许我该早日给自己找好后路了。

「此事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章婕妤膝下无子,根本无理由刺杀太子。再者,若是章婕妤真有心刺杀,也不会蠢到将自己的刺客装成舞姬混入其中,这不明摆着想告诉所有人她就是主谋吗?」

我闻声回过神来,是佟意蕙在帮章婕妤说话。

毕竟在我的努力下阖宫皆知中秋家宴的事宜虽是我安排,但仍旧需要皇后过目点头的。

佟意蕙既是为章婕妤开脱,同时也是为她自己洗清嫌疑。

「至于太子妃,如今太子正重伤昏迷,夫妻本就同心,太子妃又怎会伤害太子呢?」佟意蕙的目光扫过我,闪过一丝不耐烦。

本是她想将我一军,让我被人笑话。却未想到如今引火烧人,还要反过来替我说话。

「陛下,此事分明是有人想借章婕妤刺杀太子,无视君威,挑拨离间。若不彻查出幕后指使,只怕日后宫中再起风浪!」佟意蕙字字诚恳,一旁的谢贵妃和周临则沉眼睨着,似是在审度何时开口。

佟意蕙毕竟是母家显赫身份尊贵的皇后,说起话来自然要比旁人有分量得多。

果不其然,皇帝的眸光微微一顿,随即抬眼扫过我,带着审视的威严。

「儿臣也认为事情绝不简单,还请父皇彻查,还皇嫂和章娘娘一个清白。」周临这才站出来说话,借机摆脱嫌疑。

「朕自然明白,今日一事自然要还太子一个公道。」皇帝看向周临,「既然你有这份心,此事朕就交由你去查。」

说完,皇帝避开章婕妤站起身来,「今日家宴突遇刺杀,都受惊了,早些散了罢。」

皇帝边说边朝殿外走去,经过我身旁时还不忘提醒我早些去看望周焰。

 

 

10.

太医替周焰止了血,但由于周焰先前坠马之时内伤还未痊愈,如今又挨了一刀,使原本虚弱的身子雪上加霜。

太医说太子脉象微弱,恐怕一时半刻难以醒来。

我守在床边,周焰脸上褪尽血色,皮肤苍白几欲透明,依稀可见底下交纵的青紫。

如此病态,当真不像演的。

我借着烛火的光凑上前去,手指悄悄搭上周焰的手腕,想探一下是否当真「脉象微弱」。

许是失血过多,指腹触上肌肤时觉得有些微凉。

正准备仔细一探时,眼前闭合的双眸骤然睁开,吓得我急忙收回手踉跄后退。

周焰满是红丝的眼掀起浅浅笑意,「没能丧夫,就这么不高兴?」

胸腔猛烈地起伏着,我努力让自己维持镇定。

「殿下何时醒的?」我转过身给周焰沏了一杯温水,用丝帕沾湿点上他干裂的唇。

「方才听人喊参见太子妃娘娘的时候。」周焰笑意更浓,许是扯到伤口,眉心微微敛着。

「殿下可真沉得住气。」我收回丝帕,冷笑道。

「孤的太子妃脾气不小啊!」周焰叹道。

「比殿下的棋局小一些。舞姬中有刺客的事,殿下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周焰早就得知刺杀一事,也深知周临一党不会留下马脚。过早铲除舞姬中的刺客反倒会打草惊蛇的道理我懂,以身挡刀让皇帝心生愧疚延迟废太子一事我也懂。

只是我不乐意做一个不知形势并随时可能送命的棋子。

即便我利用周焰,但我也未曾让他的性命遭受威胁不是么?

「尹落,」他第一次用名字唤我,「我们很像,所以我替你挡了这场灾。」

我捏着湿了一角的丝帕,咬唇不语。

的确,没有他,我逃不掉。

但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呢?

我沉默地转过身,手腕被他握住。

「破财挡灾,孤的太子妃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语气不复方才的认真。

「殿下的话,我听不懂。」

「是么?」手腕上缠绕的五指渐渐收紧,但明明是我可以挣脱的程度。

「章婕妤那一万两银子,就当是付给殿下的汤药了。」一万两,这次敛财的一大半。

屋内很安静,仿佛能听到我心头滴血的声音。

只是那只手仍旧握住我的手腕,不肯松开。

「章婕妤母家显赫,其余的妃子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千两银子,殿下乃堂堂太子,不会连这几千两银子都要拿走罢?」

身后传来周焰的轻笑声,「孤乃堂堂太子,孤的太子妃想要银子直接向孤开口便是,不会还需要背着孤偷偷敛财罢?」

我气得胸口一闷,敢情周焰早就知道我敛财欲逃的心思!

「一万五千两,这财不知殿下可还满意?」我听见自己生无可恋的声音

 

 

11.

周焰伤势很重,皇帝特许他在宫中调养,待情况好些再出宫。

明面上说太医院圣手众多,方便照顾周焰,实则不过是想监视。

说到底,皇帝还是信不过周焰。

天家父子向来没有什么兄友弟恭。

周焰每日的药都由我亲自取回来煎,一来是为了防止被人下手,二来我想去太医院偷些药材。

自从上次周焰将我从宫妃里讹来的银子尽数收走后,我不禁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周焰此人,善察人心,同他相处时,稍不留意心中的想法就会被他读得清清楚楚。

在被他利用过一次之后,我对他的畏惧与日俱增。

假死逃离这件事我从很早之前就想过,当时莫说是多余的钱银,就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逃出尹府,不过是从一个地狱逃到另一个地狱罢了。

加上当时自己的一颗真心都掏给了池惊墨,他说他会努力考取功名,分家,然后娶我。

他说:「庶出并不代表了所有,我们终能改变现下悲惨的命运。」

后来,池惊墨的嫡兄病死,他承成了世子之位。

当年随口一说的诺言,最终随风而逝,徒留我在原地罢了。

从那时起,我便明白,我所能依靠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假死的药方早已在脑中默背过无数次,我每次去太医院趁人不注意时,都会取下一样放入和荷包中。

算起来,今天只需再取一味药便好。

太医院人来人往,并没有留意到我。

一切都十分顺利,如果在路上没有遇到池惊墨的话。

林心眉是谢贵妃的表侄女,时常会进宫同谢贵妃请安,而池惊墨上完朝后便会进宫等她。

早在未出嫁前,尹贞便时常拿此事刺激我。

「世子见了我也不行礼吗?」我定住脚步,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阿落,我……」池惊墨眼睑下垂,「今日是特地来这里等你的。」

「世子,你我已各自成婚,如此孤男寡女相见,若是让宫内爱嚼舌根之人看见了,日后定后患无穷。」

池惊墨清亮的眸子定定落在我身上,「阿落,你应当很明白,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的太子妃日后将是何等处境。」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你恨我,但我只是想帮你。若是中秋那日他真的死了,你觉得宫中上下会让你活着吗?」

我努力维持着表面镇定得神色,但我无法反驳,事实的确如他所说一般。

但他池惊墨就是为我好么?此时来救我,不过是不想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夺走罢了。

「世子,我嫁入东宫,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生死有命,我愿意顺从。」我垂眸掩下重重哀色。

「阿落,让我帮你好吗?」池惊墨迅速上前握住我的手,抬眼就撞中那满眼深情。

我的确需要池惊墨,即便我有了假死的药,但没人帮忙,我根本无法逃脱成功,而东宫上下皆为周焰的眼线。

至少目前池惊墨还有用处。

「你确定是此处不错?」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切地脚步声。

「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亲自来传话,总不该是骗夫人您的罢?」

「皇后向来与表姑母不和,还是小心为上。」

……

其中一个声音是林心眉,佟意蕙当真是没想过放过我。

还未反应过来,有人伸手揽住我的腰,触不及防之间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下颌被捏着将双唇强势地送来,清苦的药味同凛冽的气息夹杂在一起,搅乱一片天地。

待周焰松开我时,莫说是林心眉,池惊墨都已没了人影。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什么脉象虚弱,内伤未愈,统统都是周焰存心做出来的假象。

一如现在,我虚虚地抓住他的手臂,胸口阵阵起伏,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准备从他身上站起身来。

原本已经虚虚揽着腰的手蓦然一扣,四目相对。

「孤最讨厌杏花了,不好好待在墙内,总想到墙外招蜂引蝶。」周焰眼尾攒着笑意,眸光中却泛着冷意,指腹覆上双唇,轻柔又克制地抹去方才旖旎的痕迹。

「方才陷害我的可是殿下的红颜知己,究竟是谁招蜂引蝶啊?」我伸手去掰腰后的手。

周焰将我的手握住,顺着手腕扣住了五指。「醋了?」

「我哪敢吃殿下的醋啊?」我自嘲地笑笑。

「他说得没错,孤很快便不是太子了。届时,说不定卧病在床,废人一个,谁都可以来骂两声,踹几脚。」

如此凄凉的话周焰仍旧是笑着说的,他好像永远就这一种神情,无悲无怒,但往往这样更让人心惊。

「早日想好改嫁的人,的确情有可原。」腰枝被他钳制住,两人上半身间的空隙被吞噬殆尽,秋日天凉,隔着几层衣衫仍旧抵挡不住炙热的体温。

「孤不怨你。」

薄唇贴着耳垂将那四个字送入耳中,烫得我身子一怔。

明明周焰只是在作戏,我的脸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当是要与殿下共进退的。」我借笑掩饰自己杂乱的思绪。

最后一丝能借用池惊墨的希望被周焰亲手掐灭,想必池惊墨会认为我故意在他面前与周焰这般。

方才我与周焰深吻一事林心眉必然也看见了,自然会认为佟意蕙是故意让她撞破给我机会让她难堪。而佟意蕙随后便会知道我与她的心上人浓情蜜意,往后只怕会更加费尽心思刁难我。

若说周焰今日好心出手帮我,倒不如说他亲手将我的退路全部堵死了。

他想要我同他一起沉沦在深渊之中。

同周焰往回走时撞见急匆匆赶来的侍卫梢青,他见了我后欲言又止。

周焰回头瞥了我一眼,「太子妃不是外人,有话直说便好。」

梢青点点头,「三王爷手下的人在运盐时遭遇匪寇,如今陛下大怒,特令三王爷速速派人寻回,不得让那批盐流入黑市。」

周焰脸色平静,眼底未掀起半分惊讶。

「之前运盐一事一直由殿下负责,皇上让殿下去御书房共同商讨对策。」梢青说完准备上前接过我的手推周焰前去御书房,只是还未走出两步就被周焰制止了。

「有劳太子妃了。」梢青收回目光,朝我颔首。

我只默默地推着,周焰明摆着是不想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行至半路时,他忽然回头看我,一脸认真地问我:「你认为孤举荐他去追讨官盐如何?」

这个「他」指的是池惊墨。

 

 

12.

我目送周焰进御书房,在外面等着他出来。

不是我不想走,只是方才来时周焰就在宫人面前演出了我不放心他的身子硬要跟来的好戏。

那戏真到皇帝跟前的红人都忍不住说了句「太子与太子妃当真恩爱」。

导致我如今站在御书房外,走是走不得,站却是站到腿脚酸软无力。

东宫太子妃?

分明就是周焰的贴身宫女!

门一开,我便慢慢地挪动身子朝周焰走去。

仔细一看发现他身后跟着三皇子周临,脑中忍不住浮现上次以牙还牙的场景,极力地压着上扬的嘴角。

「何事笑得这样欢?」周焰语气里带着宠溺。

只见身后的周临脸色瞬间青黑,露出的一截颈部青筋突起。

「皇兄和皇嫂甚是恩爱,实在是羡煞旁人。」周临脸上的笑意十分勉强。

周焰则眉眼舒展,笑如和煦春风,「皇弟可是同孤同一日得了美人,何须羡慕孤?」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让周临的脸色更加难看,若不是碍着在御书房前让皇帝看去不好,只怕早就发飙了。

「皇嫂每日尽心尽力地照顾皇兄,就连来御书房都亲自推皇兄过来,感情如此深厚,与皇弟我那般的自然是不同的。」周临直直地朝我投来目光,仔细地打量着。

「过几日皇兄便要去追查官盐的下落,独留皇嫂一人在京中,只怕皇嫂会日日挂念,这可如何是好啊?」周临的眸中阴戾翻滚,一字一句仿佛要冲上前将我撕碎。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周焰,不是在周临的监管下丢了官盐,为何如今却是要周焰去追讨?

不管我愿意与否,如今我所能依仗的,唯有周焰。

若他真被离开京城,我不敢去想周临会对我做些什么。

毕竟我于周焰而言,只是一枚棋子。

不等周焰开口,我便迅速接了话,「殿下身子虚弱,怎可长途奔波?」

我满眼担忧,泪珠就这样从眼内涌出,滴落在周焰的手背上。

我当真是担忧……我的小命。

如今若想不死,我就必须死死地抓着周焰不放。

「殿下可要带我一同去,旁人照顾殿下我不放心!」说着,我的泪珠断线一般不停地掉落。

周焰轻笑一声,温声哄道:「孤是去办正事,你跟着去成何体统?」

「我不管。太医也说了,殿下这条命从阎王那里抢回来实属不易,如今还要去和匪寇打交道,要我如何放心?」我扑入他的怀中,将泪水悉数蹭在他的衣袍上。

周焰低下头来,略微严肃地低声道:「此处乃御书房,不得这般胡闹。」

我闻声一怔,五指绞紧周焰的衣袍,我竟中了他的计!

果不其然,身后随即传来周临的声音:「都怪我,若不是京中调查皇兄遇刺一事难以分身,加着皇兄又最熟悉官盐押送一事,父皇才会让皇兄前去追讨官盐。」

「我深知皇兄身子不好,皇嫂尽管跟过去便是,我定会向父皇求情,让父皇答应此事。」

周焰立刻收回方才假正经的语气,轻叹一声,「连三弟都来为你求情,如此这般人尽皆知,你满意了?」

周焰并无半点责怪的意思,听起来倒乐在其中。

旁人或许以为是能和新婚妻子浓情蜜意心底高兴,但我知道,周焰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这下好了,能有人替他挡刀了。

 

 

13.

皇上下令周焰明日便要启程,我趁机连夜收拾了细软,准备半路逃走。

周焰旧伤未愈,匪寇又皆是亡命之徒,与其交涉必定凶多吉少,更何况官盐被劫之河东乃匪患最凶猛之地。

池惊墨也随行同去,但并非是周焰举荐,而是周临提出的。

看来皇帝和周临二者都对太子易位迫不及待了。

因着要赶路,马车疾行,不到一个时辰我便头脑昏胀,好几次因为颠簸险些扑到了周焰怀中。

周焰看着我强撑精神的样子不禁弯起了嘴角,「此药有助于缓解晕症,服下睡一阵会舒服些。」说着,他从袖内拿出了一个白玉瓶递给我。

我假装闭目养神,没有接。

周焰轻笑出声来,「怕了?」

我双眼一睁,「殿下几次三番捉弄我,让人如何不怕?」

周焰也不恼,一副哄小孩循循教导的语气:「孤不过是想替你练练胆子,毕竟,好戏可都在后头。」周焰打开玉瓶,往自己嘴里喂了一颗,「没毒。」

才说完,马车又再次剧烈地颠簸。我胃里顿时一阵翻涌,酸水一路灼烧反上喉咙。

尽管如此,马车仍未慢下来。

我双手紧紧地抓着车壁,努力地维持着不变的姿势。

再抬眼时,周焰已经将白玉瓶递到眼前,眉梢被笑意压弯。

周焰的五官渐渐模糊,若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不是被周焰害死,反倒先一步活活因赶路累死。

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将药吃了。

服下药后很快就得到了缓解,同时眼皮渐渐沉了,我索性就靠着马车入眠。

渐渐梦醒时发觉有人在拍我的肩,因着实在是太困,甩开准备继续睡。

「再不醒到时候又被人抓去了可别又怪孤。」温热的鼻息扑在耳边,酥酥痒痒。

我瞬间清醒过来,猛地抬头,直接撞上了周焰的下颌。

「你在谋杀亲夫一事上倒是很有天赋。」周焰缓缓抬起手揉着自己的下颌。

我这才发现此时的我正紧贴着周焰的胸膛,右手甚至伸进他的衣襟,隔着一层内衫感受着体温。

我明明是靠着马车睡的……

「我怎会……」我实在说不出后面半句。

「路上颠簸,你又睡得正熟,扑过来了也没醒,还……」周焰眸光下移,停留在衣内的隆起上。「抓着孤不放。」

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收回手,从他怀里离开。

「冒犯殿下了。」

「如此太子妃就觉得冒犯了,日后更冒犯时又该如何啊?」

马车忽地一停,我又实实撞回他的怀里。

周焰闷哼了一声,我这才想起他背上有伤。

「殿下的伤还好吗?」我侧身去看他身后,并无血迹,但又担心伤口才裂开,秋日衣物多,一时难以发觉,于是伸手去解他的外衣查看伤势。

周焰并未阻止,只是偏过头笑着问我:「怎不说冒犯了?」

我脸一热,回眸瞪他。

偏生撞见进马车通知停止赶路的侍从。侍从见状当即便误会,急急忙忙退出马车外,声音极其不自然地说道:「殿下、太子妃,如今天色已暗,池大人让我们停下扎营休息,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周焰笑眼扫过我,自顾自地结着外袍,「孤知道了,现下孤与太子妃有些不便,待营帐搭好再来通知我们。」

果不其然,殷红染上洁白的内衫。

我迅速地替周焰上好药并远离。

周焰与我的马车外不时地有人路过,并且目光里带着警惕。

池惊墨也不复昔日纠缠我的深情,似是刻意地与我保持距离。

荒郊野岭,又远离京城,随便捏造些证据说是匪寇得知了消息欲先发制人便能蒙混过关。

反正只要人全死了,只剩池惊墨一个,他说什么都是真相。

至于我,恐怕在权势地位之前,我始终是要被他牺牲的一个,从前是,如今亦是。

但再也与我无关,因为今夜,这些权势的争斗与我,不会再有联系。

我将细软都换成了容易携带的金叶子装在腰间的荷包内,届时只要趁乱逃走便好。

夜色渐浓,假借方便混入远处的树林中。

贸然提出只身前往太过让人怀疑,我提出让婢女跟我前去。

我以怕黑为由让婢女走在前头,在渐渐远离扎营处时我猛地朝她颈后一击将她击晕,随后 轻手轻脚地将她安置在一旁。

正准备撒腿开逃时,有什么物件抵上后背,隔着层层衣物仍能感觉到刀刃的锋利。

 

 

14.

热风贴耳而过,「不看完再走?」

熟悉的气息将我包围,我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发现周焰正贴在身后,暗刀在背,话语仍旧温柔。

我早该想到这人的腿疾早已痊愈,又或是,从未伤过。

「你想如何?」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嘘——」他手指封住我的唇,身后的利器被他收回,带着我转身。

只见不少蒙面黑衣人提刀闯入营地,见人就杀。

众人猝不及防,许多还未拿起兵器就被一剑封喉。

不到片刻,营地横尸遍野。

远处的火光随风变换,将黑暗中的杀戮照的一清二楚。

「太远了,看不清楚,走近些看。」说着,周焰搂着我腾空而起,足尖点着树梢,落到梢近的树枝上。

我看着池惊墨将随行的侍从统统杀死,而正在浴血奋战地的侍从双眼睁大,死前都不明白自己被主子亲手杀死的原因。

鲜血顺着刀刃留下,一地殷红。

池惊墨提着刀走向了马车,双眸尽是杀气。

「你的武功可是他教的?」身后的周焰忽地开口。

我不明所以,只浅浅地应了声。

「尽学些三脚猫功夫。」他开口嘲道,「连身后有人都未曾察觉到。」

我垂眸不语,当初让池惊墨教我不过是为了防身,避免郑容霜和尹贞派人为难我。周焰今夜有心阴我,我自然是防不胜防。

「孤教你些有用的,」说着周焰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副弓箭,握住我的手搭上弓。「用心些。」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周焰已经搭上了箭,而箭尖直指池惊墨的后脑,而此时的池惊墨正准备掀开马车帘子。

「专心,注意瞄准。」周焰的脸贴过来,双眸微微眯起。

秋夜风凉,偏生我的脸被周焰捂得丝毫未曾察觉到。

「看靶,别看孤。」墨色的瞳孔朝我移来,随即又转向池惊墨,双手被他握住,箭尖移向池惊墨的后颈。

池惊墨掀开帘子,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面露惊恐,迅速开始环顾四周。

同时,周焰低声说着:「右肩继续用力,将扣弦的三指迅速张开。」话音刚落,箭飞速朝池惊墨飞去。

箭穿破他的后颈,热血四溅。

他震惊地低头看着穿破自己喉咙的箭,嘴角溢血跪坐在地上。

我胸腔猛烈地起伏着,唇干舌燥,有些无措。

我没想到周焰竟然让我陪他一起杀了池惊墨,我看向他的目光布满惊恐。

周焰满意地漾着笑容,「你倒是好教。」

他自然看出了我的不安,「尹落,别手软。你要走,必然要先除去他。」

周焰说得不错,池惊墨能牺牲跟随他多年的侍从,自然就能牺牲我。

「已然深秋,蜜蜂蝴蝶就不该活着。」周焰冷冷地扫过血泊中已经断气了的池惊墨。

很快,又有一批人从树林里冲出来,而他们的目标则是那些蒙面黑衣人。

他们的穿着一看便知道是匪寇,真正的匪寇。

而这正正是周焰留的后手,趁机将周临派人的人全部清除,并且还能借此机会失踪,养精蓄锐。

恐怕所谓的「匪寇将官盐劫走」也是周焰的安排。

「再练练?」周焰将我唤回神来,弦上早已搭上了新箭,而箭尖正指着其中一个蒙面黑衣人。

「学会了就放你走。」

我转过脸看着他,心里很是疑惑。

「我信不过你。」

周焰的眉眼舒展开来,细长的凤眸如天上的弦月。「可你如今只能信我了。」

紧接着,那双宽大的手紧紧地将我的手包围,浸入杀戮之中。

待黑衣人被杀尽后,周焰令人将尸体堆在一起,连同营帐包袱一同烧了个干净。

领头的匪寇顶着还未干涸的血迹好奇地看着周焰身旁的我,忍不住打趣道:「主上何时多了这般佳人?」

「正同孤闹和离呢。」周焰眼眸闪烁,笑意藏在眼底。

我清咳一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示意周焰别乱说话。

「夜深了,早些处理完上山罢。」周焰不再打趣我,双手负在身后朝山上走去。

我连忙跟了上去,「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周焰低头含笑,「想开铺子么?」

我再次被他说中了心事,抿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脂粉铺?药铺?」他见我不应他,继续追问着。

「药铺。」良久我才缓缓开口。我对医术不算精通,只是略懂一些。毕竟从前在尹府,日日要防着人害我。

原本我是打算拿着从中秋家宴里收的贿赂买间铺子,再买些地日后种药材。届时再请个精通医术的郎中到铺子里,顺带还能学学医术。

可最后银子统统到了周焰手中。

「孤在翼州还真有几间药铺,你挑一间,就当是孤对你的补偿。」周焰蓦然转过身来,墨瞳此刻如澄澈的清泉,难得地没有掩盖情绪。

今夜周焰的一连举措都让我不明所以,与往常需要我细细揣测不同,今夜的周焰仿佛是将自己的一颗心明晃晃地放在我眼前。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人手足无措。

「殿下今夜不像殿下了。」我在他的注视下略艰难地开口。

「毕竟孤是头一回大发善心。」

「你放心,孤若想监视你,还用不着这样的手段。」他又道,像是在极力说服我接受他的好意。

「殿下的手段我深有体会,这点我自然是明白的。」我看着周焰难得认真的神情,忽地想笑。

「所以还不点头,莫不成是舍不得孤了?」他眉眼一弯,但笑得有些牵强。

「那我先谢过殿下了。」才说完,酸涩便涌上心头。

 

 

15.

周焰第二日当真送我下山,并让人将我带到城中的一间药铺里。

药铺里请了一对夫妇打理,其中男子郭誉是郎中,一般负责看诊,而他的妻子穆韵则负责抓药。

我将周焰给我的关于药铺的屋契以及账本,并谎称自己是从前东家的女儿,父亲过世,药铺由我接手。

二人核对了我手上的账本以及屋契,证实我所言不假。

郭誉夫妻为人老实淳朴,对我的到来并没有半分敌意,反倒十分热心地带我熟悉药铺的一切。

我每日都会到药铺里帮忙,闲下来时就会让郭誉夫妇请教药理。

日复一日,我再也没有见过周焰。

不知为何,每每清晨醒来,我都会望着帐顶发呆好一阵。

没有尔虞我诈的日子竟让人从心底透出失落来,甚至开始怀念从前。

许是曾经工于心计,一时还适应不了安稳的日子。

太子一行在前往河东的路上被匪寇埋伏、死无全尸的事传回了京城,听闻圣上得知后哀痛不已,一连几日都茶饭不思,下令让人彻查。

随后三皇子周临被人揭发,先前太子坠马、中秋遇刺,甚至是丧身路途全是周临一手策划。

证据确凿,周临一党被贬为庶人,禁足一生。

而彻查周临一党的事被交由了五皇子周潜,周潜为冷宫弃妃所生,若不是此事,恐怕连皇帝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周潜处理政务的能力比起先太子周焰毫不逊色,行事手段雷厉风行,才受重用便替皇帝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情。

朝堂上不少老臣认为如今朝堂动荡不安,应尽早再立太子。

而周潜是为数不多的适宜人选。

周潜被封为太子的消息传到我耳中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我这才明白为何周临那样行事莽撞的人也能三番五次让周焰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因为他不过是周潜用来借刀杀人的刀,那些陷害周焰的计谋恐怕是周潜故意让人献计,而事成之后,只需将埋在周临身边的棋子出来揭发,周潜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一石二鸟,当真是妙计。

周焰或许早就察觉到了周潜的诡计,而如今假死,或许是在养精蓄锐罢了。

不过,周潜如此谨慎,看到那一堆烧焦的尸体后当真会相信周焰已死吗?

「生意这般冷清,不是要将这铺子败光罢?」熟悉的声音将我唤回神来,我闻声望过去,正对上周焰含笑的双眸。

「你怎地来了?」我目光不自觉地往他身后移去,「伤……可好些了?」短短的几个字说起来却格外的别扭,还险些咬了舌头。

「好全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亲眼看看?」周焰凑上前,脸上笑意更浓。

「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过来,可别把眼线带过来了。」我别开眼,环顾一圈仔细地查看是否有可疑的人。

周焰没反驳我,压低了话音:「最近可有接诊过症状相似的病患?」

我摇了摇头,「为何这样问我?」

周焰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继续说着:「近些日子附近的村庄疫气盛行,染上者发热腹泻,体弱者不日即亡,更有甚者,覆族而丧。若近日有类似病症前来求医,需万万小心。」

我没想到周焰特地前来就是为了让我小心疫气,心头最柔软之地被轻轻触动。我压下心脏即将破腔而出的欲望,「为何突然瘟疫横行?我们初到河东时为何未曾听到半点消息?」

「有人有意而为,自然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周焰眸色渐暗,「我们在上游一带发现有几句腐烂的尸体,仔细检验后发现死了有些时日了,皆因患疠疫而死。而此症两个月前爆发在百里外的禛城。」

看来我之前的顾虑的多余的,周潜很明显就猜到周焰可能假死,因此不惜散布瘟疫,让整个河东给周焰送葬。

「那你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瘟疫一旦散布开来,郡守上报朝廷,周潜定会借机封锁河东,届时周焰等人就插翅难飞了。

「太迟了,如今离开河东处处设官兵排查。山上不少人早已染上疫症,且不说安置不便,如此声势,定会被人怀疑。」周焰摇摇头,敛尽笑意。

「如今之计,唯有——」

「研制出医治疫症的药方。」我同周焰同时开口。

四目相对,我在墨瞳中看到自己的笑颜。

「我会尽力的,与郭誉他们一起。」我也不知自己为何有底气说出这话,但我无比坚定。

此时我才明白,我这段日子怀念的并不是从前勾心斗角、为保住性命使尽手段的日子,而是,我想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

周焰说得不错,我与他的确很像,在危险重重的地狱里过着看不到尽头的日子。他将我送上去,一个人独自继续闯荡。

我又怎能弃他于不顾?

研究出药方,解救瘟疫笼罩下的河东百姓,人心所向,周焰才能「复活」。借着民意,才能逼周潜退位。

「尹落,你没必要做这些,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周焰眉心微锁,他头一回在我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抗拒。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你也要。」

周焰眉间被笑意抚平,「我好不容易大发善心一回,就这么……不领情?」

「我想我会更想领公子的另一份情。」说完,我迅速转身走回药铺,脸热得可怕,总不能让周焰看到我这般。不然,日后定少不了打趣我。

轻笑声从身后传来,随即是渐渐变弱的脚步声。

疫气顺着河水传播,民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传十、十传百。

周潜势必会趁机封锁河东,甚至不惜以为防疫症散步为由舍弃河东。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同郭誉开始接治病患,开始通过病症了解此次厉疫。

但封锁河东的日子比我们想象中来得要快,除官员外,所有百姓严禁离开。

河东人人惶恐,谣言四起,各说纷纭。

 

 

 

16.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人烟稀少,哀声户户可闻。

我与郭誉夫妇救治病患日夜不停,不知是何处传出了风声,越来越来的百姓到药铺前求助。

药铺里的药材眼看着就要消耗殆尽了,但我们推演出的药方却始终不能治愈患者,只能暂时延缓病症。

许是因为几日未阖眼的缘故,我给患者送完药后便觉得双腿虚浮无力,整个人摇摇晃晃撞入一个怀抱中。

身后的手虚虚地搂着我的腰,凛冽的气息将我包围。

「拿命替人看病可不好。」我抬起头,正对上周焰担忧的目光。

「只是有些疲惫,并无大碍。倒是你,怎么又来了?」我侧过头,发现周焰身后多了好些人,肩上都扛着东西。

周焰顺着我的目光回头,「听说有人快把药铺败光了,特来施以援手。」

「好意我谢了,此处病患众多,你们将药材放下就快些走,省得过了疫气。」说着,我双手抵上他的胸膛。

「当真是个没良心的,才来就赶我走?」

我笑道:「不敢,只是此处人来人往,又多是染上疫症之人,总归是不大安全的。」

周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那你万事多加小心。」

说完,周焰收回手,转身让手下将药材放好。

我看着如此果断离开的周焰,心里有些闷。

不过情绪细微的波动很快就被忙碌冲散,郭誉已经改良了药方不下十次,仍旧毫无进展。

我和穆韵打算让郭誉专心研究药理,照顾病患以及熬药一事就由我们来做。

但万幸的是当晚郭誉的最新的药方有了显著的效果,才感染不久的病患喝下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便有大好之势,而重病患者则得到了明显的改善。

郭誉夫妇打算今晚连夜观察患者服药后的症状,我本想同他们一起,但穆韵却将我推回了房间。

「姑娘已经快三日没合眼了,可不能熬坏了身子。外面有我和夫君就成!」还未等我开口,穆韵就先一步关上了房门。

我借着透过窗纸的光将蜡烛点燃,待烛光将房内黑暗驱尽后,我看见了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周焰。

脑中不禁又想起今日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如今怎么竟沦落至潜入姑娘闺房了?」

周焰闻声睁眼,嘴角微微上扬,「孤来太子妃的房中,有何不妥?」说着,周焰长臂一伸将我拉入怀中。

「药方有了很大的进展,想来不日便会解救河东百姓于厉疫。」我忍不住向周焰透露这个好消息。

周焰有些敷衍地朝我颔首,低低地应了声。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惊喜?」我拍了下周焰的肩,表示对他的反应感到不满。

热风吹至耳旁,「花前月下,你同孤说这些,是否无趣了些?」

我推开周焰,发现他双眸尽是兴味,这才反应过来周焰想必是早就得知了消息。

我就不该信他的话,郭誉夫妇必定也是他安排的。

如今想来也是,我接手药铺以来诸事顺利,半点棘手的事都没遇到。

「太子殿下的心机让人害怕。」

「你且说说,如何可怕?」周焰贴过来,两人衣物摩擦的声音同呼吸声交杂。

双唇微微张开,话音还未从喉咙里发出便让他衔住了唇,凛冽的气息入侵属地,冬日生凉,炽热的鼻息将浑身烧热。

我埋他胸前大口地喘着气,隔着衣衫捏他的手臂,因着带着嗔怨,下手算不上轻。

「等开春,孤便要带兵去京城。」

「小蛮,孤想你同孤一起。」

 

郭誉的药方对厉疫有奇效,原本死气沉沉的河东迎来了一个充满生机的新年。

我与郭誉夫妇将药方写下来发放给百姓,先太子周焰死而复生拯救河东百姓一事就这样传开了,对比封城仍由百姓自生自灭的周潜,周焰成为了民心所向。

可没过多久,我们没能等来皇帝下旨接周焰回京的旨意,而是先等到皇帝驾崩,太子周潜继位的消息。

周潜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地除去了皇帝并完全无视河东先太子一事。

太心急会给自己落下把柄,周潜如此迫切地除去了皇帝,更让周焰多了一个讨伐的理由:圣上明明身子康健,为何会突然驾崩?

而周潜也并没有打算放过周焰,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指明先太子已死,而河东之先太子只是反贼造反的理由,并下旨发兵河东。

尽管周潜心机不输周焰,但他算错了一件事,周焰居东宫之位多年,部署之深,无人能猜。

周潜的军队连连败退,不到半年,周焰领兵逼至京城之下。

京城固若金汤,若想强攻,至少不下三个月。

但周焰却没有半分苦思忧虑的样子,想来是早就想好了攻城的法子,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法子竟和佟意蕙有关。

那日佟意蕙打扮成普通妇人模样只身来到军营外,她说她能让在夜里打开城门让士兵入城,因为她的父兄正正是守京城北门的将领。

她同周焰对视时双眸满是爱意,让人看得心里发酸。

她说:「阿焰,我自情窦初开时便将一颗真心交予了你。你可知……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有多痛苦?」

「阿焰,你只需信我便好。」

「阿焰,我不想做什么太后,我只想做你的妻子。」

……

手在袖口下握成拳,看着佟意蕙「趁火打劫」的样子我心底泛起阵阵恶心。

但更令我恶心的是,周焰都一一应下了。

我看着眼前满目柔情的男子,只觉得陌生。

佟意蕙交待清楚开城门的具体时间后仍旧不肯离去,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周焰搭着话。

我看着眼前的男女只觉得泪水烫得眼疼,正打算找理由告退时周焰将目光缓缓移过来。

「天色不早了,尹落你送她回去。」命令一般的语气。

我忍着泪水,应了声「好。」

皇位面前,一个庶女根本不值一提。

「有劳了。」佟意蕙朝我投来得意的眼神。

 

周焰攻城那日,军营中之余几百士兵。

我留下一封信后离开了军营,骑马往京城反方向飞驰。

不知过了多久,马也渐渐显露疲态,我抬头看了眼即将披上夜色的天空,不知周焰是否一切顺利?

我停下原地生火,将从军营里带走的鸡烤了充饥。

炭火让美味在鼻尖萦绕,正准备开吃时却被不知道从何处伸来的手夺了去。

我回过头去看抢食的人,铠甲上的鲜血因着疾驰被吹干,从血迹覆盖的程度来看,今日应该战绩满满。

「陛下不在宫中吃山珍海味,还跑来抢民女的食物,是否不妥?」血腥味扑面而来,我不禁捏住鼻子。

周焰眸中闪过一丝怒意,「我在宫中厮杀,你身为我的妻,却临阵逃脱,究竟是谁过分?」

「你的妻在宫中,腹中正怀着你的骨肉。」我忍不住笑了出声,刚准备后退时被他一把抓住。

俊美的五官在眼前放大,笑容里透着危险,「好啊,敢情倒是你将我玩得团团转啊。」

「分明是你故意拿佟意蕙气我。」我伸手去戳他的脸颊,「若不是那天我恰巧探了她的脉象,我早就……」

「早就如何?哭着鼻子来求我不要抛弃你?」周焰眯起双眼,朝我抬了抬眉梢。

我那日当真险些信了周焰和佟意蕙,只能说不愧是从小浸在算计里的人,演得让人难以分辨真假。

那日我送佟意蕙离开,她脚底滑了下,尽管佟意蕙脸上十分镇定,但双手却不自觉地覆在小腹上。

我不禁生疑,于是假意上前扶她,顺势探了探她的脉象。

佟意蕙很快就抽出手,并对我冷嘲热讽了一番,殊不知自己早已将弱点暴露无遗。

而周焰更是混蛋,故意气我,气完还让我自己去查出真相。

佟意蕙腹中的胎儿不足四个月,绝不是先帝的遗腹子。而能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出城引周焰上钩的,唯有一人——周潜。

之前佟意蕙假意倾心周焰,未必不是为了靠近周焰进而试探周焰腿疾真假。

而先前她故意让林心眉发现我与池惊墨私会一事自然也能说得通了,分明是想挑拨周焰与周临两方关系,加快周临陷害周焰。

佟意蕙与周潜想必也对周焰的军队十分头疼才出此下策想要一网打尽,若周焰当真上钩了必定会带着大部分兵力从京城北门入京顺势攻城,而他们只需埋伏在四周一网打尽即可。

现在看来,他们应该被周焰反将一军。周潜若想将消灭周焰的军队,必定要在北门布下重兵。这样一来,其余的城门兵力减弱,周焰只需重兵攻打其中的一个城门即可。

但正因如此,周焰必定要带兵前往北门让周潜相信他真的上钩了。

若军队主力不能攻城及时赶到,周焰可能就会……

我不敢去想这个后果。

我之所以会停下来,是因为我相信他一定追上来。

毕竟他可是能算尽一切的周焰啊,怎么可能会输?

「呵,」我轻笑一声,「现在是谁急急忙忙地追上来,一副生怕我跑了的样子。」我捂着嘴笑个不停,「噢,原来是陛下你啊——」

周焰将烧鸡送到我嘴边,「少说话快点吃,夜路不好走。」

「走去哪里?」

「一辈子不能逃走的地方。」 

「有这个地名吗?」

「有啊,我们的家。」

家,真的是一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字。

独自在复杂的世间摸爬滚打这么久才发现,原来真的会有人爱我,原来我也能有个家。

 

 

周焰番外:

  周焰坠马落下腿疾之后,原本阿谀奉承的人纷纷换了副嘴脸。

  朝堂,皇宫,原本就是势利的地方,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未曾想到害他的人竟是冷宫卧薪尝胆十数年的周潜。

  也罢,那他便顺势演出假死的好戏,让他们斗完再来收拾残局。

  可偏偏出了变数——尹家替嫁的庶女尹落。

  周焰本想着利用假死将庶女杀人灭口,毕竟尹家早就投靠了老三,他从不养别人的眼线。

  但却未曾想到尹落竟一把搅了大婚,还将自己的嫡姐与老三丢尽了颜面。

  有趣,当真是有趣。

  小小庶女心机颇深,胆子也大,新婚之夜不洞房花烛一身红衣在外头买醉,敢情真把他当成是废人一个?

  周焰活了二十年,投怀送抱的女子数不胜数,醉倒在他怀里的却是头一个。

  他看着枕着自己手臂的尹落,醉意让两腮染上浅绯色,同方才假扮无辜相比倒多了几分娇憨。

  周焰嘴角扬起一抹微小的弧度,将人带回房中。

  好不容易来了个乐子,可别死太早。

  翌日,佟意蕙故意借头昏为由倒在他怀里,为的就是试探他双腿是否真的废了。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佟意蕙的假意倾心却被尹落信以为真了。

  娇软的身子就这样跌撞入怀,两瓣樱唇一张一合,尽说些荒唐至极的谎话。

  尹落的演技算不上完美,但他却被她逗笑了。

  也罢,不假死看着她演戏好像……也还不错?

  父皇唤他去御书房,说的话与政事半个字沾不上边,反倒是一直旁敲侧击他的身子如何。

  毕竟谁会想要一个双腿无法直立的继承人呢?

  皇位之下,向来堆满白骨,不踩着别人的肩往上爬,就会被人拉下无边地狱。

  周焰心思郁沉地走出御书房,才走到御花园就看见了尹落与昔日的情郎拉扯。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红杏出墙」,却未曾想到又听到了编造一些同自己有关的「谣言」。

  不知怎地,周焰听完后竟觉得心底有些燥,再看尹落,脸不红心不跳地,还能顺势出手教训一番人。

  周焰觉得自己一直都在座上观戏,直至她开口将老三送去南风馆之时梢青不经意间说了句「头一回见殿下对人这般纵容」,他才有些如梦初醒,自己好像当真对尹落上心了。

  但尹落却是个没良心的,一心想着敛财离开,丝毫没察觉自己已步入了被悉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他挡下刺客那一刀时,阖眼的前一瞬看见尹落热血之下震惊的双眸。

  到底还是太蠢,若没他护着,日后又该怎么办呢?

  醒来时察觉到有人在探自己的脉象,周焰警惕地从眼缝中观察,发现是尹落时心中竟有些窃喜。

  同时周焰觉得好笑,自己在吃人的宫中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头一回对一个人的真心产生了期待。

  但回应他的只有防备和恐惧。

  他收走了她借中秋家宴所敛的银子,又趁乱吻了她,最后还将人拐到了河东。

  那日夜里他没忍住,暴露了自己,握住她的手教她杀人,最后还是将人放走了。

  昔日运筹帷幄的太子周焰,如今在感情面前却连自己都看不透。

  可笑,又可怜。

  在周焰马不停蹄赶到尹落面前的那一刻,看着她在药铺门前发呆,他站在不远处松了一口气,待到胸前的起伏停止后,他才缓缓朝她走近。

  大概是前半辈子算尽人心,上天为了惩罚他,让他在尹落面前只剩下无尽揣测,小心翼翼。

  万幸的是,她心里有他;不幸的是,她要陪他一起。

  打仗,总归是没有百分百胜算的。

  因此,在佟意蕙假意献策那日,他承了她的意,尹落也信了。

  他索性再激她一把,将人激走。

  毕竟攻城那日,他带少量士兵入城,面对周潜布下的重兵埋伏,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成王败寇,若是输了,他不想连累了她,无底深渊,他一人往下跳足矣。

  攻占京城那一刻,他匆匆吩咐完便急急地往城外的军营赶,不出他所料,她真的走了。

  在追上她的时候,他将解释的话在心底练习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说错说漏,她不信他。

  但他未曾想到的是,她早就知道了他的部署,所谓离开,不过是在报复他未将真相全部说与她听。

  好不容易追到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开了。

  深宫人心隔重山,幸得所爱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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