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凶手没有得到应有八年刑警生涯，我没见过所谓的完美犯罪，我也不相信。
但有一件案子近乎完美。即便我查清了真相，凶手仍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制裁。
01
那是一个意外死亡案。
死者名叫唐千雪，女，二十六岁，已婚无子，在一家小公司上班。
案发当晚九点，她在小区楼下，被从高空扔下的垃圾当场砸死，那垃圾里有几个空酒瓶。
因为有监控录像，辖区派出所接到报案后，很快确定了抛物者的楼层及房间，并实施抓捕，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把嫌疑人带到了派出所，并通知了死者家属。
嫌疑人名叫陆达，半年前就租住在那个房间，平时也确实有高空抛物的恶习，已被物业警告过很多次。
对于这次扔垃圾砸死人的事实，他供认不讳，声称扔下垃圾时还看了一眼，看见砸到人后他也吓得不轻，抱着侥幸心理，他没有选择投案自首。
这个案子，再怎么看都是意外。
陆达住在三十一楼，按每层三米计算，九十多米，他怎么可能保证垃圾扔下去时的精准度？
再加上风向等各种因素影响，绝不可能做到那么精准，更何况他不像做过专业训练。
但毕竟死了人，派出所还是通知了局里，我被指派到现场做调查。
电话里了解了案情的经过，我就知道这回我只是去走个过场，回来写个报告就算完事。
我带着同事小孙来到现场时，尸体早已被抬走，地上只有没来及清理的血迹，以及白线勾勒出的唐千雪的死状。
白线周围是无数的生活垃圾，卫生纸、食品包装袋、饮料瓶、纸尿裤、甚至还有卫生巾。
显然这栋楼的很多住户都有从窗户往外扔垃圾的习惯。
唯一的疑点是，死者唐千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臭气熏天，不远处就是小区围墙，不是通往某处的捷径或必经之路，平时绝不会有人路过。
况且唐千雪所住的那栋楼离这里有两百多米，她大晚上没事干嘛要跑到这里？
可无论如何，三十一楼那么高，陆达绝不可能精确计算垃圾扔下来的落点，所以必然是意外事故。
但问题是，解释不了唐千雪为什么要来这里的疑点，我的报告就写不了。
我找来负责这个案子的派出所民警黄朗，我和他是旧识，他说唐千雪死亡时正在用微信语音通话，而和她通话的人是谁，目前还在调查中。
晚上十二点，黄朗给我安排好了住处。我选择了休息，让小孙去和黄朗对接。
毕竟我不像小孙那么年轻且有精力。
在我看来，这件事铁定是意外，只要等他们联系上和唐千雪通电话的人，问清楚唐千雪为什么去那栋楼下，我写了报告后就能结案。
而找到和她通电话的人并不难，只要一个人就够了，完全用不着我帮忙。
可刚躺下还没睡着，我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这不是意外，我是被人设计杀害的！」
02
这条短信让我疑惑不已。发短信的人为什么要用「我」这个字？
如果他觉得这件案子有疑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我，为什么要用死者的身份给我发短信？
我回复了短信，可那头却没有动静。回拨电话，提示已经关机。
我瞬间就躺不住了，立马赶去派出所。
刚到门口就碰到了准备出来的小孙。
「冯队，你怎么来了？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和唐千雪通话的人叫孟超，是她的前男友。」
我问:「唐千雪不是都结婚了吗？怎么还和前男友有联系？」
小孙说:「他们两个一直保持着暧昧关系，打电话时说的话也很露骨，所以唐千雪怕被邻居看到告诉她老公，才去了那里。」
这个解释很合理，我完全可以写报告结案。
但想起刚才收到的短信，我还是走进派出所。
黄朗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不好意思地说:「小黄，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没问题啊，冯队长有什么事直接说。」黄朗十分热情。
我拿出手机，把那条短信给他看，然后说:「帮我查一查这个电话号码。」
黄朗看着短信，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点头说:「这没问题。」
他打开电脑，很快查到了这个号码的信息。
这号码是一年前开通并实名注册的，注册人正是唐千雪！
我苦笑一声，「看来这件事还是有蹊跷，我们不能随便结案了。」
「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得明天才能查，我先传唤下孟超。」黄朗说。
一旁的小孙也立即进入状态，神情严肃地说:「冯队，我现在就去找唐千雪的老公。」
我点头。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具有杀人动机的，只有唐千雪的老公，毕竟他被戴了绿帽子。而最有作案可能的则是孟超，他是最有机会把唐千雪引诱到那栋楼下的。
至于凶手怎么确定唐千雪会被砸死，我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查一查再说。
干了八年刑警，我见过太多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法，唯有抓住凶手，审讯之下才搞清楚真相。所以我并没有想太多，只要是这件事还有疑点，我就绝不会结案。
很快，孟超赶到了派出所。
他倒是很配合，知道出了人命，丝毫不敢怠慢，被黄朗传唤后，立马骑着电瓶车赶来。
由于小孙不在，我只能要求黄朗做询问笔录。
「你和唐千雪是什么时候分手的？保持这种暧昧关系多久了？」我不想耽搁时间，也不和孟超客气，上来就直接问。
孟超的回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是两年前和唐千雪分手的，原因是他家庭条件差，唐千雪家人极力反对。
但唐千雪却是喜欢他的，所以分手后不到一个月，两人就又开始暧昧，时常一起过夜。
可那时，唐千雪已经被家人安排了相亲，认识了她现在的老公。
半年后他们结婚，至今已有一年半。可唐千雪却一直怀不上孩子，经检查，确实是她的问题。
所以她的婆婆和公公一直劝他们离婚，但唐千雪却不愿意，说要分他们家一半财产。
03
「你知道唐千雪夫妻二人的感情如何吗？」我又问。
孟超笑了一声，说:「她老公很爱她，并不想和她离婚，还因此和家里吵了很多次。说实话，唐千雪真的太有心机，也太能装了，给老公戴那么久帽子，她老公竟然还那么爱她。」
「所以说，以你对唐千雪的了解，如果说她是被故意杀害的，你认为凶手是谁？」
「她的公公婆婆！」孟超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的怀疑很合理，所有交代的事情我也都相信。
他家境不好，从他骑着老旧的电瓶车来就能看出来。
唐千雪一直和他保持暧昧关系，从他的长相及性格也能看出来，确实是受女人喜欢的那种型。
不过这并不能排除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当我说「如果唐千雪是被故意杀害的」这句话时，孟超的表情竟然没有丝毫波动，这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
这时小孙打来电话，说唐千雪的老公已经被他带来了。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让黄朗把孟超带去别处继续询问。
唐千雪的老公叫王子显，长得并不算好看，但身上的衣物都是大牌子，显然是个成功人士。
只不过他刚死了妻子，脸上却没有任何伤痛的表情。
我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你的爱人死于意外，你对此怎么看？」
不想王子显立马激动起来，眼里满是愤怒，厉声说:「死了才好！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本来就该死！我只恨她死得太痛快！」
我不禁眉头一皱。
孟超刚说王子显很爱唐千雪，但他现在这样子，哪里看得出爱？难道他知道唐千雪一直和孟超暧昧不清？
「怎么这样说？」我问。
王子显怒哼一声，「你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她做的事简直……简直……」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做了什么？」我追问。
「我前天晚上才发现的，她竟然一直和她的前男友暧昧不清！」
原来他知道了。这也验证了孟超刚才并没有说谎。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王子显说，前几天他们行房事，唐千雪非常配合也非常主动。这一举动很反常，心思缜密的王子显就怀疑老婆是为了掩饰什么。
于是等唐千雪睡着后，他打开了唐千雪的手机，却没有任何发现。
但他还是怀疑。于是他专门请了假，跟踪唐千雪，才发现唐千雪和她的前男友开房。
我听了这些，心里一阵后怕。
还好我刚才多动了一下心思，把孟超送去其他地方，要是两个人在这里相遇，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此时王子显异常激动，怒声说:「不怕告诉你们，我都计划好要怎么杀她了！是她运气好，被砸死了，不然我会让她死得很痛苦！」
「好了好了，王先生，请不要那么激动。无论如何，杀人……」
我还想教育教育他，却不想孟超走了进来。
「冯队长，我来跟你打声招呼，我先走了，再有什么事，随时……」
「谁让你进去的？不都让你走了吗？」黄朗在外面紧张地喊着。
我赶紧起身跑到门口，挡在孟超和王子显之间，生怕他们大打出手。
可是，让我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王子显和孟超对视一眼，两人竟都没有任何过激举动，表情里甚至还有些疑惑。
显然，他们并不认识。
可王子显明明说他跟踪过唐千雪，看见了二人开房。现在却为什么不认识孟超？
04
黄朗赶了过来，赶紧把孟超往外面拽。当他看到孟超和王子显相安无事，显得有些惊讶。
我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放走孟超。
孟超被带走后，我故作轻松坐下，问:「你认识他吗？」
王子显摇头说:「好像不认识。」
我继续追问:「你那次看到唐千雪和别的男人去开房，看到那个男的长什么样了吗？」
「看到了，但是隔得太远，看得并不清楚。最后我是逼问唐千雪，才知道那是她前男友的。」
他这个解释也说得通。但是即便没看清楚，再次见到也应该觉得眼熟。可看王子显的样子，好像根本没见过孟超一样。
我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大多都是关于唐千雪日常交际范围以及行为习惯的。但王子显平时忙于工作，对唐千雪知之甚少，我也没得到有用的信息。这也难怪被戴了这么长时间绿帽，前几天才发现。
最后，由于他有杀死唐千雪的想法，我和小孙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才让他离开。
他走后，黄朗也放走了孟超。
这时小孙问我:「冯队，放走孟超我能理解，但我们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放走王子显吧？他是有杀人动机的啊！」
「你说得对。」我欣赏地看着小孙说，「继续，把你想说的说出来。」
小孙这个年轻人非常机灵，刚入队时就帮我破获大案，目前是我的重点培养对象。
「虽然他主动说出了自己有杀死唐千雪的计划，但也不排除他是为了洗脱嫌疑，故意这么说的。」
我对他的分析很满意，但是他还是少了点经验。
我告诉他，如果王子显是凶手，那么我们关着他也没用，该问的都问了，没有直接证据，过了法定时间还是得放他走。
这样一来，会让他更加小心，再难露出破绽。
况且即便放走他，他也跑不了。等找到了证据再抓他也不迟。
而如果他不是凶手，关押他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和精力。毕竟现在我们人手有限。
小孙听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我看了看表，说:「睡觉吧，明天去找找王子显的父母。」
小孙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我，我知道他又不懂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去了。
于是我解释:「如果王子显的父母是凶手，我们得给他们留下传递信息的时间。」
小孙恍然大悟，说:「对！如果凶手是王子显的父母，他们肯定事先想好了如何应对我们的询问。可如果王子显和他们通过信，那他们要掩饰的东西就更多了，更容易露出破绽！」
「没错！记住，如果你只按照常规方法办案，你就只能是一个中不溜的刑警。要想优秀，脑子必须多转一圈。」
第二天。
我和小孙刚睡醒，就立即前往王子显父母的住处。这是一栋别墅，独栋。
老两口并没有到退休年龄，却已经赋闲在家。
敲门进去，我亮明身份，同时说明来意。
夫妻二人赶紧请我们坐下，并倒了水。
「唐千雪的死，你们觉得是意外吗？」我直接问。
问完，我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变化。
05
「怎么能不是意外呢？警官，你的意思是？」
王子显的父亲老王思索片刻，带着疑惑的表情问我。他的妻子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这反应不像是有问题。
于是我又问:「听说你们逼迫她与王子显离婚，她不同意，并索要财产，对吗？」
老王瞬间紧张起来，忙说:「警官，你不会怀疑我们吧？我们可是好人啊……」
「没别的意思。」我打断他，「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老王这时显得有些恐慌，不过这也都是正常反应。知道警察怀疑自己杀人，若是还能保持冷静，那才有问题。
「警官，唐千雪确实问我们要过财产，但我们也不至于杀了她呀！而且我们昨天已经和她商量好了，对，我们有录音的。」
说着，老王拿出自己的手机。不过他年纪偏大，对手机的操作并不熟悉，在妻子的指导下，过了很久才把录音找出来播放。
这是一段通话录音。
录音里，唐千雪态度极其嚣张，声称要打官司分财产。而老王却很冷静，说王子显的财产其实都在他们名下，即便是打官司，她也分不了多少钱。
最后唐千雪相信了老王的说法，接受了二十万的赔偿，同意离婚。
播放完录音，老王立即回到屋里，拿了一张单据出来。
「警官你看，这二十万昨天下午我就打给她了，钱都花了，我还能杀了她吗？再说了，这二十万对我们家来说并你不算多。」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条件，为了二十万去杀人，的确犯不上。
如果说唐千雪真的不是意外死亡，那凶手究竟是谁呢？
是孟超吗？绝不是，因为他没有动机，且十分配合我们。
而王子显也不太可能。根据我的经验，能设计出这样离奇的杀人事件，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他发现唐千雪出轨也没多久。
难道说，唐千雪真的是意外死亡吗？那么那条短信又是谁发的？
我和小孙离开别墅。
我想回去让小孙帮我写了报告，然后结案。
因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唐千雪必然是意外死亡。
不出所料的话，最后的结果应该是，陆达因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刑。
而且他主观上并没有伤害唐千雪的想法，能不能定过失致人死亡都不好说。即便定了，也属于情节较轻，顶多判三年。
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是陆达想杀唐千雪呢？
刚想到这儿，黄朗就打来电话，语气稍显激动地说:「冯队长，新发现！陆达，就是高空抛物那个，竟然和唐千雪认识！」
看来我这八年老刑警，直觉还是很正确的！
「他有动机吗？」我赶紧问。
「有！而且动机很大！」
我立即开车，和小孙回到派出所。
黄朗已经等我等得着急了，我刚一进门，他就把一沓资料塞进我手里，一边带我往审讯室走，一边说:「他们是高中同学，我也是查看两人资料时无意发现的，经过讯问……」
原来陆达和唐千雪的关系，不仅仅是同学那么简单！
06
陆达确实有杀人动机。
他和唐千雪高中时在同一所学校，而且他很喜欢唐千雪。
黄朗对那所高中的老师以及他们的同学做过电话询问，得知唐千雪曾当众羞辱过陆达。
陆达性格内向，当时只敢在聊天软件上和唐千雪聊天，和唐千雪相遇他都会红着脸避开。
而唐千雪那天约陆达在学校外的树林见面。那里是学生们谈恋爱去处，陆达壮着胆子去了。
可结果是，唐千雪竟然在和几个男生打赌，赌的就是陆达会在几分钟内赶来。
对于内向的人来说，这种屈辱足以让陆达杀人。
而且陆达原本学习很好，却因为此事成绩一落千丈，最终没有考上大学。毕业后在厨房打过嗬，在工地填过眼，进厂里打过螺丝，都没赚到钱。
半年前，他更是在网上做兼职刷单，贷款几万元被骗。
在他的视角里，这一切恐怕都是唐千雪造成的！所以他想要报复！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陆达半年前被骗，也是半年前和唐千雪住到了同一个小区！
我听完黄朗的讲述，直接来到了审讯室。
陆达就坐在我对面。
由于高空抛物属于违法行为，而且还砸死了人，派出所肯定不会放他，一直关押着。
我立即怒声吼着:「陆达，你从半年前就开始计划杀死唐千雪，对吗！」
这是我审讯嫌疑犯时常用的手段。不给他反应时间，用咄咄逼人的架势，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即便他还是不说实话，也会因为紧张而露出马脚。
果然，陆达全身开始发抖，连连摇头说:「没有……我没有……」
「说！」我大声喊着。
「能……能给我一根烟吗？」
我笑了。根据我的经验，只要嫌疑犯要烟，那就是要交代实情了。
小孙立即给他递了一支烟，并帮他点燃。
陆达贪婪地吸了一口，勉强止住颤抖，往椅子上一靠，再长长把那口烟吐出来。
「我全说！半年前，我正是了解到唐千雪住在那小区里，我才也搬了进去，准备下手杀了她，可我却找了好三个月都没找到她人。」
「三个月？」我用质疑的口吻问，「住同一个小区，你告诉我三个月没找到？你不会去物业问问？还有业主群，你房东也会拉你进去的吧？」
「我……我就是没找到她。我没问过物业，而且唐千雪并不在业主群里。」
黄朗也在场，我向他递去询问的眼神。黄朗会意，趴到我耳边轻声说:「他说的没错，王子显在群里，但唐千雪不在。而陆达也不知道唐千雪的老公叫什么。」
我本以为这并不合理，但看到陆达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才明白他性格过于内向，可能不太好意思和生人接触，所以没问过物业，也没打听过唐千雪老公的名字。
「继续说下去！」我冷声说。我现在必须保持着不好惹的样子，以继续给陆达制造心理压力。
「好。」陆达说，「就在两个月前，有天早上，我终于碰到了没化妆的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07
在陆达认出唐千雪之后，他便跟踪唐千雪，知道了唐千雪的具体住处。
但他并没有及时动手，原因是胆怯。好几次他跟在唐千雪后面，手摸着口袋里的水果刀，想要冲上去一刀割破唐千雪的喉咙，却鼓不起勇气。
杀人确实需要勇气。
直到一个月后，他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杀死唐千雪时，他的姐姐却联系上了他，说是赚到了钱，可以帮他还网贷。
陆达说:「我知道杀人偿命，当时我就是不想活了，想给自己拉一个垫背的，才生出杀了唐千雪的想法的。可姐姐能帮我还钱，我又不想杀她了。」
说到这里，陆达居然露出了微笑。
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他已经反应过来，不再害怕，心理防线再次建立。如果真的是他故意杀死唐千雪，那么现在，再想问出点什么，就很困难了。
我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门。刚才为什么不继续给他施压？
「然后呢？不想杀她为什么还要住在那里？」我说。此时，我拼命地寻找着陆达话里的漏洞。
可陆达的笑意更加强烈，似乎是在向我宣示他的胜利，「冯队长，那房子租金是半年一交，我为什么不住到期？」
「你砸死了人，还在这嬉皮笑脸！」我怒声呵斥，「你说说，计划了那么久要杀唐千雪，最终结果是唐千雪死在了你手里，这不是故意杀人？」
陆达平静地说:「这不是故意。冯队长，你想想，三十一楼，我能确定那袋垃圾的落点吗？我要故意杀人，会用这种不稳定的方法？」
这一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
我并不是回答不了这句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我凭什么认为唐千雪的死不是意外？就凭那条不知道是谁发来的短信吗？
审讯结束。
我叫来黄朗，问他是否查到了那个号码的通话记录。
黄朗皱眉说，那个号码自一年前注册以来，从未有过任何通话、短信记录，并且最近一个月，一直处于欠费停机状态，昨天晚上十一点半，突然充了一笔话费。
我不禁疑惑。我是在十二点多接收到的短信，话费是十一点半充的。难道充话费就是为了联系我？
「去查充话费的人！」
黄朗点头说:「明白，已经在查了，但是有点复杂。话费是网上代充的……反正要查出来究竟是谁充的，有点难度。」
他的话让我疑惑更深。发短信的人是刻意隐藏身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觉得唐千雪的死存在疑点，直接告诉我就行了，干嘛还要隐藏身份呢？他干的又不是什么坏事。
再加上陆达刚才的表现太多冷静，似乎是提前想好了要如何应对警察的讯问。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这个案子，将成为我刑警生涯中为数不多的离奇大案之一！
「小黄，这个案子并不简单，陆达你们还得继续审。」
说完，我又转向小孙，「我们回去再调动些人手！」
小孙立即说:「冯队，您认定这是凶杀案了？」
08
我摇头，「这样的死因，任谁也不会相信是凶杀。」
小孙皱眉说:「可是陆达的反应确实有点奇怪，这件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
我点头说:「对！我问你，这件案子如果让你负责，按目前的情况，你会怎么查？」
小孙想了想，然后才说:「目前没有任何线索，没有调查方向。但最可疑的是陆达，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清楚陆达刚才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我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说:「这件案子你来负责吧，刑警队的人手你都可以调用，有进展及时向我汇报。」
让他负责这个案子，首先是为了锻炼他。其次，我是有私心的。
这案子再怎么看都是意外死亡，我只不过是因为一条短信才做了那么多调查。
这件事如果动用刑警队，仍然调查不出什么结果，那我一个八年老刑警，为了一宗明显的意外死亡案动用这么多警力，同事、领导、群众会怎么想？
而如果是小孙负责，那就完全没有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年轻没有经验，别人不会指责他判断失误，反而会夸赞他认真负责。
小孙也没让我失望。回到局里，他立即安排人手，去陆达所租住的小区了解情况。
而他则联系银行，确定陆达的姐姐近几个月是否有大额收入。
调查结果显示，陆达的姐姐名叫陆芬，在一家餐厅做服务员领班。这并不是一个高薪职业，工资比一般服务员高不了多少。所以她是从哪里赚的钱给陆达还账的？
小孙拿出了银行发来的流水。
两个月前，陆芬的账户里汇入了二十万人民币。
「谁打的钱？」我问。
小孙立即回答:「一个叫鲁一峰的男人，平时和陆芬姐弟俩没有任何交集，仅在陆芬所在的餐厅吃过一次午饭。」
我的第一反应是，买凶杀人！
「快，查他！」
「已经有人去带他过来了。」小孙说。
不久，鲁一峰被带来。
小孙严肃地将他带到审讯室，我也跟着进去。因为我太关注这件案子的进展了。
其实按照一般情况来讲，鲁一峰完全不必带到审讯室，因为这是询问，而不是审讯。但小孙这么做也并不违反规定，而且在审讯室，鲁一峰的心理压力肯定会大很多。
我对小孙的做法非常满意。
而小孙询问的方式我也觉得很不错。
他并没有着急问那笔打给陆芬的钱是怎么回事，而是拿出了唐千雪生前的照片递给鲁一峰。
「这个人，你认识吗？」
鲁一峰点头说:「认识，唐千雪对吗？我听说了，昨天晚上，在小区楼下，被人扔垃圾砸死了。」
小孙一愣。看来他是没想到鲁一峰会回答得这么果断，他的经验还是太少了。
「你和他什么关系？」小孙又问。
鲁一峰听到这个问题，表情上明显闪过一丝愤怒。不过他很快就克制住，平静地说:「他是我的前女友。」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当时王子显和孟超在派出所相遇，为什么表现得相互不认识？
孟超不认识王子显很好解释，毕竟他们没机会见面。
可王子显不认识孟超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所以，难道鲁一峰才是王子显看到的，和唐千雪开房的男人？
唐千雪果然不简单，竟然同时和两个丈夫以外的男人有染！
09
小孙也看到了问题所在，询问鲁一峰是否还和唐千雪保持着暧昧关系。
鲁一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小孙冷笑一声，「看你刚才的反应，似乎并不太喜欢唐千雪。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和她保持关系呢？」
小孙用了两个技巧。第一是用冷笑这种不好的态度给鲁一峰施压，第二是表示自己已经认定鲁一峰不喜欢唐千雪，不给鲁一峰反驳的机会。
可鲁一峰听完却做出思索的神情，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插嘴说:「鲁一峰，有什么话就说出来！第一，你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第二，你可以完全信任警察。」
鲁一峰长长吐了口气，缓缓点头说:「这件事，希望你们能替我保密。我和唐千雪已经超过两年不联系了，那天她突然打电话让我陪她吃顿饭……」
鲁一峰讲述，吃饭期间，唐千雪不断诉说着自己婚姻的不幸，又喝了许多酒，晚上不省人事。
鲁一峰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抱着她就去开了房。唐千雪第二天醒来，并没有怪罪，反而很开心。
过了几天，唐千雪再次约他去一家小宾馆，他想都没想，直接就去了。根据时间判断，这一次正是王子显跟踪的那次。
刚进房间，唐千雪就脱了衣服去洗澡。鲁一峰把持不住，直接将唐千雪拉出来扔到床上。那时唐千雪极力反抗，鲁一峰只觉得她是没洗完澡，不愿意做那种事。
除了事前反抗，期间再没有异样。
但到了前天，唐千雪终于图穷匕见！
唐千雪将一份医院的鉴定报告，以及找宾馆针孔摄像头的偷拍录像发给了他。这些足以定他强奸罪了。
原来这些都是唐千雪策划好的，她想以此勒索鲁一峰。
鲁一峰的讲述让我惊得瞪大眼睛。
之前孟超说唐千雪心机重，我是真没想到，竟然重到了这种程度。
小孙也是过了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又拿出了陆达的照片问他是否认识。鲁一峰摇头。
接下来，小孙终于问到了他打给陆芬的那笔钱。
鲁一峰自如地回答:「她手里有一件祖传的古董想出手，那天在她店里吃饭，我偶然听到了这件事。因为我平时就喜欢收藏古董，就留了联系方式……」
这个解释虽然合理，但却显得太巧了。
他只去过那家餐厅一次，就正好听到了店里有人要卖古董？而且卖古董的人，还是他前女友的高中同学的妹妹？
这时小孙示意我和他出去。我知道他又要问我问题了。
「冯队，这样看来，鲁一峰也是有杀人动机的！但他是前天被勒索的，那笔钱是两个月打给陆芬的，而且他和陆达确实没有交集。」小孙极力思考着，表情都显得有些痛苦。
而他的这些问题，我也想不通。
「那你想怎么办呢？」我问。
这次我不是考他，而是真的和他商量。
小孙咬了咬牙，试探着说:「要不咱们结案吧。」
我仔细想了想，这件案子虽然十分复杂，但所有的事都说得通，都很合理。也许事实本就是这么巧合呢？
可当我准备让小孙写报告结案时，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在审讯室里，我的手机一直静音，所以没听到。
而这条短信，正是唐千雪那个号码发来的！我感觉发来手机，短信内容是:
「我的死绝不是意外，而是谋杀！你们有没有查我最近的行动轨迹？」
10
发短信的人到底是谁？
我还是回复并回拨电话，那边依然是关机。
而黄朗那边，还是没能查出来充话费的人是谁。
不过，短信却确确实实提醒了我。
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没敢把这个案子按凶杀案那样查，所以调查的局限性太大了。
而要调查唐千雪的行动踪迹，需要动用大量警力，花费很多时间。如果是凶杀案，确实可以这么查，但这是一件意外死亡案，真的至于吗？
而这条短信，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案发到现在，我的所作所为，是否算尽职尽责？
「继续查！」我说，「小孙，把近一个月来，所有和唐千雪接触较为密切的人整理一个名单，挨个电话询问，叫几个人跟你一起，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之前必须全部调查完！」
交代完，我又跑去找小纯。她查监控的能力，在我们刑警队里堪称一绝。
我把这个案子讲给她，然后说:「你把唐千雪近一个月上下班路线上的监控都调出来查看，有什么可疑的立刻告诉我！对了，还有唐千雪的车，看看她车上有没有行车记录仪。」
所有人都忙活了起来。
这一查，事情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到晚上，他们给我汇报了很多疑点，这一个月内唐千雪身上似乎发生了许多事。
但我却只觉得其中三件事最可疑。
第一件事，小纯查监控录像发现，一个月前，唐千雪因限号没有开车上班，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突然窜出，差点与大货车相撞。那大货车迅速躲避，最终撞到了路灯上。
而当时，唐千雪正站在路灯旁边，离大货车距离不到一米！
第二件事，也是小纯发现的。她查看唐千雪的行车记录仪，发现二十天前，唐千雪曾驾车回老家，路过山区时，一只野生黄羊突然窜出。唐千雪立即刹车打方向盘，最后撞到了一棵树上。
公路旁并没有护栏，如果不是撞到树上，她会窜下坡摔死！
第三件事，小孙联系了唐千雪的父亲，得知上次唐千雪回老家时，土木结构的看房子突然倒塌，唐千雪被埋在里面。
幸运的是，她缩在墙角，那些土块、房梁并没有砸到她。
「把这三件事再好好查一查！」我说。
小孙赶紧又去人手，今天查下去。
不到一个小时，调查出的结果让我震惊。
第一件事，大货车所避让摩托车险些撞到唐千雪，那摩托车，竟然是孟超骑的！
第二件事，唐千雪进入山区之前几个小时，鲁一峰就已经进入了山区了。
第三件事，唐千雪是和王子显一同回老家的，但晚上睡觉时，王子显因为工作原因赶回市里。
我瞬间明白了，这绝对是故意杀人！
鲁一峰、王子显、孟超、陆达，这四个与唐千雪有关系的人，也许是串通一气，做了精密计划想要杀了唐千雪！
但他们为了逃避法律制裁，需要制造意外死亡。可意外哪是那么容易制造的？他们所用的方法，都不能保证百分百杀死唐千雪。
所以他们就多次尝试。这是个概率问题，频次多了，事情发生的可能也就大了！比如掷骰子，一次就掷出六点的可能性很小，但多掷几次，六点几乎是必然会出现的。
所以在陆达这次，他们成功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是太完美了！
可是，他们四个又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呢？而且除了陆达，其他三人一个月前也并没有杀死唐千雪的动机。
11
不对！他们如果是串通好的，那事情可能跟我想的不一样！
我判断王子显一个月前没有杀人动机，是因为孟超的话。他说王子显和唐千雪感情很好。
判断孟超，也是因为他的话。所以如果他说谎了呢？
再看鲁一峰，即便他说的事情是真的，但又没有可能把时间挪了呢？再者，唐千雪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拿到针孔摄像头拍摄的视频？
这些都是疑点！
可是，除了陆达涉嫌故意杀人外，我没人任何直接证据去关押其他三人。
而陆达，此时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论我再怎么审讯，他都闭口不言。再加上他的姐姐给他请了一个顶尖律师，只要我逼得稍微紧一些，他就会要求见律师。
我也查了他们的开房记录，和孟超、鲁一峰所说的完全符合。
审讯虽然没有取得进展，但以我多年经验，我已经知道真相了。
王子显和唐千雪的感情本就不合，而唐千雪要财产时，他就动了杀心；
鲁一峰早就被唐千雪勒索，而且可能勒索过不止一次，他也想杀了唐千雪；
孟超是因为给唐千雪花了很多钱，希望唐千雪离婚后和他在一起，唐千雪没有答应，动了杀心；
陆达就不用说了。
而根据王子显与孟超并不认识，鲁一峰又给过陆达姐姐钱来看，这一切的发起者应该是鲁一峰。
鲁一峰想杀唐千雪，想设计完美犯罪避开法律制裁，所以调查唐千雪，发现除他以外还有另外三人想要杀她，于是与某种方式联系到其他三人，实施计划。
我几乎敢肯定，真相和我推测出来的一样！但是，只要陆达咬死自己是意外砸死的唐千雪，即便其他三人说出他们的杀人动机，也不能定罪！
这样的杀人，简直太巧妙了！
不过，那条短信是谁发的呢？
黄朗一直在查，却没有结果。直到开庭前一天，他才查到充值话费的人，是唐千雪的父亲老唐。
他这才恍然大悟，因为当时出事后正是他通知的死者家属。我也是才知道，当时家属情绪很激动，为了稳定家属情绪，他把我这位局里派下来的人推了出来。
可能在家属眼里，局里下来的，更靠谱。
在那之后，我亲自去唐千雪的老家找了老唐。
老唐说:「你们还是找到我了。」
我问:「为什么怕我们查到呢？」
老唐苦笑着说:「我怕你们知道我是她爸，就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不相信我。因为在这之前，她跟我说好几次差点出事，所以我始终不相信女儿的死是意外。」
老唐的话验证了我的猜想，我把我的推测讲给他听。
然后我说:「明天就要开庭了，即便他们不能被定罪，至少我们知道了真相。」
老唐失落地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鲁一峰、王子显、孟超被判无罪。而陆达则因过失致人死亡罪，情节较轻，获刑三年。
并且陆达的律师以陆达主观上没有伤害他人的意愿力争，最终争取到缓期两年执行。
所以陆达根本不用坐牢。
又过了一个月，我接到了一个出警通知。
南城区某火锅店内，五名男子身亡。
其中四名较年轻的在包间里，被火锅里的剧毒毒死。
另一位年长的则是自杀，吊死在包间外的吊扇上，那一刻，我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