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年是一个神奇的年份,这一年,有两位影响我们几代人课本的大咖出生了。
第一位叫卡尔·马克思,这个蓄着大胡子的德国人留下了《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等精品课程,专治各种不服考的文科生;
第二位就是徐寿,他翻译了门捷列夫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孜孜不倦地将西方经典化学著作引入中国,给未来的理科生们当头一「背」。
1818 年,清嘉庆二十三年,康乾盛世刚过,正经的封建时代,也可以被笼统地称为「古时候」。就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留着长辫的徐寿却能跟现代化学搭线碰头,让人不得不好奇他的身世和教育背景。
小地方的穷小子
清嘉庆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二日(1818 年 2 月 26 日),徐寿出生于江苏无锡县社岗里。那时候的无锡可没有今天那么风光,能踩着大片省会城市挤进「万亿 GDP 俱乐部」。在当时,无锡只不过是江苏的一个普通县城,《清史稿·徐寿传》就直言不讳地说徐寿「生于僻乡」。也难怪,那时候没有高铁、飞机,离着首都北京 1000 多公里的无锡,能不偏僻吗?
再说家境。
徐家是地道的农民家庭,贫穷对他们来说就是世袭的铁帽子。直到徐寿祖父徐审发这一辈,情况才稍微好了点。徐审发也是农民,也种地。但他知道,光种地,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因此农忙之余,他也做商贩,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积攒出了家底。
家境好了,徐审发就开始做战略投资——让儿子读书,徐寿的父亲徐文标也就成了徐家第一位读书人。
徐寿出生的时候,父亲是一边读书一边经商务农,家境倒也说得过去。
变故发生在徐寿 4 岁那年。
那一年,徐寿的父亲徐文标因病去世,年仅 26 岁。顶梁柱塌了,家境也就一落千丈。当时徐寿还有两个妹妹,徐母不得不一人独自将三个孩子拉扯大。
徐寿的父亲是个正经的读书人,他「明理学,行座不苟」,并且一直坚持「力田读书」,也就是一边务农一边读书。受家庭影响,徐寿也喜欢读书,最初他也是奔着科举考试去的,读的都是四书五经、八股诗文。虽然有些死板,但好歹给徐寿打下了不错的文化基础。
除了读书,徐寿还有个非常不正经的爱好——做手工品,这个爱好跟徐寿的老家无锡有关。
无锡是南方典型的鱼米之乡,同时也是远近闻名的手工业之乡。那里有许多能工巧匠,他们留下了惠山泥人、无锡刺绣、留青竹刻、宜兴紫砂等一系列手工艺领域的国粹。
这种风气也影响了徐寿,他也是从小就爱好工艺制作,同乡华世芳在《记徐雪村先生轶事》中说他是「少好攻金之事,手制器械甚多」,但在当时,读书没有理科一说,学好四书五经可以通过科举当上官,这是一条阳关道,大家趋之若鹜。反观学好手工有什么用处呢?顶好的结果是,在当地混出点名气,吃上一碗手艺饭,还得经常遭人冷眼。
学四书五经和手工的差距明摆着,然而徐寿可不管,他就是爱好这个,谁都拦不住。
但那时候徐寿还不能离经叛道,家庭的耕读氛围、父亲的遗愿、母亲的期盼让他没办法甩开膀子去做手工。
那时候还没有晚婚晚育一说,徐寿在高中生的年纪就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为了养家糊口,他一边务农,一边做点小生意。同时,他还得读书,准备参加科举考试。
考不上的秀才
照常理来看,徐寿这样的人肯定是个学霸,考功名应该如烹小鲜。
可现实却总是打脸的,徐寿「学而优则仕」的理想在第一步就卡了壳。
这里给大家普及一个知识点:
清代的科举制度包括四部分,分别是童试、乡试、会试、殿试。考中者分别可以称为秀才、举人、贡士、进士。
这就好比是闯关打怪游戏里的级别一样,秀才算是「青铜」,最容易考;进士就是「王者」,考中的人凤毛麟角。
徐寿最后的级别是什么呢?——童生,凡是参加过童试又没考中的,都叫童生。也就是说,徐寿连个青铜都不是。
这样看来,徐寿的确不是学霸,而是学渣。学霸总是相似的,学渣却各有各的不同。徐寿这个学渣心里苦啊,他除了学习,还要挣钱养家,还要外出做生意,最关键的是,他爱读书但不爱科举啊!
其实这也怪不得徐寿。在清代想当秀才可没那么容易,难度大不说,还特别费时间,所以那时候 7、80 岁的童生多得是,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广东三水考生陆从云。
徐寿 8 岁的时候,陆从云去北京参加会试,把在场的考生和考官都震住了。原因很简单,陆先生那时候都已经 103 岁了。这位老爷子在 100 岁的时候才过童试,当上青铜。他从雍正时期开始考起,连着熬死了雍正、乾隆、嘉庆,这才混上进京参加会试的名额。
最后,他到底还是没考中进士。这下就连道光皇帝都看不过去了,觉得老爷子太不容易,破格赐给他国子监司业衔,协助祭酒主管监务。实际上也是意思意思,老爷子连走路都要人扶,也不可能走马上任。
刚刚说了考秀才费时间,此外跟咱们小时候动不动背诵全文相比,考秀才简直不能太难。徐寿想做秀才,至少要背诵下面这些书籍:《论语》 11750 字、《孟子》 34685 字、《书经》 25700 字、《诗经》 39234 字、《礼记》 99010 字、《左传》 196845 字。反正这些合计下来共计有个 47 万多字。
再说程序,对徐寿这种没有背景的人来说,他得参加三道考试才能摸到秀才的边儿。
第一道是县试,共五场。
第二道是府试,也考五场。
最后一道院试,共两场。
考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写诗作赋、时论杂文、八股文章,怎么恶心怎么来。一道流程走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徐寿只参加了一次童试,铩羽而归。
如果徐寿有陆从云那样的韧劲,或许还有戏。可惜徐寿就是徐寿,他在落第之后,干脆就不读了。关于他的内心活动,史书只记载了这么一句话——「尝一应童子试,以为无裨实用,弃去」。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也考过秀才(没中),但觉得八股文没啥鸟用,不读了。
学渣的气质喷涌而出。
把偏科当成正业
考试落榜后,徐寿的正道被堵死了。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徐寿主动放弃科举后,便一头扎进了生意里。好在无锡人做生意的头脑都不错,徐寿靠着贩卖粮食,慢慢也赚了点钱。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徐寿并没有放弃对知识的追求。生活的磨难和务农经商的实际经验,使他痛感八股文章毫无用处。再加上当时处于鸦片战争前夕,国家内忧外患。徐寿深感无力,他决定去学点真正有用、利国利民的东西。
也是打这儿开始,徐寿认识到,真正的知识应该是经世致用之学。
下定决心后,徐寿一头钻进了自己的经世致用之道中。为此,他给自己定下了两条座右铭。
第一条:不二色,不妄语,接人以诚。这是提醒自己如何做人。
第二条:毋谈无稽之言,毋谈不经之语,毋谈星命风水,毋谈巫觋谶纬。这是提醒自己如何做事。
抱定了经世致用的宗旨,徐寿又开始狂啃书本。不过这次,他不再是死读文章去做八股文,而是从中寻找有用的知识。
比如,同样是读《诗经》,他以前是死记硬背,吟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现在,他却只在诗经中发掘那些山川、物产的信息,还把这些信息汇总起来做成一个表格。在研读《春秋》、《汉书》、《水经注》等历史、地理著作时,他特地留意书中古今地理的沿革和变迁。除此之外,他还广泛涉猎各类书中的数学、天文历法、物理、音律、医学知识。总之一句话,只要是有用的,他都喜欢。
经世致用,讲究的是「用」。为了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是否有用,他还根据书里面的介绍,自制指南针、象限仪、自鸣钟等物件。他做出的自鸣钟精巧绝伦,放在当时也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但这些东西在当时并不受待见,那时候「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洋务运动还没有苗头,「西学东渐」也还没有蔚然成风。徐寿制造出来的这些工艺品,也被大多数人当成是「奇巧淫技」,说得难听点就是花瓶,中看不中用。
奇迹没有出现,尽管徐寿已经走在了时代前面,但他却没有一炮而红。在无锡当地,他的身份也只是个会点手工活的商贩,仅此而已。
此时的徐寿是孤独的:放弃科举,有人骂他傻;花钱做这些花瓶,有人说他疯。
在某个落寞的夜晚,年轻的徐寿或许在工作台前沉思过,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位伯乐,哎,哪怕一个同道中人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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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史稿·徐寿传》,赵尔巽等撰,中华书局出版。
华翼纶:《雪村徐征君家传》,《碑传集补》卷 43。
华世芳:《记徐雪村先生轶事》,《碑传集补》卷 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