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道侣飞升后,我才知道他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但他却不记得我了。
我可太高兴了。
因为我也是下凡的神仙,但是我不是来历劫的。
——我是来给各位经历情劫的痴男怨女们保驾护航的。
【楔子】
天界第不知道多少年,第不知道多少月,第不知道多少天。
在发现神仙们下凡历劫后的伤亡率比斩妖除魔的伤亡率还高,就算不死几个也会搞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刑事案件之后,天帝终于忍无可忍了。
他跟几个万年单身狗老神仙们开了个会,然后把从来没进去过任何一个庙,没人认识,且实力菜得不行的我抓了出来,命令我去处理下凡历劫相关事宜。
为啥是我呢,因为我是专门负责帮助各位道侣离婚的。专业对口,轻车熟路,只认财产,不看感情。
无论是男女组合、男男组合、女女组合,还是男女男组合,都是爱的时候恨不得山无棱天地合,没爱了看一眼都懒得看,凡间夫妻还能追求个来生不复相见,神仙夫妻没有这个问题,就经常告到天帝面前,从要死要活都要结婚,变成要死要活都要离婚。
当时天帝很烦躁,就和后来他拎我出来处理历劫事宜一样,让我专门负责各位神仙的离婚事宜。
上次要离婚的含光上仙跟枕霞元君就是历劫认识的,回来后一个忘了,一个记住,虐了整整几百年才在一起,结果在一起之后,因为枕霞元君受不了含光上仙睡觉会抱着他的猫,愤而离婚。
才过了不到三年,就从爱得要死要活变成了恨得牙根痒痒。
天帝知道以后差点气得要按照民间传说那样,永远不准神仙结婚。
当然最后他还是保持了理智,就派我下来给各位历劫的神仙保驾护航。
我不知道这个情劫为啥那么难过,我记得我过情劫的时候,在对方对我说出:「姝姝,我不能娶你」的那一刻,我就手起刀落,把他阉了。
然后撒了一大罐子盐,一是消毒二是增疼三是防腐,拎着东西去衙门投案自首,因为对方是王爷被判斩立决,然后我就在刑场上被咔嚓了,结束了自己恢弘又波澜壮阔的凡间生活。
……总之,我就这么下凡了,下凡之后靠着自己的法术理解,顺理成章地拜入了风气比较清正的逐苍派。
下凡之前,我拿到了一张单子,按照危险度大小依次排列,并附有各位神仙转世的相关信息,说得清清楚楚。
如果这些神仙的情劫实在过不去,就想方设法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毕竟早晚也得离婚,情劫过不去修为下降也比发疯黑化、毁天灭地好。
跟澹台秦成为道侣是个意外。
凡间一直有仙女下凡洗澡惨遭偷衣服,被男子胁迫结婚的故事,所以我除了日常帮助危险分子结婚以外,还会携带备份的衣物在江河湖海旁边转,防止哪位仙女因为被偷衣服回不了家。
然后我就看见了在洗澡的澹台秦。
男人的裸背就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湿发披在肩膀上,垂坠而下,挡住了所有的风光。
我来本就是为了送衣服,自然没用障眼法,直接就撞进了一片冰冷的眸光。
他冰冷地看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道歉,他就瞬间披上衣服,拔出剑开始追杀我这个女色狼。
这个态度是很值得赞赏的,要是那些仙女们也有这个能力和这个精神,我就不需要全年无休地在江河湖海到处逛了。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我,是倒霉的。
既不是自己的本体,也不能动用法术神通,要不是我处理离婚事件的时候练出了不错的逃命技巧,我差点就有个好歹。
我直接狂奔进了逐苍派。
「师父救我啊——!有人要杀我!」
——这套我老熟悉了,做神仙的时候,我对去娲皇宫喊救命的路线比回家还熟悉。
1
「所以,你就是这么认识的却涯?哈哈哈哈哈,云羲,你可以啊。」
姻缘司栖凰司主笑得差点没爬起来。
「别笑了,」我白了她一眼,「赶紧忙你的婚姻登记去。」
作为司主,栖凰直接负责神仙们的婚姻登记,所以,为了给神仙们操办离婚,我就成了副司主。
——虽然论战力,跟在座的各位比,我都是菜。
「正经神仙谁谈恋爱啊,」栖凰掏出一盘子瓜子,「就算是下凡历劫出了事的那几十对,不爱恨纠缠个几百年都对不起自己,我闲得很。」
「话说回来,你不打算跟却涯再续前缘?放眼整个天界,比他好的也没几个了。」
「栖凰,你上一句才说正经神仙谁谈恋爱,再说我俩那个道侣也是有名无实的道侣,没圆房没婚礼没过过日子那种。」
不止我一个人会告状,当时的澹台秦也告了家长,他的师父义愤填膺地找上了逐苍派的大门,要求我对澹台秦的清白负责。
在双方多次扯皮之后,我不得不跟他结为道侣。
虽然一直都是两地分居的状态,他在天剑宗学剑,我到处跑着拯救没衣服穿的小仙子们。
话说回来,都被坑了这么多次了,怎么仙子洗澡还是不做准备的?
上次我刚把青鸾族的一个小姑娘救下,因为羽衣被打湿了,她暂时飞不走,就披着我借给她的衣服坐在岸边烤着自己的羽衣。
我没忍住就问出来了。
青鸾小姑娘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沾了一身凡间的烟火味儿,不洗干净回去要被族长骂的。」
论安全教育的重要性。
我苦口婆心地对小姑娘道:「区区被族长骂而已,你要是再这么不小心就要被人强逼成婚,从此要天天纺纱织布洗衣做饭,还要负责给逼你的男人赚钱。」
小姑娘惊魂未定,点了点头。
她的羽衣已经烤好了,小姑娘正把羽衣理顺。
「仙长!就是那个妖女!她阻止了我遇见仙子!」不多时,一个粗布衣服的农夫带着一个身披道袍手执拂尘的男子走了过来。
青鸾小姑娘吓得抱着羽衣躲到了我背后。
农夫笑出了一口黄牙:「仙子,你们别怕,俺是好人,跟了俺不吃亏,俺叫铁牛,你给俺生几个儿子就能回去。」
我只能拔剑。
「等会儿你有机会就赶紧飞走。」
道士笑了一声,拂尘一动,周围光亮大作,顷刻之间,天昏地暗,我置身在一片昏黑里。
——是阵法。
「一个神兽血裔,一个正道嫡传,拿来给老夫延寿正好!」
「仙长,那可不行,这两个仙子得留下来,给俺——」
「老夫只要她们一身修为,你不必着急。」
青鸾小姑娘吓哭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提前跟你讲一下,我不擅长战斗。」我不能动用神通,只能寻找阵法的开关。
「法天象地你会不会?直接起来把阵法撑炸了,我们也就出去了。」我一边找出路一边问。
「不会。」
「也是。」历来中招的都是没了羽衣就不会飞的小仙子们。
「那你先把羽衣穿起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直接变回原形,就不会被逼成婚了。」
我在阵法里绕了好几圈,感受到灵力逐渐流失,身后本来一直紧跟着我的青鸾也渐渐缓慢了下来。
——这个阵法有古怪。
我不再犹豫,凝聚了全身灵力,灌注在剑身上。
剑身从锃亮变得森白,我倾尽全力挥出一剑——
面前昏黑的一片,瞬间破碎。
「一剑破万法——厉害啊。」道士鼓了鼓掌,「可惜,你现在灵力全无,用什么来对抗老夫?」
「你先飞回去,」我撑起剑,让小青鸾先走,「我自己可以走脱,就是不能带你。」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我就直接拿剑戳死现在寄托的肉身,元神和魂魄自然会回到我天界的本体,到时候本体再杀下来报仇就行了。
可这小姑娘不行。
小青鸾迅速飞走,我拔剑挡在拂尘道士的面前。
拂尘道士拂尘一动:「你灵力虽强,战力却弱,刚才强行破阵,灵力已经消耗殆尽,不是老夫的对手。」
「仙子,要不你做俺的娘子也行,俺能对你很好的。你坐月子给你吃鸡蛋。」
「可惜,她已经有夫君了。」
话音刚落,道士的人头就被一只手拿下来,露出了背后的男人。
黑发如墨,肤白如玉。
澹台秦。
澹台秦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地逼近地上吓傻了的铁牛。
「仙长饶命啊!仙子饶命啊!」铁牛吓得直磕头。
「饶了他吧。」
「李姝姝,你莫非真想和他做夫妻?」
「不,我觉得我们可以报官,逼奸良家妇女,这罪过可不小。」
「……」澹台秦凝视我。
「就算修仙,也需要遵守规则。」
「哈哈哈哈哈……」栖凰笑得整个人趴在书案上,「说得可太对了,那些抢婚的神仙都是因为不在我们这儿登记,就算登记了闹来闹去也不会找你离婚吧?」
「嗯,不找。」我继续翻着自己的文书。
「哦对了,你跟却涯的姻缘线记得剪了,虽然他现在忘了,但万一他找出来了也麻烦不是?」栖凰道,「虽然用的不是你俩的本名,可是也能查出来的。」
「那我剪了就不麻烦了?」我翻着文书堆,「在找文书呢,不然剪了也没用。」
「剪了的话咱可以去告状,这样就是你有理了。」栖凰继续嗑瓜子。
「那要是却涯觉得只能他忘了我不许我甩了他,打上门来怎么办?」我带着期待看向栖凰,「司主大人,您会救我的吧?」
「我打不过却涯,人家是常年活跃在斩妖除魔第一线的头等高手。」
我已经找到了文书,盖了印签了押,手里出现了姻缘线和剪子:「那要是打上门了怎么办?」
「去娲皇宫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栖凰道,「看在这么多年一起加班的分上,我到时候会让其他人去别的地方逃命,不会阻拦你的逃生之路的。」
「你说得对。」我一剪子剪断了姻缘线,感觉从神魂到身体都轻松了不少。
2
只要有关姻缘司的工作,就是我跟栖凰出场。
一般是她负责走流程,我负责代表姻缘司见证。
今天结婚的这二位,一位是琅嬛阁负责搬书的小仙子,一位是镇守四方天柱之一的神将。
——一般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都是下凡历劫认识的。
栖凰手捧红绣球,两头牵出姻缘线:「白昧、颜如玉,今承皋禖之力,乃结姻缘——」
「白昧——你好狠的心——!」一声凄厉的叫喊传来,吓得我手里刚抓的瓜子都掉了。
栖凰的手抖了抖。
好在法宝自行完成了结缘。
栖凰业务非常熟练,她迅速地收起了红绣球,坐回了我的身边。
「你不继续在上头站着了?」
「我又不负责离婚。」栖凰毫无义气地把手里的红绣球一收,把文书丢进随身的卷宗笥里。
「我为你枯守三十三年,我为你断了浑身手筋脚筋!白昧——!!你好狠的心——!」
我僵硬地转头,凝视栖凰:「天界现在这么野了?」
栖凰沉痛点头:「你下去这一年多的时间——哦,凡间是几百年。他们可能换了章程。以前好歹是闹完了才来找姻缘司,现在都是把我叫来执行完流程了再闹。我觉得他们是看我比较清闲不顺眼。」
「你还真挺不容易的。」我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就要拿剪子。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过来。」
我的刀呢?我今天就要把这棵梧桐树给砍了。
「冷静点,你想想,这不比几百年之后再闹强多了?至少你不用分割财产,最多盘一下聘礼跟嫁妆就行。」
在姻缘司同室操戈之前,栖凰凑过来,对我继续八卦:「今天这个尺度还算比较轻的,以前还有那种把人挂在城楼上的,还有那种把眼睛挖给别人的,还有拿棍子暴打几百下一尸两命的。」
我嘴角直抽抽:「这是神仙的行为吗?」
「不是,所以那几个现在还被天雷劈着呢。」栖凰道,「大概帝君也是烦了,私事他不管,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必须拿天雷轰。」
「白昧——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他那么乖——」
「那我当时——」突然想起来,我手里还阉过人呢。
「你那是反击嘛,帝君又不是不讲道理,而且你在凡间已经付出代价了。」栖凰把瓜子分给我,「这几个付出的最大代价也就是孤苦一生——坐拥天下的那种,那算个北海泉眼的代价哦。」
「请让我也付出这种代价谢谢,人间的帝王是真的爽,要不他们能一个个的都想长生不老?」我用法术把瓜子皮变没,「要是上来了还要每天处理这些——」
栖凰:「——伤害自己就算了,请不要连带我一起谢谢。」
「哦,要么就是原地发疯当场入魔,帝君干脆劈一劈他们,去去魔性。」
我突然意识到,现场安静得不太科学。
一抬头,才注意到白昧神将面无表情地站在我俩这张桌子前面。
当凡人当久了,忘记神仙的五感比凡人敏锐了。
我赶紧拉住栖凰,传音给她:【我忘了也就算了,你咋不提醒我?】
【因为我也忘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主持婚礼—看人抢婚』中循环——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你也不是人啊。】
白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祭出断情剪,握在手里,询问:「白昧神将,请问你需要离婚服务吗?现在就剪,没有财产困扰。」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正在此时,礼堂里进来了一个女子。
她容貌秀美,身形羸弱,却披着铁链。
白昧的脸色骤变。
他几步走过去,看着女子。
「是你?」
我本能地去抓栖凰,她却拦住了我。
「别动。」
栖凰一只手拦着我,一只手却已经取了红绣球出来。
「有魔气。」
我本能地拔腿就想跑。
宾客席上突然窜出了一道白练一样的剑光。
「是你男人!」
我纠正栖凰:「是前夫,而且是凡间的前夫。」
却涯比在凡间的样子好看很多,但我还是能认出来的。
身为澹台秦的时候,他就白的白黑的黑,现在更是黑白分明了,手几乎和身上的白衣没什么差别。
却涯压制住了白昧和那个女人身上的魔气,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叫了巡查灵官过来帮忙押送他们去打官司。
至于之后他们要怎么样,我等结果就好了。
「栖凰司主,云羲仙君。」却涯没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反而叫住了我和栖凰。
「完了,找上门来了。」
「咋办?」
「等会儿他要是发难,你就赶紧往娲皇宫跑,我帮你挡着。」
「我只想问,先前我历劫归来,身上有些因果也不稀奇……可是就在前阵子,为何我感觉到了姻缘司的法力?」却涯不解,「莫非我在凡间仍有尘缘未了?还请两位指点一二。」
「你历劫是修炼归位的,在那之前,你在凡间有个道侣。」栖凰直接出卖了我。
——但没全出卖:「之前云羲处理文书的时候,就按照惯例,顺手帮你剪了。」
「原来如此,多谢二位。」
却涯又问:「姻缘司中可有记载?」
「线剪了以后文书就没了,爱莫能助。」栖凰摊摊手。
却涯道谢,向我们告辞离开。
我俩也赶紧回姻缘司。
「挺讲理的,不是发疯的类型。」栖凰欣慰地点了点头。
「嗯,不然咱俩得交代在这儿。」栖凰问我,「他转世也这样?」
「嗯,澹台秦虽然杀气很重,但是很讲理,也很尽责任……」
3
「你俩还和睦相处过呢?」栖凰震惊。
「当然和睦相处过,而且基本上一直都是和睦相处的状态。」我翻了个白眼,「谁闲得没事虐待道侣啊。」
栖凰默默地丢出好几封文书给我。
「所以有被天雷劈吗?」
栖凰没直接回答,她说:「你永远可以相信帝君。」
看来是劈了。
「说起来为什么却涯会忘了你?」
「我觉得可能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禁制之类的。无论是我之前见过的却涯还是澹台秦,他们都是可以为了责任不要命的。如果他觉得自己回来发疯会危害三界的话,大概就会给自己下个禁制。」
栖凰回答:「其实一般这种都更容易出事,也就是碰到了你——哦,一个是斩妖除魔的却涯,一个是断情绝爱的云羲,可以,你俩很般配,要么你俩就在一起算了。」
「你的意思是,我俩要把含光跟枕霞的故事再来一遍?还是算了。」
「说起来,一般下凡历劫会更接近于本性。却涯在凡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结成道侣当天晚上,他拉着我,给我做了一晚上的饭。」
所谓的道侣,实际上就是夫妻,只不过修仙者们为了让自己显得与凡人不同,就特地找了点别称。
房内对坐,我俩沉默。
澹台秦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气氛太尴尬,于是我先开口了。
「聊点什么?」
「可以。」
「你平时有啥喜好没有?」
「修仙,铲除妖魔。」澹台秦眨了眨眼,「一定要说的话,烹饪。」
我眼睛都亮了。
「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些。」
我赶紧拉住他:「不不不,这么晚了,明天吧,你给我做点好吃的。」
「那你有什么喜好?」
「工……咳,帮洗澡被偷衣服的女孩子们送衣服。」
澹台秦恍然大悟:「这就是你那天会到我那里去的缘故?」
「是,你知道吗?经常有凡……登徒子跑去偷洗澡的姑娘家的衣服,然后胁迫姑娘嫁给他。」
「所以,在这种时候,我就负责给姑娘送衣服。」
「你也是一样的。」澹台秦道。
「啊?」
「你那天也是偷看了我洗澡,而且如今我也不得不和你成婚。」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这不一样,而且我没偷你的衣服。」
澹台秦点点头:「那你还有什么喜好?」
「吃好吃的。」这话题转回来得太快,我有点措手不及。
「那甚好,你爱吃,我便做给你吃。」澹台秦道,「我会做的不多,也就只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我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白天已经吃过了,不能再吃。
「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件儿、卤子鹅、山鸡、兔脯、菜蟒、银鱼、清蒸哈什蚂、烩鸭丝、烩鸭腰、烩鸭条、清拌鸭丝……」
我忍不住鼓起了掌,甚至想给点打赏。
「黄心管儿、焖白鳝、焖黄鳝、豆豉鲇鱼、锅烧鲤鱼、烀烂甲鱼、抓炒鲤鱼、抓炒对儿虾、软炸里脊、软炸鸡、什锦套肠儿、卤煮寒鸦儿、麻酥油卷儿、熘鲜蘑、熘鱼脯、熘鱼肚、熘鱼片儿、醋熘肉片儿、烩三鲜、烩白蘑、烩鸽子蛋、炒银丝、烩鳗鱼、炒白虾、炝青蛤、炒面鱼、炒竹笋、芙蓉燕菜——你怎么了?」
我到底没忍住:「你还是去给我做饭吧。」
我差点当场用神通变个厨房出来。
「好,我这就带你去外门弟子的膳房。」
澹台秦的厨艺很好,因为是晚上,只做了些简单的小菜。
用筷子一夹,蟹黄包就会流出红澄澄的蟹膏,吸上一口,满嘴鲜美的汁水。粥是用鸡汤和碧梗米熬的,清香扑鼻。配粥的小菜是用野鸡肉胸脯炸的,咸津津的。
栖凰道:「你说,我现在下凡去吃东西行吗?」
「别想了,如果不是因公下凡,是不会给你行动经费的,你下凡去还得打工赚钱。」
栖凰崩溃:「突然也想找个会做饭的男人……」
「一做一晚上那种?」
栖凰震惊:「你不是吧,真就做了一晚上的饭?」
「也不是做了一晚上,毕竟后来……」
我死都不会跟栖凰说后面的事。
——这么一想,却涯最好永远都别想起来,我丢不起这人。
神仙的身体和凡人的身体有很多的不同,很多区别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至少那天晚上让我知道了其中一件事。
没成仙的身体,是会吃撑的……
澹台秦给我熬了山楂汤给我消食,并且撤走了还没吃完的食物。
负责洒扫的外门弟子已经起床了,为了避免我进一步丢人,我拉着澹台秦逃回了房间。
听着外面的鸡叫,我眼泪汪汪地看着还没吃完的蟹黄包——
「下次我再做给你吃,」澹台秦道,「修仙之人吃太多人间烟火,对你的修行无益。」
可我不是来修仙的,修仙只是为了我比较方便处理……
「可是真的很好吃。」我眼泪汪汪地揉着肚子,偏偏自己揉着不太顺手,想直接用法术解决问题。
澹台秦的手已经覆盖在了上面。
他给我揉着肚子:「修道之人讲究心无挂碍,不沾尘世烟火,你贪恋这些,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成就大道?」
「可是天地本就有情。」
「是了。」澹台秦恍然大悟,「我不如你。」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被夸了还是被骂了。
「想啥呢?喂,云羲?」
一般来说,只要喊我的本名甚至默念,我都会有感知——当然姻缘司的所在比较特殊。
处理神仙相关事务的地方,喊名字再正常不过。
因此有禁制设在这儿,在这之内的喊不到外头去。
好处是方便工作,坏处是司主和副司主经常在这儿八卦。
我立刻反应了过来:「有事吗?」
「我刚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栖凰托着下巴。
「嗯?」
「一般来说,转世的技能本人也一定会有,」栖凰抓住我的两只手,双眼发亮,「云羲——」
「你去把却涯娶回咱们姻缘司,然后我天天上你家吃饭去?」栖凰道,「反正你可以找理由天天在这儿说加班。」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我觉得,在我成功的那一天,就得被告到帝君面前。理由是减少前线战力。」
栖凰败北。
4
天界出大事了。
我还在休息,就感知到了栖凰在叫:「云羲——云羲——云羲——!」
不是出大事她不会这么叫我,我赶紧起身,换了衣服,往她所在地赶过去。
栖凰没在姻缘司——她在姻缘司的话怎么叫我也叫不到我的。
她搬了个马扎坐在升仙台附近。
升仙台附近站了好些人,我甚至隐约还看见了好几个司主。
「你什么事叫我?」我蹲在栖凰身边。
这个阵仗跟姻缘关系也不大啊,我俩来能干嘛?
「看热闹。」
我当场抄起了断情剪:「这事儿你用得着叫我三次?我现在就把你头上的叶子给你剪了!」
「其实刚才苍生差点就被毁灭了。」栖凰又给我递了个马扎,我俩就坐在升仙台附近看起热闹来。
「白昧说,天道不公,不允许他跟榖夜——就是带着锁链闯到现场那个女人,在一起,他要毁天灭地,去把天柱砍了。」
「苍生做错了什么……」我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补起来的天柱……」
「所以——」栖凰道,「当时从娲皇宫飞出来一颗五色石,把白昧打晕了。帝君已经将他带走挨劈去了。」
我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这一刻我的内心和上古大神成功同步。
「那榖夜呢?」
「被却涯一剑砍了,不然白昧怎么要毁天灭地。」
「我就知道。」
「帝君应该在开会商量怎么处理白昧,他这个程度有点严重。」
「不是,那你怎么来的这儿?」
「我就是奉命来回收五色石的,」栖凰手心摊开,里面躺着一块五色石,「姻缘司只有咱俩能用这上头的力量,我就来找你一起分。」
栖凰成功打消了我的起床气:「那你说看热闹又是怎么回事?」
「哦,我拿了石头正准备回去找你,就看见了新飞升上来的一对男女。」
我摸了摸下巴:「这很正常,一般来说结成道侣都会一起飞升。」
「但是这对情况不太一样,」栖凰看着人群,「帝君处理白昧的事情,还要派化身下来。」
栖凰告诉我,一个上古灵宝意外被一个女人得到,那个女人上一世因为所嫁非人死去,激活了灵宝,这一世干脆入宫为妃,依靠着灵宝的力量让自己变得容貌绝美,能歌善舞,最后宠冠后宫。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算什么,她还得到了功法,开始修仙,」栖凰设了个结界,总算开始随心所欲地八卦,「然后她还给那个皇帝塞了丹药。」
「啊这……」
「也不知道是因为甜言蜜语还是怎样,后来他俩把皇位丢给儿子,跑去游山玩水,关键是这个女人还真的爱上了这个皇帝——她带着他一起飞升了。而你也知道,人间帝皇是不准飞升的。」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也能惊动帝君了,」我叹了口气,「帝君也不容易啊。」
升仙台上,几个天兵拦住那对男女,司律官正面无表情地念:「人皇不得升仙,这是规定。」
男子——他应当叫做陆鼎,脸色惨白,连连呢喃:「怎么可能?历来有无数方士助朕……我成仙!还献上不老仙丹……」
「所以他们没成仙。」律令司司主衡权也到了,他接过手下司律官的卷宗,「若是仙人不如凡人日子好,你这人间帝皇为何想要成仙?」
「既然仙人比凡人的日子好,你这人间帝皇的富贵,对仙人而言,又有什么稀奇?哪个想要供着你?修行也就罢了,吃吃丹药就能成仙,那给你炼丹的为何自己不吃?」
陆鼎跌在地上,他身边的女子真真是个脂粉香娃,身上的衣裙是金丝绣的,头上戴的比我还多,容貌——确实是美的,只是眼下神色惊惶,足足减了三分颜色。
周围瞬间安静了,栖凰递给我一包瓜子,我俩就这么在升仙台坐着小马扎一边看热闹一边嗑瓜子。
倒也不担心耽误事,谁想找我俩,直接心里念一句就行了。
女子——她应该是叫桑芷妍,她将灵气满溢的玉镯拿出来:「我自愿供养我的夫君,这也不行吗?」目光盈盈,有泪闪过,真叫一个我见犹怜。
但衡权能干这行就说明他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可以,所以我们没管你跟你夫君在凡间做什么,但是你们现在飞升上来了,我们就需要处理这件事。因为因果或者私情供着他,让他长生不死,我们也不管的,只是人皇不准飞升。」
陆鼎崩溃了:「你这贱人,竟不知道人皇不准飞升吗!还对我描绘什么飞升盛景——」
桑芷妍手里的玉镯跌在地上——好在先天灵宝摔不碎,她一脸震惊:「你……你……鼎,你为何如此待我?」
「不是因为知道你这个贱人手里有宝物,谁要封你做皇后?前日还步伐沉重,第二天便身轻如燕,能做掌上娇,你自己蠢便也以为朕蠢吗!」
「她确实可以飞升,你不行,」衡权冷漠道,「就算是飞升,也没人愿意像凡间那样供着你。看样子你做了一世皇帝,智力没有问题,可见是一叶障目,自己都没看清楚那些方士的骗局——桑芷妍对你倒是真心实意,谁让你是皇帝呢。」
「我记得我上次见到衡权的时候他还没这么话多啊。」
「被摧残的。」栖凰变出两壶茶,一壶留在手边给我俩润唇,一壶出现在了陆鼎身边,「我叶子的嫩芽,采了两片。可以凝神定气还可以生发——凡是跟『律令』沾点边的,大家都过得不太容易。」
「想到这是在喝你的头发,就没兴趣了。」
「刚长出来的头发给你喝,我对你还不好吗!」
「我已经退位了!上仙……请让我留在此地吧……」
「不行。」衡权面无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
执念被破灭……是很可怕的。
陆鼎身上的帝王之气突然凝聚成形,又爆发开来。
离他最近的衡权被击退数十步,栖凰草草设下的结界也被直接打穿——
栖凰经验极其丰富,瞬间站起,丢掉瓜子包,祭出了红绣球挡在身前,化解了冲击。
我伸手接住了瓜子包,立刻拔了剑。
红绣球不算防御性的法宝,能挡纯粹是因为品级高和自带天道法则,就算拿来砸人问题都不大,但栖凰也不能一直拿它当盾用。她收起红绣球,拿了埙出来。
做好战斗准备,我俩这才有心情看陆鼎。
他双目赤红,玉冠被震碎,长发乱飞。
「为何不准我升仙——」
「朕是天子——朕是皇帝——」
「一切都要听朕的——」
衡权被震退之后也很平静,他一边掏了自己的武器,一边叫了专门的战斗人员过来——
还要一边吐槽:「到底是什么给了你升仙之后还能继续皇帝生活的错觉?」
桑芷妍还趴在地上,一边哀怨一边哭,片刻之后又抱着灵宝,双目放空。
隐约有灵气波动在她身上闪过——只是这附近的力量冲击太多,我也辨不太明白。
栖凰手按在埙上,还没开始吹:「这女人……是不是注定所嫁非人?」
「我觉得灵宝也挺惨的。」
人间帝皇之所以不准升仙,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身上的帝王之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抵御仙神之力,这下发起疯来,在场的大部分都不是擅长战斗的,压力确实有点大。
此时,自上传来一阵隆隆雷声,而一道白光又出现——
一剑霜寒十四州在凡人那里是赞美,在这里是实在的形容词。
白光几乎覆盖了整个升仙台。
帝王之气猛地收敛起来。
白光散去,就看见了却涯。
他将带着剑鞘的剑压在陆鼎的肩膀上,显然也并不轻松:「——好在你并非有道明君,若是圣君,我也无法压制你。」
「你随我去面见帝君——就是天帝,由帝君来处置你——」
「不!不要打他!」桑芷妍突然爬起来,她抄起灵宝,带到自己身上,拼命地去掰却涯的剑:「你们今日若不让鼎和我一起飞升,我就……」
同时扛着帝王之气和先天灵宝,哪怕是却涯也撑不住。
他嘴角渐渐带了血。
我紧紧抓住了五色石。
5
在紧要关头,我冲了上去。
这种时候是个神仙都得冲上去。
栖凰现了一半的本相,树枝化作一条条的手臂,笙瑟齐奏。
那冲天的气势被化解了一些,我抓住桑芷妍的手,强行扯出桑芷妍与先天灵宝之间的联系,用断情剪狠狠剪断——
姻缘本就是世间因果和联系的一种,姻缘线也不过是这种因果的具象化,我只要扯出来剪了,在桑芷妍重新认主之前,她都无法操纵灵宝。
「噗——」
我直接吐了两大口血,全喷到了却涯的白衣上。
迅速将灵宝手镯抢在手里,栖凰的手已经缠住了我的腰,把我直接拉了回去。
栖凰把五色石塞进我嘴里,无比熟练地给我疗伤。
陆鼎已经被带走,却涯过来:「司主,这是……」
「常规操作,别怕。」栖凰无比熟练地帮我疗伤,顺口解释,「不是本人也没有诏令,强行断掉因果就是这样——我们都操作很多次了。就是这次因为灵宝的效果太强,她有点扛不住,精血损伤了……我得带她去娲皇宫。」
栖凰把我抱起来,枝条开始无限长长,她直接将我放进了娲皇宫,本体却要去见天帝。
我这下才晕了过去。
但凡道侣,都是想要一起飞升的,当初澹台秦在筹备飞升的时候,也来问过我。
「我不飞升。」
「为何?修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飞升?」
「是。」但是我修仙又不是为了飞升。
澹台秦的睫毛动了动:「那你不能跟我一起走吗?」
「我还……我还想再待几年,靠着你带的话万一出事怎么办?」
「你的天分比我强,老是这样耽误下去……」澹台秦道,「要么我晚些日子飞升?等你修为到了我们再一起……」
「没这个必要。」我跟他飞升,到脱胎换骨那一步真身就得暴露,那我这一世就不能轻松了账了。
「澹台秦,要是能再见到李姝姝再说吧,你我之间本来就是硬凑的道侣,今后如何但看缘分吧。」
实在不行我还可以一剪子把线剪了。
我以为我忘了当时澹台秦的表情,但此时还是想了起来,他先是愣了愣,然后低下头,手颤了颤。
「是……你说得对。」
他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去准备飞升。
接下来……
好像直到他飞升,我俩都没有单独谈话的机会,搞得我准备送给他的天界升仙指南还没来得及给。
——不过却涯也确实用不着。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娲皇宫的走廊里,被随意找了个地方放着。
「娘娘?」
「你已经好了。」
风将声音送了过来。
「您也不见见我?」我试图卖萌,「您不是之前总是说寂寞吗?」
「你下凡之前,每日都要来上三四次,我已经嫌你烦了。」
「娘娘——」
「走吧。」
「母亲——」
「你的伤已经全好了,不必留在这里躲清闲。」
「妈——」
「姻缘司有人在等你。」
「……好吧,我去了。」
姻缘司的确可以屏蔽大部分神仙的感知,然而对上古大神肯定没什么用,我试图多撒撒娇卖卖萌,然而一道风直接把我从娲皇宫卷了出来,放到了姻缘司的门口。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走进了姻缘司。
栖凰正襟危坐,对面的待客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黑发如墨,人白的像玉。
因为是在室内,为表示对这里主人的尊重,他没有佩剑,而是郑重地跪坐在栖凰面前。
也怪不得从来都随意靠着的栖凰会这么正经。
【我想告诉你的……然而这里头叫你的名字也传音不到你……】栖凰的传音姗姗来迟,【却……他跟你说的那个澹台真的是一个人?】
【他俩是一个人还是你告诉我的。】
我也跪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却……咳……天尊来此何事?」
「栖凰司主提到,若强剪因果,会遭到反噬,为何先前剪了我的姻缘线却没有……」却涯看着我,「是哪位下的诏令?」
栖凰坑我!那我不就得承认我就是李姝姝了?
人家那种感情深厚的还能来一出执手相看泪眼,我跟却涯能说啥?
难道跟他说我俩其实是那种感情淡薄的道侣?
「因为你『澹台秦』的身份已经死了,所以相关的文书销毁起来就很容易。」我平静的回答,「毕竟姻缘司也不能让人生生世世绑在一起,什么三生石就是自我安慰。」
「另一方也死了……?」
「没死的话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剪。」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话。
「李姝姝」确实已经死去,死了的人确实也很好剪——但是本人首肯的情况下那是直接一剪子。
但结合起来……
「你真会骗人,你不憨厚了,不是我的好云了。」栖凰的声音响起来。
却涯低着头,手不断地在衣服上揉捏。
吓得我认真地后退了半步。
咋办,他该不会要毁天灭地吧?
「冷静一点,却涯,你好歹也是天尊,别跟别人一样没事发疯。」栖凰适时出言,「再说,不是你把人家忘了吗?」
「嗯。」却涯起身告辞走人。
却涯走了,栖凰才没忍住跟我说小话:「我说,他看上去也……怪可怜的?」
「……你想多了。」
「……真的,要不你牺牲一下?」
「果然梧桐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本体没有嘴……等等,你在骂我!我听得懂!」
6
在连着处理了好几起事件之后,我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休假。
把工作丢给栖凰,我开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家——洞府。
这个管自己的家叫洞府的习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为了避免这次假期再因为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加班,我特地开了结界,隔绝内外,一般人喊我的名字我都听不见那种。
还在门口挂了牌子。
——公事请走姻缘司,私事请等休假完毕,大事请动用大神通
我瘫在洞府里看了半日的话本子,觉得有些无聊。
便从地上挖了几块土,和了点水,捏成人形,吹口气再往地上一扔——
一个人就跳了出来。
这实际上不是真正的人,能真正抟土造人的只有大地之母本人,我只是能稍微模仿而已。吹出来的人也只是能动能说话,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并不是真正的生命。
如此这般捏了几个,我将话本子指给他们:「你们演给我看一看。」
今天这个话本是个冷宫弃妇的故事,女人本来能打天下,但是在皇帝登基之后却心甘情愿给他做了妃子,从此远离沙场。但是后宫波谲云诡,终于还是被废,弃置冷宫。而后死去。
皇帝发了疯,他拥无限江山,享无边孤单。
扮演皇帝的人道:「月儿,你做我的皇后,可好?」
「停。」
我忍不了这奇怪的剧情,直接起身:「现在改一下,让南宫月直接一剑把他砍了,说『一切挡在我称帝路上的都得死』。」
看完这一幕,我内心的郁气总算有片刻纾解。
泥人们演完了戏,重新化为池边的泥土。
我觉得,我还是喜欢清静。
我顺手把手里的书扔掉,回到房间里,封闭了五感,开始呼呼大睡。
我又想起了澹台秦。
没办法,毕竟却涯最近不回他的前线,整日在天界晃来晃去。就很让人容易想起他凡间的样子。
如果作为一个道侣,澹台秦比我看到的任何一个话本都正常。
就算我俩是因为我偷窥他洗澡——我个人表示这点很冤枉——所以不得不负责才在一起的,澹台秦也没虐待我,更没闲得没事就要折磨我。
更不会明明不喜欢,该做的都做了,床上了孩子怀了,然后把老婆往死里打。
那种人在我们天界是要被雷劈的。
诶不对,他还是虐待过我的。
「姝姝,」我刚飞进山门,就被澹台秦抓捕,「你又跑去玩了?」
「我没……」我刚给好几个小仙子送了衣服,又友情去支援了一下有妖物作乱的地方,「我刚斩妖除魔来着。」
「嗯……姝姝甚好。」
然后我一口老血就吐了他一脸一身。
「你、姝姝?!」澹台秦一把把我抱起来,「于长老呢?!」
我因为特别怕疼,跟那条恶蛟作战的时候被咬了一口胳膊,就给自己灌了一大瓶麻沸散,到现在毫无感觉,没想到他最后那一尾巴抡得根本就是我这个人身不能承受之重。
凡人有生老病死。
凡人治病也很麻烦,就算离凡人有点距离的修仙者也是一样的。
丹药我能硬着头皮吃了,但是……
「为什么是汤药?——我不想喝。」
我怕苦怕疼。
于长老:「没法做成丸药,直接喝吧。」
「我不——」
「秦儿你劝劝他,我不管了。」于长老甩袖就走。
「澹台……」我闭紧了嘴。
「我给你做了梅子汤,你吃完药就可以喝。」澹台秦端着另一个碗,「还给你煮了梅花露,都是等你回来给你吃的。」
「我要先喝梅子汤。」我试图讨价还价。
打算喝完梅子汤,我就闭着嘴。
「行,」他端起碗过来,「我喂你。」
我刚张开嘴,澹台秦就捏住了我的鼻子,把梅子汤直接灌了进来。
哪儿有这么给人喝甜汤的?!
一碗汤灌下来,他却没松手,另一碗汤送到我的嘴边。
苦……涩……酸……难以言喻的难喝的味道进了我的嘴,我刚要反抗,汤就已经全灌了下去。
「咳咳咳……澹台秦!!!你虐待我!!!」
一勺梅花露被喂了进来,清甜又清香,回味无穷。
「澹台……」
又是一口。
「你混……」
一口。
澹台秦道:「你这样胡闹的?自己的性命也不要紧?」
「我怕疼……」
「那也要疗伤。」
「我……」
一瓶梅花露吃完,我才找到机会:「澹台!我那是因为怕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是忽悠别人吃苦的。」
「……」
「按顿吃药的话,我每天都给你做菜。」澹台秦道,「今晚要不要吃醉虾?」
「要!!!」
我就这么被澹台秦忽悠着吃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苦药。
本来,这一世要是提前结束的话我就不用加班了,就算是天帝也没话说。
不过这样想来,却涯跟澹台秦还是有点区别的,虽然都是正经的性格,但澹台秦的手段明显比却涯多。
要是澹台秦遇上这种情况……没准就直接到娲皇宫那里要姻缘司的行事录了,或者直接找天帝要他下凡历劫的全经过。
又或者想办法恢复记忆。
——应该不会吧。
他自己都主动把我……啊不,把李姝姝忘了,他哪儿还有想法那么使劲地找啊。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我就继续休息,顺带重新适应在天界的生活。
等我放假结束,回到姻缘司,栖凰的脸色吓了我一大跳:「你咋了?你跑仙魔战场去了???」
「没有,」栖凰依旧是那副生无可恋的脸,带得她脸色都惨白起来,「事情不大,也就是下凡去处理了两千多个火焰山。」
「哈——??」
「顺带帮忙结了个婚,当然那不重要,毕竟仪式上我的作用很简单。」
「到底出啥事儿了?」
「云羲,要是我的心魔劫被气出来了,姻缘司就靠你了。」
「我???司主坚持一下,我带你找娘娘去!!!」
7
我做梦都没想到栖凰能整出这么大反应来。
虽然有夸张的嫌疑,但脸上的疲惫和心酸是实实在在的。可栖凰也不是没经过事的,她比我还大不少呢。
单纯从名字上看,就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栖凰这种没名没姓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灵智开得早,还没有姓氏这个概念的时候就化了形。起步都得是上万岁的年纪了。
「发生什么了?」
栖凰咬牙切齿地控诉:「……都怪息心那个老不死的。」
「八卦也就算了,这么背后骂人不好。」
「老娘当面也骂了!他敢把我怎么着!现在整个天界只要没骂他的都是自己脾气好!」
「到底发生啥了?」
下凡历劫这事儿,是每个神仙都得经历的。
毕竟如果本体历劫一个弄不好,就是危及性命的大事。下凡历劫多少还保险些。
可是下凡历劫往往容易出特别幺蛾子的幺蛾子。
比如——息心这次出的事。
那张危险度排名的单子也是有依据的,本人脾气不太好的,战斗力比较强的,没有道侣不知道啥情况的,一般就会往前排。
息心三点都不满足,他年纪很大,辈分也高,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好,我小时候见过他两次,还给我送过糖;也不爱打架;跟妻子远婓感情也不错,夫妻俩都是挺温和的性格,举案齐眉还是有的。
因此就连天帝也只是写在名单上,叫我没事的时候就照拂一下。
「老房子着火了?」
「倒也不是,」栖凰趴在桌子上,「不用说你也知道,一般下凡历劫大多数情况下会更容易成为修仙者。」
——要不是这样我也没这么容易成为受害者。
「息心下凡的时候成了个修真者,收了个徒弟,」栖凰道,「历劫归位之后,担心那个小徒弟一个人在凡间过得不好,就把她带了上来。」
我等着下文,至少到目前为止,还很正常。
「那个小姑娘因为惧怕天雷和天火,所以不愿意飞升,嫌疼。」
「哈?」
「也怕疼的人没有资格惊讶。」
我没力气去争辩我怕疼是不给自己找没用的罪受:「那就去找不死药吃呀,瑶池那边不是有的是……」
栖凰的表情就让我觉得还有下文。
「息心去了,那小姑娘进不得瑶池,息心就让远婓代为照管。那小姑娘……哦,她叫兰烟,哭啼啼地要息心带上她。」
我没忍住:「她多大?」
「按凡人的年纪算来,有个七十几岁了吧?」
「这还小姑娘啊!」
「对咱俩来说挺小了。」
「息心拗不过兰烟,就将她带去了瑶池,然后因为她跟那里的仙女吵了起来,就被丢出了瑶池,息心见状,也就飞了出来。」
「倒也还好……?」
谁跟谁都有个不对付,不能直接就把帽子扣在兰烟身上。
「我也这么觉得,直到息心带她去兜率宫求药——她偷了整整一葫芦。」
「说凡间那么多人生老病死,她要拿几个去救人。刚问了一句,就在兜率宫里头乱窜——一脚踹倒了炼丹炉,自己没了半条命,整个炉子都掉下去了。」
栖凰脸上彻底面无表情:「就因为这件事,整整三天时间,我们都在处理凡间多出来的火焰山。我作为跟芭蕉扇同等级的植物,被迫用我的叶子疯狂扇风。」
私事之类,天界一概是不管的——前提是不危害三界,不伤天害理。
「你辛苦了,」我怕怕栖凰的肩膀,「这三天你的公务我替了。」
「谢了。」
栖凰趴在书案上,整个人都不太好。
我看见了案角放着的话本子,上面的封皮恰好应景。
「我们现在的剧本是变成《霸道仙君的小迷糊》这种戏码了?」
「差不多,」栖凰的眼神和语气都很死寂,她吹口气把那本话本子震得粉碎,「请放过我们天界,有事儿去祸害魔不好吗?魔里头霸道的可更多。」
「你有没有想过,大家都知道魔喜欢杀人放火。」
「……」
「你有没有想过,魔不需要泽被苍生,不需要顺天应道,他们可以无所谓。」
「是的,」栖凰捶桌大哭,「有个魔跑来堵门,说息心,你敢让兰烟掉一根头发,我就杀一个天界的人,敢让她受委屈,我就灭尽人间。」
此魔放话的时候,栖凰刚刚扇了风回来,成了直击现场的第一受害者。
「你知道那种话对一个看遍话本的梧桐树来说是多么的烂俗吗?!——还好你男人……」
「是凡间的前夫。」
「好吧,却涯给了他一剑,当场把他抽出了南天门,不然我可能就没力气回来了。」
「你也不容易……」
「所以云羲啊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姻缘司就交给你了,我要跟你一样闭关睡觉了再见!」栖凰拔腿就跑。
留下我面对整整两个书案的文书。
在我休假期间,我的工作由栖凰代管。
但是因为突发事件,栖凰跑去扇风,没能完成这些工作。
这些文书都自带法则,我不能用法术直接处理,只能自己亲自一个个地来。
我想回家……
8
忙于工作可能会导致很多事。
当息心带着兰烟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跑了。
息心还是那样,虽然年纪大,但是容貌并不显老,
兰烟进门就往我这里走:「呀,这里就是掌管天上地下姻缘的姻缘司吗?怎么只有一个人?」
「本来是有两个人的,另一个因为给凡间的火焰山扇风累倒了。」我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息心拉住兰烟:「烟儿,你对帝子尊重些。」
他不说我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个身份呢——好吧,天界能用这个称呼的没有几千也有上万了,实在不太稀罕。
「帝子……?什么帝子?」兰烟无辜地眨着大眼睛,「师父,你告诉烟儿,什么是帝子啊?」
「凡帝之子,都可以称作帝子,」我平静地回答,「息心长老,您带她来做什么?」
「栖凰司主不在吗?我想请她给烟儿弄一弄姻缘。」
「在文书工作上,我和栖凰的能力是一样的,不知道您打算要怎么弄?」
「我想请你给烟儿弄些姻缘上的福气,人要好些,以便照顾烟儿。」
「息心长老!」
「师父!!!」
兰烟当场号啕大哭:「不要!烟儿不要嫁人,不要离开您!不要!」
这丫头哭得我耳朵都嗡嗡的。
我索性关掉了听觉:「等她哭完,长老再喊我吧,我要继续办公了。」
我才刚刚低下头,就觉得不对——
我的剑撞上了息心的手杖。
「云羲帝子!」
「息心!管好你的徒弟!」
息心把兰烟护在身后,收起了手杖:「是我的不是——」
「她有几个胆子,敢动姻缘司的东西?」
我刚关了听觉,就感觉到有人去动我放在桌角的文卷,条件反射地就拔了剑。
【这个云羲也太凶了吧,不就是动一下嘛。】
我算是明白她为啥能跟瑶池仙女吵起来了,息心还觉得她无辜委屈了。
我将听觉重新开启。
「息心,你没有告诉过你这徒弟,就算是内心想的,只要叫了我们的本名,我们也听得见。」
「……!」息心仿佛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今天看在你的分上,我可以不对她动手,但你要我办的事已经不可能了,我奉劝你,还是好好看着她,再有下一次,我就直接告到帝君了!」
「好……」
文书看多了,一个不小心说话都文绉绉了。
把息心师徒赶出去,我继续工作。
处理完积压的文书,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决定回家休息。
或者去娲皇宫卖个萌……
刚出门,我就看见了却涯,怎么最近老是撞见他。
他坐在门口,自己变了套桌椅坐着。
「仙君。」
「天尊。」我忍不住问了,「天尊不是应该在外头吗,为什么一直在天界?」
「我来是为了疗伤。」却涯倒是直接回答了。
「疗伤?」
「清缴妖魔的时候,撞见了上古大妖,被打得魂魄不稳,不得不转世温养。」却涯道,「原本我就应当要历劫了,还不小心撞上了劫数。」
对病伤号我的态度一直很友好:「那好些了吗?」
「魂魄已经基本稳定了,只是我有因果未了,心有挂碍。」
他突然看着我:「我想下凡去看看。」
「那你跟帝君说一声不就行了。」就算不说,只要不会超过十天——地上的十年或者惹出什么乱子,也没事。
却涯点了点头:「帝君已经允许了,只是——我现在实力不稳,无法完全控制灵气,以我自己的身体下凡,恐怕会搅动周围灵气暴动。」
「呃……」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捏一个身体。」
「行吧。」
这点小忙我也能帮,我之前下凡就是这么干的。
我取了土和水,和在一起。
「要捏个什么样的?」
「普通的男子样子吧。」
我捏着捏着,才发现这个肉体的样子逐渐往澹台秦那个方向去了,赶紧抹了抹,重新捏。
我把泥人递给他:「你可满意吗?」
「嗯。」
他笑着接过泥人:「你不为自己捏一个凡间的肉身吗?」
之前那个在「李姝姝」飞升的时候废了,今天有泥,我干脆又给自己捏了一个当备份。
长相也不能让人看出来跟之前样子长得像……
我捏了一会,才捏得差不多。放在桌子上看了看。
【云羲速来。】
无论什么情况,来自上司的呼叫都代表了要加班的预兆。
接下来是衡权的传音:【远婓告了息心与兰烟,帝君传你与我一同。】
我拔腿就跑:「对不住了啊天尊,帝君有事儿叫我我得赶紧去——」
泥人用的是我的灵力和我的天赋神通,因此有什么动向,我自然能感知到。
却涯似乎是将两个泥人靠在一起,然后打破,重新沾了水,再捏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出来。
搞不懂……他对我的泥人造型不满意?可捏出来也差不多啊……
我并不欢乐地奔向了工作。
9
「远婓,我对烟儿只是单纯的师徒之情——」
「息心,你当我是傻子不成?你可以对你那女徒弟只是师徒之情,但她看你可不是只把你当成师父的眼神!」远婓冷冷道,「帝君,我现在要跟息心离婚!让他跟他的徒弟双宿双飞去吧!」
「远婓,别这样,你我自上古时代相处至今,你还不明白我是什么人吗?」
「行,息心,我给你两个选择,当着帝君的面,你把这丫头给我弄下去做她的凡人,立心魔誓,你俩生生世世天上地下永不动师徒情以外的情,给钱给权给地位,当宰相我也不管。第二个,我们离婚。」
「心魔誓我可以立……但是……」
「我就是不包容不心疼,凭什么你的徒弟我要心疼?你要是觉得当你的道侣就得替你心疼、喜欢你的女徒弟,那我还是不当了。」
要不是在天界正殿嗑瓜子太不像话,我都想拿瓜子出来嗑了。
远婓躬身一礼:「帝君,今日您也看见了,是息心对不住我,而非我对不住他。」
「远婓,我没有对不住你……我与烟儿……」
「两个选择选一个,你不选一,我就替你选二。」远婓看着我,「云羲,剪了吧,以后悟道就是我唯一的爱人。」
我手中已经幻化出姻缘线和断情剪,看了一眼天帝。
「可以。」
「好嘞。」
我直接一剪子把线剪断。
息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远婓,直接走了出去,再没看兰烟一眼。
「师父!师父!你等等我呀!」
远婓留了下来:「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我:「没事,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不算麻烦我。」
我也走了出去:「对了,帝君,这几天我可能下凡休息休息。」
「知道了。」
看了这一场官司,我身心俱疲。
兰烟突然扑到我面前:「云羲姐姐,都是我的不好,你让师父和师娘复合吧……」
「……」
但凡我不是人族之母的血裔,这句姐姐就够我发火的了。
「直呼我的名字就行。」我回答,「那你应该自己到下界去,跟你师父发心魔誓,人家远婓长老也就不会跟你师父离婚了。」
「我跟师父是清白的!」
「那你怕什么发誓?」我不为所动,「别说是你,就算是你师父的面子我也可以不给,你凭什么求我?」
兰烟眨巴着眼睛,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我只是,相信神仙都是善良的……」
「你怕什么发誓?」
「你怕什么发誓?」
…………
我自己说着嫌累,干脆弄了个术法,在兰烟耳边反复回响。
栖凰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过来,站在我身边:「这又是什么热闹?」
「远婓长老和息心长老离了,因为她。」
栖凰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不是吧!!!!我记得息心不傻啊。」
我把具体情况用传音跟栖凰说了。
【还好我是栖凰不是栖凤。男人真傻。】栖凰摇摇头,对我传音吐槽。
【要不你当会儿栖凤平衡一下姻缘司的男女比例?】
【我不,男人太傻了。】栖凰拒绝了我的提议,【你说息心长老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傻呢?】」【一般的情况都是装傻,不过我觉得息心应该是真傻。】我想了想,【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按照装傻处理,问题不大。】
「既然你出来了,我也就放心了,积压的工作已经处理完毕,就交给你了。」我打了个哈欠,「我去睡觉了。」
「我说,咱俩老是这么轮着值班,会不会让人以为咱俩不合啊。」
「不会的,」我回答,「毕竟咱俩每次因为八卦被人发现都是在一起的。能最快促进女人友情的方式就是说别人坏话。」
跟栖凰分开回到家——门口。
我看见却涯捧着两个泥人过来:「我试着学着你的样子重新捏了捏,结果已经走样了。」
我默默地把两团泥团了团,重新捏。
却涯看着我的手指慢慢动:「这是怎么学的?」
「不是学的,是娘娘给的。」我回答,「我有娘娘的所有神通,只是力量不够。」
我没多说自己的来历,毕竟我那个说起来相当强悍的出身跟我的实力一比简直就是在丢人。
我把却涯的那个捏好,又捏我自己的。
「多谢仙君,既然你也要下凡,要不要跟我一起?」却涯对我伸出手,「我前番下凡历劫过,上来的时间还不长,对凡间尚算熟悉。」
「……」
我都不知道该吐槽「我回来得比你还晚呢」,还是该吐槽「熟悉什么啊明明除了修道就是斩妖除魔」。
——都不能吐槽。
「不了,我自己去逛逛就行。」反正我在凡间还有处小金库,要是没被哪个凡人发现发笔财,就应该还在那里。
「也好。」
却涯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我把泥人捏好,用灵泉水泡了泡好让自己有点修为,然后回到家里安置好。
才开始准备下界。
将神念分开……然后……把身体放下去……
呼——
长出了一口气,我四周看了看。
这里……应该是逐苍派山下的槐树镇。
太熟悉的地方了。
我得先去拿我的小金库才行。
逐苍派的山门外面有颗歪脖子老槐树。
老槐树往外半里……
我将钱拿出来。回到槐树镇。
这里的崔记铺子做得一手好槐花糕。
掌柜早就不是之前我认识的那个了,他对我笑得很热情:「客官也是来逐苍派拜师的吧?我这槐花糕连山上的仙人都很爱吃!之前有位李仙子,就很喜欢吃我家的槐花糕。后来她飞升成仙了!所以逐苍派好多仙子都喜欢在我这里买着吃。」
「谢谢老板,不过我不是去拜师的。有刚出炉的没有?」
「有!」
价钱贵了不少。
我付了钱,当场趁热吃了两口。
糖跟槐花放得都有点少了。
我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
10
槐花糕有我最后飞升的名气做背书,价格越来越高,但是却越来越偷工减料了。
槐花少了,糖也少了。
我也不爱吃这种糕点,在镇子里看了看。
槐树镇如今已经是一个繁华的镇子,有很多来这里找机会的小孩子,我将这一包糕点随意塞给了一个看上去衣衫破旧的小孩子。
看着他拿着糕点,吃得满地碎末。
「唉,这升仙糕怎么直接这么吃了!看样子他更有机会入门了!」
我干脆走到一个街边的小角落,买了只烧鸡。
找了个墙头啃鸡,将带着肉的骨头随手丢给墙角下的流浪狗。
一只鸡吃下来,肚子已经半饱。
我寻思着再买些食物。
左右都已经到了小角落,我就继续往犄角旮旯里走,到了一个小饭铺旁边。
这家小饭铺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经营着。
只卖几道炒饭和几份面。
我进去坐下。
老妇人走过来:「客官要吃什么呀?」
「我要一份蛋炒饭。」
蛋炒饭很快就端了上来,我尝了一口。
盐放多了,米饭炒老了。
非常的不好吃。
但我还是吃完了。
生意不好果然是有道理的。
但我没忍住:「您二位既然在此开饭铺,为什么只做这几道菜?」
白头发的老妇人颤巍巍地给我端了些水:「我家老头子做菜就是这样……我们两口子,在这儿等着女儿。」
「我家的丫头三十年前拜进了逐苍派,以前下山,都会来这里吃一碗饭,已经十几年没下来了,等到我们死了,这个饭铺也就没必要开着了。」
「您家姑娘叫什么名字?」
「姓柳,叫柳倩倩。」老头回答,「她可爱吃我做的饼了,说要回来的,她要是回来……我就请你吃我的玉冰烧!」
我将柳倩倩的名字记下,随意占了占。
不对,这丫头……死了?
命数未尽,却死了?
且不说她本来的寿数应该有七十五岁,修仙之后还成倍增加,单单这死因就不太对头。
看来这里头,有我不知道的事。
我决定动用法术,就先走出了饭铺。
姻缘司与「律令」「命理」都有些关系,不过我不好跨部门行动,便问了问本地的月老。
柳倩倩在二十年前嫁给了同门师兄冷安,随后没过几年就死了。
我干脆掩了身形,直接飞上逐苍派。
逐苍派还是我走之前的样子,护山大阵甚至还是我帮忙做的那个,我熟练地找到了存放弟子命牌的地方。
柳倩倩的命牌没碎,命牌没碎……人却死了……
有人掩盖了她的死,虽然瞒不过我,但是却能遮住命牌。
如果是死于仇杀,或者妖魔,不会有人想着去遮蔽死亡本身。
有古怪。
我掐诀占了占,这次有命牌在手,隐隐约约有了些感觉。
我顺着感觉追过去,便是一处小院——是逐苍派给已成婚的弟子所居住的居所,当初我跟澹台秦成婚之后,也在逐苍派有这么个小院子,我们两个都偶尔两头跑。
「冷师兄,柳师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也不知,」冷安低声道,「倩倩命牌尚未破碎,或许是在什么地方突破了。」
——线索找到了。
杀了柳倩倩的人,就是冷安。
他将来询问的同门师妹送走,回到房间里,盘膝坐下,周身萦绕着木然的灵气。
——无情道?
无情道……妻子死在他手上……
我想起来了四个字。
杀、妻、证、道。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相信这种事情。
我因为是姻缘相关的职位,跟无情道注定不可能有任何的关联。在我见过的人里,有修炼无情道的,但大多都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态度,看我跟看花瓶没区别,看花瓶跟看帝君也没区别。
被看上一眼,简直就让我这种不务正业的神仙自惭形秽。
杀妻证道这种邪门的修炼法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兴起来的。
我条件反射地就想报官——
好像只有找逐苍派的掌门才行了。
我直奔掌门大殿。
「谁!」
我直接显出身形:「我。」
「你是……谁?」
「……」
我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揉了揉,把自己揉成李姝姝的样子:「现在认识了?」
「李师叔祖?!您不是飞升了吗?怎会……」
「下凡。」我言简意赅地回答,「你门下有个叫冷安的,杀了他老婆柳倩倩,你商议一下处理方式。」
「啊?」
「无情道里的杀妻证道,我追了一下柳倩倩的因果线。」我没浪费时间,「杀人偿命,为了修道杀人算是伤天害理,你处理一下吧。」
掌门想了想:「可是冷安是门内难得的精英——」
「他飞不上去,过不了心魔劫。」我下了断言,「就算侥幸飞升,上天之后就会被天雷轰去一身的灵力,直接劈到魂飞魄散为止。」
「师叔祖何以见得?」
「因为我飞升上去到现在,已经有四个人因为伤天害理被拉去挨雷劈了。」
掌门皱眉:「那您是怎么知道倩倩是因为……」
「追因果线。」
我手里拿了命牌:「这个上面有本命印记,只要一推就能知道。」
我挥了挥手,立刻出现了柳倩倩死前景象。冷安一刀一刀地把剑戳进她肚子里:「对不住,倩倩,为了修道,我只能如此——」
「你也看见了。」
「一定要现在?」
「我可以在下界驻留十年。」我回答,「你可以不现在处理,但是要是事情闹大了——你就算包庇。」
「李师叔祖……晚辈还有些犹豫,您……可否……印证一下您的身份?」
我伸出手,拉出了他身上三十几根的因果线。
「你师父在你七岁的时候收你入门,在你三百零八岁的时候死去。那个时候我还没飞升。」
「你一百岁的时候有了个道侣,是东边桑海门的,在我跟澹台秦结道侣之后,你的道侣因为渡劫的时候怀孕了不知道,我帮忙扛了三道天雷。」
我继续扯了扯因果线:「还要问吗?」
「不必了。」
他走到正殿门口:「去传冷安来,就说李师叔祖化身降世,令他前来听道。」
番外 1
一夜秋风卷地来,空阶寂历叶初催。不辞玉井银河落,正是金炉紫雾开。仙李飘香侵月起,嫦娥舞影傍窗隈。天高露白无由见,欲去还归恐未能。
这是向栖凰求姻缘的人给她写的诗,栖凰看了也就看了,随手丢在一边。
栖凰坐在姻缘司主的位子上,看着空荡荡的邻座。
却涯因为魂魄不稳被迫历劫,回来之后就失去了关于道侣的记忆。
——栖凰当然知道他的道侣是谁。
在她日常关注云羲下凡的经历的时候,就得知了她找了个叫做澹台秦的道侣。
澹台秦飞升,走到脱胎换骨那一步,就变成了却涯。
而他上来之后,把李姝姝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一般这种组合可太容易出事了。」栖凰随手在笔记里涂画,「被忘掉的那个不甘心,怎样都想让对方回想起之前的日子,忘掉的那个觉得莫名其妙。两个人能纠缠好久——」
「可惜却涯这小子运气不错,碰上的是我们家小祖宗。」
平日里见着眷侣成仇夫妻反目,见得多了就不容易对找道侣有什么期待。更何况——
这小祖宗大约根本没开窍。
所以对她来说,所谓的道侣大概就是跟自己一样——不,可能道侣还没有自己对她的意义更重,因为需要所以在一起合作有些情谊的人罢了。
「忘了就忘了呗,其实是件好事。」
天界最近不太太平。
先是神仙们因为历劫结婚离婚闹出来的种种事件,再是……
息心非要兰烟下界去,兰烟却哭着怎样都不愿意。
「师父!不要丢下烟儿!烟儿本来就只有你这一个亲人……」
息心道:「你上来变害得下界生灵涂炭,我夫妻失和,你倒不如下界回去,实力弱些也不会添那么大的麻烦。」
「师父!我会乖的!!」
栖凰坐在椅子上嗑瓜子,她慢悠悠地道:「息心,就算你把兰烟赶走,远婓也不会回来了。」
息心猛地停下。
「你不懂远婓。」息心斩钉截铁。
「你不懂女人。」栖凰切金断玉。
栖凰笑笑:「你既然费了这么大力气,将兰烟留下来,送她走做什么?」
虽然她是雌雄同体,但是到底还是不懂男人。
「……」
栖凰突然心有所感,她没回姻缘司,去了负责掌管文书的地方。
近期却涯有两次调阅的记录。
一次调阅的是自己下凡期间的记录,另一次调阅的,是姻缘司的出差记录。
「我就说他干嘛三天两头地在姻缘司门口……」栖凰托着下巴,「话说回来,所有历劫下凡的都有记录,却涯一查就知道是干嘛的,那些虐来虐去的……到底是脑子不好使,还是故意想这么玩?」
栖凰果断决定判定为就是想这么玩。
「说起来,却涯到底是因为什么失忆的?而且别的都记得,单单把李姝姝忘了?」
翻阅了下文书,然而为了提防叛徒,前线相关的这些人的一些情况是被严格保密的,栖凰倒不是查不到,只是那样就需要往上报。
「算了。」
栖凰决定下凡买点零食。
瓜子、果仁、肉脯,每个买了几百斤,放在洞府里可以保存好久。
这里还是云羲推荐给她的,说这个镇子南北通达,有很多地方的美食都聚集在这里。
栖凰嘴里嚼着松仁酥,深以为然。
——她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清气。
是来自于天界的气息,虽然不强,但已经足够能被她感知到。
栖凰收起糕点,将浑身法力收敛起来,静静地待着。
——是却涯。
行走之间灵气就在外泄——看样子之前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之前还在她八卦里的主角,倒是毫无什么正被人看着的自觉,在旁边的小摊子上买了整整半斤花生糖。
「却涯。」
栖凰叫住了摊子前面的男人。
「栖凰司主?」却涯收好了花生糖。
「有事找你。」
市集旁的小巷子里,栖凰直言不讳:「你的灵气还是有点外溢,这次伤得很重?」
「是,」却涯点头,「因此……在我回来之后,连记忆也忘了一些。」
她自己查不到的事情倒是直接被当事人说出来了:「那你一直来姻缘司,是因为什么?这么重的伤还要下凡,为的又是什么?」
「我要是不做,等到数百年后,我就算找到云羲,她也是不会认的吧?」却涯道,「我虽然自己忘了,可我知道神仙历劫都会有档案记载,虽然只有大概记录,我也能知道大约发生了什么。」
「你俩在凡间,也没什么生死绝恋,为什么回来了,反而执拗了起来?」
「也不是执拗。」却涯将冰糖葫芦收起来,「我只是不想错过不能错过的东西,总不能像司主整日说的那些人一样,明明两情相悦,非要因为自己的那一口脾气,拗得惊天动地,自己也备受折磨。」
「而且,我不能接受自己遗忘。」却涯道,「司主放心,若是云羲不愿意,我绝不会强迫她。」
「你也得强迫得了。」到时候只怕没等栖凰干什么,娲皇宫的五色石就扔出来了。
栖凰的眼睛闪了闪:「我帮你封一下灵力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是给妖怪们送上门的大餐。」
「也好,多谢。」
栖凰结了个印,往却涯身上一拍:「行了,我走了。」
伤成这样还要过来找人。
看样子……还行吧。
11
冷安很快被叫了过来,掌门正襟危坐。
「冷安,李师叔祖控告你杀害妻子,此事可属实?」
冷安道:「老祖说哪里的话?倩倩的命牌未碎——」
「你这畜生!还在狡辩!老祖已经将你杀害妻子的样貌如实还原,你还不从实招来!」
我听得烦。
天界断案,因为都知道在帝君那里撒谎没用,所以根本不会出现事实方面的扯皮。偏偏在凡间这里,还要来这么多的谎话。
「够了,冷安,别以为你偷偷杀妻就没人知道,天界里所有的人都能看出你身上缠绕着的因果,你已经注定不可能成仙了——或者你应该庆幸自己不会成仙。」我笑了笑,「毕竟上了天就要被天雷劈到魂飞魄散。」
「你是……」
「她就是李师叔祖!」
冷安道:「老祖何以如此断言——」
我直接把柳倩倩死前的场景幻化出来:「你自己看。」
冷安看了一眼:「老祖——」
「别跟我撒谎,小心等会儿天雷劈下来了。」我冷声道,「且不说无情道不是逼着你断情绝爱,就说是断情绝爱的,你既然能提刀杀妻,也不怎么爱你老婆,杀她能证明什么?」
「你根基混乱,道心已失——你现在已经元婴了对吧,估计这辈子都进不了化神期了。」
「闭嘴!」
「冷安!你放肆!」
冷安突然暴起,直接对我冲了过来:「我让你闭嘴!」
「你看,就这还无情道——」我没拔剑,抬起手,一掌拍出。
法力在冷安的胸口拍了一个大洞,与此同时,一道剑光直冲进来,穿过他的丹田,将他的元婴钉碎在地上。
我本能地画了个圈拘住冷安的魂魄,然后去看门外……
却涯怎么来这儿了!
他手里还攥着剑鞘,眼睛无比森寒:「你放肆。」
「谁!谁这么大胆,敢擅闯逐苍派!」
「是天界的天尊……」我没直接说出却涯的大名来,但看在几百年的同门之情,我解说了一下。
「天尊!!!」
却涯看了我一眼,将剑收入鞘中:「李姝姝?」
我刚才解说的行为坑了我自己:「是……」
好在却涯没多说什么。
思考自己怎么处理我跟他之间的这堆破事让我头疼,我干脆继续处理冷安的事情。
「接下来先复活柳倩倩试试看,如果不能复活的话,冷安就要魂飞魄散,如果能的话,他就可以转世投胎了。」这个案子无论是给帝君,还是给衡权,都是杀人偿命。
「那个女人的身体被我烧了,哈哈哈哈——」冷安直接破罐子破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复活……」
「我可以。」
反正我的身份应该也暴露了——不过却涯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了现在。
我正要去问,却被却涯拦住了。
「我去。」
他身上亮光一闪,就消失在我的面前。
不过几息,却涯就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将一个瓶子递给我。
「柳倩倩的魂魄。」
既然有魂魄在,那人就可以复生了。
「那个……天尊,你要不顺手帮忙把冷安带下去?」
「可。」
却涯点了点头,掏了条锁链出来。
「不要啊!老祖!求您了!我还没有孩子!倩倩!倩倩!我也是爱你的!我是因为爱你才杀你!就是因为那本无情道的功法——」
却涯直接把他拖走了。视护山大阵如无物。
掌门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我安慰了他一下:「安心,护山大阵问题不大,应付凡人没问题的。」
「老祖……」
「帮我弄点水,再弄点干净的黄土,我要给柳倩倩重新做肉身。」
捏完,再把魂魄塞进去,调整一下,最后注入灵力。
柳倩倩从地上坐起来,表情木然:「我这就……活了?」
「是。」
我回答她:「我答应了你爹娘,要负责找你,你现在已经回来了,去见见你爹你娘吧。」
柳倩倩恍然大悟,我刚刚捏好的一双眼流出了眼泪:「我对不起阿爹阿娘……呜——」
「你有什么药给他们吃吃就行了,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完满呢?」
我送柳倩倩回家,顺便要走了老头承诺的玉冰烧。
香气四溢的酒液让我食指大动。
「那个……老祖,您要不留下来吃顿便饭?」我拿着坛子,柳倩倩突然出口挽留我。
「您原来是逐苍派的老祖?可太失敬了!」老夫妇赶紧打扫饭铺。
那个手艺……我并不想吃。
「没这必要。」
「这次保证好吃!!」老妇人赶紧承诺。
「不用了,你们许诺了玉冰烧,我也拿到了玉冰烧,也不用那么多的感谢。」我抱着酒坛子出门,「柳倩倩,你虽然能够复活,但是一身的修为已经没了,自己重新修炼吧。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
我也只要这一坛子酒而已。
身后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柳倩倩赶了上来。
「老祖!请务必收下这个!」柳倩倩急忙把一个盒子塞给我,「这是我爹在我出生的时候酿的女儿红,现在已经没用了,您拿去喝了吧。」
「谢谢。」我坦然收下,「我也没什么能再给你的了。」
「您已经帮我很多了。」柳倩倩低下头,「我之前听说,如果没有重铸身体的办法,就算我回来,也只能做鬼仙——您,真的是李老祖吗?」
面对她,我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我的确是李姝姝,但我在成为李姝姝之前,是天界姻缘司副司主,专司神仙的离婚事宜。」
「姻缘司……」
「回去吧,你爹娘在等你。」我推了柳倩倩一把,将两坛子酒收起来。
「果然是你。」
却涯从一边闪出身子,他靠在墙边,脸色依旧苍白。
「你是云羲,是李姝姝。」却涯眉眼微弯,带着笑意,「我是却涯,是澹台秦——」
「澹台秦和李姝姝,烧过黄纸,拜过天地。」却涯手里,握着两支命牌,一个来自天剑宗,上面写着澹台秦,另一个就是逐苍派的,写着李姝姝。
他伸手过来,摊开给我看。
12
看来短时间内我这始乱终弃的名声是洗不掉了。
我接过弟子命牌:「对,你说的都是真的,然后呢?」
「云羲。」却涯歪头看我,「我记得原则上,下界的婚约是算合法的?」
这不就正好撞到我的专业上了:「算。」
「但是得双方同意继续才行,一方同意的话需要姻缘司裁决,涉及姻缘司的单方同意为了避免滥用职权,要找帝君。」我摊了摊手,「你归位的时候忘了李姝姝,没去姻缘司要求续。那按照法令来说,你没有要求续的情况下,我想自己剪掉就可以自己剪掉。要求续的情况下反而需要找帝君。」
却涯低着头:「那……你是要始乱终弃?」
我彻底肯定了:「你没恢复记忆。」
「……」
「李姝姝跟澹台秦什么都没发生。都没乱过,有什么好始乱终弃的。」
他眨巴着眼睛:「云羲——」
「不许装无辜,是你自己忘了的。」
他低着头,委屈道:「你也不来找我。」
「你失忆的事情天界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我去找你演含光跟枕霞的故事吗?」
含光跟枕霞当初闹得很大,却涯看样子也知道:「我不会那样对你。」
「我知道你会相信我说的,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咱俩当初在凡间都没擦出什么火花来。你忘了,我也没兴趣,和平离婚分手。」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是我的不好,我正在补全记忆,能想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尽量没什么影响……」
「可是……咱俩本就是相敬如宾的道侣,没啥必要继续啊。」
「相敬如宾不是褒义吗?」
「在凡人那种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是褒义,毕竟没有大打出手虐来虐去。可是咱们本来就是悟道为主工作为辅,寿命还一个赛一个的长,结婚还要凑合着过那简直没有尽头。」我虽然没经过什么事儿,可又不是不懂:「再说了,你会对宾客想肌肤之亲吗?」
却涯的脸突然红了。
以前都只是听说他长得好看,然而无论是我下凡之前的几次见面,或者是我认识的那个澹台秦,还是下凡回来之后见到他,他都凌厉得像一把剑,把他所有的气质容貌都掩盖住了。
现在气势减弱,脸红起来,还真的挺好看。
虽然这张脸是我捏的,只能是接近他本来的样子,不是却涯自己的脸。
他红着脸,又拉了拉我的衣角:「可,这是因果,因果不了结的话,对我们日后修行不利。」
「我也没拒绝呀。」我拿出女儿红,「帮柳家的谢礼,你要喝吗?」
却涯没反对:「去哪里喝?」
我看了一圈周围,沧海桑田,我也不想再惊动人了:「你想去哪儿?」
却涯选了个出人意料的地方。
皇宫的屋顶。
「这里安静。」却涯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咱俩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现出本相飞走就是了,从先前那个人皇来看,凡间的皇帝应当都想升仙。」
「是啊……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这种日子长生不老也未必不好啊。」
开了酒坛子,空气中飘荡着酒香,我变了两个杯子出来,一个给却涯:「你之前说的,了结因果,要怎么了结?」
却涯看了看四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结,主要是我也不记得你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果,只是云羲……」
「我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却涯道,「我大约,的确是喜欢你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处理过太多因为男女之爱闹出来的事端,却涯跟我告白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我被人表白了」而是「真够造孽的」。
我深吸一口气:「可是……我对你没有类似的感觉,你当时做澹台秦是历劫转世,我做李姝姝就跟现在一样,只是普通的换了个身体下凡而已。」
「嗯。」他伸出手捻了捻我的发丝,我没说什么。
「所以暂时先这样,你要是不能恢复记忆的话就这么着吧,也就算结束了,如果你能恢复记忆,那咱们到时候再说。实在不行就让帝君说该怎么办呗。」
却涯不再说话了,只喝酒。
我也接着喝。
然后听到了下面细碎的低语声。
「你是朕的真心所爱,你难道不知吗?那张氏不过是你的挡箭牌,后宫的风刀霜剑都对她去了,你跟她喝的什么醋?」
「这皇帝是傀儡皇帝?」我忍不住问——
差点忘了,现在我身边的不是栖凰,是却涯。
「不是,五年前就已经亲政,在朝堂上威仪很重,最近刚打赢一仗。」虽然不是栖凰,但却涯的回答也很快,「下面这个应当是后宫里的崔美人,他说的张氏应该是张贵妃。」
「那他要挡箭牌干嘛?自己的心尖子,不得让谁都知道那么捧着?」
「约莫是脑子不好用,或者纯粹就是哄她的。既然不是傀儡皇帝,喜欢谁还要伪装做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了却涯刚才对我的表白:「那你对我的心思为啥一直藏着?」
却涯愣了一下,然后——
「我原以为不让旁人知道,是免得你以为我借势相挟,原来你喜欢闹大了吗?」却涯道,「我听说有那一等人,未等两情相悦,便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对方稍微脸皮薄些,就给他得手了,是下流之辈。」
「没有,这样就挺好的。」
下头的对话一直在继续,这个时候已经聊到了更多:「朕去那韦氏宫里,是因为她父亲乃是封疆大吏,不去不行。」
「这皇帝真的不是傀儡皇帝?」
却涯似乎也犹豫了:「应该……不是。」
「没出什么乱子?」
「目前来看,没有。」
既然排除了皇帝是傻子这个可能,那答案就出来了:「那就是他哄着女人玩的。」
13
我无法理解却涯。
我们两个的工作内容几乎没有重合,也就是在宴会上见过一两次。
他对我的感情应该就是来自下凡之后,虽然忘了,但是潜意识可能还记得。
但是澹台秦也没有多喜欢我啊!
「是时候了,回去呗?」
我也就是礼貌性地问一下却涯。他却摇了摇头。
「我还有事要办。」
好的,那没问题了,我结了个印,直接回——
「咣——」
飞到天庭与人间的界限——也就是飞升的时候脱胎换骨的地方之前,我的脑袋直接撞上了一片无形的屏障。
事情不对。
我赶紧回撤,在我之前用的身体变回彻底的泥土之前重新附体。
「云羲?怎么了?」却涯还没走,用法力帮我聚了一下。
先坐下调息,让身体重新稳定:「天地之间被屏蔽了。」
他闭上眼睛。
「可以感觉到,有法术运作过。」
「也就是说是人为屏蔽的——我联系一下栖凰试试。」
「凡念真名,无论心动言出,据可所感……」却涯看我,「有用吗?我方才念了帝君的本名,他也没回应我。」
「我跟栖凰神职共通,力量近似,联系比一般的要紧密得多。」
「栖凰——栖凰——栖凰——!!!!」
「云羲?什……事?你……凡……」栖凰的回应来了,只是断断续续的。
「栖凰,天地隔绝、天地隔绝、天地隔绝。」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天……隔?……帝……」
栖凰的声音也逐渐消失,除了她再喊我名字的时候我能感知到以外,就再也听不见她说什么了。
不过能送信回去就行了。
「天界应该会处理这件事吧。」
「嗯,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能封闭天地需要多少筹备时间,又要有多大的力量……」却涯蹲下来,弄了十几根算筹开始计算。
「不用算了,娘娘肯定可以,我一定不行。」我回答。
「你试过?」
「娘娘做我出来,就是当时补天的时候觉得自己不大够用,就将自身血肉取了出来,含在口中孕育长大。」当时的尴尬场面简直历历在目,「我试过帮娘娘补天,熔炼五色石没问题,但一旦往上托,就无法让五彩石真正地融进去。」
「原来需要这样强的力量……」
「那你觉得,有谁有这个能力?」我看着却涯。
「如果是魔界做的,他们以力量为尊,与我实力相近的,大约有三到四个。」却涯回答,「但他们并非魔界最强,以我的力量是无法做到隔绝天地的——当然如果配合阵法也许可以。」
「说起来,魔界是怎么来的?」
「当年天柱倾倒,破碎的天沉下去,后来一些妖魔就积聚在那里。」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没必要硬碰硬……先装一阵子凡人吧。」我问却涯,「你有钱吗?」
「……」
令人害怕的沉默。
我掏了钱出来:「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下。」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街上有客栈。」
「不住客栈,太贵了。」
「……」
「我们两个人两间房,这个阵法就按最快的速度算,几个时辰,在人间也要好几个月,住不起的。」
「好,听你的。」
却涯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走。
在不能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我干脆拉上却涯,跑到京郊的一个小集镇上,典房居住了下来。
院子有两进,房主因为科举把钱都花没了,只有在祖宅上打主意,可是祖宅又不能卖,想来想去就想了这么个典房的主意。
书生走的时候眼泪双流:「我对不起祖宗……」
「知道了知道了,房子会还给你的。」
按照明面上我伪造的户籍,却涯跟我是一对小夫妻,家里遭灾了过来投亲靠友,来了之后却发现亲戚也搬走了不知消息,就只能在京城外面暂时住下。
虽然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方便,以最小的谎言避免最大的麻烦。
「你住这间,我住这间。」我指了指门外,「仆役就不必了,过两天我捏两个来凑数,就说是跟着咱们从老家来的,大车拉着东西来。」
「凡人夫妻不睡在一起?」却涯倒是很在意这个。
「咱俩是夫妻的时候也没一起睡过啊。」我理直气壮地指了指书房,「你睡那儿,咱俩别暴露身份了。」
「暴露身份倒在其次……我只是觉得。」却涯看着天空的晚霞——
「只怕要出事。」
魔界这么折腾,必有所图,不过好在消息已经传上去了——
「此地临近京城,有龙脉镇守,应当不会太过。」却涯思索,「我只担心……」
我搓了一群人,让他们出去外头再带着东西进来,于是整个流程就完成了。
还收了点礼物。
「隔壁的人家庆贺我们乔迁之喜。」我拿着他们做的礼物和糕点,干脆把还礼的事情塞给了却涯负责。
——到现在为止,钱是我出的,仆役是我捏的,却涯总不能一点贡献都没有。
「我看他家来送东西的娘子,与你说话时多次带上子嗣的事情。她的身子看上去也不大好,常吃药的模样,恐怕是子嗣艰难,你要么给她弄些丸药?」
「求子的功能我有,但我不会做药。」我翻了个白眼,「我总不能直接掐个诀吧——交给你了。」
最后决定却涯蒸一锅糕点,我回赠,就说是老家秘方帮生孩子的。
「我今晚就蒸出来,你送过去?」
「却涯,你知不知道,凡人是有休息时间的?」
「我们也有。」
「不是谁都像我们一样,整日整日地熬着工作。按照普通人的乔迁来说,这一日搬进来,邻居上门,还得收拾个几天呢。」
「我去做个结界。」
却涯常年活跃于仙魔战场,这类术法比我熟悉太多了。
次日,却涯蒸了糕,我去来送礼物的王家回礼——他家送的杏仁酥我很喜欢,打算问问能不能自己做。
不承想刚刚敲了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夫君!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
我问门口的门房:「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门房听不到内宅的动静:「是隔壁秦家的娘子吧,您且稍待,我去回禀我家郎君娘子。」
14
我被迎进了会客厅。
王娘子的眼圈还有些红,虽然上了粉,但在我的五感里无所遁形。
「这是我们老家的糕点,说是夫妻吃了多子多福,我跟阿澹身上戴着叔叔的孝,就先给你们送来了。王娘子送的杏仁酥我很是喜欢。」
「多谢。」王娘子没有留人的意思,让厨房给我装了一大包的杏仁酥。
这个镇子是进京的人来来往往聚居起来的,没什么豪门大户,两进的院子已经算不小了,我走了一会儿才到了门口。
却涯在书房里写字。
「你写云篆干什么?」
「开阵法。」
然后他看着我,对我一脸无辜地道:「书房的床太硬。」
「我给你加个垫子?」
却涯想了想,回答我:「我想跟你一起睡。」
我愣住了。
单纯的一起睡当然是没什么,就算是不单纯的一起睡,在老神仙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事——更古老的时代,女巫祭祀男神,男觋祭祀女神,传承神力的方式之一,就是神通过交合将自己的神力交给凡人。
但是——
「我拒绝。」
「我会很老实的。」
「不行。」我正色,「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可是,我们……」
他挣扎着似乎想说点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
我睡觉的时候喜欢舒展四肢,无论床有多大,身边的人有多老实,都是我在事实上的阻碍。
虽然跟澹台秦一起的时候一起睡过几次,当时的澹台秦都很老实,但……谁让他失忆了呢。
失忆了就可以随便欺负。
却涯每日都写上几个云篆贴到房屋四周,作为警戒防卫之用,后来他还把我用泥捏出来的仆役画上了云篆。
就这样,我跟却涯平静地过了好些日子。
平静到我都觉得这又是一次度假,而非避难。
我甚至弄了些酒药,开始酿酒。
酒酿出来以后可以滋补灵力,增加修为。
却涯跟我说了好几次书房的不自在——比如一些物品无处收纳,比如不能白天也赖在床上,感觉很颓废。
「你说得挺对的,那我把卧室让给你睡,今晚我睡书房。」
「我可以在卧室里加一张床吗?」
「也行。」我没必要在这点上苛刻他。
我俩合睡一个房间的时候正好到了秋天,我兴致来了,就抱了把琴到松树下。
琴风震得松针微微作响。
「你也可以多听一听,有助于清心净念。」也有助他疗伤。
省得他一天到晚尽不着四六地想着男女之情——好吧大事也没忘记做。
却涯取了把剑,跟着我的琴音慢悠悠地舞着。
他在剑上的修为远胜于我,我看着渐渐入了迷。
却涯对我笑:「怎样?我好看吗?」
「好看。」我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在平静的宛如休假的日子里,甚至还有八卦可做调剂。
隔壁的王娘子很快就怀了孕,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
她男人却不满意,三天两头地打骂她。
终于,王娘子不能忍了,找上了我的门。
「秦娘子,我也不愿意多麻烦你,只是那糕可还有吗?夫君说我害了薇儿,就要把自己的孩子赔给她,可是成婚七年,我也只有这一个骨肉……若是薇儿有孕,我也就不必把孩子给她了。」
我知道薇儿是谁。
王娘子婚后不久,她丈夫就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姑娘,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无家可归,要将这姑娘纳为妾室。
就是这个薇儿了。
虽然我没赶上现场,但是从隔壁传过来的声音,再加上一点点推理,就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不然栖凰每次跟我互相八卦也不可能全靠自己看啊。
我对这妻妾争执没兴趣,只是问她:「你确定?」
王娘子点头,我就让人直接去拿了过来:「还剩这些。一月之内必定有孕的。你自己想清楚。」
在没事的时候,怕是在当事人面前我都敢八卦,但是在眼下天地隔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情况下,实在没心情牵扯进去。
王娘子要是自己想收拾一下自家这堆烂摊子,我也不介意给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眼下她自己没有这个想法,我也不打算掺和进去。
是包子就别怪狗跟着。
王娘子道了谢走了。
房子里一直不断地有灵力波动,我循着感觉,在后面的会客厅里找到了却涯。
「你写这么多的云篆做什么,要拿来卖钱吗?」
他摇摇头:「我向各地的地祗与地仙询问,各地出现的怪异现象都多了起来。我在这里走不开,只有帮他们写些云篆。」
不愧是前线上混过的,我只知道怎么躲着,他已经连反击的办法都想了。
现在我也不敢随便作死,万一一不小心魂飞魄散,麻烦可就大了。
「说起来,那些有事没事闹离婚的神仙,是不是也是因为魔气?」
「我觉得魔倒是有,只是应当是心魔。」却涯手上没停,吐槽起来也不客气。
他既然用云篆帮忙,我也不能白闲着。
于是我去了厨房,干我酿酒的工作。
米酒要先蒸饭,果酒要榨汁。
我将果子放进压榨用的板子下面,将砖头压上去。
「你送这不明不白的糕点给薇儿,是何居心!怎么她一吃就晕了过去!」
「这是隔壁秦娘子给的,我吃了之后果真有孕,就想陪薇儿妹妹一个……」
万万没想到我还能牵扯进去这种宅斗的戏码。
我努力忍了忍。
「那秦娘子自己都没孩子,给你你就觉得有用了?就算你吃了有用,这孩子也未必是我的!」
我听得脑仁疼。
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不能侮辱我的能力!
我没动用法力,直接撸起袖子,抄起手边的砖头,就冲出了大门。
「秦娘子!您有事儿的话……诶诶诶?」
门房试图阻拦我,然而阻拦无效,住在这个镇子上的,就没有名门望族,守备力量也很薄弱,我靠着跑得快和出其不意,一路冲了进去。
飞起一脚,踹开大门,直奔二门。
「姓王的,你说谁的糕点有问题呢?!」
王家夫妻还有那个薇儿齐刷刷地看着抄着板砖的我。
「秦……秦娘子……」还是认识我的王娘子先开了口。
「你可以侮辱我蓄意谋害你家薇儿,虽然我不知道她一个从良的老鸨有什么好谋害的。」我扬起手里的砖头:「可是你说我的糕没效果,这就不对了。」
我看了一眼王思齐:「别说你的老婆和小妾,就算是你自己吃了,这玩意儿也能让你怀上孩子。」
王思齐还处于懵的状态。
于是我继续:「不信你自己吃吃看啊。」
听完我的话,王思齐下意识地拿了一块糕点塞在嘴里。
薇儿捏了捏帕子。
糕点入腹,没多久就成了胎气,进而腹部鼓胀起来。
我带走自己的板砖,顺手把门关好。
「秦娘子!等等啊!秦娘子!不对!您是大仙吧!大仙等等我啊大仙!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走之前要把门复原,毕竟我只是生气他们侮辱我,让他们见证了效果即可,不是来打砸的。
回到厨房,把砖头放回板子上,将蒸好的米饭挖好洞。
刚才我是不是冲动了点?
以前我都是找栖凰商量,现在我就只有找却涯。
「却涯……我好像惹事了。」
敲开书房的门,前因后果这么一说,却涯脸上无奈:「这事又不算什么。」
「但我先跟你说的不动用术法防止暴露身份的。」简直就是打自己的脸。
却涯道:「身份已经无所谓了。」
他墨笔一勾,掷出一张云篆书——
清光一闪,我转过头。
一只半人高的小魔怪被压在地上。
「这个镇子上,已经有魔物来了。」却涯道,「你暴露身份倒也是好事,这样他们若有异常,定会向我们求助。」
「问题是他们要是知道我是云羲……」
「恐怕很难知道。」却涯道,「对方约莫会以为你只是通灵的神巫,你接下来就按照这个身份行事即可——」
「却涯,」我突然在却涯身上看到了异常清晰的因果线,「你可能有麻烦了。」
「有魔物前来?」
「不是。」
我将因果线扯出来具象化给他看:「你看,这是你的一根因果线,通体漆黑,上面隐约有血气——你伤过他,或者他伤过你。如果是神界的普通比斗,是不会有血气的。这个人正在逐渐感知到你的存在。
「被你打伤却没死,或者能打伤你的——至少是高级魔物吧。」
却涯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谁了——」
「就是这次伤我的人——上古堕神,旭光。」
旭光我认识,在他成为堕神之前,我还见过他。
也很清楚他的实力——简单地说,全盛时期的我再加上全盛时期的却涯,大概能跟他打个两败俱伤。
然而现在,我俩的身体都是草草搓出来的,根本就没打算长用,承受不住法术的运转。
如果只拿魂魄打架,打是能打,影响实力不说,受的伤还会直接打到神魂上。
我不抱任何希望地问却涯:「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我拿脑袋去再撞一次不周山也行。」
「恐怕来不及了。」却涯回答,「最初的魔气已经可以追到三天以前,你我走掉都不容易,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的百姓。」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凄厉的嚎叫:「大仙!秦仙子!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还有王娘子的哭泣声:「请大仙饶了我丈夫!」
无奈,我走出门:「你们两个,京城有亲眷没有?上门去住一晚上,带上你家的所有仆人和家眷,都进京。」
「大仙,我这肚子……」
我看了一眼王思齐:「你要按我说的话照做,次日就会消去。」
「那小人什么时候搬家?」
我已经隐约看到了天边的魔气:「最好就今天,现在。」
15
让一个后方的文职人员上前线是多么惨无人道的行为……
但现在我没得选。
我不但要自己努力淬炼现在的身体,还要帮助其他地方的地仙。
却涯一个人忙不过来,而且他伤得比我想象中的还重。
然后。
正午时分。
旭日横空,金光耀地。
却涯正坐在窗前写云篆,脸色骤变,拔剑出鞘——
我也反应过来,快速掐诀——
「嘭——!」一道白光击碎了他手里的剑,打散了我的术法,连带他一起从椅子上跌下来。
我赶紧过去扶他。
「别费力气了,这个人身的内脏已经碎了。」却涯嘴角吐血,甚至还有内脏的碎块,生息瞬间弱了下去。
旭光从门外缓缓走进来。
「豁出命把我打伤,还没养好,这就又撞上了我……却涯,咱俩是不是命中犯克?」
他的样子变化不大,但是气质却变化很大,曾经清正光耀的神仙模样,如今只剩下容貌本身,气质已经彻底地变成了邪肆。
「原来你在,云羲也在。」他的目光扫视过我,「我就说为什么这次比预估的要棘手一些。」
「这么多人有这么大阵仗,你还真是看得起我……你们打算做什么?」
「不是为了你,本来我都不知道你在这儿,隔绝天地只是为了不让天庭碍事……」旭光伸开手臂,笑了笑。
「至于做什么,我还真不是为了你们俩,只是你们俩在碍事。」
旭光笑道:「我可不会向你们解释我要做什么,那也太浪费时间了,多少反派因为浪费时间跟主角絮絮叨叨,结果最后功亏一篑。」
「你还知道自己是反派呢?」
「知道啊。」
既然吐槽了自己不能功亏一篑,旭光跟我聊天也没耽误他聚集灵力。
手中金光集聚,强大澎湃的灵力汇集到他的手心,只等出手——
却涯指望不上,天界也无法联络……
此时此刻……
与我联系最为紧密的……最为强大的……
好吧,这些念头闪过之前,我已经本能地喊了出来。
「妈——!救我!!!」
在我惨嚎出来之后,天地之间骤然变暗,阴气和生气变得空前地活跃起来,强大的纯阴之气压住了旭光手中的灵力。
「我忘了,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帝子啊……」
旭光手中聚集起来的法力被生生压灭,他倒也还镇定:「你妈本身不在这里,就算能干涉大地……」
「乒乓啷——咣——」
天上突然有碎裂的声音。
然后,彩霞在这个时间极其突兀地出现——
一道剑光。
只能感知到剑光,却完全来不及躲开。
当然这道剑光不是冲着我……
旭光被五彩的剑光捅了个对穿。
我本能地伸出手,把石头接住。
「阵法暂时解不开,只能强行破坏。」
「我不想再来一次,所以这次你来炼石头修补。」
「好的……」
我怂了。
没去理旭光,我跑过去看却涯。
他的身体已经毁损到了极限,魂魄已经濒临离体。
「你没事吧!我给你拿点泥?」
却涯摇摇头:「我也该回去修养了,云羲——」
「云羲——」
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回过头,见到了远婓。
她额间显出了她们一族的火焰印:「这里交给我,你们小孩子就先回去吧。」
我赶紧把那个已经完全变回一摊泥土的身体丢下,把却涯的神魂一应打包进怀里,抱着他往回飞。
脱离了身体的神魂都非常脆弱,倒是恢复了感知,却涯被我抱着,还要对我说——
「我好像想起你的事了。」
「啥?」
「新婚之夜,你吃撑了肚子。」
要不是我用了法诀把他的神魂聚在我的手心里,这一下可能就得掉下去。
「你怎么了?」
「在考虑杀你灭口的事情。」
我把他团了团,迎上天光:「闭嘴——」
顺利回归本体,我把却涯交给了专门负责治疗的济世司。
嗯……我好像忘了什么?
——想起来了!
我之前要王思齐去京城避难,才能解除胎气——
……
我一边在收集五色石,一边从云上往下看。
王家的宅子里,稳婆惴惴不安,王娘子怀里抱了个婴儿,在屋外转来转去。
薇儿早就不见踪影。
「这可怎么办呀……」
「谁也没接生过男人。」
「说到底还是这王家郎君自己不好,得罪了大仙,大仙惩罚他让他怀孕有子。」
「啊——啊——!!!啊——!!!疼死了…………」
「谁让他宠妾灭妻,不分是非的,就算为了子嗣纳妾,也不能丝毫不给妻子体面。」
「看他被天罚了,那小妾早就卷着铺盖跑了。」
这都开始分娩了,我也没法了,只能让他自己加油了……
稳婆们商议了许久,才进了房间。
许久之后,惨叫越来越凄厉——
大夫也进去了,实际上,男人生孩子让男大夫反而更合适一点。
「啊——啊——!!!」
一会儿,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稳婆们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把孩子递给了王娘子,道了声喜。
不管怎样,王思齐好歹也是活下来了。
那就没必要看了,我继续捡我的石头。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初娘娘要做个我出来了。
工作真的很忙。
忙到我根本没有心情去想却涯的事。
直到他再次找上门。
「你都不用吃药的吗?」
却涯摸了摸嘴唇:「尚好,你帮我挡了一下,否则我还是起不来的。」
「那你来干嘛?」
「听闻你在熔炼五彩石……我没法子帮你,但——要吃蟹黄包吗?」
「骂人不揭短啊,却涯。」
「我没有揭短。」
「行,你有本事这次把我吃撑,否则我饶不了你!」
16
我的洞府不适合让人进去,最后在姻缘司的休息区开了一桌。
「你们还有这种地方?」却涯环顾着。
这里有桌椅板凳,甚至还有软榻和茶炉。
「有,最初是为了给来这里办事的神仙们用的,但是后来他们都在外面闹,没什么法律意识,也就没用上。被我们拿来另作他用了。」
最初的目的其实是避免夫妻两个闹离婚不太好看,万一打起来的话场面不好收拾,所以就在后头和前头分开调解。
当然后面被我跟栖凰拿来休息是另外的事情。
那些柜子适合放上大把大把的零食。
——最后我俩直接把零食拿到了办公的地方,没事的时候直接回洞府睡觉,这里也就闲置下来了。
桌子上摆好了一大桌的菜,水晶糕软嫩嫩的,一按下去还会弹起来。鸡肉炸得泛着金黄色。
如今的却涯,比之凡间的澹台秦,做菜要容易多了。
「我还记得你最爱吃的这些菜,就着重给你置办了。」
却涯坐在桌边:「这么一桌子,你还能吃完吗?」
「能。」我拿起筷子,开吃。
却涯也不动箸,只是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
他问:「神仙不需五谷杂粮,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吃?」
「因为好吃。」我回答,「填饱肚子不是目的,分量大,可以吃到我对这个味道吃够了,才是目的。」
却涯笑了出来。
像是初雪融化一样好看。
「以后我可以每天给你做。」
「你不回前线的吗?」
却涯的眼睛往左偏了偏:「其实现在已经开打了。」
「因为之前隔绝天地的事情?」
「嗯。」
却涯点点头:「不打一次不行了。」
「那我俩就在这里休假?」
「天不是已经补好了吗?」却涯疑惑,「否则正在紧急时刻,我也不会来约你。」
「补好了,那娘娘为什么还让我炼五色石?」
却涯的语气很温和:「我也不知道。」
「是因为前线打起来容易损耗。」栖凰直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血气,「哟,却涯请小云羲吃饭啊,我能凑一个不?」
「可以——」
「不行!」我站起来,「你别想蹭我的饭!」
已经同意了的却涯:「……」
「天界又不是没厨子,你想吃就找他们做去。」
栖凰笑道:「却涯乐意让我吃,你不乐意,有什么用?」
想想,她说得有道理,我确实是在无理取闹。
然而我……我就是想自己吃,甚至我掏钱请栖凰吃都行,这桌子涉及我的尊严,我非得吃了不可。
「这一桌子都给我嘛……」我试图撒娇,「好不好嘛……」
栖凰瘪了瘪嘴:「你……这么拼的?算了算了,我也不饿,」她说着就从柜子里翻了两大包肉脯出来,「我自己吃去。」
却涯愣了愣神:「那个司主,我之前备过一些小菜,拿给你吃,这些就让给云羲吧。」
「……」他俩同时开口,快速说完,说完面面相觑。
「你还真宠她啊。」栖凰笑着从却涯手里把食盒拿走,「我先回去休息了。」
却涯似乎心情很好,他甚至开始亲手给我布菜:「你还想吃什么?我以后可以随时给你做。」
「我刚才是不是特无理取闹啊……」小时候跟栖凰抢吃的抢习惯了,都忘了。
「我想司主不会在意的。你刚才很可爱,司主也不会忍心让你委屈。」
「我不太委屈,就是嘴馋。」
「那就好好吃吧。」
我美滋滋地吃了半桌子,又继续吃后半桌子的饭菜。
却涯继续给我布菜,从一开始根据食材推荐,到后来直接按照我的喜好给我弄。
「喝点酒吗?」
「嗯。」
「你也不用太贪,喜欢这个口味我以后可以每天都给你做,或者每天闲下来就找我点菜。」
「你不回前线吗?还是打算跟我时时刻刻在一起?」
「还是要回,但是可以。」
「……」
却涯专注地看着我,眼睛里好像只有我一样。
我在他眼睛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
心好像跳了一下。
不对,我的心一直都在跳。
应该是心跳快了一下。
我没说话,空着的左手在桌子上虚握成拳——没握下去。
却涯的手覆盖在了我的手上。
他也渐渐虚握,手指与我的手指完美贴服。
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而已,能感知到的一切,我平时也可以感知到。
我的心却又突地跳了好几下。
我能确定却涯一定已经听见了我的心跳声。
然而他又将手放开,去给我取碟子过来:「快些吃吧,小憩后还有事情要做呢。」
我能听见我的心跳。
也能听见另一个人的。
在握上我的手的时候,那个心跳,骤然加速。
17
前线战事越酣,却涯虽然在后方休养,但也不得不投入到工作中——不需要上前线,只需要帮忙汇集情报。
「你就别去了。」栖凰拦住我,「天界的职能也需要正常运转,虽然压缩了一下,但也要有人做的。」
「那咱俩轮着?」
「用不着……你之前跟旭光一战,虽然只是帮却涯挡了那一下,但余波也震伤了你的神魂,你知道不知道?」
我只能认怂:「知道。」
「那就好好在家炼五彩石,顺便把我那份工作替过去。」
姻缘司的日常工作其实也有不少,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更麻烦了。
世道一乱,有些恶神就有了生存的余地。
比如——
兰烟从外面直接冲进来:「云羲姐姐,你为什么让河神娶媳妇?!」
我愣住:「河神?哪条河里的神?」
「就是宿晟哥哥告诉我的,他说下界,我之前出身的小村子里,有个河神,每年都要娶个媳妇!否则他就发大水淹了村子!你们神仙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还不如魔族光明磊落。」
宿晟——魔界高手之一,实力在我之上,那天跑来天界威胁息心的人。
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该逼问兰烟为什么还跟宿晟有联系,又是怎么联系的,还是该说明一下我们神仙虽然不都是好人,但大多数情况下都奉天应道,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了的那些都被帝君拉去劈了。
不过我很清楚,这代表两件事。
第一,有恶神在人界作乱。
第二,天界后方不安稳,魔物可以递信给跟前线完全无关的兰烟。
我把兰烟圈在姻缘司,立刻去找了帝君。
天帝的本体也不在,只有化身跟我传音,要求我迅速下界诛杀恶神。魔界的事情他派人去查。
我也没顾上回家,直接下界。
追着因果线,很容易就能找到地方。
我去的时候,正好是又一场祭祀的开始。
装饰华丽的花船被放入水中,穿着粗糙的麻布长袍的老人跪在地上:「河神大人!新娘子送来了!」
一对白发老夫妻大哭着:「我的绛娘!我的绛娘!」
老妇人颤巍巍地要扑到花船上:「你们把我喂给绛娘吧!我不活了!我活不成了!」
老妇人被架走,老头子抱着她抹泪。
花船逐渐往下游而去,下游的旋涡逐渐荡起来——
我伸手将花船悬浮起来。
「!!!」
花船里的新娘子浑身装饰,满头花钗,脸色苍白惊恐,被捆得结结实实。
必须为天界澄清名声:「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河神可以用娶媳妇的名义,来胁迫凡人献上年轻女子作为食物了。」
河里的「河神」在翻腾着。
我能看出来,大抵是个什么东西。
它怒吼出声:「你是哪里来的道士!敢来管我河神老爷的事情!」
「你也算神?少在这儿整日不干点好事,坏我们的名声。」
我顺手将畜生扯成两截。
「喏,这就是那畜生的本相,你们将逝者好生安葬吧,这新娘子也还给你们。」
我将花船放在岸上,老夫妻登时扑过去,将女儿解开,抱住她大哭。
好了,工作结束,该回去了。
我把事情回报,然后就回了姻缘司。
却涯工作完,经常会来我这里等我,给我置办一大桌子菜——
我听到了声音。
「却涯哥哥,你真的很喜欢云羲姐姐吗?」
「你叫她姐姐没什么问题,叫我哥哥可不行。」
「那我叫你却涯,你这么喜欢云羲姐姐啊。」
「说起来,你到底有几个哥哥姐姐?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年纪都比你大很多吗?」
「那天你还跟宿晟哥哥打起来了!」
「是啊,所以呢?」
「那你能不能劝一下云羲姐姐,让她取消师父师娘离婚的事情,师父已经好长时间都皱着眉头了。」
「你这么关心你师父?」
「是啊,师父对我好,我就关心师父!」
「那我对你好,你怎么不关心我?」
硬了,拳头硬了。
他们两个人在姻缘司卿卿我我。
「你们俩还有事吗?要是想办登记的话现在就可以做,但是婚礼我就不出席了,事情太多,一个人忙不过来。」
却涯看到我,眼睛闪了一下,道:「没什么,你还有事情要问兰烟吗?没有的话,我就先送她回去。」
「没有了。」我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也没什么话好跟他说。
桌子上空荡荡的,却涯没给我带吃的。
他跟兰烟走了之后也没回来。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却涯最好不要告诉我,他是又因为什么事儿失忆了。
我攥紧了茶杯。
房间里多了把梳子,我拿起梳子,用法力探查。
「你要是生气的话,我便高兴了。」
这梳子突然发出了却涯的声音,应当是他有什么话不方便跟我说,所以留下这个。
生气倒是生气了,但不是因为他想的那种吃醋之类的无聊理由。
「帝君让我跟那女孩打探清楚她和宿晟的联系方式,我原本只打算问一问,没想到这女孩的能耐不小——也难怪息心栽了跟头。」
法术传完音就消失了,我将梳子丢进这里的镜台。
管那么多呢。
反正我也不是很拿他的饭以外的东西当回事。
18
却涯很快去了天帝那里把该告诉他的都告诉了。
然后跑到我这里来跟我负荆请罪。
「我只是稍微说话亲近了些,你不信的话可以进我记忆里看的。」
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生气,若说是生气,总觉得立场上不是那么正当,若说不生气嘛……
心里还真的窝着一团火,于是我干脆就公事公办。
「知道了,所以查得怎么样?」我手上在忙着最近的一起事件——
没错,此诚危急存亡之秋,还要有人给我找事。
当事人却涯也认识。
曙野,负责镇守归墟。前日跑到这里来,非要让我给他办离婚。
那一年旭光堕神,力量暴动之下,发出极为刺眼的光芒,照射大地。常年待在漆黑的归墟里的曙野猝不及防,直接被那强力的神光晃瞎了双眼,并且被涌动的魔气重伤。
飞都飞得方向不对,在海边一头栽倒,被人救了起来。
对方救了他,在海边照顾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对方大约是个独身女子,照顾他不怎么说话,手也很粗糙。
曙野吃过放多了盐的咸鱼,吃过加少了醋的海带。
然后,那救他的女子就不见了。
——这是我听到的八卦版本,我所参与的就是,当时还没有我这个副手的栖凰,给曙野和一个叫做琼娥的小仙女办了成婚的仪式。
栖凰在上面主持仪式,我在下面使劲儿吃。
婚后,曙野跟琼娥也很平静,曙野本人需要在归墟里头镇守,整个人跟个闷葫芦似的,不主动跟他说话连个字都蹦不出来。琼娥法力低微,进了归墟就出不来了,因此继续留在天界,做她的侍殿女。
本着照顾家属的原则,天帝还特地把琼娥调到了琅嬛,事情比其他地方少太多了。
然后,今天,曙野从战场上下来,就要求离婚。
「琼娥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人!她不是!」这是曙野给我提供的理由。
我无力吐槽。
到天界查一下档案很难吗?琅嬛又没关门!
虽然已经处理过很多奇葩案件了,这个案件还是令我额角直抽抽。
「离婚没问题,琼娥呢?」
曙野粗声粗气道:「她不敢见我!」
「她不同意我这儿没法给你俩离。」
曙野道:「她骗婚!」
曙野跟我讲了另一个故事。
大概就是他终于回归之后,想着报答当年的恩人,就去查,发现对方是下凡历劫的,于是他就去询问当时下凡历劫的女仙。
就这么找到了侍殿女琼娥,询问对方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琼娥说下凡的经历都不记得了,于是曙野追求了她一阵子,就在一起了。
然后曙野最近清缴魔族的时候,意外发现琼娥根本没有失去记忆,对方当年下凡的时候是某家大户人家的闺秀,根本不可能到海边去救他。
也就是说,曙野找的救命恩人根本就找错了。
在跟曙野对峙之后,琼娥躲回了琅嬛,没敢再露面。
我揉了揉额头:「这勉强算是个理由吧,不过曙野,你是不是不知道,天界有档案可以查神仙下去历劫的记录?」
「另外,请允许我再问一句,为什么你要娶你的救命恩人,如果她对你无意,你不是恩将仇报吗?」
曙野语塞。
「另外,虽然骗婚适用于无条件离婚的要求,但你俩的情况不太一样,琼娥是你自己追的,她也没明确地在语言上骗过你,我需要衡量一下。」我挥手让他走,「你先忙你的去,我把我这一摊子处理了。」
曙野走后,我才想到一件事。
嗯……虽然历劫的时候一般都会跟本人的条件比较相似,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比如说——男变女……女变男……
「我就特想知道,你要是个姑娘,是不是也这样每天找我啊?」
却涯回答:「可能性不大,不过可以猜猜。我若是在凡间是男子,上来之后是女子——我大约会换一换?用男子身份来找你,又或者……干脆磨镜也不错。」
他玩得还真野,我弄不来这些。
曙野的事情我能跟栖凰八卦,却不能跟却涯说,毕竟职责范围不同,我只能告诉他最近在处理曙野的离婚案件。
「我知道这件事。」却涯伸手给我夹了一块糖醋里脊,「那日曙野急匆匆地冲到琅嬛阁,令琼娥出来,我还以为他要打老婆,直接把他抓去了律令司那里。」
「他说他被骗婚了,要离婚。只要他不打老婆,我也不管。」
「……」
他想讨好我太明显了一点,这一桌子做的都是我最爱吃的菜,连搭配都没管。
「却涯。」
「嗯?」
「我没生你的气。」
他秒怂:「你没生我的气……所以……还是不在意我?」
我托着下巴看着他。
「好吧。」他低下头,看着我,「我心悦你,所以你可以对我和我的心肆无忌惮。」
我伸出手指,指甲在他脸颊边作势要挠:「这话可不能瞎说,容易催生我对你很坏很坏,把你毁得再没有未来之后又把你抛下。」
却涯道:「你忍心吗?
「我还可以去帝君那里告你。」
「那就不是让我肆无忌惮了。」
我推开却涯,继续吃我的饭。
「前线最近比较平静,栖凰应该可以撤回来了。」却涯皱了皱眉,「我只是还担心——」
具体担心什么,他没说。
但我已经知道了。
于是我给栖凰写了个传信。
「最近曙野闹了个大笑话,他以为琼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死缠烂打地娶了人家,娶了人家之后发现其实琼娥不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闹着说是对方骗婚要离婚。我头疼死了,你赶紧回来帮我,顺便还有乐子看。」
「对了,我给你留了五千斤瓜子,你可以慢慢吃。」
19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兰烟。
直到栖凰从前线战场撤回来。
「息心没护着兰烟,于是衡权那个冰块直接把兰烟丢到宿晟面前,就说天界要治她私通魔族,问宿晟要不要回收。」
我嗑着瓜子:「然后呢?」
栖凰镇定自若:「当时宿晟就要毁天灭地,然后衡权说他敢毁天灭地,就把兰烟活着用刀细细地切做臊子,反正咱们天界刀功好的人也不少。」
「呃……然后呢?」
「然后兰烟哭着问远婓为啥要害她,远婓一脸莫名,把无辜的我拉了出去,让我变成男人,并表示自己身边有的是小鲜肉,对男人遗忘的速度比金鱼还快。」栖凰道,「天可怜见,我明明也是女孩子。」
「雌雄同体的不要讲话。」
「可是我喜欢当栖凰啊,当初娘娘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再说栖凰这个名字也比栖凤好听啊。」栖凰跷着二郎腿嗑瓜子,「说起来,我当栖凤的时候,还真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栖凰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女孩子的样子,她这么一说,我的好奇心就更旺盛了:「比如?」
「旭光堕神之前,当时的天帝……」她看了我一眼,「还不是现在的帝君,提前察觉到了不对劲,要我去阿修罗族寻求帮助,希望能请阿修罗族的女人帮忙,解决旭光的心态问题。」
「我跑去阿修罗族,结果他们!竟!然!嫌!我!长!得!难!看!」栖凰愤怒地一巴掌拍碎了桌子,我默默地用法术将它复原。
她怒道:「云羲,你自己说,我不漂亮吗?」
用我所有的良心说,当神仙的,就没有一个不美的,而且修为跟美貌程度成正比,修为越高就越漂亮——
以栖凰的修为,不美那是不可能的。
我弱弱地回答:「可能是因为阿修罗族女子美貌是种族优势?」
「没错,所以我当时可聪明了,回来就变成了栖凤,顺利地谈成了协助的要求,」栖凰无奈,「但因为他们觉得我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长得那么美,就跟我轮流打了起来。轮流打我!!!」
「然后直接把我的劫数给我打出来了。我被迫赶紧转世——还没来得及历劫回来,旭光就上头了,然后彻底堕神了,那神光烤得人间一处森林都变成荒漠,我被迫往海边躲着去了,你觉得这能愉快吗?」
有些元素过于集中了,我小声问:「该不会就是你救的曙野吧?」
「是啊,咋了?」
吃瓜吃到自己家了,我默默地把跟曙野的对话记录交给她:「曙野是为了你闹腾的,他说他当初娶琼娥就是因为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这不是恩将仇报吗!老娘根本不喜欢他,哪怕为了利益也不想找他啊!」栖凰大怒,「结婚之后也不准擅离职守的,是要我放着好好的天界不待,跑去跟他到归墟里住着?还是要我结婚之后两地分居?那我结婚有啥用啊!」
我心疼了一下桌子:「要不你跟他说清楚?」
「说不说的都无所谓。」栖凰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丰富,「你按照律令随便给他们判离婚就行了,拿不准就去找帝君,我不想跟脑子不正常的人打交道。」
「所以你就要抛弃我吗?」
栖凰道:「曙野这一看脑子就不正常,你忍心让我去面对他?」
「他这都脑子不正常了!咱俩中我战斗力更低,为啥要我去面对他?!」
在一番相互甩锅之后,栖凰拍板:「你去处理离婚这件事,让却涯和衡权陪着你,曙野敢发疯也能制得住。」
「他之前才被旭光打伤,还没好呢。」
栖凰的眼睛闪了闪:「怎么……你要是太担心的话,就让衡权出手。他的实力与我在伯仲之间,却涯自己的话……其实在天界有主场优势,实力会是在地上的数倍甚至数十倍。」
「还有这茬呢?」
「你也有主场。」栖凰翻了个白眼,「不然帝君怎么单点你下凡?」
「不是因为我弱吗?」
「……」
栖凰用武力值说服了我。
我跟衡权商量了好几天,讨论怎么处理曙野和琼娥的事情。
有其他人在,琼娥还是敢跟曙野见面的,她理直气壮:「我说我不记得确实是骗了你,但是你非要死缠烂打地追我,我被你的深情打动就跟你在一起了,从来没骗过你说是你的救命恩人。」
曙野怒道:「那你为何答应我?」
「我先前也没认我是你的恩人,谁知道你要自己脑补一番爱恨情仇,对我百般追求,我自然以为你看上了我,为何不嫁?」
虽然骗人不对,但我觉得琼娥这里说得对。
「按照规则,你俩离婚,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冷静地划出文书,剪掉姻缘线,「琼娥原先的优待取消,回到你原先做事的地方去。」
琼娥躬身:「是。」
「然后你,曙野。」我看了一眼曙野,「你的婚姻已经解除,但你所陈述的理由,当初琼娥误导你,与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婚姻无关,姻缘司并不认可你提的骗婚言论。所以你无法获得赔偿。」
曙野咬牙:「便宜了她——」
「琼娥在你们婚后并无过错,我没权利偏心你。」
衡权道:「但我这里有事,琼娥需下凡,救护九九八十一条性命。」
衡权比我的威仪更重,琼娥更不敢说什么了,只是点头称是。
「曙野,你心性出了问题,帝君要你经历红尘历练、心魔炼心,才能再次回去。」
「我都无妨,只是两位,我想知道,当年海边的那个女子……是谁!」
「为什么我查不到她!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曙野双目赤红,言辞恳切。
「他是个男的。转世成了女身。」
曙野一僵:「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激动之下:「那是哪个神仙!我要见见她!我不信!她一定是个女子!」
曙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却涯就眯起了眼睛,他浑身的威压毫不保留地爆发出来:「休得造次!」
…………曙野瞬间平静了下来,他瞪着却涯,却再没有作声。
这也、太强了吧?直接就用威压压服了?!
「都去准备吧。」衡权将判决书放到他们两个手里。
我敲敲桌子:「你说红尘炼心的时候,要不要让曙野当次女人?」
「三教九流,男女老幼,都应该要的,你我不该做主,也不能做主。」衡权平静道,「不过那都没有什么分别。」
「……」我默默地把话本推了过去。
「何意?」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丰富一下自己的感情,你要是哪天化身为道了,天界就没有律令司主了。」
衡权随手将话本拿走,开始收拾东西。
为了最大限度地削弱曙野的力量,我们借了月亮用,带过来的东西自然都得收拾回去。
「不必担心,没有了衡权,天地照样存在,日月照常轮转,律令司会有新的司主,不会有什么分别的。」
却涯笑了:「化身为道没有那样容易,不过我应当是没有办法化身为道了。」
「嗯?」我一边收拾这些书卷准备带回去存档,一边随口问,「为什么?没什么办法解决吗?」
修道之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化身为道,成功者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这么断绝了机会,怪可惜的。
却涯伸手,主动帮我拿东西:「因为我已经有了私心。」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我感觉一股热血直往头上冲——
在这寒冷的月亮里,我觉得脸上像是被火给烤了。
我能意识到,自己大约是脸红了。
却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倒是不讨厌。
只是觉得脸更热了。
「道,不能有私心。可我已经有了,不想去也去不掉,可怎么办?」他笑盈盈地道:「你可有办法?」
我的心开始狂跳,跳得我可能都快数不清跳了多少次了。
「虽然此时不合适,但是两位帝子。」衡权的语气都没波动一下,冷漠地喊着我和却涯都有的称呼,「我们跟人家借的时间要到了。」
「……」
我从却涯手里抢过文书,飞速跑回姻缘司。
20
「说起来,你当初怎么会被旭光打成那样?打不过不会跑吗?」
却涯无奈:「我也不想跟旭光硬碰硬,但是都打上了,没有机会撤回来,也就只有硬着头皮打。」
确实。
前线战事逐渐明了,栖凰撤了回来,却涯的事情也少了不少。
证据就是——
今天我休息,他专门跑来给我做吃的。
「不能直接用法术弄熟吗?」我看着他用法术生火,用法术翻炒。
「能。」却涯承认,「但是这样有趣。」
「有趣……行吧。」
「若不是为了有趣,你在洞府里做厨房干什么?」他歪头问我。
「我长大之后分出来有洞府,自己不大会设计,就从凡间找了个凡人帮我。」我揉了揉额头,「大约是因为凡人都要厨房吧?」
却涯语气严肃:「绑架无论是在天界还是在人界都是犯法的。」
「我没有绑架。」我镇定道,「那人设计了许多富户的园林,后来负责兴建皇宫,竣工之后就要灭口,我救下了他。并且答应送他一个孩子,他为我设计洞府。」
「那倒还好。」
却涯心细,做饭的时候用云腿配粥,米饭配汤,那种只能看不能吃的菜根本不存在。
饭后,却涯继续收拾,动作却突然一停。
「怎么了?」
却涯猛地站起身来:「五丫头出事了!」
「五丫头是谁?」
「我的五侄女,兄长过世之前,拜托瑶池那边帮忙抚养他的女儿们。」却涯掐了个术法处理残局,「我得先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吧。」
这一看就是没有感情纯粹因为责任联系在一起的叔侄,万一一言不合打起来就不好了。
来到西昆仑下,一个身披五彩衣的女子就赶紧跑了过来:「叔父!」
「老三,五丫头呢?」
「她下凡去玩,刚才我感觉到她出事了,不敢去求娘娘……」
关于天界神仙喜欢下凡这事儿,历任天帝都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决定放任自流。
却涯没多生气,他直接用神识开始扫——
「找到了。」
「你留下——跟我走。」
前半句是对要追上来了的另一个侄女,后半句是对我。
瞬息千里。
却涯停在一处小山村,然后弯下腰,大口喘气。
本来就灵力不稳,刚才直接用神识强行横扫凡间,现在又瞬息飞了上万里,却涯身上的灵气又开始外溢,已经能感受到周围的小动物在朝这里接近。而同时,一股灵气旋涡搅动这里。
我无奈地帮他稳住灵力。
不知何时,却涯已经握剑在手。他指了指村子槐树下的一处民居:「我们先进去。」
这里的气息很古怪。
我看着那棵老槐树。
它、是、活、的。
我没有取剑,而是将折扇握在手里。
却涯直接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能闻到血腥味——很奇怪,在外面反而闻不到。
——在这里,我的观感已经被屏蔽到只有凡人的程度了。
靠近了屋子,里面渐渐传来细小的哭泣声。
「不要!不要碰我!不要!」
「唉,仙女老婆,你都给俺生了个娃了,还装什么冰清玉洁,别哭了。哭也没用——」
却涯一脚把门踹开。
蕖樾灰暗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亮了起来。
她嘶哑的嗓子哭叫出来:「叔!」
男人着了慌,他立刻躲到了蕖樾身后,抱着孩子:「诶……是岳父家的人吧?我们这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看看,这是您家的外孙,都这么大了。」
那是个男孩,吓得张着嘴巴直哭。
却涯看了一眼蕖樾,伸手把她身上的绳索斩断,蕖樾抱着被子站起来:「叔叔……」
却涯依旧不说话,他把蕖樾拉到身后,拿了个浑天仪出来,将方向往反面拨过去。
法术的光辉笼罩住蕖樾,她身上的伤痕逐渐变少,从蓬头垢面的样子,慢慢恢复成了俊俏的小姑娘。
而与之相反的是那个孩子,身形逐渐消失——
他惊慌地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
男人站起来,去拿斧头:「我的儿子!」
却涯一剑洞穿了他的喉咙。
然后平静地用天火将他的神魂缓慢地灼烧干净。
接下来,却涯才开口说话了:「怎么回事?」
蕖樾虽然身体恢复了,精神还在惊吓中:「是那棵老槐树告诉他的!在天地之间的池子,有仙子过去洗澡,就去偷衣服……」
怪不得我进来这里的时候,竟然感受不到有人在这里。
却涯点了点头,把蕖樾推到我怀里:「先照看一下她。」
「蕖樾,你还能飞吗?」我弄了件衣服给蕖樾,把她一裹,往怀里一抱。
蕖樾摇头:「我现在飞不了……」
「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却涯问我。
「太安静了。」
周围仿佛完全没有其他活物一样。
突然,整个房子从地下开始撼动。却涯跟我一左一右抓着蕖樾,迅速掠出房屋,跳到了房顶上。
巨大的树根从地底钻了上来,将房子的地板扎了个对穿。然后刺破了屋顶。
却涯的战斗素养远胜于我,早在树根扎破地面的时候,就已经一剑刺了下去。
剑气斩断了上来的树根,但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院子外面,已经被顶天高的树根和树枝遮蔽得严严实实。
我压力很大:「却涯——」
「你尽快把蕖樾送回瑶池,我会用最大能力保护你们。」
我点了点头。
却涯一剑斩断了外面的树枝,那树枝却瞬间活了起来,又重新长好。
「阴气?」我的战斗素养比却涯是差远了,有不懂的也只能问他。
「对。此地集中了很多的阴气和怨气,那棵槐树妖也正是因此才长起来。」
阴气?
我捏了根笔出来。
「阴气为我掌,两阴一阳是为震,吾今号令——」
我用阴阳二气画了个震卦,瞬间化为雷霆。
雷可以克制一切妖魔,数百道天雷降下,那些疯长的树根和树枝被击碎——
全碎了之后,就只有它在屋外的本体,却涯已经飞了出去,一剑刺碎了槐树的妖丹。
「却涯!」
槐树精奄奄一息:「我只是报恩,那小子世代侍弄我,跟我要个女人做媳妇,此地没有女人,不去找仙女,又去哪里找?」
「是为什么没有的?是生不出吗?」却涯冷笑,「都该死。」
「幼子无罪。」槐树妖只说,「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修的是天道术法,不能伤天害理——」
「哪里有幼子?」却涯发动剑术,「这里除了受害人和罪犯,难道不只有——贼赃?」
槐树妖枝条一动,树根从地下袭向蕖樾,我抢上一步,手直接打了它一个对穿。
槐树妖流了一地的血。
死了。
剑气过处,村子彻底安静。
「你能知道哪里有人,对吧?」却涯看我。
我点头。
却涯没急着把蕖樾送回去,而是留在这里,将这里藏着的女人们都找出来。
他施术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你这是什么法术?」
「不是法术,这是日母和月母做的浑天仪。有倒转时空之效。」却涯收好浑天仪,晃了晃,「你们各自回家去吧。」
「可是……」有个女子止住了哭泣,「两位上仙,我们从家中被掠至此。就算回家,又要如何向爹娘解释?山高路远,又怎么回去呢?」
「我直接让你们飞回去,你家里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我顺手牵出因果线。挥了挥手。
等那些女子都飞走,却涯才跪了下来,连吐了几大口精血。
「叔叔!」蕖樾抢先扑到他身边,「你怎么样?!!呜——对不起……都是我偷跑出来……」
他摇了摇手:「我驾驭浑天仪没有问题,只是法力透支了。」
我赶紧过去。
我跟却涯的力量不同源,对他的状况也缺乏了解,只能用最暴力的手段——用源源不断的生机灌进他的体内。
却涯靠在我怀里,长出了一口气:「你有那么多的生机啊。」
「嗯。」
「云羲,」他攥住了我的手,「疼。」
我反捏回去:「当着孩子呢。」
21
瑶池这里最多的就是女孩子,蕖樾身上的伤已经被治好了,心伤也只有交给养了这样多女孩子的瑶池。
「怎么说?」我看却涯出来,他手上握着药瓶。
「蕖樾这次偷跑出来,她日后要好好加强一下这方面的教导。」
「这种事是家长的事。」我摊了摊手。
按照神族的年龄来说,我自己才刚成年没多久。蕖樾这样的小丫头,除了不老不死也不会什么别的本事。
「对了,帝君说要嘉奖我们这次的行动。你要不要去一下?」
「不去了,你替我拿一下。」
我回姻缘司继续工作。
姻缘司正副司主直接负责神仙的结婚离婚,剩下的时候要统领其他的姻缘司职务。其中一项,就是核查各地的月老牵姻缘线的情况。有的时候一地人口增减少多还需要调动或者增派……九州,上百个郡县,每个地方都至少有一个月老。每天要处理地上一年的工作……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下凡屡禁不止,要不是一下到凡间这些文书就碎成灵气,我甚至想把这些文书抱下去工作。
沉迷工作,无法自拔。
这个州府前番因为遇到了一个好官,人口增长迅速,需要多增派几个月老,否则人就要单着过一辈子了。
现在能负责处理这件事情的月老……
「栖凰——你说……」
「嗯?」她抬起头,「怎么了?」
「柳林县人口增加,还有哪些空闲的月老?或者有可以调过去的?」
「我记得前番有个飞升上来的女仙,你可以聘她做月老。」栖凰低着头继续,「你说,一个人跟我祈祷的时候,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但是一转头出门,又说不入宫的话,家族就不能崛起。但是现在宫里的皇帝已经三宫六院了,你说我该实现她哪个愿望?」
「按跟你说的呗。」
接下来还要处理其他的一些事务。
天界的一日已经将要结束,我把文书处理完毕收好。栖凰还在看。
「咱俩工作不是平分吗?」
「是,但是你那里都是有例子的,我这里的比较麻烦。」她把文书拿过来,「反正你早晚要接手的,先看看吧。」
我看了几眼,头都大了。
以前我处理的那些的是非对错都非常的明确,都没有什么大错只是阴差阳错,和平分手或者惩罚罪犯即可。
栖凰这里无论怎样都要伤害别人。
栖凰道:「怎么选?」
「要么我下去调停吧?」我极小声地问她。
「你怎么这么甜啊?」栖凰笑了笑,「我们是很强,可以移山搬海,可以毁天灭地,可以左右一国的气运,但我们不是万能的。」
「我们一样要顺天应道,一样要承受因果——像你,不就是跟却涯扯到了一起吗?」
说起来……却涯呢?
栖凰笑了笑:「你赶紧找他去吧,他本来就受了重伤,现在还在治伤呢。」
我都快忘了却涯跟旭光打过两次,第二次还是在旧伤未愈的情况下,这次又强行催动浑天仪回溯时光,本身的状态就已经非常虚弱了。
我将奖励给我的月华帝流浆带上,去探病。
却涯的洞府比我想象的朴素很多,是在群星之中,银河之畔。
洞府主人一早就知道我来了,直接开门将我迎了进来。
我一进来就看到了却涯。
他坐在瑶席上,对我笑笑:「我今日没去看你,可还好吗?」
我把帝流浆递过去:「你伤得不轻吧?为什么不用浑天仪倒转自己的时间?」
「我自己是不能倒转自己的时间的,需要比我强大数倍以上才可以。」他笑笑,「帝君倒是没问题,只是……」
只是在使用这种神通的时候,会对这一种道体悟更深,如果本身的道行就够高的话,可能会一个不小心就进入通玄的境界——通玄之后会顺理成章地化身为道。
而如果道行不够,使用这种大神通就是最危险的行为,会容易被脑子里进入的过于高深的道法逼疯。
类似于一些凡人见到了上古大神的真容之后便会双目失明,因为上古大神的容貌中蕴含天道,一旦接触了过多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不是疯就是瞎。
「现在的帝君人还不错,我还是希望他多干一些日子的。」
确实,管得少,平时比较自由,真的出事的时候也不会放任不管。
「说起来,你伤得到底有多重?」他在我面前一直是好好的,除了下凡的时候会灵气外溢得特别明显——
「我怕吓到你。」
我拍拍胸脯:「我好歹也是成年的神了,不会随便被吓到。」
「在你面前,我其实不想太狼狈。」
「你之前不就是被迫历劫吗……」
「好吧。」
却涯挥了挥手,将身上维持样子的法术撤掉。
我这下彻底看清楚了他的伤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下凡的时候会外溢那么多的灵气了。
腹部直接被打了个对穿,这里的伤已经开始愈合了,但是还是遮掩不住上面曾经被神光灼烧过的痕迹。
胸口上一道伤是之前在凡间被打的,从心脏旁边打了过去,当时我做给他的人身内脏都全碎了,反映到本体上伤得倒是不重,但在他右边胸口,被爪一样的东西撕了个大洞,上面一样有旭光的神光的痕迹。
神魂跟真元都被击破,是之后才被术法聚在一起治疗的。
我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我见到的那个旭光没有什么出手的意愿——很明显是却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你最近不许下去了,在天界待着吧。」
「你陪我吗?」他对我笑,「只是在洞府休养,好无聊的。」
「我给你捏几个泥人念话本子?」
「好。」
22
我的洞府是在姻缘司附近的空位上直接开了一处空间,风景跟普通的天界风光没太大区别。
却涯这里却明显地不一样——房子虽然不大,却是在群星之间,行走之间脚踏星辰,银汉荡波。
「你这里才像神仙府邸啊,我那里就是睡觉用的。」
我今天工作结束,回到洞府打包了自己的疗伤药给却涯送过来,就被他留下看风景。
茶壶自己过来,给我倒了杯茶水:「你那里也很好啊,我这里因为不常回来,都没怎么打理过。你喜欢什么尽管在这里添置就好了。」
我从窗外看出去,桥下有颗流星划过:「好想下凡啊。」
「帝君说最近要各处的家长看好自家孩子,不要一不小心又偷溜下界了。」却涯道,「你下去可能不太容易。」
「可我已经是领了神职的大人了。」
却涯的书案上也放着大叠的文书,我一看大有知己之感:「你也在做总结?」
「嗯,帝君让我把不同的魔物总结一下,在天界,我的灵气和伤势都会比较稳定,做文书工作没问题——你也在做?」
「嗯,人间的,天界的。」
人间的还好办,我只需要汇个总收拾一下就行,天界的就麻烦了,什么爱恨纠缠的,转世轮回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允许神仙结婚啊,按照传说里那样神仙一律不准结婚不就行了……」我一边继续算一边吐槽,「本来当初娘娘创立姻缘这事儿就是因为凡人会有生老病死,神仙又没有这个问题,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
却涯道:「这样你的工作确实轻省了,可是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算完文书投进箱子里。
他的手伸了过来。
却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我身边,他伸手碰了碰我的手腕,我转了过去,面对他。
因为居家的关系,他没有戴冠,只是束发,加上撤去了掩饰的苍白脸色,显得格外地楚楚可怜。
如果我忽略之前他神魂都被打散了还比我能打的事实,我没准会认为他是个病弱娇美人。
好吧,在那之后,他又被旭光打了一顿,现在确实是病弱娇美人。
「怎么办?」他跟我的身体没有接触,但已经凑得相当的近。我随便动动就能肌肤相贴。
「什么怎么办?」
「我想跟云羲成亲,要是神仙不允许,可怎么办?」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虽然我俩的关系越来越暧昧,是在却涯的积极推动下、我的顺水推舟下慢慢进行的,但是……
这直接……
太直接了吧。
我能清晰地听见我的心脏都跳得快出来了。
也能清晰地听见却涯的心跳声。
「你放心,我大概是没有资质当天帝的,所以天界不可能有这种法律。」
却涯的眼睛眨了眨,眼睛里比星空还要璀璨:「嗯。」
应了声,身子却还没远离。
「我不想进度那么快。」
刚才那句话,可能耗尽了我几百年的说话水平。
「嗯。」他的睫毛又扇了扇,嘴唇抿紧了,因为受伤本来有些发粉的唇突然红了起来。
这个人……真的好漂亮……此时此刻他凑得很近,身上的气势又近乎被神情和伤势完全消弭,混合出了一种矛盾的魅力。
清心寡欲不下去了。
美色害人!
要是以前却涯在我面前就是这样子,我大约不会舍得直接一剪子把线剪了,而是找帝君告他始乱终弃。
「要不……咱俩接着干活?」我小声问。
任何时间都不能忘记工作。
却涯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好。」
我捋着自己的心口。
完蛋,动心了。
我迅速地处理完自己的那份公务,赶紧跟却涯告辞跑路。
「不留下来吗?我这里虽然小,但多开辟些地方也不难。」他收拾着自己的书案,笑盈盈的。
「不……有点事找栖凰,改天再说吧。」
凡间的人说得没错。
美色,是吃人的……
栖凰没在姻缘司,我想说的事情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在外面反复叫她。
「栖凰——」
「干嘛?」
「有事找你,回姻缘司一趟呗?」
「急事?」
「急事。」我觉得自己可能要糟。
「马上到。」
话音刚落,栖凰就直接撑开了空间出现在我面前:「什么事?」
「你法力见长啊。」
「说事。」她拉着我往姻缘司里走,「怎么了?哪里公务不懂?」
「不是……栖凰……」我想了想自己要说的事情,心虚了几分,「栖凰姐姐……」
她愣了:「你在文书上骂帝君了?」
「我好像被美色所惑了。」怕她再想别的,我赶紧说了。
「哈?」
我把前因后果跟栖凰讲了一遍。
「他凑过来的时候,那眼睛一眨一眨的,我都想亲亲他,到底没敢下嘴——我是不是动凡心了啊。」
栖凰手指伸出来,在我额头上一弹。
「你又打我!」
栖凰伸手,把我的头发揉乱,狠狠地搓了搓。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又把钗环卸掉,重新帮我整理。
「道法自然呗,又不会怎么样。」她帮我重新梳头,「有了私心,最多影响你化身为道,然而就你现在这六根不净的样子,几万年内是别指望了。」
「你要是一直逼着自己不做,或者一直逼着自己做,都会把自己套在里头。长此以往,要是不能释怀,没准就会有心魔。」
她弄出一面镜子让我看:「你看,被我揉了一次,你也还是你。没什么改变。」
「栖凰……」
「但我对感情能延续多久没信心。」
我手上办过太多的离婚了,凡人还能在寿尽之前等个白头偕老,神仙的时间太长太久,爱生忧,爱生怖……
「……」
栖凰突然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案边。
「你干嘛?」
「我跟帝君打个报告,乱七八糟的案件太多,影响到姻缘司副司主对婚姻的信心了。」
「别闹。」
23
总体来说,最近的天界相对平静了很多——主要还是因为我之前下凡帮助各位痴男怨女保驾护航的行为见效了。
结婚的男男女女显著升高,据说都是因为在凡间过得不错,选择回来继续过。
栖凰这几天在忙着办婚礼,我接受了一批感谢信。
——只有感谢信,他们在结婚,栖凰在主持婚礼,我在姻缘司忙工作。
栖凰回来的时候还给我带了糖:「给你带的。」
我把文书丢给栖凰:「所以为什么不是我去主持婚礼,你留下来做文书工作。」
「你确定要听那漫长的感情史?」栖凰道,「他们每个人都要深情回忆一番在凡间的经历。」
我想了想,在我给他们保驾护航期间,见过流产的,见过瞎眼的,见过断手断脚的,见过易容的……
「还是算了吧。」我挥了挥手。
「所以这不是为了你好嘛,现在你只是觉得离婚不太美好,万一你觉得结婚也不太美好,我怕却涯盖我麻袋。」
「盖麻袋没用的,我们的五感没那么弱。」
「快点处理文书!」
我继续写着文书:「栖凰,你说劫是什么?」
「不得不经历的苦难。」栖凰回答。
「那为什么我们可以提前历劫?」
「历劫的本身,就是要你度过那个劫难,明白其中的道之所在,所以当然可以提前历劫。提前历劫通常是为了避免在突然的情况下历劫。」
「哦……」
「你不是历过一次劫了吗?怎么还不知道这个?」
「上次是娘娘安排的,给我讲的不多。」
「也是,按照神界普遍的年龄标准,你现在也就刚成年。」
将所有的文书工作递交给天帝之后,我松了一口气。
然后……
「你需要暂时下界一趟。」
「帝君?」
「凡间有人,打劫了月老,强行缔结了姻缘线。」
这确实是我的本职工作。
在我知道之前,天帝就知道了,这我倒是不奇怪,但是:「被缔结姻缘线的,是谁?」
天帝似乎犹豫了一下:「那个男子去了许多庙宇,将众多女仙与他缔结了姻缘线。」
「……」
对于真正的国祀庙宇,内里大多数有众仙本人真灵寄托在内,因此庙中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必然对本体有所影响。
我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帝君,除了我,还有人幸免吗?」
「令堂大人也没有。」
「他疯了吗?」我小声问。
「或许是,或许不是,所以你用断情剪去处理此事,将此人缉拿归案。」
「帝君,能打劫月老的人,我觉得我打不过。」
「……」
天帝开口了:「我可以指点你一次。」
天帝的指点,不听就亏了,于是我听完了指点——
然后表示自己需要一堆法宝。
「什么混元金斗、落宝金钱、混天绫、风火轮都行,我不挑的,都给我更好。」
「你带上这个。」
一道符印打在了我手上:「这道符印在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会护住你的神魂,将你送回天界。」
「所以,还是会受伤的,是吗?」
「……退下吧。」
我退下,收拾了自己的法宝带上,跟栖凰说了一声,就飞了下去。
我凝目细看,许多从天界下来的姻缘线都隐隐约约地聚集在了一个地方——
都城。
跟我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那个在后宫弄挡箭牌的皇帝早就成了太庙里的牌位,现在坐在帝位上的,是他孙子。
他的奶奶倒是还活着,就是当年的挡箭牌张贵妃。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张太皇太后坐在帘子后面听政,下面有一排的文武。
首位的大臣可以与皇帝坐而论道,正坐着。
以这个地位来说,他显得过分地年轻了。
但是百官们对他的尊敬又并非作假。
他身上牵扯着无数根因果线,在我眼前一目了然,但——
姻缘线是指向他的,也就是说,就算他不是我要找的人,也脱不了关系。
没有硬碰硬,我甚至没有靠得太近。
要是却涯在就好了……前提是全盛时期的却涯,一个人能打十个我的那种。
【有事吗?】
突然接到了传音,吓了我一大跳。
【你听见了?】
【你念了我的名字,当然可以,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而且我现在有点没安全感。】
【那我下界?】
【可别!】
他那个伤估计都还没养好,一下来身上的灵气能外泄到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个香饽饽。
【那我就一直陪你说话。】却涯似乎是笑了,他的感知清晰地传递给了我,【我的伤恢复了不少,等你再来,我带你看诸天星光。】
【嗯。】
其实却涯用不着跟我说什么带我看诸天星光。
毕竟漫天的星斗都没有他看着我时的眼睛亮。
番外 2
远婓左手幻出千万条手臂,击碎了数以千万计的魔像。
宿晟的剑趁势而入,远婓向后急退,手中弯刀向上一抬。
宿晟这一剑或许可以击中,但必然会重伤。
按理他只能放弃。
不料宿晟像是不要命了一样,拼命扑了上来——
息心的术法掠过,宿晟的剑停了。
手臂被一招击碎,宿晟瞬间后退,远婓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连着用了三四道术法上去。
天魔女岚姬一锤子挡住了宿晟的心脉,宿晟恨恨地吐了一口血。
远婓往后飘,撤了回去。
「我们还是很默契。」息心开口。
「我不否认这一点。」远婓平静地回答。
「你还愿意跟我说话?」
「你现在是我的同袍,我为什么不跟你说话?」远婓奇怪,「我工作的时候是不会带个人情绪的。」
息心的面上有些惊喜:「栖凰说你不会原谅我——」
「她说得对。」息心话还没说完,远婓就截断了他。
远婓没再多废话,已经将岚姬出现在前线的事情报了上去,不过数息时间,来自却涯的消息就传到了每个人手上。
【天魔女岚姬,榖夜的师父,实力在旭光之下,但并不很远,不惧神光,但弱天火,弱雷霆。】
【为什么会救宿晟?】
【宿晟的师父,是岚姬现在的情人。】
因为神魔双方的气息都过于明显,除非拥有极其善于伪装变化的神通,否则根本无法伪装成另一族的人。
因此也没有卧底。
所以——
【刚刚接到线报,岚姬以营救兰烟作为交易,要求宿晟做她第十八房面首。】
「远婓——!!息心!!我饶不了你们!」
天界的大能可以听到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魔界的大能自然也可以。
现在双方的距离足够近,宿晟看上去情绪又不太稳定。
若涉及比较严肃的情报,自然有屏蔽感知的法术,但是这种桃色绯闻实在是惹人讨论,大概是看到这起桃色绯闻的人忍不住私下八卦了几句。
远婓没犹豫,虽然这件事不算严重,但是暴露出来了一些东西——
有人不太拿密报保密当回事。
她立刻将神识放了出去。
却涯的传音已经过来了。
【不必再查,我已经知道了。我将派化身下去,处理此事。】
远婓揉了揉额头。
【你伤得那么重,还能派化身?】
【可以。】
却涯在成年之后几乎一直都在前线战场,对魔界的了解算是最详实的,对魔气也是最敏感的。
他的化身一到,就抓到了内奸。
「兰烟。」
「倒是不意外。」远婓反而如释重负,「这样至少能让我找到她帮息心得罪那么多的人的理由了。」
兰烟发疯了一样地大喊:「我要帮宿晟哥哥!你们天界都不是什么好人!」
息心垂下眼睛,不再言语。
远婓笑了笑:「我当初居然差点被这么个小姑娘气死,果然选错男人毁一生。」
息心伸出手,想去拉远婓。
远婓拂袖而去。
兰烟的身份变了。
如果之前,她还只是勾结魔族的凡人,现在就已经变成了魔族的内奸,处理方式完全不同。
律令司的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将兰烟带走。
却涯的化身也在处理好事情之后消失。
兰烟的事情,既有律令,也有案例,没花什么时间就判完了——天火灼烧魔气至干净,如果还有残魂就转世轮回,没有就是活该。
息心跟上了远婓:「衡权判得倒快。」
「这个案子用不着衡权,他手下随便一个司律审理一下就行,最多他复核一下。」远婓用法力给族内的小辈们疗伤,语气冷淡,「你果真没什么法律意识。」
「活了太久了……」
「我活得和你一样久。」
「远婓,你还在怨我?」
「对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用不着跟一个除了哭以外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一般见识。」
远婓背对着息心:「息心,有的时候提前历劫,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倒是觉得,以你回来之后的遭遇,和兰烟的事情,才是你的劫。」
「我没有——」
「我相信你对兰烟的确只是师徒之情,可是,情劫这事儿,从来没说过它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又考验的你什么。」
远婓已经完成了日常的工作,等力气再恢复些,就可以继续到战场上。
前线因为岚姬出现紧张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又重新回到了常态。
【最近的战争也在缓和,不知道这一阵子什么时候结束。
【如果让我猜,魔界应当是产生了内乱。】
星空之中,紫府内里,却涯放下笔,直接传音给天帝。
【理由?】
【旭光是上古堕神,在他死后,原本依附于他的魔族必然会转而依附于其他势力。况且这次的战事很奇怪,魔族派的人很多,甚至不乏强敌,连岚姬都出动了,但除去一门心思为了兰烟拼命的宿晟以外,其他的战斗强度都不高。这般打了许久,天界只有三人重伤。】
【大抵确实如此。】
【帝君,这与凡间最近的异动有没有关系?】
【有。】
【所以您要云羲下去?】
【是。】
【她有她命中该做的事。无论是你是我,都不该干预。】
24
那个牵扯了无数姻缘线的人叫魏少柏,是当朝顾命大臣。
说起来他也与我有些渊源,那天我跟却涯因为天地隔绝到京城附近典下一处宅子,那处宅子就是魏家的。
当时那个哭啼啼的书生是他的父亲。
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想回去看看故地。
这里当初是个小镇子,现在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城池的样子。
当时的王家宅子早就不在了,被隔壁扩大了的魏家老宅所合并,王家的一家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干脆借着打探王家的事情,来打探魏家的。
卖鸡蛋的张大娘在我用五文钱一个的价钱买了她所有鸡蛋之后告诉我,王家因为丈夫生了孩子,生出来的孩子有人觉得是天罚,有人觉得是神赐下的,要好好供着。
于是后来,就将那女孩送进宫里去了。上一任皇帝认为她是神仙所赐,就将她封为了贵妃——也正是现在这个小皇帝的亲生母亲。
但是甭管是王思齐还是王娘子都没享到福,王思齐自觉自己是七尺男儿,早就跑回老家去了,王娘子也跟着丈夫一起回去。只有王娘子生下的孩子留在了当地,在王贵妃升太后的时候被封了个国公,住到了京城。
「小姑娘,我跟你说,当年神仙娘娘来我们这镇子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那模样,可漂亮了,浑身的气质一看就跟咱们凡人不一样。」
我咋不记得我俩之前见过……
于是我干脆恭维:「那这魏相公跟太后娘娘家里,原本是邻居呀。」
「哎呀,要不怎么说,人家家里是神仙住过的风水宝地呢!又出娘娘又出宰相的!」张大娘一拍大腿,「可惜了,我家当初没把房子盖在那儿,要不然我家阿明就能考上状元了。没准我也能当个一品夫人什么的!」
…………
算了,类似的事情我都经历不少了,我敢保证能不能考上状元跟我没有关系。
「就你?可拉倒吧,就你那张老树皮的脸,皇上能看上你啊。」一个跟张大娘打扮近似的男人出现了,「你赶紧回去喂鸡去,我都办好料了。」
张大娘拎着他的耳朵:「你个死老头子,啊?我怎么就老树皮了?明儿你那烟不许抽了!我买洗面药去!」
还……挺幸福的。
我施了个术,把鸡蛋送回洞府里,然后变了个样子,接着一边采买一边打听。
买了半天东西,才打听到了一点内容,结合那些过于浮夸的内容,我基本上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之前我和却涯跟旭光那一架,打得昏天黑地的,事后我俩急忙回去,远婓也不太懂人间的事情,就直接把房子修缮好还给了主家。
魏书生白得了一笔钱,自己继续考,就考中了举人,靠着自己府邸上来过仙人的名头,成功地让皇帝点了他做探花。
魏少柏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已经是四品的翰林,家境不错,又有神仙光环罩着,从生下来到考科举都没费过力气。
结果这家伙的事情……还是因为我啊。
怪不得帝君一定要我来处理。
如果魏少柏就是打劫月老的人,那么他也就知道神仙要怎么对付,也许手上会有法器。
谨慎起见,我没有自己直接调查,而是取了些针线过来。
在针线上绣上动物,给动物绣上眼睛,就能通过它们的眼睛观测。
我天天玩针线,早就无比娴熟,直接绣了一个带着仙鹤适合摆在书房的屏风,还有一个绣着龙凤的帐子。
附近有些绣娘是专门给魏家供货的,我找到一个每日都要祈祷跪拜的绣娘家里。
换了样子,出声:「孙秀秀?」
「谁?!」孙秀秀正在祈祷。
「我是天之织女,感你心诚,授你一手绣目术,有画龙点睛之效。这屏风床帐予你拿去钻研针法。」
帐子和屏风悬浮在她面前,由不得她不信,我转头撤了出来。
连日打探,我知道魏家宅子里养着一个人。
孙秀秀把东西进贡了,但是没有全部进贡给魏家,反而把屏风给了王家,帐子给了魏家。
顺带一提,魏少柏几乎不回这里的魏家宅子睡。
【云羲,有人历劫,你去看看。】
【非要这个时候历劫吗?】
【他们也不想的。】
这个给各位下凡历劫的痴男怨女保驾护航的任务又被捡了起来,于是我跑去了后宫。
这次历劫的是魃风女。
她是巫女成神,成神是因为承受了过多神的灵力,但同时自身理智也直接被灵力冲垮,几乎很难冷静。
魃风女转世成了小皇帝的亲姑妈楚国大长公主,是当年我跟却涯一起在房顶上喝酒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宫殿的女主人——崔美人的女儿。
虽然皇帝声称她的母亲是他唯一所爱,但是由于位分跟表面上的宠爱就在那儿,楚国大长公主没有任何人在意,准备在两个月之后和亲。
——而这个公主还爱上了她的内侍。
【如果魃风女能开悟,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就顺了她这一世心愿。】
【我能明白。】
毕竟她本来就没什么理智,要是更疯了……
「我不想和亲!」女人趴在枕头上哭着,「我也不要离开你!」
「殿下,奴婢会跟着殿下的。」
「可我不要嫁给那个老可汗!我要跟你一起,哪怕男耕女织也好,你是这宫廷中,唯一的温暖。」她哭着说,「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
「这可是你说的。」
我开口:「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让别人代替你和亲,但你,真能耐得住寂寞的日子吗?」
楚国大长公主扑过来:「我能!」
「好。」
我欣然同意,把她头上的一根凤钗扒了下来,变成了她的模样。
「你的凤钗会替你去和亲,我给你这片叶子可以让你变成凤钗的样子。你让他揣着你出去,到了地方变回来就行了。」
「多谢上仙!」
此时,我已经看见了王家的大少爷的样子。
书房里,他跟三个女人一起敦伦。
「少爷,您也不来看我们!」
「被魏少柏叫去了,他整日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那边,魏家的卧室也有了动静。
魏少柏回到房间,魏夫人也在等他。
魏夫人:「我今日挂了个新帐子,好不好看?」
「嗯。」
「你老是养那个上仙,他有什么本事?」
「我能当天帝。」魏少柏道,「我现在已经握了天庭一半神仙的因果,定能胁迫天帝妥协让位。」
「夫君,我们享受人间富贵,难道不好吗?」
「那年父亲亲眼看到,神仙信手一挥,便是黄金万两,我们做了神仙之后,这人间富贵,难道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合着这件事情是我惹的。
虽然不是本体的眼睛看不太清楚,但是可以我感受到,这个魏少柏身上隐隐约约有帝王之气——他现在是摄政大臣,如果操作得当,是可以登基称帝的,只不过现在……
他身上的帝王之气,与仙灵之气牵连,反而被扭曲成了古怪的模样。
魏少柏一定没告诉魏夫人,他牵了那么多的姻缘线。
外面突然吵嚷起来。
「是那个道士?」魏夫人站起来,「怎么这个时候闹起来?」
「我先去看看。」魏少柏扔下妻子就走。
魏夫人坐在床上,满目委屈,魏少柏走向门外——
就在此刻……
我左手握了天帝的诏令,右手祭出断情剪,对准所有的姻缘线,一剪子就剪了下去。
姻缘线齐齐断裂,我立刻举起诏令,挡下飞来的拂尘。
有诏令在手无需承担反噬,我收起诏令,掏出扇子。
魏夫人失声尖叫:「啊——!!」
「你是什么人!」
「天界的人,特来拿你。」
门外的道士已经闯了进来,他指着我:「还犹豫什么!快抓住她!!」
「你是谁!」
道士长眉长须,头发披散着,看上去很仙风道骨,但是骨子深处,却有我看不到的黑洞洞的深渊。
「贫道!玄光子!」玄光子大笑,「如今有真正的天界正神前来,可比庙里的那点真元强太多啦!」
这个人不是单纯的人类。
以我自己的修为,可以轻松地炸沉一片大陆,但是这个家伙——
「你吸食了帝王之气。」
「哈哈哈哈哈……小仙子,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就别直说出来。」
话音未落,长须和拂尘同时向我射了过来。
25
我侧身躲开拂尘和长须,直接一剪子将它们剪断。
仗着自己神仙之体的防御就不躲技能,是非常蠢的行为。
毕竟谁也不知道对手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招数可以伤到自己。
反手把扇子取出来,对准道士就呼了过去。
「魏少柏,你强夺姻缘线,强行链接我天界女神仙——就是为了当天帝?」
「没错,作为天帝,难道不应该坐拥三界美人为后宫吗?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魏少柏极其镇定。
魏夫人的脸色变了变。
不知道天帝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可能他觉得我们天界的神仙都是傻子,没有搞什么三妻四妾,除了悟道就是工作。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用点脑子,魏少柏,如果天帝能被你所说的这么多女仙威胁到,就证明天界没有凡间这种恶习——还是你觉得,只是链接一下神像,就可以让我们怎么样?」
我冷笑着说:「你们倒是很有意思,你们不知道最多也就是一点真元损失吗?」
「那也值得,」魏少柏道,「天帝这不就派你下来了吗?」
话音刚落,玄光子猛地发动,向前纵跃,向我扑过来。
他身上裹挟了来自魏少柏的帝皇之气,我暂时还没有破解的办法,只能用法力强行相抗。
异变突生。
玄光子突然脸色大变,他整个人瞬间成了一团泄了气的皮球,从身后,慢慢慢慢地垮下去——
伤他的,是一枚簪子。
流着血的金簪的那一头,是魏夫人的手。
「为什么!」
「韩宁!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
「夫君,你听了这个道士的话,糊涂了。」魏夫人,不,韩宁把簪子拔出来,又狠狠地刺了几下。
直到玄光子倒地。
我果断上去补刀。
捏碎元婴,抓出魂魄收起来,肉体焚烧成灰,这才开始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魏少柏道:「我当上天帝之后自然不会辜负你。」
「可你已经辜负了。」韩宁道,「用女仙威胁天帝,逼他退位,我倒也不反对,可是为什么要缔结姻缘?」
「难道你也要抛弃我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道这种事情还要心慈手软——」魏少柏恶狠狠地把韩宁摔到一边:「如今都是因为你!我的大业功亏一篑。」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有城府还是天真,毕竟在我们天界来说,天帝一直都是个苦差事,现在这一任帝君我们都生怕他气出个好歹,到时候化身为道了或者辞职了,我们又得找个新的天帝上去。」我冷静地站起来,把锁链拿在手里,对准魏少柏的脖子一套,「顺带一提,你如果不找这个道士,以你身上的帝皇之气来说,做个三四十年的开国皇帝没有问题,现在你找了这个道士,这个道士将你的帝王之气吸收殆尽,刚才还用它来对付我,你的皇位是彻底没有了。」
我把魏少柏狠狠地一拖,拉了过来,加了十几道符印:「你的大业不是你老婆弄垮的,是你自己弄垮的。」
韩宁仍然呆呆地坐在地上,什么也没有说。
「玄光子,你其实是陆家派来的卧底吧,魏少柏死后,帝王之气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小皇帝那里,到时候陆家本来已经日薄西山的皇权,就可以继续下去。」
「我说,魏——韩女士,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天界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可是你自己这堆烂摊子——」
韩宁站起来:「我会说我丈夫升仙去了,您可介意吗?」
「不介意,就像我们帝君从来也不介意有人编排他会把思凡的仙女压在山下面关着或者逼着女儿变成凡人跟凡人在一起一样。」
韩宁没有再因为魏少柏哭上一句,我拉着一个魏少柏一个玄光子出门。
放在魏家卧室的帐子依旧可以让我观察到情况。
韩宁有条有理地将现场简单收拾干净,然后冷静地叫来侍婢:「相公和道长一起升仙了,明日去告诉皇上吧。」
侍婢震惊,但还是服从了她的命令,韩宁冷静地卸掉钗环,然后收拾着睡了。
「可能我命里该着就是这么个宰相夫人的命,是做不了皇后的。」
本来应该这就回天界了,但是我想起之前被他们两个袭击的月老还没有找到。
于是我追着因果线找了过去。
京城有好几个月老,被袭击的,是其中刚刚上任的一个。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埋在了土里。
前面还立了个木牌。
「……」要不是知道神仙没那么容易死。
我喊了两声:「蒋怡?」
「在!副司主帮我一把!」隔着土传来了声音。
我正要帮忙,嫌魏少柏带着麻烦,想了想,把魏少柏缩小了几百倍,磕了个瓜子皮把他塞进空壳里,再把空壳粘上。
然后再收好,问题就不大了。
…………
蒋怡被挖出来之后喘了好几口气。
「没事吧?」
「事情不大,我受袭击的时候被封了法力,无法用出,被打伤之后就躺在这附近,结果一群来这里行文的书生觉得我可怜,就来了个入土为安。」蒋怡道,「好在我是神仙。」
「缺乏医疗知识要人命啊。」我叹气,将蒋怡的封印解开,丢出好几瓶之前给却涯准备的丹药,「你先看看哪些对症,凑合着吃。」
护着蒋怡伤愈归队,我才飞回了天界,将玄光子和魏少柏交给天帝。
「还真是胆子大。」天帝语气很平地叹了一句。
看样子帝君感情越来越少了,眼瞅着就要化身为道了,我还是别添油加醋了。
然后进行公审,把律令司拉了过来。
天帝平时用来议事的地方差点被挤满——当然不会满,挥挥手就能拓开空间。
——毕竟这案件的受害者是超过天界八成女仙。
受害者本人、受害者家属、受害者朋友都齐刷刷地跑来控告兼围观。
相比之下,我的工作反而清闲了,毕竟捉拿和断缘的任务已经完成。
只需要当一个吃瓜群众。
女仙里脾气暴躁的已经上去拳打脚踢了,脾气温柔的没拦她,极其温柔地用法术缓慢地「治疗」着两个人的伤口。
手突然被人轻轻地握了一下。
「却涯?」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我身边,我沉迷吃瓜也没注意到他。
「嗯。」
却涯搬了两个蒲团,我俩盘腿坐下,在前排吃瓜。
魏少柏此时此刻正跟玄光子互相甩锅。
「都是他非要撺掇我当天帝,否则我在人间做一世帝皇,岂不安逸?」
「都是这小子,非要娶一大堆的天界女仙,说人间的女子根本就配不上他,作为天帝应当坐拥天界美人。」
瞬间,天界的受害者及受害者家属都盯着天帝。
天帝依旧面无表情。
「帝君,教育他一下?」
「可。」天帝开口,「天地以阴阳二气孕育,造化因此而生,所以——阴阳二气必须平衡,你们凡间搞出那么多奇葩的戏码,弄得整日怨气冲天,孕育魔心。你这思路倒是有趣,若是成了,只怕一天之内,魔界便会借助失衡的阴阳二气积累滔天恨怨,打上天来。」
「就是,而且你强娶了,人家女仙会帮你?人家本来的父兄丈夫又会帮你?好友也不会啊。你能当半个时辰的天帝就算我输!」
公审就有这点不好,理论上所有人都有审判的资格,就会导致七嘴八舌的讨论。
却涯剥了个瓜子递给我:「我带了好些过来,你可以慢慢吃。」
26
经过了很久的讨论——是真的很久,以至于不得不开启了时光法术让时间流得比凡间还缓慢,律令司下达了处罚。
玄光子天火烧化,魏少柏天雷劈至一丝不存——据说本来是囚禁多少年以后打入轮回,但是受害者及其亲朋好友集体要他死。
女仙们搬着凳子走人。
都跑去看魏少柏被天雷劈了。
我还有两颗却涯给我剥了的瓜子没吃,吃了再走。此时御座之上的天帝有了变化。
表情越来越平板,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接近于无,但气势和修为却在不断地攀升—攀升—攀升—
「这是——!」我也听过这件事。
「化身为道。帝君彻底悟了。」却涯眨了眨眼睛,「我亲眼看见过类似的场景,当时我父亲也是这样。」
对天帝而言,此时此刻,除非有人能唤起他的私心,不然没什么可能性阻止他化道。
而且阻止人家在修为上更进一步也是不对的。
我只能原地盘膝坐下,开始领悟这种感觉。
……隐隐约约地,我能感觉到,修为好像变强了——甚至直接迎来了一波暴涨。
天帝本人完全消失,对他而言,继承人这件事也已经不再重要。
天地、苍生、三界,在已经化身为道的人眼中都不再有任何分别。
「怎么办?」我赶紧问却涯。
「叫十二司、五方城、几大神族……」却涯无比熟练,「过来讨论下一代天帝的事情吧,反正刚才来的人都还没走,很方便。」
在上古时期,基本上就是为数不多的大神的时代,做天帝那个时候还是个香饽饽,甚至有人能干出竞争帝位失败一头撞到天柱上,把好好的一座山撞成了不周山的事。
当时直接把娘娘累得,补天结束就辞了位置不再管事。
然而随着大家修为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多,天帝逐渐变成了一个苦差事——理论上来说是修为最高的人来做天帝,但大家都不太乐意——
「我要看顾族人。」青鸾族长果断拒绝。
「我恐高。」腾蛇族族长理直气壮。都叫腾蛇了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恐高——他咋不上天……哦,他在天上呢。
「你在天上还说自己恐高?」青鸾族长呛了回去。
这种场合没我什么事,我只是负责作为第一发现人维护一下秩序。
「说起来之前两任帝君都是男子,是不是应该让女子来做天帝了。」衡权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之前你们就想让我们女人做天帝。」远婓直接甩锅,「可是阴皇女帝还在呢,我们怎么好抢人家的封号?」
远婓这锅甩得。
「那要么把娘娘请回来?」息心提议。
我也不得不出来甩锅:「我觉得不行,娘娘这些年的体悟已经无限接近于道的本身,之所以还没化道就是用感情牵念,但若再坐上帝位,恐怕当场就能化道。到时候还得再选。」
在接受神职的同时,也会承受这个神职自带的修为和法则,通常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正是因为我有断情绝爱的职务,才可以那么直接地控制因果本身。而对天帝这个职位来说,负责调和三界、抚爱众生,与道极度接近。往往就会越做越无情……做着做着就化道了的事情屡见不鲜。
「那栖凰司主——」
栖凰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实力还不如却涯呢。」
却涯当机立断:「我现在身受重伤,无法履行任何神职,而且我是男子。再这样下去,天界会有和凡人一样不好的风气。」
…………【却涯以前不是挺高冷的一人吗?怎么现在这样了?】亲眼见了一次化道,我修为暴涨,即使是有人私下传音也能听见了。
【可能是被云羲带坏了。】
「……」我并不想背这口黑锅。
魏少柏一案,聚集了天界几乎所有的女神和女仙,然后因为衡权提议平衡性别比例外加却涯推波助澜——大家都默契地认为下一代天帝要是女子。
于是这场甩锅推锅大会格外激烈,甚至还有围观群众担任拉拉队。
混乱中,吃瓜群众自觉抱团,栖凰开了个结界,让声音只进不出,然后跟我一起嗑瓜子说小话。
栖凰把瓜子递给我:「我突然觉得,菜也有好处。」
我心有戚戚然地点头。
却涯过来,给我递了一把瓜子仁,从我手里把瓜子换走,继续帮我剥:「栖凰,你这样祸水东引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你当了天帝,我家云羲就是天后了——而且看你这么喜欢她,感情也能帮你晚点化道,这样我们不就又有一个可以长期干——稳定的帝君了吗?」
「我没有要跟他结婚。」我给了栖凰一脚。
却涯的脸微微发红:「我……我不想做帝君,做了帝君之后就没有时间陪云羲了。」
「啧啧啧啧啧。」栖凰出现了无比生动的表情——这种就算在天界奇葩——我们俩脸上也很少出现的情感极其丰富的表情。
「还说不结婚——看样子我应该换个地方,在这里我感觉自己都快比金乌还亮了。」栖凰直接起身走人。
「诶——?!」
她就这么走了,头也不回,把我一个人留给了却涯。
却涯没多说什么,他的手指勾了勾我的手:「你下凡这阵子,我十分想你。」
「我总共在凡间都没待几天,在天界也就几十息的工夫……」
「嗯。」他走过来,面对我。
之前因为伤势苍白的脸已经有了些血色,说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了一定的水平,如今我的修为暴涨之后,也能看出来他这次没有用掩饰伤情的障眼法,身体也已经逐渐凝实,就算本体下界,也不会像上次那样,整个人就是一个人形自走灵气源头,不招妖怪都不正常。
「你的伤好啦?」
「好了。」他说,「我方才看了帝君化道,也有所体悟,修为上升之后,伤势自然就痊愈了。」
他这样说,我突然有点恐慌:「我能抱抱你吗?」
「嗯。」
我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真细。
27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扯皮。
最后综合考量了所有神仙的修为、性别、职位等因素……
远婓成为了下一任天帝。
大家辅助她接受神职,简单地道贺了一番,就各自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只有息心留下了。
栖凰拉着我:「要不要听八卦?」
「听。」
息心站在御座下面,天帝坐得高高在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息心:「还有事吗?」
息心看着远婓,语气里隐约带着哭腔:「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天帝的语气很平静:「已无意义了。息心。」
她说:「作为天帝,我不会再拥有任何私情,我并不介意成全你的想法与你再次成亲,但于你而言,很重要吗?」
「若是很重要,我可以成全你,以免你道心有损。」
天帝的语气里没有怨恨,甚至还有些慈悲:「你若是想,我现在就可以叫栖凰进来。」
栖凰:「!」
她手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拍拍她的背:「没事,帝君不会在意我们听壁脚的。」
息心的脸渐渐苍白了起来,语气里的哭腔越来越重:「所以你为什么还是接受了——作为帝君必须奉天应道博爱万物……可你……是我唯一的私心啊……」
他哭着蜷缩着,声音很轻。
「你的道心已经有损了。」天帝平平静静地说完,「你以为下凡之后就是你的情劫,可是情劫只看是否开悟明事。天道可从未有言,只要下凡历劫,则劫数自消。兰烟是你的劫数,远婓亦是你的劫数。」
「在这点上,我与前任帝君态度一致,若是你当真过不去这情劫,我可以用你一世圆满来助你不必走火入魔。」
「不必了……不必了……」息心流着泪站起来,「是我自己亲手毁掉了相伴十几万年的道侣……是我自己拎不清……」
「我是该开悟的……是该开悟的……帝君……我回去闭关……我回去闭关……」
他直接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我把栖凰一拉,顺手开了个障眼法结界。
「哎哟?实力见长啊。」
「毕竟我也是亲眼见过两次化道的人了,要是还是之前那么废物,娘娘都不答应。」
「栖凰啊——」
「嗯?」
「你说当天帝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栖凰回答,「任何一个人当上帝君,都会修为暴涨,与道接近,我们这么来回悟道,不就是为了对道本身的追求吗?可是……一个人化身为道,对他的亲朋故友,都不是什么好事——意味着双方的感情从此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这也是为什么历任天帝,除了咱们娘娘以外,结果都是化身为道。」
「如果当初不是补天之后辞了帝位,娘娘大概也只能在位子上坐到化身为道。」栖凰揉了揉我的头发,「到时候我就得照顾还没成年的你……」
「还好以前不是你照顾的,不然我怕我被你带坏得更厉害——」
栖凰一卷袖子,我拔腿就跑。
「妈——!栖凰姐姐要打我!」
更换新帝君期间,天界需要严格戒严,但又不能让魔族察觉出来,因此却涯依旧待在内部,没有出动到前线去。
却涯似乎颇有所悟,他这几天整日待在自己的洞府里,看着星星出神。
他出神得有点过头,我都开始害怕了……
好吧,化身为道是好事,代表本人的领悟到了一个极限——
「却涯?」
他眨眨眼睛,看着我,分外乖巧。
我飞起来,伸出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沉默,能看得出他在找话说。
我主动提议:「我给你绾发?」
「好。」他很乖巧地坐到了镜子前的榻上。
我也侧坐在他身后。
尽管不再有伤,他还是很白,因为有了血色,内里的红在白玉一样的皮肤下透出来,耳朵在墨发的映衬下显得竟然很可爱。
「却涯。」
「嗯?」
「你既然恢复记忆了,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忘了,」他一摇头,头发被梳子勾住,赶紧回到原来的位置,「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哈?」
「吃东西的样子,撑着了揉肚子的样子,耍赖不吃药的样子——都很可爱。」
他回过神,握住了我的手。
「……」
他难道是在轻薄我?
「那你还让不让我给你梳头发了?」
「梳吧。」
到了绾发的环节,有点尴尬了。
我只会梳女人的发髻,不会梳男人的——当然要是用法术,什么发髻都能梳,但是那样就没有感觉了。
「怎么了?」
「没事。」
我怎么会认输,于是我给他用发绳结了两个鬟。
然后继续往上加,直到梳到了九个鬟。
大功告成,我满意地看着自己梳出来的望仙九鬟髻:「怎么样?」
却涯哭笑不得:「多谢?」
我端详着,却涯的脸怎么看都是个男人,所以根本显现不出发型的独到之处。
「嗯……我再给你贡献点钗环。」
我把自己的首饰盒抱了出来,在他的头上开始点缀起了珠花和簪子。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跟你在凡间一起的时候买的呀。」我回答。
却涯摸了摸头发:「这也太多了……」
「你不喜欢吗?」
「我都留下来作为信物了。」却涯手一收,头发上的簪钗都到了他手里,「我会好好收好的。」
「……」本来是为了调戏他,结果被反杀了。
却涯笑了笑:「看来女仙身上天然能比我们多带些法宝。」
「我自己不会炼,手里有的也不多。」我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基本上也就只有普通的装饰作用。」
「这个给你。」
却涯把玉佩解下来系到我的腰上:「给你了。拿了我的玉,就要做我妻子的。」
「玉我可以要,但是责任我是不会负的。」我立刻从榻上跳了下去。
却涯没站起来抓我,而是直接往后躺,躺倒在了榻上。
方才嬉闹弄散的头发歪歪地垂下来,反而……有种魅惑妖娆的感觉。
「你这是干什么?」
「勾引你。」却涯的面颊有些发红,「这样下一次,你若是再抵赖,我就可以去帝君那里,告你始乱终弃了。」
我正色:「不可能乱的……」
却涯咬了咬嘴唇,已经足够红润的唇却被他咬白了,看起来分外诱人。
在紧张?
我吞了吞口水,上前了一步。
其实我是什么都知道的,恋人之间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夫妻之间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但是……现在这样……
我脸色发红。
坐到了榻上。
却涯的脸也红了,他不动了。
我看着自己刚梳的发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挥手把它们拆掉。
「云羲……」
我轻轻亲了上去。
没敢亲得太深,就在嘴唇上碰了一下。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28
远婓当上天帝之后,她原本在前线的位置,由栖凰暂时顶替,我到了前线,帮人疗伤。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代表法则的神,只要法则无缺,身体就无缺。需要我帮忙搓胳膊搓腿的事情常有。
等这一波打得差不多之后,我再撤回去。
却涯也到了前线,跟我详细地阐述了魔界大体的情况。
根据却涯的分析,魔界最近在内乱,所以前线虽然出现了很多高层,但是没有人真正地进行高强度的对战。
——除了那个脑子有病的宿晟。
据说他现在已经成了天魔女岚姬的第二十房面首,被关在岚姬的宫殿里,进行讨好女主人的教导。
这件事是从岚姬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此时她就在我面前——她意图潜入天界,在绕到后方的时候被我发现。
「我知道你。」岚姬呵呵地笑着,「你是姻缘司的副司主,前天帝的女儿——云羲,是吧。」
「是,我也知道你是岚姬,魔族女子最高位,号称天魔女。」
「那不重要,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来做我的第七房小妾?」岚姬柔声道,「你想做我的妻子也行的,我们魔界不挑。」
「你……还有小妾?」我被震惊了。
「是的,我有丈夫,有情人,有面首,有小妾,现在还没有妻子,就算我娶了你,小妾也还是会有,不过我敢担保,你大概会是我女人中最爱的那一个。」岚姬道,「我是一夫一妻的。」
「……」
再纠缠下去,只会在嘴炮里不断纠缠,于是我果断终止对话:「你长得太丑了,我嫌伤眼。」
对岚姬这样的大美人来说,说她丑足以让她惊慌失措,结果——
「那是你审美有问题。」岚姬一甩长发,汹涌的魔气直接对我涌了过来,「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教你的。」
我正准备用阴气相抗,却涯的一剑已经扫了过来。
他的剑里有诸天的星光,有数十万年的感悟,余波扫过的魔族都灰飞烟灭,那阵魔气自然不在话下。
岚姬擦了擦嘴角的血:「下手可真狠啊,却涯,对老朋友这么狠,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岚姬看了他一眼:「我先撤了……不然可回不去了……」
岚姬话音刚落,就已经消失在了我面前。
「别追了。」却涯按住我,「这是岚姬的天赋神通,她可以在限定范围内随意传送,没有任何气息和征兆,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这里才开了数十个结界。」
「那你真挺不容易的——」
突然,天地之间剧烈地震荡起来。
岚姬的笑声传遍天地:「我就知道!你们天界也换天帝了是吧?!我们刚上任的魔皇陛下正在发愁哩——」
一道紫色的箭镞自断裂的天柱那里射出,然后,被称为魔界的地方——瞬间崩碎。
天柱崩裂以来,沉降下去的所有怨恨、魔气、浊气,一起爆发出来。
「自此以后,三界,都为我魔界所有!」
「他们这是疯了?!魔界炸开,底层的魔族也无法生存——」
「不,他们没疯。」却涯冷笑,【用魔气污染过的人族,无论是净化还是诛杀都非常麻烦……而魔界却可以收纳他们作为属下——】
后半截话是传音了,却涯已经飞了出去。
「我去杀掉魔皇。」
我立刻用生机强行封锁住魔气,重新把他们死死地压制回去。
魔气——
还有——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我……」
「凭什么……」
「我好疼啊……」
无数的声音响在我的耳侧,而我直接跪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将我能掌握的所有力量调动出来,压制住这团不断涌出的魔气。
这是自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生灵的负面情绪的沉降,是所有存在过的一切恶的集合。
甚至……我还听到了开天辟地那一瞬间的一丝不甘心。
「我……身化天地,却从未看过这一切……我……想看一眼……」
魔气突然剧烈地翻涌,诸天星子闪烁游动,力量与力量剧烈地碰撞起来——
一道白光从魔界冲了出来。
却涯浑身是血,白衣染成了红色,甚至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他拎起一个脑袋:「魔皇已死了,你们应当能感觉到。退兵——」
岚姬勾唇一笑:「退就退呗,这么生气干什么……啊——!」
宿晟双目赤红,手里的刀还带着岚姬的血。
「我终于把你杀了。」
岚姬脸上的笑伴随着她的尸体一起消失,她到死了,仍然没有停下脸上的笑。
魔气还在涌动,我身后已经有在场所有人给我的力量,但是——
「我有个办法,能搞定这一切。」他手上的血还在滴答,却已经收起了剑。
却涯手里捧出了一个法器,上面刻着的古老符文甚至连我都看不懂。
「你要干什么?」
却涯回答:「用属性转换的原理,强行把所有的魔气恢复到混沌之初的状态——至少比这样强多了。」
「你的实力够吗?」
「够,不如说……完全足够了。」
却涯把封印解开,我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我完全无法描述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竟然已经可以使用这个程度的力量了吗……
我愣了一下,他便已经发动了。
漫天涤荡的魔气瞬间消弭,却涯手里捧着的法器也就此消逝。
魔族没有了魔气的支援,躺在地上,抽搐着化为黑气,然后渐渐消失。
我紧张地看着却涯。
他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
只有平静。
我看进去,好像看见了开天辟地的荒凉。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却涯轻轻开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上的血也消失了。
我似乎,看到了天帝快要化身为道之前的样子。
——修为暴涨,气势攀升,但作为「人」的感觉越来越淡。
我的道侣飞升后,我才知道他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但他却不记得我了。
他后来想起来了我,我们俩重新谈上了恋爱,但是这家伙……
好像快要化身为道了。
29
却涯平静地看着魔气消失之后,在原本魔界的位置,出现的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域。
「是生灵怨恨沉淀之物,我用最原初的水,将魔气洗去,但怨恨无法净化,唯有化解——暂时就叫万恨海吧。」却涯转过来说,「我会去做这件事。」
「用我自己来平息他们的怨恨,若我成功,应当就化身成道了吧,若我失败,便也不再有我。」他语气很平静——交代着后事。
只说完这句话,却涯纵身跳入了万恨海。
「却涯?!」
——我几乎是本能地跟着他跳了下去。
「云羲——!」
万恨海。
名为海,实际上与水完全不同。
没有任何光,甚至没有触感,只有不断地下落—下落—下落—
下落。
我一直在不断地下落,与此同时无边无际的怨恨带来的刺痛感也在灼烧着我的皮肤。
我听见了无数的哭嚎和惨叫。
「为什么……我创造了天地……却不能看它一眼……」
「好累啊……快捏不动了……」
「这石头……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啊……」
「洪水!洪水!」
但这还不是结束……
我得找到却涯。
我能找到却涯。
我追下去。
我看到了却涯——应该说,我感受到了却涯。
在这无底的万恨海里,毕竟只有我们两个活人。
「却涯!」
却涯缓慢地下沉着,刚才在打斗中散开的头发没有梳,飘在他旁边。
眼睛闭着,似乎一直在维护内心的平静。
我伸出手抱住了他。
「你不该来这里。」他睁开了眼睛。
「可我已经来了。」我回答他。
却涯语气很平静:「如果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事,大可不必,我现在的感情,已经单薄近无,你追下来,我也不能回应你。」
不能跟快化身为道的人生气……
我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扳过他的头,亲了上去。
连着亲了好几下,却涯才有了回应。
他配合我,手慢慢地收紧了。
「你没必要来。」却涯道,「我虽然喜欢你,可我——也恨你。」
我震惊。
「很意外吗?」却涯说,「我一次次地找你,却被你一次次地以各种理由抛弃掉——是的,我恨你。原本我自己是不知道的。」
「直到我进了万恨海,在无穷尽的怨恨里……我听到了自己的怨恨,是对你的。」
却涯闭上眼睛:「云羲,你不应该来。」
「你没有怨恨。来万恨海,只会成为这一切的食粮。」
「那你为什么要跳进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却涯道,「生灵的怨恨,总要有地方发泄,有地方承受。」
「那我跳进来,也是因为我有要做的。」我抓着却涯的手,「你说你恨我,我信,那你之前说的你爱我呢?」
我也觉得有点腻歪,虽然现在不适合这样,但我还是觉得脸上发烧。
却涯似乎也有些难为情——似乎感情渐渐回到了他身上:「我依然……爱你。」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拉着却涯的手,怕他丢,把他的手按到我的脸颊上。
「你对我的恨,是因为什么?」
「你不肯回应我对你……的感情。」他脸更红了,眼睛里不再是什么都没有的荒凉,而是闪亮亮的,像是夜空里的星子。
星辰之子,名不虚传。
「所以,是因为你得不到你爱的人。而你现在跟我说你恨我,希望我走,也是因为你希望你爱的人能离开万恨海。」
却涯无奈,点了点头。
我抱住了却涯:「那现在,我跳下来,回应了你,你还恨我吗?」
他伸手,把我抱进怀里:「不恨了。」
「我现在心里,一片清明。」
我们还在缓慢下沉。
「但你真的不应该来。」却涯道,「万恨海,应该是没有底的,我们会一直往下沉,没有路可以回去。」
周围的声音传了过来。
「为什么……我开辟了这一切,整日撑在天地之间,不得休息,以身化万物,却永远没有看一眼的机会?」
「这该死的洪水……」
我对却涯说:「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好过一个人。何况二人世界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
却涯这次却反驳了我:「可是由爱生忧,由爱生怖,我们能一直深爱彼此吗?这些怨恨,也会勾起我们内心原本的负面情绪。」
「我好像明白了……」听着周围的声音。
「什么明白了?」
我明白了怨恨的来源是什么,也明白了我们要怎么出去,也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
我再次亲吻上了却涯。
不能见一眼万物的怨恨,自对造化天地的爱而生。
对洪水的怨恨,从对家人故土的爱而起。
…………
恨,是那样激烈的情感,唯有爱,能与之匹敌。
我是司章情爱的皋禖神,我看过无数情爱——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豁然开朗。
我放开面前的男人。
「却涯。」
「嗯,我们回去。」
万恨海消失了。
但我社会性死亡了。
离开万恨海的时候,我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趴在却涯身上的。
浑身淌水。
却涯还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蹭地一下子蹦了起来,拔腿就跑。
「妈——!」
哭着喊妈,是我遇到困难的不二法门。
然而就算是万能的上古大神也解决不了这种问题。
我在娲皇宫躲了好几天。
每次要被轰出去都豁出去脸皮撒娇卖萌。
然后被天帝叫了过去。
——没人。
我鬼鬼祟祟地观察了一圈,才走了进去。
「不必看了,这里没有旁人。」
天帝没有坐在御座上:「万恨海已经消失,你想要什么奖励?」
她平静地看着我,我总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呃……其实我也没有彻底解决,毕竟只要是生灵,心里总会有怨恨的。」
「是,」天帝道,「那你是不要奖励了?」
「要要要!」
「姻缘司司主给你做,可好?」她手里已经捧了印,眼看就要下旨。
「帝君,好歹也给点法宝假期什么的,司主这个,等等,我当司主,那栖凰呢?」
天帝道:「栖凰一直跟我说不想再管这些事情,我让她去做城主了。」
栖凰终于撂挑子了,把我抛弃了。
但我还得管:「那好吧,司主我可以当,但帝君,真不给点假期什么的?」
「你先前不是已经休息了五日吗?」
「可是假期这种事情不嫌多啊!」
「再给你三天,之后跟栖凰交接,会有新的副司主来协助你。」天帝同意了,「法宝嘛……」
她挥了挥手:「你会用剑,这把剑给你,以后便不必遇事就喊娘娘了。」
我离开议事殿,出门躲着人走,并不是很想见人。
却涯不知道怎么样了。
上次我拔腿就跑了,还没仔细看看他。
【我在洞府等你。】
——又忘了,只要想想名字,本人就能听见。
我到了却涯的洞府。
却涯站在门口等我。
诸天星辰之中,他向我伸出手。
「来吧。云羲。」
30
我在忙工作。
新任的副司主跟当年的我一样,很多方面都需要带着走。
我还要主持神仙的婚礼。
经历得多了,我也逐渐对那些爱恨纠缠看淡了许多。
前些天却涯休假,跑我洞府里待着,我还问他我再这么淡化下去,是不是要化身为道了。
毕竟彻底看透的很有可能就要化身为道了。
却涯对此的反应是把我按在榻上狠狠地揉搓了一波。
然后在我暴打的威胁下不得不替我梳头。
他倒也不生气,非但给我梳了头,还要给我画眉。
然而他直接给我涂了两个黑疙瘩。
「你还会生气,就不会化身为道。」
说得好说得妙,我选择打他。
刚结束了工作,我直接回了洞府。
却涯靠在我书房的榻上等我:「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事儿多。」我打了个哈欠,「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栖凰不干了,等把秩昱培养出来,我就让帝君把我调走。」
却涯道:「我给你揉揉肩膀?」
「法术更有用吧?」
「其实有个更快速的办法。」却涯帮我揉着肩膀用着法术。
「什么?」
「我们结婚。」却涯说,「你都收了我的玉佩了。」
「现在不行。」我想了想,「按照法令来说,是由司主主持婚姻,但我自己不能主持我自己的——」
「我们到时候给天界出个难题,不好吗?」却涯看着我笑。
他似乎离我越来越近。
我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行。」
我们成功地给天帝出了个难题。
只有姻缘司主才能祝福神仙的婚姻,为之缔结婚约。
但是自己不能给自己主持婚礼。
同样的,天界人人平等,没有任何一条法律不允许姻缘司主结婚。
最后,天帝道:「要么却涯你来继任天帝,你来想办法。」
「不,我相信帝君会有办法的。」却涯果断拒绝,「我还小,虽然我成年了,但是我还不能担此重任呢。」
天帝:「……」
「从古礼吧。」
在上古时代,也不是没有神仙结过婚,那个时候还没有天庭,更没有姻缘司。
好在有主婚人。
我结婚这天,来了好多宾客。
【你说,我要是做错什么流程,是不是直接丢人啊?】
却涯传音安慰我:【别怕,大家都是来看上古大神的,不会看你。】
【我不好看吗?!】
【好看,所以我一直在看你。】却涯越过红线,捏了我一下,【只有我在看你。】
我满足了。
某种程度上说,我们这也算是为了爱对抗了天界法令,以后大概会在旁人的八卦里传上好一阵。
仪式完成,我往榻上一坐,就不想动了。
因为早就看腻了自己的洞府,却涯的洞府我也熟了,这次是直接在星汉之间另建了一处。
「先把酒喝了。」却涯倒了两杯酒过来,「喝了以后就可以休息了。」
我一口闷了:「你这么急呀?」
「……」
「对。」却涯直接承认了。
坐到床上,我问他:「那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知道。」他亲了亲我。
脸还红着呢,装得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
古代巫觋祭祀神明,依靠的就是通过身体的结合,来承受神的力量。
我渐渐地,触碰到了却涯的神魂。
「这是你。」
「嗯,我也感受到了你。」
伴随着身体的交织,力量也慢慢融合。
我能感受到他的记忆、灵魂和力量。
这是真正灵与肉的结合。
我翻了个身,靠在他怀里:「你说,我们俩能一起过上多久?」
「我也不知道。」却涯坦然把我搂入怀里,「我想,至少短期内不必思考这些。」
「凡人能期待什么一生一世,但我大概只能承诺你几万年。」
「结婚的晚上就说离婚,是不是不太合适?」我咬了咬被角,「却涯,你不行啊。」
「我很行。」他回答,「我们俩都有三天婚假,可以好好陪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是想……」
「嗯。」
「不行。」我断然拒绝。
「那就先睡吧。」
「你说,我们以后有了孩子,跟孩子说起我们的故事要怎么开头?」我没好意思说,但总觉得这是个问题,「我小时候就是在娘娘给我讲的故事里长大的,后来知道的这些掌故,也都是当时听来的。」
「应该快有了。」他的手摸上我的小腹,「虽然神仙不容易孕育子嗣,但是漫长的时间可以生很多——或者我们多努力努力?故事的话,只要实事求是总会讲完的。」
「唔,你说得对。」我有了灵感,「不如就从头讲起?」
「哪里是头?你成年的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却涯没反驳我,但是问出了一个我没想好的技术性问题。
「就从……」
脑子里瞬间转过了无数话本的内容,我兴奋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却涯:「就从你历劫归来之后开始说?」
「我就是在治伤……偶尔帮律令司抓捕一些违法犯罪分子。没什么好说的。」
「那——」
我灵感爆棚:「就从我从凡间回来,栖凰告诉我你失忆了开始——我的道侣飞升后,我才知道他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但他却不记得我了。」
「这是个多带劲的开头!」
却涯笑着看着我:「是很好,可是在天界出生的孩子,一开始是不会知道什么是飞升的。」
我颓了:「那到时候还是你负责讲故事吧,毕竟你年纪大。」
「讲故事这件事情本来就应该由父亲做——」
「难道不是母亲做吗?」
我俩面面相觑,终于领悟到彼此家庭教育的不同。
「……睡觉吧睡觉吧。」
却涯把我往怀里一揣,就这么睡了。
以后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时光,许多悬而未决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地想出办法来。
我用手扣住他的手指,却涯回扣住我的手。
「你能有本事让我开窍,也挺厉害的。」
「可能是因为我们是真爱吧。」他没有去思索什么大道理,而是带着戏谑地笑着把我抱怀里。
「……」我脸红了,没反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正文完结】
番外 3
栖凰放下文书,冷笑一声,指了指曙野:「来人!给我叉出去!」
曙野到底还是知道了当年的那个人是栖凰,开始以当初对琼娥的方式死缠烂打。
而栖凰根本不想搭理他。
好在,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事事都需要亲力亲为的姻缘司司主,而是镇守东方汤谷城的栖凰城主——所谓十二楼五城的五城之一。
这五城代表五个方位,是用来容纳对应区域飞升上来,还没有被安排职务的天仙的。一言以蔽之,人多。
曙野挣扎着:「栖凰,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没爱过,救娘娘。」栖凰头也不抬。
作为城主,她有责任照看城池里的每一个人,从飞升开始,包括但不限于帮人适应环境、测试技能、安排住处和可以担任的职位,以及解决可能因为同一片地域带来的前尘旧怨……
公务很忙,没心情跟他搅和。
「城主,桑芷妍和纪景霞打起来了,人已经带了过来。桑芷妍不要司律处置,你看——」
「嗯,等下我处理。」栖凰道,「我很忙,你可以回去了吧?」
曙野道:「为什么我去查下凡女仙查不到你?」
「哦,因为我是雌雄同体,当时是以栖凤的身份下去的。」说着,栖凰挥手给自己换了身打扮——就变为了男体。
栖凤道:「事情你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你就走吧。」
跟女体的气质长相都相似,但男体的样子却完全不同,浓眉长须,是标准的男子样子。
曙野瞬间愣住了:「你你你——」
「怎么,难道你还断袖?」栖凤饶有兴味道,「我倒是不介意——」
曙野拔腿就跑。
栖凤跷起二郎腿,摇摇摆摆:「男人啊,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他现在的样子雷得来报事的神官整个人都不太好,果断按照他之前的吩咐把桑芷妍和纪景霞带了上来。
「说吧,什么事儿?友情提醒,我们有测谎的手段,所以别拿凡间的小把戏来对付。」
纪景霞道:「那灵宝跟她是明珠暗投,当年这女人大闹天界,居然都没有没收灵宝作为处分,我实实地不甘心!」
栖凤扶额,指了指桑芷妍:「你说。」
「天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来了就把我丈夫扔了下去,说他不能成仙,当时那么多人……」桑芷妍哭道。
栖凤有些庆幸自己现在是男体不是女体,不然可能又有麻烦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是她说这东西,我不配!」
「哦,好了,那我裁判,纪景霞无端惹事,桑芷妍是受害者,需要赔偿她一件法宝作为补偿,纪景霞本人要去做工。」
「做工???」纪景霞惊了,「神仙难道不是清净逍遥的吗?」
「呵呵。」栖凤没忍住,「我也是神仙,你看我有清净还是有逍遥?魔界已毁,百废待兴,多少工作要做,你去到营缮司报名修城墙吧。」
桑芷妍道:「我想要我丈夫回来。」
「不行。」栖凤直接否决了,「如果你一定要一个丈夫,等有了对象,可以找姻缘司司主云羲,让她给你安排结婚的事情。」
「天界也可以成婚?」
「本来就可以。」栖凤道,「还是说你要我们包办安排?我们不弄那个,毕竟我们不老不死,还有下界不断地飞升上来的,也不是很有所谓新增人口。但是每逢一些日子,都会有社交性质的聚会,能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就看你自己了。」
桑芷妍低着头,片刻之后红着眼抬起头来:「城主不会歧视我吧?」
「不会。」栖凤回答。
「当初在升仙的时候,我开罪的一个姑娘,与您面貌十分相似,是您的亲人?」
「不是。」栖凤回答,「我没有血亲。」
桑芷妍刚松了口气。
「那就是我。」说完,栖凤把装扮换回来,变回了女体,「我们梧桐树,是雌雄同体的。」
「啊——!」桑芷妍刚刚尖叫出声,栖凰就忍无可忍地给她施了个静音术。
「别想太多,在我眼里,你们都没什么分别。」栖凰挥了挥手,「把她送回去吧,有什么打坏的修缮一下。」
处理了一天的常规事件和突发事件,栖凰靠在椅子上,仰望上方。
「干嘛呢?」
「云羲……?」栖凰坐起来,「你不应该带秩昱处理事务吗?」
「他已经能逐渐上手了。」云羲往旁边的位子上一坐,「我是来找你要人当月老的。」
「人又多了?」
「不是,有个月老辞职了,说他想当天仙,不想天天待在凡间,只能重新找一个。」云羲道,「栖凰姐姐……」
栖凰果断变成了男人:「我现在是栖凤。」
然而他高估了云羲的节操:「栖凤哥哥……」
「有撒娇的功夫你怎么不找却涯去?」
「哦,他跑去传授侄女们战斗技巧了,争取每次都能达到当初澹台秦那种,能迅速穿衣并拔剑追杀对方的速度。帝君觉得天界那些幼年期的小神仙们都不如凡间的修仙者战力强也是个大问题,所以非常支持。我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了。」
「区区三天,你就跑来骚扰我?」栖凤伸出手指。
「你还是变回女人吧,你的姿态让女人做是尽态极妍,让男人做是可怕——要么你长成白面小生也行,非要留这么长的胡子。」
「自己去选人。」无奈变回女体,栖凰把文书给她,「这都是有意向也有能力的,看完还我。」
云羲看了看,选了几个人:「我过几天来办手续啊。」
「干嘛过几天——?」
栖凰刚问,门口却涯就走了进来。
「城主,我来接内子下班回家。」
栖凰:「……」
虽然单身也挺好的,但是这两个人放闪得太过分了。
她果断一掌把两个人吹出门外,关上了大门。
「老娘也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