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这辈子能做的唯一好事,就是死。」这是 48 岁刑警老马的至理名言。
死刑是唯一能让他们体现「价值」的方法。
付斌就是这样的人,他在被执行死刑前,曾经在努力争取「重大立功」让自己活下来,这个「立功」是指他交代了警方不曾掌握的案件——在 1998 年,他劫杀了两名 60 多岁的老人。
在此之前,有三名女性死在他的手下,分别是 36 岁、34 岁和 11 岁。
几年前,我曾经采访过这个亡命之徒,作为采访对象他的口头表达流畅、没有丝毫紧张,是个「不错」的被访者。但他越是口若悬河、轻松自若,我就越是如坐针毡,毕竟,他口述的是血债累累,血迹斑斑。
「不管她答不答应我,我进她家门的时候,我就没想让她活。」他这句我能记一辈子。
一
1993 年,东北林区,白桦县。
老马那会儿还被叫做马远,他参加工作不久便摊上了这起灭门案,马远和师父是最先来到命案现场的,在这个三间屋小院的西屋厨房,他俩发现了第一个死者。
被害人是一名成年女性,躺靠在厨房的灶台边,她身中数刀心脏被捣得稀碎,整间厨房弥漫着血腥,墙上、地面、灶台沾染着腥臭的殷红。
马远那年刚刚从法学院毕业,本想当个法官,却误打误撞进到了公安队伍,他法条背得利索,但这种血腥的场面令他不安,他几乎说不出话,有一些紧张。
师父看出了马远的不适,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地说:「要想端稳警察这碗饭,这种场面以后你会见到许多。」
在厨房的后院,马远发现了一个地面上的「黑窟窿」,这是东北人家用来贮藏蔬菜的菜窖,是每家每户都有的「天然冰箱」,他钻进这个地穴后,最先闻到的是这个漆黑世界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
被害人家的菜窖很大,这个地底世界里没有灯泡,马远只能用手电筒微弱灯光探索着,他越往深处步行,血腥的气息就越来越浓郁。马远向菜窖最深处的漆黑探进,忽然感到脚下碰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
这个「东西」是一具赤裸尸体,趴在地面,手电的照度有限,马远只能自下而上慢慢移动光源来看清一切,手电筒从小腿一直向上身摇动,马远看见尸体的裤子被扒了下来,臀部裸露在外,上半身的衣服被人向上掀开,双手被一根浸油的麻绳紧绑。
电筒的光源移向这具趴着尸体的头部时,马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本该后脑勺冲着他的被害人头颅,转向了 180 度面对面朝向着他。
「还好尸体是闭着眼,要不然我得吓出病来。」即便是做了公安局的副局长,马远还是忘不了 20 多年前的恐惧。
死在厨房里的女人叫许冬霞,34 岁,地窖里的被害人叫胡萌萌,是许冬霞的女儿,那年刚刚 11 岁,胡萌萌生前曾遭到凶手的性侵,身上还有被殴打的血瘀,她的脖子几乎被凶手砍掉,头部和身体只有皮肤的一小段是连接在一起的。
「这个人真他妈是个畜生,查!抓紧查!把这个王八犊子给我揪出来!」当时的公安局长杨立国见过太多的凶残杀手,可他还是忍不住受不了一个 11 岁的女孩被人这样残忍杀害。
在案情讨论会上,马远暗暗下了决心,他一定要把这个人缉拿归案,为了了却这个心愿,他花了整整 20 年。
二
案发现场被凶手「处理」得很干净,刑事技术人员几乎没有发现任何指纹、脚印,好在有一位邻居在回家的时候,曾和一名从许冬霞家出来的男子擦肩而过,那时天色已晚,他没有看清楚这个男人的面貌,只是能够大致描述出一个轮廓。
「那个男人个子挺高,身材不胖也不瘦,好像留着小胡子。」这个目击者的描述,马远至今还可以脱口而出。
在邻居遇见该男子的第二天,马远经历了菜窖里的惊魂之旅。
许冬霞会被谁杀害?胡萌萌又被谁性侵呢?在调查许冬霞的社会关系的过程中,警方发现了一个叫莫某的男子,他是许冬霞的上司,屡次追求许冬霞都遭到拒绝。
许冬霞是一个漂亮的女人,34 岁的她既有青年女孩的模样,又有中年女人的味道,她是不会甘心和莫某这个 40 多岁的已婚男人交往。她的决绝会不会是引来杀身之祸的原因呢?
白桦县地广人稀,找出莫某不是难事,莫某承认对许冬霞心存不轨,他的外形特征也和目击者的描述高度符合,莫某会是真凶吗?法医给他抽了血。
血型,是警方所掌握唯一和这个杀手有关的线索。
在胡萌萌的下身,警方提取到了凶手遗留下的精斑,这检材有手绢一角那般大,它可以让办案人员在诸多怀疑对象确定真凶。
虽然警方第一次只能从精斑中得出凶手的血型,但如果莫某的血型和精斑检材一致,办案人员就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在案发当天从许冬霞家中出来的男人就是他。
莫某的血型检测出来是 O 型,检材显示的血型却是 A 型,这说明对胡萌萌实施侵害的男人另有其人,他的嫌疑被排除了。
既然莫某不是凶手,那真凶现在究竟会在哪里呢?
白桦县地处深林之中,20 多年前,这里只有一条公路通往市区,周边密林深深,常常能听到豺狼虎豹的呼嚎。
在发现许冬霞遇害后,杨立国就下令封锁了进出白桦县唯一的交通要道,他觉得只要封锁这里,凶手就无法外逃,毕竟,这里的人都知道,想要靠腿穿越深林是不可能的。
只要凶手还在白桦县,警方可以通过逐一的筛查揪出真凶,那段时间,白桦县所有警力全员出动,每个人都把有关凶手的所有特征烂熟于心,对以案发地为圆心,周边 10 公里内 15 岁以上男性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搜查」。
15 岁以上,身材高挑的男人们都有作案的可能,是一个巨大的侦查范围,从诸多怀疑对象中准确地找出案犯,马远他们需要刑侦科学的帮助。
法医不断地把那块不大的生物检材送到省厅检测,每个警察都知道,除了血型之外,他们需要这块精斑里更多的 DNA 信息。
20 多年前的 DNA 侦查模式好比是一把钥匙,想要揭开真相,马远他们必须要找出很多把「锁」来一一尝试,这种点对点的方式虽然精确度高,但它成功的前提就是警方找到的这些嫌疑人里本身就有案件的真凶。
而这种检测的弊端就是检材会在一次次实验中消耗,省厅技术员工作的效果并不明显,因为胡萌萌身上能够提取的样本数量太小,按照当时的技术,没有办法获取更多的信息,原来本就不多的精斑已经被消耗的只剩指甲盖般大小。
局长杨立国本想把最后仅存的样本再次送检,马远和师父却在讨论会上极力反对,因为如果这次再失败,那么他们手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与犯罪嫌疑人有关的证据了。
这场「大搜查」里,警方挨家挨户把整个县城翻了个底朝天,可终究没有再找出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这个真凶会藏在哪儿呢?会藏在周边的森林里吗?还是他有通天的本领穿过了野兽横行的大山逍遥法外了呢?
这个人其实就在眼前,他把一招「灯下黑」演绎到了极致。
三
1994 年冬,「许冬霞灭门案」疑云未消,白桦县物资楼家属院 302 室发生了一起火灾。
这场火灾过后,户主的妻子张艳人间蒸发,警察王虎当年负责这起火情的调查工作,在 302 室里,他并没有发现张艳的尸体。
消防的兄弟做了火情鉴定,他告诉王虎,这是一起纵火案,蹊跷的是家里电饭锅的电源线不翼而飞了,屋子有很多值钱的东西,为什么消失的偏偏是一根不起眼的电线呢?
张艳既没有在 302 室,也没有任何方式能够联系得上,一个活生生的成年女性,怎么就能这样无缘无故地人间蒸发,王虎觉得既然有明确的调查目标,他应该可以很快找出失踪的张艳。
但他也和当年找寻杀害许冬霞一家的凶手一样,根本找不到任何关于张艳的踪迹,直到三年后,一具高度腐化的白骨才揭开了张艳的失踪之谜。
1997 年,有人报案称,在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骸骨,王虎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枯井是一个抛尸现场,这具尸体已经不怎么具备辨认的条件了,在遗骸的旁边有一件红色镂空的女性内衣,脚部挂着一支红色高跟鞋,直觉告诉王虎这个无名女尸骨很可能就是失踪多年的张艳。
王虎找来了最有可能认识这具尸体的男人。
张艳丈夫通过对尸体附近提取的物证进行辨认,可以确定这就是三年前那场火灾后失踪的妻子,张艳的丈夫悲愤交加,用手猛捶自己的脑袋,王虎劝他冷静,他还企望着从被害人丈夫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王虎从这个失去爱妻男人的口中得到了许多嫌疑对象,这些人大多和他有过不同的过节,在这些「仇家」中,一个叫付斌的人让王虎觉得十分可疑。
这个叫付斌人曾在刘学武的工厂里做工,平时就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而且他十分好色,经常骚扰张艳。付斌的块头很大,即便是老板的刘学武,也不怎么敢和付斌正面冲突,他只能辞退付斌,送走这个瘟神。
这个付斌之所以能够在诸多犯罪嫌疑人里「脱颖而出」,是因为他的住处就和那口鲜为人知的枯井一街之隔,更令人起疑的是,此人已经很久没有在白桦县出现过了。
「这孙子应该已经畏罪潜逃了。」王虎嘴上没说,但这个推测应该不会出错,不过,这个付斌可不仅仅只是杀害张某这一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他觉得这个人和许冬霞被害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6 年前,王虎也是那场「大搜查」中的一员,「许冬霞灭门案」中凶手的各种细节特征,王虎至此仍然倒背如流。
王虎没有告诉张艳的丈夫,张艳的身边没有发现她的内裤,她很可能生前遭遇到过凶手的性侵,而那根当年不翼而飞的电线就紧紧地箍住了她的手腕,在张艳内衣的左边,有三个利器捅杀的窗口——那里正是心脏的位置。
无论从对被害人的束缚、杀害等作案方式,还是性侵被害人的特征都隐隐地将张艳被害案和「许冬霞灭门案」联系在一起,更何况张燕丈夫曾吐露,这个付斌是个大块头,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
许冬霞的邻居曾说过,那晚从许冬霞家出来的男人「个子挺高,不胖不瘦,好像留着小胡子。」王虎明白,一个人的体重、胡须会发生变化,但是身高绝不会在几年内有起伏,付斌似乎就是杀死许冬霞和胡萌萌的凶手。
可王虎却想不通,如果付斌是制造「许冬霞灭门案」的凶手,那么 6 年前那场「大搜查」中,他们几乎挨家挨户地敲开了所有老百姓的家门,况且那个时候已经掌握了凶手留下的精斑,作为常住居民的付斌怎么就成了漏网之鱼呢?
真相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白桦县所有的警察都没想到付斌居然会如此「兵行险着」,他就隐藏在公安局的附近。
四
这六年里,马远初见胡萌萌的惨状成为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那菜窖里的一幕经常会在他的梦里重现。
他经常会惊醒,当了好几年警察的马远并不是被那颗扭转 180 度的头颅吓醒,他只是觉得很自己窝囊、很无能。这么多年过去了,真凶依然逍遥法外,他自觉愧对死者,没办法给这个 11 岁的小女孩一个交代。
当他了解到张艳案的诸多线索时,马远觉得这将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无论是为了死去的张艳还是许冬霞一家,马远都必须把付斌按在审讯室的「雅座」上。
在接下来对付斌的调查中,马远和王虎成为了一组搭档。
为了能把付斌缉拿归案,马远和王虎淌过北海,到过象山,进过神农架,穿过阿拉善,哪里不起眼,他俩就往哪里钻。
与此同时,每到过年,他俩和战友们就便衣在付斌父亲家周围,等的就是付斌悄悄潜回白桦探望父母的瞬间。
马远和王虎不敢有一丝懈怠,紧绷着每一丝神经,这一绷就是快 20 年,这几十年里,付斌从来没有和家里有过一丝联系,而马远和王虎天南海北的缉凶,压根也没有发现一丝付斌的踪影。
「马哥,咱俩还能把这个王八犊子逮回来不?」这是王虎问马远最多的一句话。
「能,只要付斌没死,他就一定得栽到我手里。」马远从来没怀疑过这个结果,他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一张仅存的「王牌」。
亮出这张「王牌」需要时机,马远和他所在的白桦警方一直在默默等待着这个时间节点的到来。
马远这么多年,跑的最多的地方不是北海、神农架和阿拉善,他最常去的是北京市东长安街 14 号——公安部。
2012 年,距离「许冬霞灭门」案 19 年后,案情出现最为重要的转机,随着刑事侦查技术的不断升级,DNA 检测、比对技术越来越成熟,相比于过去点对点的侦查模式,如今一块小小的检材就可以提供不同层面多角度的信息。
这些信息甚至可以直接帮助警方找到凶手在哪。
马远十几年来每年都要去好几次北京,拿着那块残存的精斑和公安部的鉴定专家商讨对策,由于检材的样本实在太少,只能够满足一次实验的用量,为了慎重起见,专家们建议在对技术条件有十足把握的前提下展开检测。
2012 年,在刑侦技术取得重大突破的前提下,经过公安部几位专家的努力,这块保存了近 20 年的精斑揭开了许冬霞和胡萌萌被杀案真凶的面纱。
DNA 的父系比对结果显示,对胡萌萌实施性侵的男子是付斌父亲的后代,而其他家庭成员的 DNA 样本均与这块精斑不相匹配,那么,马远他们可以完全确定,19 年前,杀害许冬霞、性侵并杀害胡萌萌的凶手就是逃亡在外的付斌。
这种 DNA 父系的结果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可以得出结论,况且付斌无论作为任何一起命案的凶嫌,警方都要将他抓获,如果只是为了这样的结果,马远他们不必苦等多年,他们等的是比对技术「一击命中」的能力。
相比于十几年前,DNA 比对「锁」与「钥匙」点对点的关系,2012 年的技术则是把比对结果数据化,从而放入一个更专业的信息系统里进行碰撞,利用数学计算将与之类似的数据信息筛除出来。
很快,计算机比对结果显示,广东一个名叫「刘宗耀」男人的 DNA 信息和付斌的生物检材吻合。
五
经过层层筛查部署,2013 年初,藏匿在广东江门,化名「刘宗耀」,生活了十几年的付斌被马远押回了白桦。
那么,当年这个付斌是怎么从警方那场声势浩大的「大搜查」中侥幸逃脱的呢?原来,付斌在杀害许冬霞一家后,迅速强奸了自己的二嫂,不堪屈辱的二嫂报了警,付斌很快被送往看守所羁押。
马远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调查案发地周边住户上面,没有把目光投向离他们最近的地方。20 多年前,白桦县并没有电脑、互联网等信息化设备对在押人员进行数字化管理,更不会对案犯进行生物信息采集,付斌正是利用这种「灯下黑」的方式躲过了公安机关的「大搜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马远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付斌会藏在那个警方最想把他送进去的地方。
在付斌父母以及二哥的劝说下,被侵害的二嫂最终翻了供,承认二人发生关系都是自愿,付斌在看守所没待多久便回到了白桦。
「张艳家的火是你放的不?」王虎想赶紧查清楚自己主办的案件。
「是我。」付斌的回复不紧不慢,他没有任何想翻供的意思。
「人也是你整死的?」
「是呀。」这两个字他回答的十分轻松。
「你为啥要整死她呢?你俩得多大仇?」马远开了口。
「她瞧不起我!」付斌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王虎和马远甚至能感觉到他对张艳依然怀恨在心。
在付斌的世界里,他有一套正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事逻辑,「面子」是他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张扬的丈夫曾经说过,付斌一直对张艳心存不轨,虽然丈夫不曾和付斌起过正面冲突,可作为直接当事人的张艳,曾经几次在众人面前对付斌破口大骂,付斌觉得张艳让他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于是心里产生了报复张艳夫妇的念头。
1994 年,在杀害许冬霞、胡萌萌后,付斌用故意躲进看守所的方式逃脱了警方的抓捕,这令付斌「信心大增」。在一个大雪之夜,付斌尾随张艳溜进了她家,用迷药晕住了这个女人后,付斌一把火烧掉了张艳的家。
张艳的丈夫因为当晚有应酬,逃过了一劫。
在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付斌用电线捆住了张艳的双手,对她实施了性侵,张艳激烈的反抗激怒了付斌,他用尖刀刺穿了张艳的心脏。
随后,他把张艳扔进了枯井之中,直到三年后,王虎才从被害人丈夫口中第一次听到了付斌这个名字,而这时的付斌已经在广东待了四年,并在 1998 年,抢劫杀害了一对老人。
1998 年,逃亡在外的付斌已是身无分文,他曾来到被害人赵某夫妇的小卖部表示想要「赊」一些烟和食物,这种「赊」其实就是白拿。付斌的要求当即遭到了赵某夫妇的拒绝,付斌认为赵某夫妇歧视他的外地口音,让自己感到很没有「面子」。
付斌因此怀恨在心,1998 年 12 月,他伙同几名同伙,对赵某夫妇的小卖部实施抢劫,抢得财物后,同伙曾提出,直接逃离现场被付斌否决,他说,赵某夫妇肯定要向公安机关报案,他提议一不做二不休,并亲手杀害了赵某夫妇。
狡猾的付斌再一次逃脱了警方的抓捕,接下来的十几年,他相对「老实」了一些,隐藏身份苟活性命。
他之所以向马远他们交代这些内容,居然是因为求生的本能,因为他交代属实的东西越多,司法就要花大量时间进行调查取证,这一套司法程序走下来,这个杀人凶手又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付斌还天真地认为,自己只要好好交待案子,警察就会把他的所作所为定性为自首,这样他就有不被判死刑的可能,这个狠毒又愚蠢的男人,居然想用法律规定来保护自己的不法恶行。
当他用尽所有手段的那一刻,就是他末日来临的时候。
六
2014 年,马远已经成为了白桦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在当地公安的邀请下,师父曾带着我采访过这个男人,这次对话给我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如果说付斌杀害张艳、赵某夫妇算是蓄谋已久,那他谋害许冬霞一家的则实属「偶然」。
1993 年,付斌来到她姐姐家串门,下午 5 点半左右,付斌在姐姐家的二楼阳台看到了许冬霞骑着一辆自行车回家,付斌觉得许冬霞很美,他的心中起了歹念。
当天晚上付斌偷偷潜入到了被害人家中,在她家厨房见到许冬霞后,付斌当即提出了要和死者发生关系的请求。
「你是个啥 XX 玩意呀?和我扯啥犊子呢?」这个东北女人听到如此无礼的要求,二话没说就开始破口大骂,还把付斌朝门外推。
付斌一开始还嬉皮笑脸地和许冬霞拉拉扯扯,出于自卫,许冬霞对付斌的下身猛踹,这也彻底激怒了付斌,除了身体的疼痛,许冬霞的反击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
他抄起一把厨房的尖刀狠狠地捅向了许冬霞的心脏,这个离异女人当场心脏破裂死亡。
在东屋写作业的胡萌萌听到厨房的打斗闻讯赶来,厨房里,幼小的胡萌萌被眼前的血腥吓得无法动弹,隐藏在暗处的付斌慢慢走出阴影,将魔爪轻轻地搭在的 11 岁女孩的头上。
11 岁的女孩儿被吓懵了,她像一只待宰羔羊被付斌带进了菜窖,付斌的口供里写到,那天这个孩子多次向他哀求:
「叔叔,求求你不要杀我。」
这三次苦苦哀求分别在付斌带她进入菜窖前,对她实施性侵时和付斌用刀砍向她脖子前的瞬间。
在看守所,我和师父见到了这个血债累累的男人,讽刺的是,这个杀人狂魔一改被捕时的饥瘦,面色红润,胖了不少。
在采访时我问过他,为什么仅仅凭看了一眼许冬霞,就有胆子去许冬霞家要和她发生关系。付斌的回答是,他打听到许冬霞离异,他认为许冬霞肯定十分寂寞,肯定十分需要男性的「关怀」。
「那她要是答应你了,你是不是就放过她了?」我觉得这个人应该还有一点良知。
「不管她答不答应我,我进她家门的时候,我就没想让她活。」付斌的回答似乎在告诉我,他杀掉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她不答应我,我肯定要弄死她,她要是答应了,我指定也不能留她,寡妇(离异)是非多,晦气。」付斌说的理直气壮。
我无法理解付斌口中的「晦气」怎么能够成为一个他杀人的理由,我原本准备了许多问题,但此刻我竟说不出话来。
「那她闺女是怎么回事呢?你不也有个闺女,你下得去手?」师父接过了我的采访。
「本来我不知道还有人,她闺女跑我跟前了,那她也不能活,我顾不了那么多,她活我就得死。」付斌再一次理直气壮了起来。
「她求过你三次不要杀她,你还能下得去手?」
「她叫我不杀我就不杀?她有那个资格要求我吗?」付斌讲的一套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他自认为逻辑满分。
这是一套动物间的生存规则,付斌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人,应该活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界之中。
七
从那次采访之后,我就对一些网络上「废除死刑」论调十分反感,有些人觉得法律不可以决定一个人生死,一个人的生命权应该是高于一切的,法律应该从思想上感化、改造罪犯,用漫长的刑期让他们自发忏悔后「改过自新」。
可像付斌这样的人,真的会真心实意地忏悔吗?
师父曾经问过这样的问题:「你这些年咋过的,还踏实不?」
「一开始睡不着,后来干的事儿多了,也就不往心里去了,那些人没啥大错,是他们倒霉遇见了我,到后面也就无所谓了,毕竟之前犯过事(杀人),后面再动手也就觉得没啥了。”说这番话时,付斌语气轻松。
付斌没有一丝对 5 条人命的悔意,他把过错归咎于这些人「运气」不好,而他起初的那几年不踏实,并非是心中抱有悔恨,他是担心警察找上门来,提心吊胆罢了。
在采访即将结束的时候,付斌问了师父这么一句:
「记者,我听说我好好交代就算自首,应该不会被枪毙吧?」付斌脸上带着谄笑,把身子往师父这里探。
「你被枪毙十回都不亏。」师父没再多看他一眼,扭身就离开了。付斌并没有把师父的话当回事,他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资本」。
结束采访后,在回去的车上师父曾对我说:
「小宇,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根本就不应该活着,他们天生就是为了搅乱这个世界的正常秩序,无视人伦,颠覆社会的,从人性来讲,我们不应该对这类人有任何怜悯之心,但从业务的角度来说,你看采访时我没有情绪,甚至有时候对他点头、示意,可在心里我已经把他千刀万剐。
以后你可能也会遇到这些混蛋,但你记住,坐在你对面的越是这种冷血动物,你越要比他还冷,冷的让他害怕,这样他才能说出真正的东西,或者你示弱,让他得意洋洋,让他们沾沾自喜,让他们在你面前表演心底那些真正的恶,只有把这些东西挖出来了,你的稿子才能让读者知道,这些是有多么泯灭人性、丧尽天良,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法律对这些凶手不应该有过多同情,他们应该立即去死。」
此时已经变成「老马」的马远坐在汽车前排,专程转过来对我俩说:「付斌这辈子能做的唯一好事,就是死。」
在法院审理阶段,付斌曾经提交过一张自己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例,在他的认知里,觉得自己患有「精神病」就不用负担刑事责任,当然也不会被判处死刑。
可以想象,他甚至会在监狱里因为这本病例暗自窃喜。不过,在接下来的审理过程中,法院作出了明确的判决,付斌虽然有一定的精神病史,可是具备完全刑事能力,因此对他从轻处罚的申请予以驳回。
这次采访一年多后,付斌被执行死刑。
付斌的公正判决,更加坚定了师父对于我的教诲。
我不建议用冗长的刑期让犯罪分子反省自己的罪孽,对于像付斌这样的人而言,他们没有人性,也许一辈子他们都不会真正反思,更谈不上忏悔,甚至在每个夜晚他们都会感谢「人性、科学」的司法制度,为他们因此能够苟活于世暗暗窃喜。
被害人失去了生命,他的家人们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失去亲人的阴影里,而真凶却在监狱里苟且偷生,在人前偶尔做出洗心革面的模样,如果法律真正如此,那么就失去了公平正义的本真。
付斌这样的人分明是魔鬼,死刑就是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按照一般的工作流程,他的尸体应该被家属认领,可付斌的亲戚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带走它。
根据相关法律,白桦县公安局有权处理付斌的尸体,它被捐给了市里的医学院,做成尸体标本供给学生们进行研究。
真像老马说的,付斌这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