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这是信纸上的第一句话。
半小时前我正在午睡,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以为是某个遗忘的快递,连忙起身去开门,却发现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信纸从门缝里飘落。
信纸破旧不堪,而当我全部展开后,才发现里面有大量的血迹,而除了「救救我!」后面还有两句话:
「救救我们!」
「不要再让他们折磨我们了!!!」
末尾没有落款,也没有透露任何地点信息,想来是求救人写得过于仓促着急。只是在信纸右下角,有一个如星空般的光辉球体图案。
职业本能告诉我,光凭信上的血迹,这事儿就不可能是恶作剧那么简单,可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要知道,我虽然是记者,但也就讲讲明星拍拍网红,卑微得不能再卑微了。
01
我把这事儿告诉给了我的上司,通过视频,我能看到他的表情异常严肃,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是开了口:「杨子航,我会为你我能提供的任何帮助,这件事你必须要去调查清楚。」
「调查?去哪调查,我连是谁——」
「看到末尾的球状图案了吗」
我停下话头,然后点了点头。
「那是海港路精神病院的专用图案,这张信纸应该是仅供医院内部人员使用。」
一瞬间我竟忘记了呼吸,海港路精神病院是七年前才突然建起的,和我当上记者的时间恰巧一致,只是后来我一直默默无闻,而它则不断处于舆论的争端当中。有人说它是 H 国最好最权威的精神病院,也有人说它滥用酷刑,甚至还在病人身上做实验。
有许多同行前去采访,大多都被拒之门外,偶尔通过的,千篇一律全是赞美,这更加剧了网上阴谋论的传播。
对于这样的地方,只要有人能揭露真相,他都会一举成名。
「你现在明白了吗杨子航,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公司,这都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先前的疑虑早就在巨大的利益前烟消云散,我几乎没怎么犹豫,极干脆地点了点头。
于是,公司为我造假了一份简历,让我去精神病院应聘护工。出乎意料的是,两轮面试都十分顺利,我没有受到任何阻力,便成功混入了医院内部。
护士长告诉我说,我所负责区域的病人症状都不严重,没有攻击性,我只用陪他们聊聊天然后做好清洁就行了。可当我问他那重症病人都在哪个区域时,他却说自己也不知道。
从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他在撒谎。
「我先带你去看看病人,顺便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护士长岔开话题,向前走去。
医院的环境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各类活动中心应有尽有,偌大的花园里种满了名贵的花草和树木,病人都住单间且配套齐全,偶尔驻足聆听,还能听见若有似无的、舒缓的音乐声。
除此之外,这里的病人也没有电影或小说中的癫狂和暴躁,他们无时无刻不保持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平静。我见到的第一个病人是一名中年女人,她的房间里种满了盆栽,护士长告诉我她有幻想症,总觉得这些植物是她的孩子。
由于房间里实在没多少落脚的地方,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盆栽,我本以为她会就此发狂,却没想到她只是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我。
「没事,」我注意到除了说话时她的左手一直在隔着衣服悄悄抓挠右手手臂以外,便再没有其他异样,「你们走吧,等下我自己收拾就行。」
离开房间后,护士长又带我见了几个病人,除了似乎都有些皮肤病外,便再没有任何异常。我甚至觉得他们的眼睛比普通人还要通透,平静,以至于每当我看到这样的眼睛时,都觉得自己在凝视某种无穷无尽的深渊。
我感到四肢冰凉,头皮发麻,只能狼狈地避开目光。
半小时后,我终于大致了解了我所负责区域的结构和划分。这家医院虽然占地约有两百余亩,但病人外加护工总共只有 137 人。所以我只用负责一个活动区,一个休息区以及七个病人,眼下我已经见过六个了。
最后一个病人似乎有些出名,据护士长说,不管是其他病人还是护工,都喜欢和他聊天。他健谈、开朗,偶尔还会主动讲起笑话,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刘叔。
「这个病人好应付,你自己去就行,他有点胖,秃顶,很好辨认。」
说罢,护士长又将一些蓝色的药丸递给了我,告诉我这是维持精神稳定的特效药,病人们每天早上都必须服下一颗。
交代完这些护士长便离开了,而等我自己找到刘叔时,恰巧看见他正在和几名护工聊天。
可奇怪的是,当他看到我时,竟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地朝拐角走去,而当我追上去后,他却一把拽住我,把我拖到无人的角落,颤抖着道:「快跑!」
我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感觉他拽着我的力道越发大了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杨子航,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跑,快跑!」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
「离开这里!」刘叔粗暴地打断我,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恐,「这座医院有东西,它的下面有,有,有——」
「有什么?」我急切道。
「珊,珊瑚,他们叫它珊瑚,一定不可以去那里,你要走,你要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珊瑚?」我有些恍然,这不是十年前一场海啸的名字吗?
「离开,离开,快离开!」
「你冷静点,刘叔,」眼见刘叔的状况越发失控,我连忙道,「你刚才说什么珊瑚,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哪里,该怎么去吗?」
「地,地下,不,不能去,你不能去!」出乎意料的是,刘叔竟突然将我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我的喉咙,我想要挣扎,却发现这名看上去年过半百的病人力道竟出奇地大,很快我便喘不过气来。
好在有人发现了动静,他们将我们分开,押着刘叔离开了。而刘叔虽然不再发狂,可眼神里的恐惧却从未消退,他一直死死地盯着我,嘴巴张开然后又合上。
「逃。」
他似乎说的是这个字。
02
「新来的,你还真有点本事,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能把刘叔惹急眼的。」
护士长为我端来热水,也不知他是在安慰我还是挖苦我。
「我没有惹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我看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脖颈,仍有些心有余悸。
「行了,事情发都发生了,再纠结也没必要,」护士长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走去,「今天就别干活了,你先在我办公室休息一下,等你房间收拾出来了再过去。」
看着护士长离去,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刘叔被送去哪里了?」
前一秒还和颜悦色的护士长脸色忽然阴沉起来:「杨子航,你觉得这里的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我谨慎道,「双休包吃住,工资高还交社保,工作内容也不幸苦。」
「那就行。如果你还想继续干下去,那就记住不该问的永远别问。」说完这话护士长便关门离去了。虽然他用威胁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表情,但我还是发现,当我问起刘叔下落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地面。
而刘叔曾说过,地下有「珊瑚」。
我于是站起身来四处调查,护士长的办公室并不奢华,带书柜的书桌,椅子和一张行军床。除了头顶天花板以及书桌上有光辉球体图案外,其他的一切都再普通不过。
我将抽屉里的文件全部浏览了一遍,失望地发现没有任何异常,可就在这时,我在抽屉底部看到了一个笔记本。
我将笔记本打开,通过和其他文件上字迹的对比,我能确认这笔记本是护士长本人所用,可奇怪的是,上面的内容和医院毫无关联,竟是写满了复杂的数学公式。
我不懂数学,可当我拍下照片发给一位数学系的博士朋友时,他竟说里面的内容相当专业,有一些甚至连他都理解不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连忙将一切放回原位,过了一会儿,护士长推门而入。
「房间收拾好了,你跟着这位同事过去。」护士长指了指身旁的一位护工。
我连忙道谢,在快要走出办公室时,才又停下来问道:「对了护士长,你以前在学校是学什么的?」
「当然是护理。」
「名校?」
「不是,大专。等等,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好奇而已。」眼见护士长有些警觉,我不敢再多问,连忙跟着身旁的同事离开。
当天晚上我许久都无法入睡,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在这家医院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实在潜藏了太多诡异。
首先是刘叔,他为什么会认得我,又为什么要叫我逃走?他被带去的地方应该就是他口中所说的「珊瑚」,那究竟又是个什么东西?
接着是护士长,他为什么会懂得那么深奥的数学问题?难不成他私底下非常热爱数学,且是一名数学天才?
最后是这里的员工,明明待遇好工资高,审核也不严不在乎学历,为什么会缺人?就算真有人离职,那想应聘的人肯定是挤破了头,怎么会轮到我一个简历造假的人钻空子?
我实在有太多问题想不通,便索性穿上衣服出门透气。
03
夜晚的医院比我想象中还要安静,可就当我路过病人房间时,却听见里面不时传来痛苦的低吟声。
我立刻停下了脚步,屏息聆听,在这一阵阵的低吟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咒骂、挣扎,和指甲划过物体的声音。
几乎每一个病人的房间里都有这样的声音,我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病人的房间在晚上都是被人从外面挂上了门锁的,作为实习生,我是没有分配到开锁钥匙的。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那名热爱盆栽的女病人房间窗帘没有拉上,隐约还透着一些微光。
我记得白天的时候护士长给我说过,这名病人除了精神疾病,还有严重的夜盲症,所以在熄灯之后,会在她的房间特地留一盏小夜灯。
我于是悄悄来到窗边向里窥去,却见那女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双手发疯似的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上早就被抓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可她却丝毫没有停下,反而是更加剧烈地挣扎,抓挠,像是得了什么奇痒无比的怪病,又像是体内藏了某种东西,想不计代价地找出它,然后排出体外。
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些害怕,紧接着,房间里的灯突然灭掉,一切又都消失于黑暗之中。
正当我疑惑发生了什么时,女人的脸突然出现在了窗边!
她几乎贴在了玻璃上,那双如深渊般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珠变得不再像人类,里面似乎是有无数星空和交织的光辉,而在这些星空和光辉中,又仿佛诞生了成千上万只眼睛,和女人一齐凝视着我。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险些惊叫出声。
远处传来巡查人的脚步声,我不敢再逗留,起身狼狈地跑回了房间里。
04
第二天照例查房喂药时,女病人表现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平静,和我昨天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正细心地照料盆栽。
想了许久,我终于还是开口道:「昨晚你……」
「昨晚我一直睡得很安稳。」女病人看着我,依旧是平静的微笑,只是抓挠的动作比头一回见到更加隐蔽了。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追问。一是出于偷窥的愧疚,二是她的状态让我明白,她不会松口,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离开房间后,我正思索下一步该去哪里寻找线索,却意外听到两名护工正在争论。我停下细听,却惊讶地发现她们在谈论量子力学,而且和网上的爱好者不一样,其内容之深奥我根本就无法理解。
「她们在讨论观察者引发的坍缩现象。」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转头,发现女病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间。
「你……能听懂?」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暂时可以,等他们讨论的再深入一些就不行了。」她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这怎么可能……」
眼见我无法接受,女病人便又道:
「燃烧理智,即见真理。」
我仍然无法理解,她便用手指了指不远处挂在走廊上的画作:「你觉得那幅画怎样?」
早在昨天进入医院时,我就注意到了这幅画,我虽然不懂艺术,但还是能看出这是一部难得的佳作:「我看不懂,但应该是出自某位大师的手笔吧?」
女病人摇了摇头:「是这里的护工画的。」
她不再向我解释,转身走回房间,专心照料满地的盆栽。她没有关门,所以我能看见她的操作几乎像一个植物学家般专业且准确。
这时候我才发现,她悉心照料的盆栽没有一个是常见的,许多都稀有到我甚至都没见过。
尽管她没有明说,但我还是从她的暗示里猜到了几分。在之后的几天里,我刻意观察了身边的每一个同事,无论是医生护工还是保洁接待,只要是身处于这家医院的人,都在某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智慧。
我无法理解其中缘由,只能一边工作,一边暗中调查他们,而到了晚上,不管多累多困,我都会溜到病人房间外,偷偷录下他们痛苦的低吟声。
虽然对同事们的调查毫无进展,但我却意外发现病人们晚上的响动发生了变化,他们似乎处在不同程度的痛苦之中,有的动静越来越大,而有的则逐渐减弱,直至几不可闻。
而那名女病人,则是第一个不再发出痛苦低吟声的人。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一周,直到进入医院后的第九天晚上,我照例摸黑出去搜集证据,却突然发现墙上、地上,所有印着医院特有球状图案的地方,竟全如鬼火般冒着淡蓝色的森然光芒。
蓝光摇曳,整个走廊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幽暗隧道。
我有些害怕,可是病人们的声音却从走廊尽头传来,和之前不一样,他们不再是克制地低吟,而是如同身体被灼烧一般惨烈地哀嚎。
我预感这将是关键性的证据,于是强压下恐惧,贴着墙壁缓缓向前走去。哀嚎声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着猛烈的撞击声,而当我拐过拐角时,恰好看见四五名病人用蛮力撞破房门,随后倒在地上,不断用手抓挠着自己。
起初是头,然后是脸,接着是胸膛、肚子,最后再到四肢。他们不断抓挠着,力道一次比一次大,指甲深深地陷入血肉里,如锄头般翻出鲜红的、可怖的肉块。
「救救我……让它,让它出去!」
突然,一名病人发现了我,接着所有人都抬头看向我。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又全都站起身来,一边抓挠着自己,一边步履蹒跚地向我靠近。鲜血顺着他们的手脚滴落,而图案泛起的蓝光则让他们更加面目狰狞,宛如电影中的丧尸。
我下意识就想跑,却又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许多护工正从我身后赶来。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绝望之时,却有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带着我避开病人躲进了屋里。
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我意识到自己是在女病人充满清香的房间里。
十秒钟后护工们赶到,我趴在窗口偷偷往外望去,发现数量比我估算的还要多,足足有快二十人。
护工们似乎并不知道我曾偷偷来过这里,而是径直走向那些病人,粗暴地将其架起,不顾挣扎和哀嚎,像押犯人一般带走了他们。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终于松了口气,转头朝女病人道:「谢谢,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会被发现。」
我猜想她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要偷窥他们,正思索着借口,却听到她轻声说出两字:「珊瑚。」
我愣了片刻,随后激动道:「珊瑚,你知道珊瑚?!」
女病人点了点头。
「那刚刚那些病人,他们就是被带去了……」我逐渐反应了过来。
女病人再次点头:「刘叔也在那里。」
「那个珊瑚,」我连忙道,「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是处理垃圾和背叛者的地方。」
「怎么去?」
女病人没有片刻的犹疑,转身打开小夜灯,从抽屉里掏出纸和笔,将前往珊瑚的路线画了出来。
我于是知道,所谓珊瑚,其实就是隐藏在医院下方的地下室,它的入口被巧妙地隐藏在花园中,而就算碰巧找到,外来者也会在之后错综复杂的通道中迷失方向。
「刚才那些病人……」在女病人绘制地图的同时,我也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虽然她帮了我不小的忙,可其中还是有太多疑点,「他们为什么会被带过去?」
「因为他们拒绝了真理。」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被带走?」
「你不是已经偷听到了吗,我接受了真理,所以我不再痛苦。」
我这才想起来,前几天我留意到动静越来越大的病人,都在刚才发疯后被带走了。
「真理是什么意思,是这家医院制定的某种规则吗?」我意识到眼前的女病人或许会成为突破口,便索性问道,「他们是不是在折磨你们,只要你们不听话,就用某种手段来惩罚你们?」
意外的是,女病人竟摇了摇头:「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不,你听我说,我其实并不是这里的护工,」我明白现在已没有隐瞒的必要,「我潜入这里是为了调查这家医院,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是来帮助你们的。」
女病人沉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她会被我打动时,却听见她缓缓开口道:「你来这里,是因为十年前,你没有踏上那条船。」
05
我感到肠胃一阵痉挛,眼前也是雾蒙蒙一片,伴随着眩晕和恶心,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暴雨天。
我站在码头,因为恐惧迟迟没有踏上那艘船,那艘我本应该踏上的船。远方巨浪狂暴地奔涌着,我躲过了它,却躲不过十年来的良心煎熬。
「你……」我的声音止不住发抖,「你怎么会知道?」
「去珊瑚吧,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女病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看到她的眼睛又变成了那奇怪的球体图案,「至少有一部分是。」
我感到头晕目眩,脑海中有无数信息交织纠缠,几欲炸裂。
眼前的女人为什么知道这一切,她到底是敌是友?而这座医院在珊瑚里所埋藏的秘密,又和十年前的那件事有什么关联?
我不断追问女病人,可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像是突然间失聪目盲,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都不曾做出半点回应。
十分钟后,我识趣地离开女人的房间,径直朝花园中的珊瑚路口走去。尽管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四肢也有些发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正不断叫我逃离这座医院,可冥冥中却似乎有一根线,死死缠住我的脖颈,牵引着我打开藏匿在灌木丛中的路口,朝更深处走去。
这是通往珊瑚的路,是通往真相的路,但或许也是通往地狱的路。
海水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偶尔还夹杂着一些腐臭气息。
我打开手机电筒,发现这条地下通道比我想象中还要狭小复杂。
在成功走过好几个错综复杂的分岔口后,眼前竟忽然明亮了几分。我关掉电筒,发现这里的墙壁上再度出现了熟悉的球状图案,和在医院里的一样,它们也散发着幽暗的蓝光。
我沿着蓝光继续向下深入,这时候我才发现脚下已经不知何时有了积水,四周的墙壁上也有水珠不断渗出。
我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被叫做珊瑚
——或许它本就是一座建在海底的幽闭监狱。
脚下传来枯叶破碎的声音,我低头看去,才发现地上竟有许多虾蟹和小鱼的尸体。
但奇怪的是,或许是我的鼻子已经习惯,这里的腥臭味反而没有初入通道时浓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似有似无的甜味。
自从图案出现后,复杂的分岔口也逐渐减少,再加上女病人给的地图,所以我并没有走错或迷路。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道路终于变得平坦开阔,一道铁门也出现在了眼前。
可能是对珊瑚的隐蔽有足够的自信,这扇铁门竟没有上锁。我推门而入,空气中更加浓郁的甜味虽让人安心,可是耳边却突然传来令人心悸的呼救声,粗暴且可怕地打破了先前通道里的死寂。
心跳犹如重鼓般捶打我的胸膛,我勉力保持着镇静,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摄影机开始记录眼前的一切。
铁门后的空间要开阔许多,虽然不算明亮,但已有了充足的光线。
我猫着步向前走去,很快便看到数十个装有福尔马林的容器。我走上前想看清楚溶液里面泡着的是什么,却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
我本以为里面会是标本一类的东西,却没想到竟是我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存在!
——里面的物体大约有成年人手臂大小,整体成钥匙形状,但质地看上去却酷似某种软体动物。它的表面呈紫色,末端有絮状的细线在液体中漂荡,而上面的褶皱和黏液就像恐怖片里的未知生物,令人反胃且恐惧。
最要命的是正当我仔细观察的时候,它的顶部竟然兀自生出一只手掌大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
没有任何语言能描述出那只眼睛的诡异,像是来自数千万光年以外的深渊,虚无,黑暗,冰冷。
它的眼白布满了血丝,如絮状般纠缠缠绕,交替散发出红色和蓝色的光芒。仅从这点来看的话,倒是和医院里的球状图案有几分相似。
紧接着,余下溶液里的所有物体都睁开了眼睛,像是凝视猎物,又像是漠视一只蝼蚁般死死盯着我。
06
我虽将这一切记录了下来,可心底里也早就被吓破了胆。我萌生了逃跑的念头,却又突然看见,大约十几米远处,有人倒在了地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发现这人居然是刘叔!
他的脸色苍白,身上几处伤口显现出有明显的拷打痕迹,但好在虽然虚弱,但他依旧保留着意识。
我上前搀扶起他,可谁知他一看到我便发出一声悲鸣,眼泪也应声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到底是谁把你骗进来的?」
「没有人骗我刘叔,」不知道为什么,刘叔总给我一种亲切感,这让我原本绷紧的神经也得到了放松,「你看,我来这里是为了收集证据,这样你们就不会再被这家医院折磨了。」
「不,谁都可以来这里,但唯独你不可以,」刘叔的声音透露着绝望。
突然,他似乎是看到了我手中的摄影机,指着它道,「你在摄像?」
「对,」我点了点头,「只有留下你们被虐待的证据,我才能——」
没等我说完,刘叔竟猛地扑了上来,试图夺走我手中的机器:「不,不行,这里的一切绝对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把它给我,把它给我!」
刘叔突然间的癫狂状态让我感到害怕,我连忙起身向后退去,所幸他太过虚弱无法起身,我们很快便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我刚想问他到底怎么了,身后却又响起开门时那凄厉的惨叫声,我猛然回头,发现较远处的小房间里,似乎有人被绑在了床上,而在他身旁,正站着两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我又看了眼刘叔,发现似乎是刚才的猛扑耗费了仅剩的精力,他已然是晕了过去。
犹豫片刻后,我决定还是先拍下决定性的证据,再带着他出去寻求治疗。
我悄悄来到小房间门口,透过窗户,我看到其中一名医生正用手术刀打开被绑人的头颅!
我认出被绑人就是先前犯疯病被带走的病人,他似乎没有被注射麻药,喉咙里爆发出可怕的哀嚎声。他的双目充血,被绑着的四肢和脖颈上青筋暴起。
尽管他被完全固定在床上,可还是能看出他全身都因为剧痛和恐惧而痉挛不止。紧接着,另一名医生走到容器旁,从福尔马林中拿出先前我曾看到过的钥匙状物体。
他将钥匙状物体放在病人的头顶,突然,那只诡异的眼睛再度睁开,散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
几秒钟后亮度减弱,「钥匙」末端的细线如触手般蠕动起来,纠缠着伸入病人打开的头颅,将里面的所有东西一并取了出来。
我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发现钥匙在取出病人的脑子后便自行分离开来。病床上只剩空空如也的头颅和那只大睁着的眼睛。
两团软烂如泥的肉球骨碌着滚落至地,留下红黄交织的液体痕迹后,啪唧一声被一名医生踩得爆裂开来。
另一名医生则动作奇快,眨眼间便将那颗剩下的眼睛缝合进了病人的头颅里。而当他为病人解开束缚时,后者竟如同没事人般立刻坐了起来,仿佛刚才被踩碎的东西只是一摊毫无关系的烂泥。只见他有些僵硬地转动头颅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我于是看见他的眼睛变得和那晚的女病人一样,只是光芒更加刺眼,给人的感觉更近似于癫狂。
我同时也看到他伸出手指,准确地指向了我。
我不明白也来不及思考他是怎么发现身处窗外阴影中的我,便见两名医生丢下器材向我扑来。我不敢再逗留,转身向出口跑去。刘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会不会他也已经遇难了?想到这,我只能死死攥住手中的摄影机,我知道只要将这一切公布出去,这里的病人就都能得救。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就在我以为终于得救时,却一头撞在坚实的胸膛上。几名人高马大的护工从拐角处走出,立刻便抓住了我的四肢。我想要挣扎反抗,可他们的力气却大得出奇,稍一用力,便好似骨折般剧痛。
随后他们带走了我,就像带走一只死去的畜生。
07
我被他们带到了院长办公室,这里地处医院的最高处,透过落地窗,能看见好几个街区外汹涌奔腾的大海。
相比豪华的落地窗,办公室里其他陈设则要简单许多,书柜,办公桌以及两张待客用的小沙发。和护士长办公室一样,无论是墙上、地上还是天花板,都在显眼处印着医院独有的光辉球状图案。
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塌鼻子、厚嘴唇。他大约有六十来岁,脸上布满皱纹,为数不多的头发也全都灰白。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而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除了一些纸笔和文件,还摆放着我的摄影机。
「欢迎回来,」男人的声音非常沙哑,却又反常地透露着一丝空灵,像是科幻电影中来自遥远星域的怪物,「杨子航。」
我不明白男人话里的意思,但无非是和桌上的摄影机有关,毕竟里面的视频足以毁掉这座医院。于是我向后靠倒在沙发里,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吧?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确实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意外的是,男人竟然笑着道,「但你误会了杨子航,我请你来这里,是为了欢迎你,欢迎你回到我们之中。」
我感到莫名其妙,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不记得了吗?」男人依旧笑着,「十年前的时候,我们见过面。」
我感到呼吸困难,一股不祥的预感充斥心底,只是表面上还强装着镇定:「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2012 年 12 月 21 日,『珊瑚』海啸吞噬了位于海马岛上的一家医院,因为救援不力,医院中 137 名重症病人无一幸免,是 H 国这十年来最令人揪心的惨剧,」男人忽然用了一种十分严肃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如同巨石砸向我的胸口,「我的描述没有出现问题吧?杨子航记者。」
我再也无法保持镇静,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连同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你到底是谁。」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不妨先想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我搜寻着借口时,男人竟又抢先一步道:「是因为一封匿名信,对吗?」
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的分析对了一部分,那个图案确实是我们医院的内部图案,」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纸,每一张都和我收到的那封信一样,印有光辉球体,「只是这种信纸,只有我和我授权的几名高层管理可以使用。」
「现在明白了吗?不是有人匿名举报了我们,你收到的那封信,是我亲手写的。」
「不,这不可能,」我喃喃道,「这绝对不可能……」
见我不可置信,男人又从抽屉里拿出档案袋,并从里面挑出一张护工的档案:「认识这个女人吗?」
因为距离的原因,我看不清档案上的字,但我能清楚地看见,那上面的证件照属于一个我曾见过的女人——那个热爱盆栽的女病人。
「这是个陷阱……她一直都是你们的人。」我终于知晓真相,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
「准确地说她是最近才加入我们的,」男人把东西收回抽屉,继续道,「其实这个计划并不完美,中间有许多缺陷,比如这封偏偏送到你手上的信以及和那场海啸同名的『珊瑚』,又如你为什么如此顺利便通过了面试,再如一个女病人,为什么会知晓医院的秘密?或许你早就发现了这些蹊跷,但你不会在意,因为你不甘心只当一名小记者,你曾经错过一次机会,所以你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你不用说这些来羞辱我,」我感到一阵痛苦,「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骗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是为了欢迎你回来。」
我开始变得有些愤怒,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困在迷宫里的仓鼠,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成为观众们可笑的消遣。
「你放心杨子航,我并没有在捉弄你,」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欢迎你,是因为十年前你是唯一没有放弃我们的人,是因为你其实并没有错过第一次机会。」
我愣在了原地,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忘记那日的情形。
在灾难来临前,救援队故意遗漏了那些仍被困在医院里的病人,我本应该趁乱踏上最后一艘船,就算来不及拯救他们,也要用手里的相机记录一切,把真相告诉给所有人。然而当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时,我却退缩了。
我不敢踏上那艘船,这成了我的心病,甚至到了今天,即使身处 H 国这样的岛国,我也从不会前往海边。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分明记得……」
「你的记忆是错的,你之所以害怕大海,是因为那一天你和我们一起被海啸吞没了。事情的真相是,我们是一群没有希望的人,是一群奄奄一息身患绝症,被社会甚至是被家属放弃的人。那天你踏上了最后一条船,发现并记录下了这一切,你以为这样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可最终直到被绝望以及海啸吞没,我们都没有等来那一艘船。」
似乎是明白我不会相信,男人竟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张记者证和一台相机。
虽然这两样东西都有被海水浸泡腐蚀过的痕迹,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它们曾经属于我。
「在这里,居然在这里,」我冲到桌边,把它们拿在手中触摸、感受,「我一直以为我是不小心把它们弄丢了……」
男人没有过多的解释,但这两样东西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不,还是不对,」我猛然反应过来,「先不说我们是怎么从海啸中幸存下来的,你们明明是一帮绝症患者,为什么能活到现在,甚至还开了这家医院?」
「我们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我们在海底看见了一道门。」
「门?什么门?」
男人摘下墨镜,他的眼睛竟和医院特有图案,女病人以及珊瑚中那个诡异的存在一样,犹如星空,犹如深渊,犹如一切不可名状的集合,呈光辉球体状不断闪耀着。
他缓缓张口道:
「真理之门。」
他说出这四个字时虔诚无比,就像是狂热的信徒,这让我想起了女病人曾说过的话:「燃烧理智,即见真理。」
我感到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见状戴上墨镜,恢复正常道:「它不仅救了我们,还治愈了我们身上的绝症,送我们回到了岸上。后来我们被政府发现,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身上的疾病消失了,便修建了这家医院,以精神病为幌子,暗地里研究我们。」
「好玩的是,后来我成了这家医院的院长,于是病人成了护工,护工成了病人,珊瑚里发生的事情,是报复,也是我赐予他们加入的机会。」
我有些惊讶:「这听起来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换做别人或许不可能,但我抵达过真理之门,所以只需要用一些……」男人残忍地笑了笑,「小手段。」
我不敢去想象他轻描淡写的「小手段」背后潜藏着多少鲜血和暴力,眼下发生的一切已经令我四肢发软,浑身冰凉。
「那我呢,」我艰难开口道,「我为什么没有被抓起来?」
「因为你没有绝症,也不是医院的病人。」
说完这话,男人便拿出一个印有光辉球状图案的盒子,他将盒子打开,里面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蓝色药丸,我每天都会监督那些病人服下它。随后,他将药丸切开,一颗小巧的眼珠掉了出来,在桌上蠕动。
我浑身汗毛倒立!
毫无疑问,虽然体形要小很多,但它和珊瑚下那个令人恐惧的存在是一个东西!
我终于明白女病人口中的「真理」,也终于明白病人们为何要抓挠自己,他们是想把这诡异的东西从身体中取出!
而那些无法适应的,最终就会被带进珊瑚,在大脑被吞噬殆尽后,彻底沦为所谓「真理」的囚徒。
男人没有再开口,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要我吞下它,经历那名女护工或是被吃掉脑子的其他护工一样的过程,变成怪物加入他们。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用「怪物」来形容他们,虽然他们有着异于常人的智慧,精通科学或是艺术,甚至眼睛中的光辉也似乎能洞穿过去和未来。
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狂热而又诡异。他们所谓的「真理」不像是伟人们经过千百次的实践和思考而得出来的哲学,倒像是来自某个不可描述的、不可名状的遥远深渊中的森然低语。
「我拒绝,」我的脑海中闪过刘叔、女病人、珊瑚下的惨剧和我进入这家医院后的所有点点滴滴,要我加入他们无疑令人恐惧且作呕,「我绝对不会加入你们。」
可意外的是,男人没有发怒,更没有威胁我,只是摊了摊手道:「我明白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指了指桌上留有证据的摄影机:「这玩意儿你也可以带走。」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理来说,如果我拍摄的视频流传出去,对于男人和这家医院而言将是毁灭性的打击,难不成他又有什么阴谋?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任何阴谋,」男人看穿了我的担忧,「让更多的人见识到真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将看到的不是真理,而是怪物。」
说罢,我试探性地朝摄影机伸手,却发现男人真的无动于衷。这让我的胆子大了起来,于是继续往前伸去。
啪!可就在我快要拿起摄影机时,男人却突然变卦,死死抓住我的手腕。而他也一扫之前的从容不迫,脸上满是惊恐与慌张:「杨子航你想干什么?你绝对不能拿走它!」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竟然是拿起摄影机,眼见着就要砸在地上。情急之下,我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朝他砸去。
这一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我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一切都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等我恢复理智时,摄影机已经回到了我的手上,而男人却是瘫倒在地,脑袋上满是鲜血,四肢则抽搐不已。
我呆愣地望着这一切,大脑中一片空白。
砰!办公室大门被人撞开,我听到身后传来数人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冲上前来,将我按倒在办公桌上。我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我失手杀了人,很快也将因此偿命。
我的双脚因绝望而发软,只能借着他人的力量,朝监狱、朝断头台麻木地走去。
可就在我转身时,却发现本该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竟然就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看着我!
他依然戴着墨镜,穿得考究站得笔挺,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
我猛然回头,发现尸体仍倒在血泊之中,不过那不是院长——
而是刘叔。
08
五天,七天,又或许是整整一个月,我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漆黑而压抑的环境早已剥夺了我对时间的概念。
这期间每天都有人来问我问题,有时候和凶杀案有关,有时候又毫无关联,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穿着白大褂,还会时不时朝我身体里注射一些东西。
先是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白蒙蒙的一片,脑袋昏昏沉沉,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沉重而缓慢。像是溺在了海中。
后来他们不再给我打针,脑袋渐渐清醒了过来,只是偶尔会觉得异常烦躁。他们于是又给我吃某种药丸,几天过后心中的烦躁也逐渐消散了。
这时有人戴着口罩走了进来,坐在我的对面。
我正盘算着他会问我些什么,比如我为什么要杀刘叔,又或者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听到除他以外的人说话,却没想到他竟然开口道:「杨子航,你还觉得自己是记者吗?」
我愣了愣,然后点头。
「那十年前关于『珊瑚』海啸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我感到头有些痛,但还是努力回想道:
「我去了医院,看到那些病人……救援船没有来,但海啸来了……」
「很好,那你还记得那所医院是什么样子的吗?」
「很大……里面有很多活动室,还有花园和休息区。」
「你去的时候,那些病人在哪里?」
「他们全都躲在房间里。」
「房间里有什么?」
「电视、书桌、床,还有用铁栅栏封住的窗户,还有,还有——」
「有任何医疗器械吗,比如呼吸机,比如心电监测仪。」
疼痛越发强烈,不安感也爬上心头。我记得这些都是有的,可当我再度把回忆仔细搜刮一遍后,却是什么都没找到。
我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人没有再问问题,而是沉默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主动说些什么。
「我,」我有些艰难道,「我不明白。」
那人于是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海马岛被吞没前的俯瞰照,上半部分就是那家医院,你仔细看看,你觉得它像医院吗?」
我摇了摇头,照片中的建筑与其说是医院,倒不如说是一座偌大的庄园。
「你觉得重症病人的房间里,会没有任何医疗器械吗?」
我又摇了摇头。
「你见过哪个住满重症患者的医院,会建立在一个只能靠坐船或直升机抵达的小岛上?」
我再次摇了摇头。
「现在请你再回想一下当天的情形。」
我的眼前再度出现了熟悉的画面,暴风雨中逐渐远去的船和站在岸边的我,只是这一次,我的身边空无一人。
那人突然加快了语速,极具压迫感地问道:「现在请你告诉我,这是一家挤满重症病人的医院吗?」
「不是。」
「救援队来了吗?」
「来了。」
「病人们得救了吗?」
「得救了。」
「那你杨子航,」他突然身体前倾,直视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真的是一名记者吗?」
「我……我……」
我张开嘴,却因为痛苦而说不出话。片刻后,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掩面崩溃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就像每次来看你的人其实都是我,但你不仅没有认出我,还以为来过许多人。」
那人摘下口罩,此时我才认出来,他竟然就是我的上司!
「1980 年,几名富商在海马岛上修建了一座疗养院,但随着他们相继去世,疗养院最终弃置了下来。直到 2004 年,这座疗养院被重新装修并改建成了精神病院,甚至一度成为 H 国最具疗效,最好的精神病院。然而六年过后,珊瑚海啸摧毁了这一切,院长带着病人撤离后重新修建了医院,选址就在现今的海港路上。」
「那我呢,十年前我为什么要去海马岛?」
「你并没有去海马岛,你本来就在海马岛。」
不安感几乎快要吞噬掉我,上司就像在用一把手术刀层层剥开我的皮肉,企图取出一个我已然忘记,但也绝不愿想起的秘密。
「2005 年,你被送往这家精神病院,同时也是症状最严重的患者之一。你总认为自己是一名记者,身边处处是等着你去调查的阴谋。」
「这不可能,院长他给我看过,相机还有记者证——」
「记者证是你自己做的,相机是你的主治医生和院长商量过后交给你的,他们和我的治疗理念不一样,在他们看来,如果直接告诉你真相,可能会让你崩溃。」
「骗人,你一定是在骗人,那天我有印象,我没有上船,他们让记者去报道,但我害怕了,我没有上船!」
「你不觉得这两者之间自相矛盾吗?你明明记得自己没有上船,可你随身携带的记者证和相机却在岛上。」上司他——现在或许应该叫医生——顿了顿,似乎是让我有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你确实没有上船,但那艘船不是前往海马岛的,而是离开的。」
「你一直都作为病人在医院接受治疗。当海啸来临时,除你之外的 137 人都离开了海岛。而你偏执地想要留下,说自己正在调查一件事关全人类命运的事。救援者想强行带你走,但你却打伤他们逃走了。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你放弃。三年后医院于海港路重建,我受邀去当医生,但院长却告诉我他们有一个特殊的病人,这个病人在海啸中幸存,而且还固执地以为自己是一名记者。于是,他委托我假扮成报社的高层,观察并研究你的状态。
「院长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总觉得你会在某一天自己认清自己的身份,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给予你相应的配合。但遗憾的是,七年过去,我发现你症状的严重程度只增不减,所以我强烈要求院长把你带回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但谁也没想到,这个决定酿成了悲剧,你失控杀死了你的主治医生。」
「我的主治医生?你是说刘叔?」
医生点了点头:「他是院长狂热的粉丝,所以一直极力反对你返回医院。」
「不,这不可能,」我感到大脑快要爆炸,急切地想要找些什么来反驳他,「你难道不知道这家医院有很大的问题吗?」
「七年来,无数媒体想要来采访,我们拒绝了许多小的,但那些有能量有后台的,我们可能拒绝吗?我们又有什么能力让他们放弃流量全都说假话?
「网上!网上有许多爆料帖,你们虐待病人,拿他们做研究,你们——」
「你知道院长为什么要特地写那封匿名信骗你回来吗?」医生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为了迎合你。确实网上有很多所谓的爆料帖,但只要追查了 ip 就会发现,它们都是同一个人写的。」
「谁?」
「你。」
「你胡说!」我越发躁动起来,我想冲上前掐住医生的脖子,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可双脚却发软没有力气,「好,就算是我神经病,我发疯了,我写的东西我记不得了,但我在这家医院待过,我敢肯定它一定有问题!」
「你不妨说说问题在哪儿。」
「护工!那些护工,他们在某些方面的水平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你在医院待过,应该明白这里的薪资待遇以及福利,根本就不是普通护工应该有的。你是走后门进来的不知道,许多病人都幻想自己在某一块是天才,甚至有些还真的会略有研究。所以在某一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成就或知识储备,本就是医院的招聘条件。」
「药丸,那个蓝色的药丸,它有问题!」
医生于是从兜里掏出盒子,盒子上依旧有医院独特的标志。他将里面的蓝色药丸取出,当着我的面切开。
我期盼着那颗眼珠掉出来,在桌子上挣扎蠕动,然而却没有,里面装的只不过是普通的药粉。
「那病人身上的抓痕呢?那又怎么解释?」
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检验报告:「这个也已经查清楚了,为我们制造病人服装的合作方为了利益偷工减料,导致几乎所有病人都患上了不同程度的皮肤病,仅此而已。」
「好,就算这些都只是巧合,那珊瑚呢?我去过那里,亲眼看到——」
「你在进入珊瑚的时候,」医生打断道,「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腥臭味,海水味,然后……」
「还有一种甜味,对吗?」医生接嘴道。
我回想起进入珊瑚的细节,最开始确实令我感到压抑且恐惧,但自从空气中出现若有似无的甜味后,我便逐渐镇定下来,也敢朝更深处前去了。
「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是笑气。」
「我承认,在珊瑚里面,我们确实在尝试着一些……」医生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特殊的治疗方法,但我敢保证,除了在学术上有争议,这种方法一定是合法合规的。你之所以看到种种诡异的画面,一是你精神状态并不稳定,二是这种治疗方法会用到大量的笑气,而笑气本身除了麻醉,也是一种致幻剂。」
「你是想说我看到的都是一些幻觉?」
见我不信,医生也没有多做辩驳,而是起身将灯全部打开。在适应光线后,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此时正处于珊瑚之中。
干净,整洁,没有血迹,也没有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诡异物体,除此之外,所有布局都和那晚我所看到的珊瑚一模一样。
我记忆中恐怖的珊瑚,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治疗室。
沉默许久后,我像一个溺水的人虚弱地张开嘴巴,在我面前,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刘叔的死又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自己打死的是院长……」
医生闻言,给我看了三段监控录像。
第一段是刘叔领着我参观这座医院,在路过靠近花园的房间时,一名女护工在那里修剪枝叶,照料盆栽。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盆栽,好在护工没有生气,只是让我这个新来的下次小心点。
第二段是我一个人转过拐角,突然间便发狂叫嚷起来,紧接着我四肢抽搐着倒地,口吐白沫呼吸困难。直到刘叔发现我把我救了起来。
第三段是在院长的办公室,我坐在沙发里,刘叔则站在院长的身后,自始至终屋内都是三个人。
「你对在网上匿名写攻击医院的文章没有印象,是因为你的认知出现了问题。简单来说,你同时患有认知失常,精神分裂以及多重人格障碍。」
我死死盯着监控里的画面,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我能感到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白雾逐渐消散了。
我似乎终于看清了真相,尽管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相。
「据我观察,你的两个人格似乎具有很强的相斥性,这导致你很容易将两个矛盾的个体结合成一个人,又或者把一个人分裂成两个矛盾的个体。
「比如作为你曾经的主治医生以及现在的护士长,刘叔当然很高兴再见到你,但他也不希望你回到医院。你无法适应两个矛盾的特质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于是劝你离开的病人刘叔和较好相处的护士长便诞生了。」
我明白医生说得有道理,或许女护工也并非院长安插的棋子,我仅仅因为别人刚入职,而恰巧住的离病人房比较近,便把别人也当成了疯子。
可实际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疯子。
「那天晚上你来到珊瑚,打晕了劝阻你的刘叔,继续你所谓的『调查』。刘叔醒来后带人抓住了你,和你一同前往了院长办公室。在那里,他们一同表达了对你的欢迎,也告诉你如果你待着不舒服,随时可以离开医院——正是因为他们一致的观念,让你把两个人错认成了同一个人。
「只可惜在后来,他们两人就你的录像内容产生了分歧。珊瑚中的治疗方法是我提出的,院长虽然不赞同,但还是选择了信任我,认为就算公开也无所谓。但你的主治医生刘叔却不这么认为。」
「所以我才会觉得是院长临时变卦……才会因为害怕而失手杀人。」
「我以为我打的人是院长,但实际上是想阻拦我的刘叔……」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病人刘叔和护士长刘叔的脸终于重叠到一起,开朗、和蔼且善良。
我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陷入深深的悔恨当中。
我不再怀疑医生所说的话,尽管我希望它们全都是谎言。
医生离开后,几名护工走了进来,似乎是要把我从珊瑚转移到普通病房里。
于是我最后一次环顾四周,珊瑚确实是一个普通的治疗室,但它也符合电影中潜藏怪物的特征,压抑,不为人知,深埋地底。
我猜中了开头,但我却怎么也猜不到,那个怪物是我自己。
09
距离刘叔的死已过去两年,我的症状虽然减轻了许多,但仍旧处在浑噩之中,我感觉自己的思维和视线似乎被一层白雾所笼罩,分不清过去与现在,也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偶尔做梦,我还会回到那个潮湿、黏稠,阴暗而又充斥着恐怖的珊瑚,梦中的场景太过逼真,以至于我时常把它误认成我记忆中的一部分。
这让我很痛苦,我很怕自己再次走向失控,成为伤害他人的怪物。
好在院长和上司兼医生并没有放弃我,除了给我最好的治疗,他们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我聊天,听我倾诉。
他们告诉我,与其被困在真实与虚幻的旋涡中挣扎,不如将它们一并接受,以传记的形式写下来。
起初我十分犹疑,因为我无法辨别出自己的记忆到底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假的,但在他们的安慰和鼓励下,我最终还是决定动笔。
出乎意料的是,当我把自己的挣扎写出来时,脑海中那层白雾竟真的得到了缓解。我没有刻意去分辨哪些是真的,而哪些是我虚构出来的,只是把这些年的经历原封不动地写了出来。
半年后,我顺利完成了写作,在院长和医生的再三坚持下,我将文章发表,以满足我内心人格中对于当上记者的渴望。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的作品竟引起了全国性的轰动,我也紧接着听到身边人在谈论,说院长和医生会有牢狱之灾。
原来在珊瑚中运用的特殊治疗手段根本就不是在学术上有争议,它本身就是违法的!
想起院长和医生对我的照顾,我心中愧疚不已,便不顾他人的劝阻,冲进了院长办公室。我想告诉他们,我写下这一切时,并不知道这是违法的,不然我绝对会略过此处,而不是让他们去坐牢。
恰巧院长和医生都在,透过他们身后的落地窗,我能看到许多辆汽车正朝这里涌来,有电视台和报社的,还有闪着红白灯的警车。
「你们听我说,我不是——」
「杨子航,时间有限,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院长将我打断,奇怪的是明明面临着牢狱之灾,他和医生却依旧镇定自若,面带笑容,「就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尽管我心中焦急万分,但出于对两人的尊重和崇拜,我还是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家坐落在海岛上的精神病院,里面有一个症状非常严重的病人,时常幻想自己是个生活在秘密和阴谋里的记者。
「不过好在他虽然危险,但行为都在可控范围中,他每天早上起床会看两遍《楚门的世界》以及三遍《禁闭岛》,到了下午他便会在岛上四处搜寻所谓的『证据』,等到深夜才会回来。
「直到有一天他失踪了,主治医生把这个意外报告给了院长,除了护工和警卫,这三个人也加入了搜寻的队列。」
「等等,」我立刻发现了问题,「三个人?」
院长指了指身边的医生,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从来没有说过我的主治医生只有刘叔一人。
「两名医生虽然在治疗理论上有分歧,但和院长一样,他们都很重视这位病人。在搜寻过程中,他们很快发现了线索,可当他们顺着线索往前时,却意外进入了一个隐蔽的洞穴。
「在那个洞穴里除了病人,还有一扇『真理之门』。三个人接触『门』后,瞥见了真理,接受了神的洗礼。可当那位病人触碰『门』时,『门』却应声碎裂了。
「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或许是因为病人异于常人的精神状态,所以无法燃烧理智成为神的信徒——病人不是摧毁了『门』,而是成为了『门』本身。
「从洞穴里出来后,四个人表面上虽装作没事,但他们已经着手开始为『神』筛选新的信徒,第一批人选便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和病人。」
「等等!」听到这儿,我自然明白故事中的主角就是我们,「什么『真理之门』,那不是我臆想出来的东西吗?」
「不,它一直都存在。」医生笑着道。
「那你当时给我说的一切都是骗我的了?」我感到自己的信念正在崩塌。
「当然不是。」医生平静的语气对我来说却像是插入大脑的利刃,「神存在,真理和信徒亦然。我们给你的蓝色药丸确实只是普通的药丸,但在海啸来临之前,我们却是用同样的手段来筛选信徒,那时候的药丸,便是你曾经在混乱的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包含眼球的药丸。」
「混乱的记忆?」
「如果你注意过这些年来医院的人事变动,你就会发现一切都只是幌子,招聘来的人最多只是临时工,一周内就得走人,病人也是一样,不出一个月,我们就会对外宣称治疗结束。当然,为了满足这么快的治疗效率,必然就得用一些极端的手段,比如……珊瑚。」
「你是说现在的珊瑚只是用来治疗普通病人?」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中萌生,「那我看到的那个珊瑚呢?」
「那是你曾经在海岛里见过的场景,」院长接话道,「你就没想过吗,为什么这家医院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甚至是在被海啸吞没前都是 137 个人?」
我愣住了。
「那是因为筛选早就已经结束了,在那个海岛上,我们先逼迫其他人吃下蓝色药丸,对于那些拒不接受的,便送往珊瑚,清扫掉他脑海里所有反抗的可能。」
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了病人们抓挠自己以及被钥匙状的怪物吃掉脑子的情形,它们是如此真切,如此清晰。
「你们给我看药丸,带我去珊瑚,是为了刺激我的回忆。」
「没错,」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它们不是你虚构出来的场景,它们是你十多年前亲眼看到过的场景。」
「它们没有发生在当下,但它们一直都存在着,」院长指了指房间里的图案,「就像这些光辉球体,它其实是代表神的符号——」
「犹格索托斯。」
他们异口同声说出了一个我不曾听过的名字。
我逐渐接受了一切,虽然我知道自己被愚弄了,但我至少不会再迷失在虚妄和真实之间了。
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发生的时间不同罢了。
「但是,」只不过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这么做?」
「那是因为在海啸来临时,我们三个都受到了不同的指引,看见了不同的未来。」
「刘叔看见的是当我们把真理宣告给世界时,所有人类都会把我们视作异类群起而攻之,神的信徒也会就此消亡殆尽。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你回到医院,把秘密公之于众。」
「我看见的是只要把这一切公布出去,所有人类都会臣服于它的意志,七十亿的信徒会凝聚成无可阻挡的力量!我们之所以产生分歧,就是因为我们看到的未来不同。」
「我不明白,如果真是这样,刘叔死的时候你就可以让我把一切都散播出去,为什么还要骗我,说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那是因为,」医生开口道,「我看到了第三种结局。」
「埋藏或是直接的散播都不是最佳的途径。如果当时刘叔放你离开,你公布了录制下来的证据,结局只能是外界发现了我们对病人的违规治疗,而你则会因为现实与记忆的不符,陷入更深层次的痛苦与绝望之中,『门』也就会彻底关闭。」
「杨子航,我们之前就说过,你是『门』,是连接神和人类蝼蚁的『门』,必须要通过你,才能有更多的人窥见真理,成为信徒,」他们给我看了一些有关于我作品的评论,其中不乏一些极度狂热的言论,「这就是我看到的结局,你写下这一切,完成从蝼蚁到『真理之门』的蜕变。」
「那些看了你作品的人,会惊觉它情绪克制,逻辑严密,证据清晰,只在某个关键环节出现细微而又奇怪的违和。出于好奇,他们开始深究和调查这一违和感,一开始可能只是简单的记忆错乱,但到最后他越陷越深,终于直到某一个瞬间当他抬起头时,眼前却是一片白雾——他再也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了。」
「此时的他,除了燃烧理智拥抱真理,再无其他选择。」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想站起身来怒吼,可却完全没有力气。
医生和院长依旧笑着,他们的笑容里实在潜藏了太多阴谋和黑暗,以至于我甚至都有些恍惚,他们到底是大发慈悲告诉了我真相——
还是因为我的作品让他们坐了牢,为了报复我,他们决定让我再度陷入疯狂?
办公室的门被人撞开,警察终于抵达现场,院长和医生都被铐住了双手。然而直到他们被带走,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们的表情似乎在说:「你就留在虚假与现实之间挣扎吧!」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麻木地走出办公室,楼梯还有走廊。当我来到医院大门时,我看到记者们把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从他们的欢呼声中,我明白他们是在等我,他们大叫着我的名字,说我是英雄,说我拯救了这家医院的所有病人。
一名病人家属冲上前来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断感谢着我。
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逼迫我看向他。
我注意到他的眼窝深处有蓝光一闪而过。
像是那颗熟悉的光辉球体,又像是我单纯的错觉。
– 完 –
□ 杨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