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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公主殿下

今天是我继任山大王的日子,这一天我已经盼了整整十七年了。

而此时,一个瘪三却带着数千铁骑在山脚下,口口声声地喊着:「诛悍匪,救公主!」

这还得了,我这一山的悍匪,上哪儿给他弄个公主去?

1

我小时候总是会问阿爹,为啥这龙虎山上,只有我一个小朋友没有娘亲。

阿爹抽了口旱烟,吐出了几个烟圈,一脸沧桑地看着我说:「闺女,有些事儿,可不兴问啊……」

看着他一脸神秘的样子,我的好奇心真的是快要溢出来了,我问过二爹、三爹、四爹、五爹……六十七爹,他们都只是挠挠脑袋,啐一口唾沫,骂一句:「干他娘的,问你阿爹去,我可不知道!」

最后还是在我十岁生辰上,大哭了一场,阿爹才肯告诉我。

说是当年他和我六十七爹他们上山为王时,自己身负重伤,被一个姑娘救起,于是花前月下、孤男寡女,情到浓时就有了我,后来阿爹才发现,我阿娘竟是个虎精,生了我以后就渡劫飞升了。

我这身世,不仅是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我那六十七个爹和六十七个干娘,都听得目瞪口呆。

多稀罕啊,人家都是狐狸精生的,我,是虎精生的。

从小到大,我就三个念想:一是阿爹答应我,十七岁就让我做这龙虎山的山大王,跟他一样作威作福!二是做了山大王以后,就让我到山下的世界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他说得那么吓人。

最后嘛,嘿嘿,就是让我从过路的那些个小秀才里挑个中意的,绑了上来做我的压寨夫君,偶尔端茶倒水、暖个床什么的!

所以我闲着没事,就从山头往下看那些个来来往往的人,小孩子也是不放过的,哪个水灵抓到山上来,养养也能用,就像十四爹那样,生得俊俏,一群姨娘争着抢着给他暖床。

十四爹说,我长得也好看,将来定也是一群美男争着给我暖床的命。

2

今天是我十七岁的生辰,眼看着我所有的心愿都要实现,我爬上后山头,想着再看一眼有没有中意的过路人。

却瞧见,乌压压的一群人,骑着高高的大马,穿着的盔甲都闪闪发光,嘴里还「哇哇呀呀」地喊着:「诛悍匪!救公主!」

我哪里见过这场面,哆哆嗦嗦地就往回跑,大殿里阿爹他们还在乐呵呵地给我张灯结彩。

「阿爹!阿爹!」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直地扑倒在阿爹的身上。

「阿满啊,都是要做山大王的人了,要跟你阿爹一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我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整理了衣衫,理了理头发,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悠悠地说道:「阿爹,我今天生辰,起床之后……」

在一大堆废话之后,阿爹满意地点着头夸我稳重,直到我说一大批人马,喊着要「诛悍匪,救公主」之后,他的脸色开始变得煞白,哆哆嗦嗦地半天喊了一句:「愣……愣着干吗?收拾东西!跑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我的六十七个爹就背上了大包小包,拉着我往山下跑,可由于我太过稳重,那群人早就爬上了山,死死地包围了我们。

「交出公主,饶尔等不死!」

他们叫喧着,好生威风,我抄着阿爹给我打的木剑就准备干仗,可一转头,他们却齐唰唰地跪在了地上,空留我一人站在那里,兴许这就是阿爹常说的江湖义气,那群人也下了马,跟拜天地似的,跪在了对面。

我有点儿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跪那个方向。

后来阿爹告诉我,他根本不是什么土匪头子,而我这六十七个爹,也都不过是附近镇上的难民,时势所逼,几家人凑在一起,占了个山头,壮个胆子,劫个土豪,吓唬个小书生什么的是没问题,对战官兵,那是万万不敢想的。

而我也是十多年前,他从一个将死的女人手里抱养来的。

我愣愣地听着,看着旁边六十七个爹频频地点头,似乎他们对我这个版本的身世才不尽了然,可我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劲。

这时,旁边的那群人高马大的人也开始搭腔。

「当年宜妃娘娘遇刺,诞下公主后便驾鹤西去,刺客劫走了公主,我等苦寻多年,今日特来迎公主回朝……」

「我不去。」我一句话噎得他愣在了那里,我挨个儿扶起爹爹,一边说着,「我要做山大王,威风!才不要做什么狗屁公主!」

许是猜到我这么说,他的腰弯得更深了,轻声细语地说着:「做了公主,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没有人敢不听您的,照样威风!」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惹得我一阵厌恶。

「什么都听我的?」我逗着他,看他高兴的样子,许是以为我动了心,「那我要你们全滚下山去!」

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也挺直了腰,招了招手。

「公主怕是被这群悍匪给洗了脑了,来啊,杀了这群人!」

「你敢!」我挡在阿爹他们面前,阿爹扒着我的胳膊叫我让开,生怕那出鞘的剑再伤了我。

我看着跪了一地的亲人,咬了咬牙。

「走,不就是个公主嘛!我当就是了!」

我低下头看着阿爹,他眼泪涔涔地看着我,许是不舍得,我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阿爹,他们兴许是认错了人,等我当完公主回来,再当山大王。」转头,向六十七个爹喊道:「爹爹婶娘们,等着阿满带特产回来孝敬!」

说完,我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甩着袖子就跟着那群人离开了龙虎山。走了许久回头,龙虎山上的那群人已经变成蚂蚁那么小,却依旧立在那里,不肯散去。

于是,在十七岁生辰这天,我没有做成我的山大王,却成了满月国的公主。

3

我一身灰地出现在大殿上的时候,分明看到那个自称是我亲生父亲的男人,厌恶地捂着口鼻,立马就命人将我带了下去,沐浴更衣。

他还随手赐了我一个封号:佳若公主,赐居洗华殿。

听着娘里娘气的,着实没我阿爹给我起的「阿满」霸气。

我被人扒得一丝不剩,扔进了桶里。

「这皇宫里的女人,是不是都长得跟你们一样好看?」我摸着其中一个小丫头的手,真是又细又滑啊。

「公主真会说笑,长得好看的,当然还得是咱后宫的娘娘们了。」这倒是,我早就听十四爹说过,这皇帝是个老贪心的,这全天下的美女都被他抓去,藏进这宫里,我本来还想着,能替十四爹他们带几个回去也算是特产了,但这下子,老贪心鬼变老爹,公然挖墙脚,也不大好。

转头,我就把目标定在了这几个小丫头身上。

「小娘子年方几何,家中可有婚配啊?」她们几个被我逗得窃窃地笑起来,这宫里的女人倒是真的奇怪,一个个扭捏得紧,好生没意思。

我被擦干抹净以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真挺富贵的。

「公主风华绝代,真是个美人坯子!」

说话的这位,是我那皇帝老爹赐给我的嬷嬷,叫宛娘。

「嗨,我洗洗也能看,你这大妈说话倒是挺让我欢喜,以后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我一巴掌拍过去,她一个重心不稳,竟然摔在地上,我吓得一机灵,赶忙去扶她,她却跪在那里说着自己该死。

「哎哟亲娘嘞,是我错了,你该死什么!」我扶起了她,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帮她拂去了膝盖上的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原来你们宫里的女人,都这么弱啊,这要是在我龙虎山,怕是一阵风都顶不住!」

那些个小宫女听着我说话,又开始怯怯地笑了起来。

宛娘咳嗽一声,他们顿时也吓得禁了声。

「公主,以后在宫里,切莫再提什么龙虎山,失了身份。」我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撇了撇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本以为日子也就这么过了,这一天,我正给六十七爹他们收拾古董。

「你就是父皇新封的佳若公主?」

看着面前这个一身华服、肌肤如雪的小娘子,真的是美到我心坎里去了,这要是抓回得多有面子!

「小娘子是谁啊?生得这般好看,年方几何,家中可有婚配啊?」一句话她就恼了,羞红着脸,跺着脚用手指着我。

「怎这般不识规矩!苏嬷嬷,这就是你教出来的?」说罢,宛娘就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嗯?来我宫里,欺负我的人?那我这龙虎山大当家能愿意了?

「老奴知罪。殿下,这位是新月公主。」我看着面前这个趾高气扬的女人,就跟山头上斗鸡胜了的那只鸡一样,生怕人家看不到它的脖颈,抻那么老高,越看越觉得像,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大胆!还不跪下!」她一声呵斥,宛娘跪得更深了。

「你是公主,我也是公主,我为什么要跪你?」我背着手,不解地看着她。

她好像更气了,跺着脚,指着我颤颤巍巍地嘟囔着:「你你你你~」 

我噘着个嘴:「你什么你,这么大个人了,说话都不利索,长得挺好看,怎么是个结巴?」看这样,还是不能带回去给十四爹,会被笑死。

「来啊,给我压着她!跪下!」说罢,便派了几个丫鬟过来搞我,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姐姐」,今儿个是要来找我茬儿的。

「我去你的吧! 

「走你!

「踹你的腚!」

一顿操作以后,我拍了拍手,几个丫头被我叠了罗汉,哭爹喊娘的,正准备把那个新月摆到最顶上,她却吓得退了好几步,仔细一看,好像还哭了,边跑边撂下一句:「你别过来……你给我等着!我去告诉父皇!」

我不屑地「切」了一声,打不过就告大人的小屁孩一个。我扶起宛娘,她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当中,嘴巴微张地看着我。

「宛娘你怎么啦?」

「哎呀!公主啊,以后可不能再说那些个粗鄙之言啦!你可是金枝玉叶,怎么能……能这样,然后那样……」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真的想不出,刚才我打架的样子,竟然是这么丑吗?

不过不论怎么样,宛娘说,我得罪的这个姐姐,是皇后和皇上的嫡公主,满月国最尊贵的新月公主。

简而言之,她不会放过我。

4

我等了许久新月的「报复」,以为会挨一顿板子什么的,结果她搬来的救兵,竟然是个和尚。

宛娘说,皇帝老爹让他来,是让我修身养性,学规矩的。

我撇撇嘴,心里想着这宫里的女人真是没见过世面,一个和尚而已,我又不是没见过,龙虎山上也有一个庙,那里的和尚都生得难看,还老来十五爹的圈里偷兔子吃。

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面前这个叫玄清的和尚,虽是跟我一般年岁,但好像是真的有点儿不一样。

「贫僧,参见佳若公主。」

「你长得也太特娘的……」

「咳!」我还没说完,宛娘就一把扯住我,我知道,她这是又嫌我说错话了。我噘着嘴回到上座,学着苏嬷嬷教我的样子,抬了抬手。

「贫僧请起。」

「是大师啊公主,大师!」苏嬷嬷气得嗓子都哑了,我心里倒觉得麻烦得紧,那不是他自己说贫僧的嘛……

玄清倒是不生气,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木木的,不过丝毫不影响他的好看。

从那以后,玄清跟宛娘,便从早到晚跟在我身边。

每日早起,都要跟着玄清读经文,甚是乏味。我扶着自己磕在桌子上的脑袋,抬眼看到玄清正一脸清澈地看着我。

「公主需屏气凝神,方能心静。」看着这张脸,我能心静个屁啊!

「小和尚,你能不能别总这么老气横秋的!明明年长不了我几岁,怎么跟个老头一样!」

我摊开来躺在那看着他,他微微一笑,收了木鱼,转头看向我。

我盯着他:「小和尚,你和宛娘,跟别人都不一样。」

他挑了挑眉,似是来了兴趣。

「有何不同?」

我偷笑一声,把脸埋进胳膊里,笑着说:「你和宛娘都愿意对我笑,没有瞧不上我,更没有,嫌弃我。」

「为何要嫌弃你?」他又笑起来,好看极了。

我噘噘嘴,总觉得他有些明知故问:「因为我不知礼数呗,前些天新月还笑话我大字不识……就连去见皇帝老爹,他赏我的燕窝都一口吞了。」

玄清瞧着我,似乎看得出我是真的有点儿难过,或者看得更深,他知道我在这里有些孤独。

他转了转身子,面朝我。

「小和尚,你吃过燕窝吗?那东西,好贵啊,那一口,就是我龙虎山上数月的开销!」

玄清看着我张牙舞爪地形容那天吃到燕窝的情形,眉眼间有一丝怜悯:「公主,在民间受苦了。」

我赶忙摇头,连手也摆了起来:「不不不,阿爹他们很宠我,日子虽然清贫,但我没挨过饿,只是时常听十七爹他们说起他们落山为匪的原因,还有山下那些个流民,有些感慨而已……」

玄清双手合十,朝我点头:「公主心善。乱世之中,当属百姓最苦,我满月国更是如履薄冰,战事一起,不知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说罢,玄清便念起了经,我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流离失所」四个字时,想起十七爹从山下回来时,也是叹着气这般讲与阿爹听的。

我正想着,眼睛又盯上了玄清,这小模样是真不错,可了惜了,宛娘说过这宫里除了陛下,所有男人都不能生娃娃。

我正惋惜着,他却又要拿出经书让我抄。

「小和尚,我累了,能去花园玩一会儿吗?」我用上了每次求阿爹时那可怜兮兮的脸,果不其然有效。玄清和宛娘跟在我身后,看着我在后花园摘花。

「哟,这是谁宫里的下人?真是没规矩。」我闻声望去,一群小娘子朝我走来,被这万紫千红映衬着,当真是美极了。

十四爹,阿满这是来天堂了?

我正美着,却琢磨出他那话,可不是在说我吧?

我回头望了望宛娘,她想上前,却被玄清拦住——这和尚!

我只能心里默念着宛娘教我的话:我是公主,我不能口出粗鄙,不能动手,念着念着,竟念出了声。

「我是公主……我是公主…」

「哟,原是佳若公主啊,我当是哪个刚进宫不懂事的小丫头了。」我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她这话里话外对我的嘲讽。

我这一会儿也看清了,这是我那皇帝老爹的吴美人,我听宛娘说过,年轻貌美,但就是生不出孩子,动不动就拿下人出气。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竟闯了过来,一见这架势,「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放肆!什么腌臜玩意儿都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这宫里是你能放肆的地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下贱东西,就该拖出去打死!」

我本来实在懒得掺和,但这话里话外地刺囊我,是真讨厌。

「宛娘跟我说,不要说粗鄙之言,会有失身份。想来,吴美人是个例外。」我玩弄着手里的花,她瞪着眼睛看着我,气焰还是那么嚣张。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个鳖孙!老子不吱声,你当我是面团捏的!干恁娘的、一口一个贱种的,太监生不出娃娃,你也生不出娃娃!他是腌臜货!你也是!」

「你!你!」又是个结巴……「你给我等着!」

我把花扔在她脸上,本来想回头给宛娘比个「耶」,却看见她早就吓得跌坐在地上。

5

这吴美人比起新月公主,还是有些本事,皇帝老爹罚我在洗华宫里跪了一夜,玄清便陪我在那里,颂了一夜的经。

「你为什么拦着宛娘,不让她帮我!」我气鼓鼓地问他。

「自己种的因,要自己得了果,才能长记性。」他闭着眼,似乎并不想搭理我。我跪得膝盖痛,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听到声响,一脸错愕地盯着我。

「公主……」

「你们都欺负我!从小到大,我还没受过这种气,我想我阿爹、我的六十七个爹!我想回龙虎山!」

我越说越气,越气越哭,最终竟「嗷嗷」地哭起来,玄清有些慌,他这种自小活在烟火里的神仙,自是没见过我这种人。

他起身关了门,回来以后又盘坐在我身边,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了我。我也不客气,拿过来就擦了鼻涕和眼泪,有股淡淡的烟气,好闻得很。

「你是公主,这是你的家,怎会有人欺辱,怕是不习惯……」他兴是要安慰我。

「什么破公主,这话不能说,那事儿不能干,明明是别人的错,还要我在这儿跪着!我想我阿爹,想龙虎山……」

玄清盯着我,像是看一个受伤的小兽,有一丝的怜惜。

「我就不明白,既然不待见我,为啥还让我进宫,让我在龙虎山不好吗?谁也不碍着谁!」

「你还不知道?」

玄清瞪着眼看我,我也看着他,知道什么?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我懵懵的,他又叹了口气,莫名其妙的。

我哭得有些累,昏昏沉沉地趴在那里,肿着一双眼看着玄清。

「小和尚,宛娘说,你是得道高僧,将来会变神仙的那种,可是真的?」许是我的样子好笑,玄清竟莞尔一笑。

「路漫漫其修远,我自当竭尽所能以求佛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往前爬了爬,顺势爬到了他的腿上,他一身白色衣衫,我的红色衣裙被他衬得更艳了些,而他的脸也被我衬得红了。

他似乎被惊了一下,往后撤,腿却被我压着,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公……公主……」

「我想让你上天以后,能不能帮我找找娘亲,跟她说,我和阿爹都很想她,让她抽空下来看看我们。」

他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转着眼睛,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像一团火一样。

「你娘亲?」

「对啊,我自小没见过她的样子,所以也不能跟你说个所以然,不过我爹爹说过,娘亲是个虎精,得道飞升,去天上做神仙去了!想来也是好认,你帮我找找,行吗?」

他盯着我片刻,眼中尽显温柔。

「好。」

我开心极了,一把抱住他,他的身子僵了僵,一把推开我,我摔了个屁股蹲儿,不理解地看着他。

他却转着佛珠,打起了坐。

6

当我把昨夜的事告诉宛娘的时候,她拍了大腿,嘴里还嘟囔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的公主殿下,你怎么能碰圣僧呢?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可没得下次了啊!」

这次换我懵了,敢情这意思,这小和尚是个能生娃娃的?

我欣喜了好久,想着总算找着个长得好看、年龄相仿、无家室,还能生娃娃的,不过,是个和尚。我也只是苦恼了一会儿,想着十五爹说,和尚是可以还俗的,就觉得这事儿可成。

打那时候起,我就一直缠着玄清,瞅准时候,就学着姨娘的样子撩拨着他。

第一回合。

「小和尚,你瞅瞅,我这经文是不是写错了?」我卖着坏,骗他到我身侧,谎称不会写,让他握着我的笔杆,顺势就握上了他的手。

「公主!」宛娘出现,给我提溜走了。

第二回合。

「小和尚,这句经文,我读了又读,终是不得其解。」我装模作样地摇着头。

「哦?哪句?」

「你不是说,佛经当低声吟唱,才能唱进心里,你过来,我说给你听。」我刚爬到玄清耳边,就被人揪住。

「公主!」又是宛娘。

第三回合。

「小和尚!」

「公主!」这一次,我还没靠近玄清,就被宛娘抓走了。

由此,我得出结论,要想把玄清拐回去给我暖被窝,我就得先解决宛娘。

机会总是来得很快,我借着宛娘的生辰,多喂了她些酒,她一高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而我,猫着腰来到玄清打坐的地方,释放我的终极大招。

玄清似乎没想到我会来,起身向我作了个礼,我贼兮兮地笑着,把门一插。

「公主,你这是要……」

我学着姨娘的样子,阿爹说过,那是坏女人的笑声。

「小和尚,我劝你乖乖地从了我,别逼我霸王硬上弓!」他看我开始宽衣解带,竟慌了神地站起来躲闪我。

「公主自重!贫僧一心向佛,早已斩断七情六欲,多谢公主厚爱,贫僧一心向佛啊!」他絮絮叨叨的,我一句也没听进去,继续学着姨娘的样子扑了上去。

我突然停了,他见我停了,也跟着不动了。

「小和尚……」我两眼含着泪,楚楚可怜,「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也觉得我粗陋不堪,嫌弃我……」他果然默默地走向我,举手之间有些无措地想要安慰我,却被我一把抓住。

六姨娘这招梨花带雨果然有用!

「拿来吧你!」我一把抓住他丢到床上,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扑了上去。

「公主!公主若执意如此,贫僧甘愿赴死!」

我愣了,这怎么不一样呢?怎么还要死要活的?

「你少唬我,我六姨娘说了,人在床褥子里说的话都是不作数的!来吧,我让你快活!」说着我就压着他,但是……也只是压着他。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一副赴死的眼神,见我许久未动,这才缓缓地睁开眼,完了,这下面子没了。

这都是阿爹的锅,每次偷看十四爹和姨娘他们,都是到这一步就被他揪着耳朵拎走了,我让你快活之后呢?该干吗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咽了咽口水,尴尬地转了转眼睛以后,「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整理了衣衫,学着十四爹的样子,抹了抹嘴,整了整腰带。

「行啦,小和尚,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嗯,这样,应该就完事了吧。

玄清坐起身,一脸懵地看着我,我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抓起衣服就跑出了门。

7

宛娘醒了以后,我第一时间跟她炫耀了我让玄清有了小娃娃这件事。

宛娘哭天喊地地就去抓我的胳膊,却看到我入宫时点的守宫砂,赫然地还留在那里。她抹干了眼泪,转过头欢天喜地地去干活了。

只留我一个人,幻想着以后和玄清孩子三五成群的样子。

那夜之后,玄清总是躲着我,我当他是羞涩,依旧没脸没皮地背后跟着他。

追着追着,就遇到了新月。

她貌似心情很好,玄清冲她行礼时,我笔直地站在那儿,她也没有动怒,依旧笑吟吟地看着我。

「佳若妹妹随着大师研习佛法,修身养性得如何啊?」

「小和尚教得好,我正劝他跟我回龙虎山呢!」

我这一句话刚说完,新月就笑得弯了腰,跟着后面的丫鬟、太监也捂着嘴偷笑着。

「殿下,佳若公主还有佛法课要习得,就不叨扰公主了。」说着,便拉着我的胳膊转头就走。

我正沉浸在玄清第一次主动牵我手的欣喜当中,新月在后面却洋洋得意地喊着:「你竟还不知道吗?你回不去你的龙虎山了!」

我甩开玄清的手,径直走到新月面前,她还是有些怕我,缩在了几个太监的身后。

「谁说的?你这话什么意?」

她伸了伸头,说着:「怎么,玄清大师没告诉你吗?」

我回头看了看玄清,他平日里极少与我对视,甚至很少看我,而此时,他竟直直地盯着我。「小和尚,她是什么意思?我想听你说。」玄清嘴唇微动,像是要说,样子十分为难,我要他从我的时候,他都未曾如此为难。

「你本就是父皇不要的女儿,原是蝼蚁,死在哪里都无人知晓,若不是心疼我,要我承欢膝下,哪有如今的造化……」

「殿下!」玄清呵斥一句,如此疾言厉色,不仅吓到了我,也吓到了他自己。

新月晃了晃神,不屑地说道:「大师就是慈悲,但和亲在即,她早晚是要知道的。」

和亲?什么和亲?

我惊恐地回头看向新月,她一脸得意的样子,正如初见时那般讨厌。

我脑中思绪万千,一退再退,撞到了玄清,他也不再躲闪,紧紧地箍住了我的肩膀,可我此时却挣开了他,往后跑着。

我要去问宛娘,问问她,新月又在胡说,我是不是……还不能打她?

8

宛娘跪在我面前哭了好久。

原是如此。

满月国国力亏空,乱世之中不过是为人鱼肉。

于是寻求了北国的增援,却不想,北国使者提出要迎娶满月国公主的要求,以联姻结永世之好。北国人野蛮粗鲁、地境蛮荒,听闻嫁过去的公主,多半被折磨至死。

皇后只有新月一个女儿,苦求我那个皇帝老爹后,便在民间寻到了我,拿来替新月挡灾。

我与阿爹眼中的寻亲之情,竟不过是他们的一场算计。

我瘫坐在地上,眼睛看着地,那里出现了一双白色的靴子。

玄清似是寻着我回来,蹲下身来,扶着我的胳膊。

「佳若……」他轻声地唤着我。

「你早就知道了。你和宛娘一样,早就知道,他们是要我去送死。」我抬眼看着他,还是那般的好看。

「他派你来教我,不是因为新月,是怕我去了北国,胡作非为,丢了他满月国的脸……你肯教我,对我不曾离弃,也不过是奉了皇命,并不是真的想留在我身边……」我转头看着跪在一旁的宛娘,「你也是这样,对吗?」

宛娘哭得很凶,我不懂她为什么哭,明明一切和他们想的一样发展,算是得偿所愿。

我却觉得好笑得紧,想着从一进宫,惹是生非竟也能平安至今,还以为是皇帝老爹对自己的补偿,原是不在意,本来就是丢掉的东西,捡了起来,也只是为了再一次丢掉……

「佳若……」

「我不是佳若!阿满,我是阿满!」

我激动地喊着,推开玄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们仰头看着我,眼底的悲凉像是已经看到了我的心。

「你们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什么?我想着,在龙虎山上给你和宛娘盖一个小屋子,宛娘,你喜欢花花草草,我就给你多种些。小和尚你喜欢拜佛,我就把山下那群和尚全抓上来陪你……」我眼中掉落了一滴泪,重重地砸在玄清面前的地上,他盯着那滴泪,不肯再抬头看我。

「我阿爹……」我哽咽着让自己平静,「阿爹说,山下都是人吃人的怪物,我不信,刚进这宫里,我总是想家,宛娘……宛娘……」我爬到宛娘身边,抓住她的肩膀,摇着她,她却闭上眼不敢瞧我,「是你抱着我睡的,给我讲故事,拍着我说没事,多少时候,我觉得,我娘也不过如此了……」

她不言语,只是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是啊,她有什么办法,连我这个狗屁公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她一个嬷嬷,又当如何?

我转头慢慢地爬向玄清,他跪在那里,看着我靠近,却不再闪躲。

我看着落在他面前的那滴眼泪,用裙角慢慢地擦着。

「小和尚……我在你面前,哭过好多次,可……」我吞咽一口泪,紧接着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可,玄清大师,我可曾有一滴泪,落进你心里过?」

我抬头看着他,期盼着他点头,或者是抱着我,带我跑回龙虎山。

可他却紧闭双眼,双手合十:「我这一生献给了佛,早已两眼空空。」 

「这样啊……」我叹息了一声,用力地笑了笑,抬头叫了他一声,他这才睁眼看着我,眼睛里的痛苦似是我的镜子。

「玄清……你记着,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带你回我的龙虎山。」

9

知女莫若父。

这算是我跟那个皇帝老爹之间唯一的默契了。

他跟我说,我若是不去和亲,便用龙虎山上众人的血,为我铺这十里红妆。

我出嫁得十分有排场,皇帝、皇后、文武百官都来送嫁。我在众人之中,找到了一脸幸灾乐祸的新月。

我一身嫁衣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一巴掌。

「你疯了吗!」

她还没说完,我另一个巴掌已经上去了。

「父皇!」

「鬼叫什么?我早就想打你了!我替你一条命,打你两巴掌还有脸叫唤!」

那皇帝刚想说什么,就对上了我的眼睛,许是他心底是有一丝理亏的,只是轻咳了几声,便转过身去,命人把我带上了花轿。

我向后看去,皇宫在我的视线中渐渐地远去,这个我日思夜想都要离开的地方,我终究是逃出来了,但却回不到我想回的地方了。

我留下了宛娘,她岁数大了,那地方她受不住。可玄清,却自己请命要做我的送亲官。

我觉得对我来说,这是一件极残忍的事情,但想到能最后让他陪我一程,也算了却遗憾了。

「对不起玄清。」

我木木地说出这句话,玄清摸着佛珠的手顿住,不解地看向我。

「他们都说,是我扰了你的清修。但我不知道,我以为和尚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就像龙虎山下的那群。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是自己胡闹了。」

我看向他,他皱着眉看着我,好似有什么不满意。

明明我已经变得懂事,不再纠缠于他,他该高兴才是。

「佳若……不,阿满。那北国并不如传言,你所嫁之人,据我所知,是位通情达理的皇子,你不必……如此忧思。」

「谁说我忧思,我明明欢喜得很,我可是,从很小起,就想有个小夫君……」我佯装着笑意。

「是吗?……」玄清低下头,许久也微微一笑,「那便,很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求了他最后一件事。

「我此次北上,怕是此生都回不去龙虎山,可否请你把我在宫里的那些赏赐带给我龙虎山的爹爹们,至少,能让他们此生无忧……可以的话,告诉他们,我过得大富大贵、儿孙满堂。」

玄清紧紧地握着佛珠,过了许久才说道:「你放心,我定会护他们周全。」

10

我此生都没想过,会再见到阿爹他们。

「阿满!阿满!」

睡梦中,我似是听到了阿爹的喊声,愈加真实,惊醒之后,掀开帘子,果然看到阿爹和六十七爹他们正在跟官兵们厮杀。

「阿爹!」

我的一声叫声,双方都停了手,看着我一袭红衣地穿梭在迎亲队伍,最终落进阿爹的怀里。

「阿爹……我好想你。」我紧紧地抱着阿爹,他怀里还是那么大、那么暖,他也紧紧地抱着我,只是一下,便用力地将我甩在身后。

「阿满,爹爹们来带你回家!」说完,双方便又剑拔弩张起来,我看着玄清缓缓地从马车上下来,定定地看着我,突然伸出手挥了挥,他是要我走,跟着阿爹回到龙虎山。

阿爹拉着我的手,后退着。

我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佛堂前和玄清说的那碗燕窝。

我转身看着这呜泱呜泱的一群人,有疼我、爱我的阿爹,有为国出征、伴我北上的将士,还有,我放在心底的玄清。

我若走了,这些将士会被杀光吗?阿爹该如何?玄清又该如何?

我,还能回去继续过我的十七岁生辰吗?

「你干啥子?走啊闺女!」

细想之间,我的脚便挪不动了。

「阿爹,我想清楚了,我要去北国和亲。」

「你在说啥子啊闺女,北国那是啥地,阿爹不能让你去……」

阿爹还在拉我,玄清静静地在旁边看着我。

「阿爹,做公主的这段时间,是真的没有山大王自在……但我遇到了一个人。」我看向玄清,与他视线碰撞的一瞬间,他第一次没有躲闪,而是忧伤地看着我。

阿爹顺着我的眼光也看向玄清。

「咋?是这和尚?你要是喜欢,阿爹这就给你绑回去!」

「不是的阿爹,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些道理,若是我一人便可成全一国安稳,我觉得很值得……」

「值得个屁哦,老子不管啥国,阿爹就要你……」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阿爹哭,无助又焦急,他用袖子狠狠地蹭了蹭自己的脸,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笑着走到他跟前。

「阿爹,自小我边听你们说,当年如何如何穷困潦倒,被逼做了悍匪,我也在后山上见到流民风餐露宿。可现在,我有能力,也有责任改变这一切,阿爹,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样的运气,能遇见我阿娘的。」

阿爹还想说什么,却看我坚定的眼神,只是咬了咬嘴唇,眼泪又掉了下来。我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脸,心里一横,又往那顶红色的马车走去。

踏上马车,我转身对着所有人说。

「我乃满月国佳若公主,今日北上和亲,只为两国缔结永世之好,故人有情,还望各位网开一面,放他们离去,我自当以皇室之荣、公主之尊,为各位换一个太平!」

说罢,将士们便齐齐地跪下,连着玄清都冲我作了礼。

「佳若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伴随着这一声声的拜礼,我坐进了马车,再也没有回头看过阿爹一眼。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流着泪,只是走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了六十七爹们的声音。

「恭送公主北上!恭送公主北上!」

这一刻,世间多了一个皇家的佳若公主,却再无龙虎山上的阿满。

11

我是满月国的佳若公主,曾流落民间「认贼作父」。

听说和亲的皇子是个诱人的主,奈何我心思都在高僧身上。

我立志完成任务后,就抢了高僧回我的山头生娃娃!

在那之前,我是坚决不会屈从于二皇子的!

我参拜了北国皇帝,他一脸要死不活的,还是旁人提点,这才派人把我送到了慕容炎的住处,等着与他大婚。

等我晃过神,头顶上便赫然地立着个硕大的牌匾,刻着「炎王府」三个大字。

新婚之夜,我从满月国带来的小丫头阿芜,跪下握着我的手安慰道:「公主不必难过,许是王爷在前厅喝得过了,这会定是在往这儿赶呢,说不定,下一秒……」

「咣当」一声!

这小丫头还没说完,我喜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我吓了一跳,却还是不忘朝阿芜竖个拇指:「你这嘴,开过光啊!」

我蒙着盖头,手紧紧地握着把匕首,想着这瘪三要是敢碰我,我就一刀捅死他,但他始终没有动静。

我虽看不到眼前的景象,但正好能瞥见跪在我跟前阿芜的神色,她脸色煞白,嘴巴微张,若不是这二皇子长得惊了天人的难看,那便是进来的是个鬼了。

我实在好奇,便索性揭开了盖头。

怎么说呢?我只能说,这丫头见过世面。

眼前这人,既不神武,看起来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从他身上穿着的喜袍看,他便是我的夫君、北国的二皇子慕容炎了。

我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着他,眼睛最终直勾勾地盯在他手里的那根白绫上。

他可不是想……勒死我吧?

我紧紧地护住脖子,一脸恐慌地看着他,畏畏缩缩地挪到床角,他却红着眼看着我,朝前一大步,白绫往房梁上一搭,自己搬了个凳子踩了上去,顺便把自己的脖子给套了进去。

「我告诉你!我是有心上人的,你要是敢对我无礼,我就弄死我自己!」

说着便要作势踢掉脚下的凳子,这矫揉造作的模样着实让我怀疑,他与我那皇帝老爹的宠妃吴美人祖上是一家。

周遭的人瞧着,叫喊着便去拉扯他,而我的注意力全然都在他那只脚上。

连个凳子都踢不翻的皇子,未免也太弱鸡了吧!

「本王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公主,都不可能逼本王就范!我们就是政治婚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本王心里只有依依……」说着便号起来,被众人一道抬了下去。

空留我一人坐在喜床上惊魂未定,阿芜过来抱我。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阿芜,抓着她的胳膊喊着:「阿芜!阿芜啊!他……他说的那可都是我的词啊!」

12

那夜之后,我便成了炎王府,甚至整个北国的笑话。

什么炎王妃生得丑陋,逼得炎王当晚上吊自尽!

佳若公主生性残暴,新婚之夜吊打夫君!

此类等等离谱的传言都上了街头巷尾的头版头条。

我气得要死,想要找慕容炎理论,却被下人告知,炎王新婚之后,便一直守在偏宅依依姑娘那里。

我依稀记得这个名字,是那夜慕容炎吐着舌头,也要挂在嘴边的人。

想到他还算痴情,也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我刚准备咽下这口气,他却故意找上门来。

「王妃,王爷请您去炎王殿一叙……」

我一口茶喷出来,差点儿呛死我。

这几日,我心想着,若不是这北国二殿下脑子有什么毛病,那便是着实没什么文化,瞧瞧这名字起的,正厅叫炎王殿,厨房叫炎王灶,若不是每日身旁有这么些个丫鬟、太监陪着,我当真以为自己是下了阴曹地府了。

阿芜摆摆手,便着了人给我沐浴更衣,虽是政治联姻,但我的满月国还仰仗着北国的兵,不好懈怠。

见到他时,他果然没给我什么好脸子。

「佳若见过王爷。」

他闷声地喝了口茶,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大嘴巴」。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白了我一眼,他该不会以为街头巷尾那些个诽谤之言,是我自己说出去的吧?

我刚准备发作,却被阿芜一个眼神递过来,便又深吸了一口气,赔了个笑脸。

「王爷,说的是呢。」

他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如此乖巧,轻咳了一声,态度也缓和了不少,甩了甩袖子便往外走。

「走吧,长公主要见我们,一会儿小心些,别说错了话。」

北国的这位长公主,可谓是芳名在外。容颜倾国倾城,胆识、谋略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这都是我小时候在民间听到的。而后进了宫才知道,远不仅于此。北国的实权,名为皇帝手中,实则稳稳地攥在这位长公主手里。

我本以为她要问我一些家国大事,抑或者刺探一些什么皇室秘密,却不想刚进门,她就迎了上来,一把握住我的手。

「哟,这就是满月国的公主吧!早就听说南方的水土养人,果然名不虚传,瞧瞧这小手……」她摸着我那一手的老茧,顿时笑容僵在脸上,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

摸着我的头发:「瞧瞧这头发……」干枯毛躁。

摸着我的腰:「瞧瞧这腰身……」愈发圆润。

我感受到了她的尴尬,旁边的炎王也跟着窃笑起来,她瞅了炎王一眼轻咳一声,炎王便吓得低下头去。

「哎哟,我们佳若公主,长得真是特别哟!」

嗯,特别。

真是个好词。

我曾听阿爹说过,一个女孩子,要是不聪明,人家就夸你漂亮;要是不漂亮,人家就夸你可爱;要是不可爱,人家就夸你有气质;要是气质都没有,人家就会夸你特别。

看来在这位长公主眼里,我是个既不漂亮,也不聪明,又不可爱,还没气质的公主。

我莞尔一笑,身子低了低,做作地说了声:「多谢长姐夸奖!」

「对对对,叫长姐,这小嘴甜得哟……阿炎!给我跪下!」

13

我身子一哆嗦!

吓死我了……

这长公主变脸的速度那叫个快,她前一秒还摸着我的脸嘘寒问暖,下一秒一声雷霆,慕容炎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新婚之夜,我听说你让公主独守空房,又去找了那个贱婢?」

「依依不是贱婢!她是我要明媒正娶之人!」

我点点头,心里为他鼓起掌,少年,你是真勇啊!

「啪!」

嘶——这一巴掌打在慕容炎脸上,我却龇牙咧嘴起来。

不轻,慕容炎的脸顿时红肿了起来,这长公主莫不是练了铁砂掌?也可能是慕容炎过于细皮嫩肉,嘴角竟有了丝丝血迹。

「这一巴掌,是我替佳若打的……若再胡闹,我就把你的依依姑娘埋在我的莲花池里,做花肥!」

别别别,我此生最怕听到这种话,这慕容炎可是素有威名在外,虽然我是没看出来,但谁知道他是不是装怂,长公主这样给我拉仇恨,万一日后他报复,我不是背锅?

「长姐,长姐息怒。」我「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来,「念在我与殿下新婚,算是给佳若积德,切不可沾了血腥啊!」

我低着头,感受着周遭的一片寂静。

直到又一巴掌落下,我惊恐地抬头,看到已经肿成「福娃」的慕容炎,我去!怎么又打!

「你瞧瞧你瞧瞧,你个不成器的,阿姐给你找到这么好的王妃,你还去找什么柳依依!若是再犯,我就把你和柳依依一起做成花肥!」

「呵,那样也好,我和依依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哎哟我的祖宗你可别说话了,果不其然,长公主气得脸都红了,这一巴掌又要落下去,我赶紧一头磕在地上。

「长公主殿下!佳若求殿下为王爷纳妾!」

「什么?」

「什么!」

看着炎王和长公主一脸的诧异,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炎王对依依姑娘情深义重,更是许下了生死相随的诺言,若是因为王爷心愿不得偿,因此丢了性命,可让佳若、佳若一人怎么活啊!长姐!」

说到动情处,加点儿眼泪火候更佳,果不其然,长公主一见,立马跑过来扶起我,我顺势倒在她怀里「嘤嘤」起来。

「可是……」

她还想说什么,我一声号啕「求长姐成全!」打断了她,眯着眼看她左右为难地看着跪在那里的「福娃」。

「罢了罢了,你们的事,便由你们自己做主吧!」

出了正殿,我一脸邀功地看着炎王。

「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是在笑话本王?」他说着说着还生气起来了。

我也开始生起气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可是救了你心上人一命,你什么态度啊!」

「哼,谁用你救,就算跟依依死在一起,也是我的福气!」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传言中「英明神武」的二殿下,气得我都笑了。

「得得得,您清高,您了不起,您是这个!」说着便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便越过他往前走着,他却在背后叫住我。

「你刚才是真的想让我娶依依?她进府本王可更不会宠你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倒像是真的在问我,还透着那么一丝丝的真诚,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了他。

「嗐,我理解你……」

「你理解我?你有别的心上人?」他突然抓起我的手腕,那力道实在让我怀疑新婚那天晚上的凳子,是他故意不推倒的。

「疼疼疼,松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

他一把甩开我,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句 「不知廉耻的贱女人!」便甩手走了。

他养情人,他让我新婚之夜颜面扫地,他还骂我?

我冲他背影回了句:「没良心的狗男人!」

本以为已经走远了,他却又直勾勾地回来了,身高整整地压了我一大截子气势,我缩在阿芜怀里,听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二货王妃!」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咬着嘴唇回了一句:「白眼王爷!」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便又甩着袖子离开了。

我搞不懂,明明是想给他留个好印象的,怎么到头来,变成结梁子了?

14

慕容炎把柳依依领进门的时候,阿芜给我换了一身正红色,说这是正妻之风,能压得住人。

我「呵呵」笑了两声,压什么啊,我巴不得他日日流连柳依依处,别来烦我。

不过这柳依依一袭白衣,肌肤白若凝脂,一颦一笑之间媚骨天成,当真是我见犹怜。

「依依见过王妃。」说着,便在我面前做了个礼,莫说是慕容炎,连我都忍不住想去摸一摸,但我这屁股还没起来,阿芜就在一旁给我「撑腰」。

「怎的这么不识规矩?见了公主当是三拜九……」

「不用不用.!」慕容炎还没说什么,我便冲上前去,扶起了柳依依,嘶——这才是漂亮、可爱、有气质啊。

我还没欣赏完,阿芜便把我拉到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公主!你可别忘了,二殿下就是为了她才抛弃你,让你成了这坊间的笑柄啊!」

我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柳依依,又指了指自己,冲阿芜说道。

「嗨,你就说,该不该抛弃吧?」

阿芜被我气到喘不上气,我也不理她,转头拿出自己的公主范。

「柳姑娘和王爷两情相悦,本公主听闻十分感动,今日起,你便住到东厢房,那里离王爷近。」

「不必了,依依住在柳河小筑,那里清净。」慕容炎突然插嘴,我皱了皱眉,这个家伙到底是被白眼狼上身了?看不出我在帮他?那柳河小筑偏僻得很,他这是要把心爱之人发配边疆?

「王爷……」

「依依喜静,更何况,那里离你也远,免得你时常找依依麻烦。」

这个白眼王爷,竟以为我把柳依依搞进门,是为了找她的麻烦?

事实证明,老天都不信我。

柳依依住进柳河小筑不足月,长公主赏了我一些瓜果,我念着她一个人,便着了阿芜送过去。柳依依也是个心善的姑娘,回了我一盘糕点,说是亲手做的,我吃着正欢喜,阿芜却一脸愁容地看我,叫我少吃,生怕我被人毒死了过去。

我也不怪她多心,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多少有些警惕、防范之心,方能活得长久。我正同她说着道理,却见着柳依依的丫头,领着一老头从正门走过。

我内心有些许不安,拉着阿芜便跟了去。

柳依依躺在床上,那脸色比身上的白衣还要白上几分。

「你这是怎么了?」我跑过去,看着她额头上豆大的汗,许是疼得厉害,被她拽着的我的手都疼了几分。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些什么,慕容炎就来了,他匆匆地跑过来,一把将我推开,把我的手也连带着拉了出来,换了自己的上去。

我甩着手,瞧着床上这对璧人,对嘛,我操什么心啊。

我正准备走,慕容炎一双大手却拉住了我。

「你不准走!定是你害了我的依依!」

我瞪大眼睛看着慕容炎,哭笑不得。

「慕容炎你瞎啦?哪只眼睛看我毒害她?是不是你的依依姑娘被蚊子咬了一口,你都觉得那蚊子是我派的刺客啊?」

「瓜果是你送的,还敢狡辩?你这个毒妇,以为依依死了你就能取代她?」

「你闭嘴吧慕容炎!你脖子上这东西是装饰品吧!」

正当我俩剑拔弩张,他非要当这么多人治罪于我的时候,柳依依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殿下……」娇弱的一声,慕容炎顿时冲到她身旁,温声细语地应着,比起刚才抻着脖子跟我喊大山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真的不是王妃,是依依自己贪嘴吃了海物,这才惹下祸。王妃还好意送给依依瓜果,真的是王爷错怪王妃。」

说完便一头又栽了过去,我看着慕容炎尴尬的脸,不得不说,柳依依这人能处,有实话,那是真说。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好生休养便是,我隔三岔五地便送些补品过去,渐渐地熟稔起来,发现她当真是个聪慧的女子,怪不得慕容炎那么喜欢她,还那么听她的话来同我道歉。

「长公主赏的东西,你也敢拿出来给别人,当真是不懂规矩的二货王妃!」

我本来端坐在那里,幻想着等着他的「我错了,我禽兽不如,我不识好歹,我不是人!」

结果等来的,这是什么东西?

「慕容炎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冤枉了我你知不知道?道歉啊!」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估摸着又是想到了柳依依的嘱托,深吸了一口气:「行吧,那吩咐下去,本王今夜就住在这儿了。」说着便坐在床边脱鞋子,我怔怔地爬过去看他。

「慕容炎你是疯了吧?让你道歉,谁让你住下了啊?」

他愣在那里:「本王都要宠幸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宠幸?

我一脑门的问号,理清思路后,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的脑回路,太好笑了。

「诶,慕容炎你等会儿,你喜欢我?」

「佳若公主可是疯了?」

早知道他会这样说,于是我站起身,郑重其事地站到他面前。

「前些日子,柳依依告诉我,你不娶她,是因为向她承诺了王妃之位非她莫属。你也看见了,我这身子骨,暴毙那是不可能了,刺杀也容易引起两国纷争。我给你寻摸了个好法子。」

我拍了拍他的腿,在他一脸的嫌弃中,盘腿坐在了他对面。

「等我满月国事平,你们北国大军撤回北国之日,你我就和离,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心上人,怎么样?」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一脸笑意地等着他夸奖我,谁承想他竟一股脑地穿上了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阿芜说,又是朝着柳河小筑去了。

嗐,这人啊,一点儿都沉不住气,跟个孩子似的,一点儿好消息都要跟心上人分享。

15

我严重怀疑炎王府里有长公主的眼线,因为慕容炎夜夜宿在柳依依房里的消息,又被她知道了。

这次的耳光扇在柳依依的脸上,疼却落在慕容炎心里。

他气冲冲地跑到我这儿,就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骂我。

「你这个二货王妃,一定是你告的状!你不就是想得到我吗?来啊!你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说着就朝我扑过来,我一个鲤鱼打滚儿挺起来,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衣服。

「王、王爷自重啊,就你那几两肉,行不行还两说呢!莫、莫伤了身子!」

我似乎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他的脸逐渐泛红,胸口的衣襟漏出两块白肉,仔细一看,啧,竟还有曲线,看来也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主。

「我天生一身傲骨,岂能让你侮辱!」

说着又扑了过来,这一次却被他一把抓住双手,紧紧地箍在了后面。

「你、你做什么?!」

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着,似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看看王妃是不是又在身上藏了什么暗器、匕首,想着趁我不备,一刀结果了我。」

我停止了挣扎,愣愣地看着他,新婚之夜他都闹成那样了,还能知道我身上藏着匕首?

似是看出我眼里的不解,他突然往后一拉,我便直直地靠在了他的胸口。

「王妃莫不是以为,我这炎王府的防卫是个摆设?为夫怎么说,也是在刀尖上舔过血的将军,拿你一个小丫头,绰绰有余!」

说着,就要把他的嘴往我脸上凑,我倒是急了。

「别别别,你这让我没脸见依依啊,君子不夺人所好。」

他愣了一下,似是觉得我扫了他的性,冷笑一声:「你是本王的王妃,这等事旁人可管不了,更何况,你不是怀疑我……此等奇耻大辱,我总得一雪前耻才行。王妃还是不要动了,一会儿再弄疼了你。」

看着他靠得越来越近的脸,我情急之下,想起阿爹教我的逃生术,硬着头皮冲他后面喊了一句:「柳依依!」

他果然松开了我,往后看了看,发现我是骗他的,便有些恼。

「都说满月国是礼仪之邦,可教出的公主却在与夫君寻欢时,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当真是好教养!」

我迅速地整理好衣衫,顶着一张红着的脸:「殿下这话说得,我要是喊着个男人的名字,那才不对吧?」

他被我说得吃瘪,竟也一屁股坐在床边开始穿起自己的衣服。一边穿一边嘟囔着些什么,我也懒得听清楚,大抵又是些骂我的话。

16

我着了小厨房做了些肉食和酒,慕容炎瞧着我的羊肉和佳酿厚脸皮地也要留下来吃。

他一边啃着我的羊腿,一边死死地盯着我。

「干什么?说好了一人一只腿,难不成还想从女人手里抢吃食?」

他「扑哧」一声笑了,除了玄清,他是我见过,第二个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

「我府里的烧火丫头吃相都比你好看。你一个公主,怎么也能像男人似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呢?」

我心里自知,他这是又拿我和他的柳依依比着呢,想着就更生气了,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更凶。

「这世间公主那么多,谁规定就非得温文尔雅才行?」我赌着气说,他却突然放下羊腿,闷闷地喝了口酒,我细品着自己的话也没什么错处啊。

「我长姐以前也说过这种话。」听着长公主的名号,想起初次见面时,她给他打成「福娃」的模样,想必二人积怨已深。

「我在满月国的时候,听说你可是个英勇善战的将军。」我试着跳开话题,果然他笑了一声,继续喝着酒。

「现在呢?」

「现在?」我撇撇嘴,想起下午的一幕,显然软脚虾已经不适合他了,「现在啊,一个不识好歹的多情王爷呗!」

我本以为他还要跟我斗嘴,却不想他却笑起来,又叫了我一声「二货王妃」。

「你真有个心上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已经下喉的烈酒又反了上来,剧烈的咳嗽把我的脸也憋得通红。

「是你们寨子里的人?」我愣在那里,仰着脸看他依旧悠然自得地吃着羊腿。

「你知道……」我心里有些慌,酒也醒了大半,他竟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却也并未向长公主提及,或是追究满月国的李代桃僵,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疑虑,悠悠地喝了口酒。

「怎么,怕了?」他挑衅着我,样子像极了报了几日之仇的小人模样,我细下琢磨着,这草包怕是会用这个威胁我,好保护他的柳姑娘。

不然他要拆穿,早就拆穿了。

更何况,乱世之间,即使不是敌国,在对方之中插几个眼也是人之常情。我的来历,怕是一早便递到了他手里的。

「山匪养大的又如何?那我也是公主,算不得欺你。」索性我也承认了,他似是没想到我这般痛快,肉还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开始痴痴地笑。

「早些时候,我三弟也娶了位身份尊贵的宁国嫡公主,我曾远远地瞧上过一眼,虽不是风华绝代,但也是个美人坯子。怎么到我这儿,就不一样了呢?」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北国原是还有三殿下的吗?我入宫也有数月,怎的从未见过?」

「死了。」

我抬起酒杯,却被慕容炎的一句话,愣在了那里。

他说完便扔了杯子,端起酒壶喝了起来。

「病死的?」我小心地试探着问。

慕容炎却再也没有回答我,只是猛灌着自己酒,不久便一头栽过去,陷入了梦魇。

17

那日之后,我偷偷地找阿芜打听,整个宫里,竟无人知道三殿下这个人。

慕容炎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给阿爹他们打包些长公主赏的金银玉器。

他说,满月国诸事顺利,北国大军即将班师回朝,长公主命他与我一同前往,接将士们回家。

我自是乐意的,只是当我提议带着柳依依的时候,慕容炎却拒绝了,怕她舟车劳顿再受了风寒,这可不是我自己瞎想的,这是慕容炎说的,只是他的版本后面还加了句:依依不似你,五大三粗、抗折腾。

我和慕容炎早早地到了接应的地方,估摸着时间,竟然早了两天。

「慕容炎你靠不靠谱啊,这种时间都会搞错吗?」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仔细地看身边的地势,只顾着埋怨慕容炎,他却悠悠地骑上了马。

「走,爷带你找吃的去。你们留在此地,本王和王妃两人足以。」

我们统共没带几个侍卫,毕竟是两国交界,带太多兵也不好……等等!两国交界?

我骑在马上,越走越熟悉,这不是……龙虎山,我长大的地方吗?

我惊讶地回头看着慕容炎,他却冲我挑挑眉,似是故意带我来的这儿。

果不其然,不到几步路,阿爹几个人就跳了出来。

「此树不是我栽,此路也不是我开,若想过此路,留下买命财!」

「阿爹!」

我从马下一跃而下,冲进阿爹怀里,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一身华服的女子是谁,愣愣地在那里不敢动。

「阿爹!我是阿满啊!」

我再次抬起头,他嘴唇这才颤颤巍巍的,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们看着对方,一时间,我那些攒了许久的话竟都说不出口了。

直到慕容炎开口:「大胆山匪!竟敢挟持王妃!我……」

我惊讶地看着慕容炎的笑脸,立马懂了他的用意,原是为了我与阿爹重聚,才故意提前了两天吗?

我刚准备开口道谢,却忘了阿爹并未有这样的理解力……他一把将我甩到身后,挥着他那把大刀,耀武扬威地喊着。

「你特娘的哟呵啥!吓老子一跳!四十五弟,把他给我薅下来!」

「好!大哥!」

我扒拉着阿爹,嘴里还不断地喊着:「诶,阿爹,别,他是,别……」

可阿爹沉浸在与我重逢的快乐中,笑嘻嘻地推搡着我进了寨子,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炎被我四十五爹像拎小鸡一样地,捆在了马背上……

18

在我解释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阿爹他们才肯把慕容炎从笼子里放出来,至于为什么在笼子里,阿爹给我的解释是,北国人都猛得很,绳子可拴不住。

即使这样,我爹爹们依旧不相信那传说中英勇骁战的二皇子,竟然是这么个弱鸡。

慕容炎被盯得实在尴尬,只能端起酒杯,环视一周后,朝着我八爹敬起酒来。

「岳父大人…」

「俺是她八爹!」

慕容炎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点头如捣蒜地说着,是是是,然后转头向了我二十六爹。

「岳父大人!」

「咦!你弄啥咧!俺是乖娃滴二十六爹!」

「……」

寂静。

直到最后,慕容炎索性挨个拜见,喝了将近七十杯酒,参拜了我所有的爹爹和姨娘后,才开始自己的祝酒词,只是此时,他的脸已经有些微红了。

「小婿初来贵地,内心惶恐,感念诸公对公主意恐迟归之心,今特携公主探望……」

我看着面前眯着眼、嘴巴微张,端着酒杯愣愣地盯着慕容炎的阿爹们。

「闺女,特搁那说的啥嘞?我咋听的,猪公?他是骂俺们呢?」

阿爹实在忍不住,朝我凑了凑小声地嘀咕着。

我踹了慕容炎一脚,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就这一眼,我那整日喊打喊杀的四十五爹就坐不住了。

「干嫩娘的瘪三!早就看你不顺眼,闺女要嫁,俺们本就不乐意!你还敢瞪我闺女啦!」说时迟那时快,那把刀就直挺挺地横在了慕容炎的脖子上,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我倒不是怕慕容炎头掉了,我是怕他这一个上火把我四十五爹给揍了,可还没等我站起来,慕容炎自己就摔了酒杯。

「四十五爹说得极对!我个瘪三怎能瞪公主呢!」这套操作,直接给我们都看傻了,紧接着,十六爹出来打哈哈,「不愧是北国的皇子啊,思想觉悟就是高,行了行了,四十五弟,人家俩打情骂俏,你砍人家做什么?!」

「多谢十六爹!」慕容炎拱手作揖,一脸的红光,我顿时漏出欣赏的神色。

「你竟然认得了我十六爹?」

慕容炎一听,顿时站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还带着丝丝的义愤填膺。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位是阿爹,这位是二爹、六爹、四十二爹……」他竟如数家珍,「各位岳父大人,英雄气概、威武不屈,气质各不相同,小婿怎能不识!」

我震惊地瞪着眼睛,战略式地后退为他鼓掌,这马屁拍的,真牛啊……

不过,效果甚佳。阿爹起初说要把他剁碎了喂猪,而后虽然让他上了桌,却依旧绷着脸。

现如今,笑得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去,握着慕容炎的手大喊着:贤婿啊!

「闺女,你这都去了半年了,咋这肚子还没动静呢?」阿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和慕容炎同时呛了一口酒。

阿爹瞧着我俩同时红着的脸,一副担忧的样子朝慕容炎靠了靠。

「贤婿啊,你不行?」

慕容炎一听,「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维护他男人的尊严。

「当然不是!岳父大人若是不信,今日可亲自查验!」

阿爹听了摆了摆手:「那倒不用,我特娘的是几年没碰女人,但也不至于搞你……」他沉思片刻,又朝我靠了靠,「闺女,那就是你不行?」

我愣在那儿,认真地思索着这事儿,还有女的不行的时候?

阿爹还不等我作答,便朝十四爹使了个眼神,不出一会儿,十四爹就往我和慕容炎的身上扔了一大堆书。

「贤婿啊,我龙虎山别的没有,这点儿特产你俩拿回去,也是做爹的一番心意!老十四,给他俩说说!」

「好嘞大哥,贤婿啊,这是《风月机关》,入门的。」「这是《春宵秘戏》,找不准位置你就看这个……」「啊!这本我最爱,《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这名字,听着就霸气吧!」

「……」

慕容炎默默地坐了下来,我俩面面相觑,我自知,是我对不起他。

毕竟,我也没想到,我第一次回门,带回去的特产竟会是一堆小黄书。

那天晚上,我听着阿爹讲着满月国开疆辟土的事儿,说这都是我的功劳。十四爹又向我介绍着新姨娘,十爹老泪纵横地抱着我不让我走,让慕容炎发誓一生一世待我如珍宝……

是了,只有在他们眼里,我才是真正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

直到他们都醉倒了,我才带着慕容炎爬上后山。

「你不是号称一个打十个吗?今天我四十五爹抓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反抗啊?」

我从怀中掏出一罐酒递给他,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示意他过去坐下。

「我是一个能打十个,那今天不是六十多个吗?」他挨着我坐下,「更何况,他们可是你爹。」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突然生出一些欢喜之情,两个人默契地笑着。

「今天,怎么没见你娘亲啊?」

「我阿爹说,我娘是虎精,飞到天上做神仙去了。」他一口酒喷出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这你都信啊?」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他又笑起来,嘟囔着:「二货王妃……真羡慕你啊……」

我还未来得及问他羡慕我什么,朝阳便如金缕银丝般披在了我和他的身上。

19

在山寨的日子很快,慕容炎为了做戏,竟真的拿了黄金千两来「赎」他的王妃。

阿爹倒也不是太笨,硬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把我推出了山门,眼里的柔情和雾气却是掩盖不住。

我三步一回头地跟着慕容炎回了北国,身后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北国大军。他们不仅带来了满月国的捷报,还有我和慕容炎的和离书。

我迫不及待地去柳河小筑找慕容炎的时候,柳依依顶着她那双哭肿的眼睛告诉我,她也已经数日未见到慕容炎了。

我没有问她为何哭,只当是他二人的闺房情趣、小打小闹。

就这样在炎王府等了半月有余,慕容炎打发了一个小厮,让我去一家茶馆相会。

不知怎的,自从和他接了大军回来,我总感觉,慕容炎与之前不同。

「放着家不回,好端端的来什么茶楼?」我抱怨地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眼睛却不自觉地瞟着对面的慕容炎,几日不见,他消瘦了不少,也更黑了些,今日他没有穿素日里与柳依依衬得很的白色,而是一身束身黑衣,看起来凛冽多了,我有一刹那,似乎真的见到了传说中北国那个英勇善战的二皇子。

「府里说话不方便,趴墙角的太多。」他笑了笑,不似往日般嬉皮笑脸,增了几分无奈。

「我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在找我,怎么,想我了?」他挑着嘴角看着我,若不是他眼里的疲倦,我大抵会以为跟我斗嘴的那个「白眼王爷」又回来了。

「没,是柳依依想你。我找你是为了和离书,我们之前说好的。」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便不再答话,只是在那里抿着茶,怔怔地看着我。

「你……」

「已经盖了我的印,你看看。」他递过来一个折子,将我的话生生地挡了回去,我看着折子上朱红的「和离书」三字,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有那么一瞬间,我竟以为……

「笑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一瞬间我以为你不想与我和离。」

他似乎还有什么要说,但估计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之间终于两清,他也变得沉默起来,我看他也变得有些顺眼。

「我收拾一下,不出半月就走了。」我把那个折子放进胸口,有些凉。

「不,明日一早,我就会派人护送你回满月国。」

我抬头看向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扶正他的柳依依,赶我离开?

我心底突然有些莫名的难过,许是又被人这样弃若敝屣不甘心。我安慰着自己,赌气地一口闷掉了面前的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馆。

临了给他留了一句:「慕容炎,日后山高水远,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20

被长公主带到慕容炎面前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至少,不是这样的他。

我想起我心中的慕容炎,胆小怕事、儿女情长、不知好歹。

而眼前这个意气风发、一身嗜血之气的人,原才是真正的慕容炎。

我的确听了慕容炎的话,一早便出了城,却在半路被长公主带进了宫,说是要请我看最后一出戏。

我看着自己被绑成了一个粽子,嘴还被堵得死死的,这算哪门子看戏?

我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坐上那张龙椅,又听到宫殿外的嘶喊,刀剑划过盔甲的刺耳声,这一片喧闹之中,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慕容炎。

他一身是血,用剑指着龙椅上的长公主时,丝毫没有注意到屏风后的我。

我本以为这场宫廷叛乱的逆贼是慕容炎,却不想那平日里对我嘘寒问暖、温柔至极的长公主,才是真正谋朝篡位的人。

「慕容心,放了父皇,我会求各位大臣,放你一条生路。」

慕容炎的剑不曾放下,却也不再上前,似是还顾念着一丝血脉之情。

「阿炎,我就知道,昏庸好色都是你装的,我慕容家何时出过废物?」长公主缓缓地起身。

「阿姐,收手吧,阿昭已经被你害死了,你难道还要再杀了父皇吗?你是我北国的公主,为何要做这些?」

我默默地听着,慕容炎口里的阿昭,想必就是当日他提及的三殿下。

「公主?从小就被弃在冷宫,算得上什么公主?更何况,这世间的公主那么多,温婉聪慧的有,刁蛮任性的有,最终还不是沦为皇室的筹码,那我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做一个真正的金枝玉叶我有什么错?」

慕容炎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用剑指着长公主,眼里浮上一层冷漠,没有嘶喊,更像是一句喃喃。

「听我令,长公主慕容心谋朝篡位,残害父兄,今日,诛杀在此!以正纲常!」

只是下一秒,死的却是慕容炎的亲信。

我同他一样,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整个堂上,只有长公主一人的笑声。

「阿炎,你当真以为,我信过你吗?」她走上前去,身边突然冒出护卫无数,风头一转,剑便偏了峰指向了慕容炎,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还不放下剑吗?炎王殿下,不然你的心上人就要人头落地了!」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人,见还在孤军奋战的慕容炎,大喝了一声。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他怀里用剑抵着脖子的,正是慕容炎朝思暮想的柳依依。

「殿下……」还是那般柔柔弱弱,一声「殿下」,一滴泪滑过,确实值得任何人为了她而放弃一线生机。

只是,慕容炎不是任何人。

他冷笑一声,依旧朝门口杀去,誓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蠢货!你该不会以为,我这弟弟当真会喜欢上一个贱婢吧!」说着,长公主便拿着剑,一刀捅死了柳依依,那血浸湿了她的白衣,我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可慕容炎听不到,他望不到我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这一刻,我面前的帘子便被拉开了。

我与慕容炎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他只是愣了一瞬,便拿着剑朝我的方向跑来,但他始终是一个人,不出一会儿,便被人团团围住了。

「整个北国都知道,当今的炎王殿下厌弃王妃,独宠柳依依。可是阿炎,你骗不过阿姐,也是难为你,为了保全她,硬生生地把柳依依装成了自己的软肋。怎么,怕我杀了你真正的心爱之人?我们慕容家,当真是出情种。阿昭栽在情字,你也不例外。」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慕容炎,他正在看着我,眼睛中的一丝光,在这充斥着血腥味、横着无数尸体的大殿上,正慢慢地暗下去,他回头看了看那扇门,又将目光回到我身上。

随后,便扔了剑,直直地跪了下去。

「阿姐,放了她,我的命,也给你。」

我嘴里发不出声音,我不懂慕容炎为什么要这样,他不是最不待见我,最想赶我走的吗?

如今这深情模样又是为何?……

21

慕容炎输了。

知道这场屠杀的人,除了我以外,死得都差不多了。

长公主没有杀慕容炎,只是将他囚禁了起来。而她见到那张和离书时,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最终长笑一声,给了我一壶酒去见慕容炎。

再见他时,他依旧喝着茶,我想不起那日在大殿之上染着血的他。

「还不滚回你的满月国找你的相好,赖在我北国做什么?」他恶狠狠地盯着我,似是要吓走我一般。可我不再怕他,我心中有万千疑惑,此时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他脸上还有那日留下的伤,殷红的,甚是刺目。

他见我不答语,盯了我稍许,便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这是我北国的家事,与你无关。」

「我埋了柳姑娘,就在柳河小筑那儿。」

「随便。」

我听着他说出这样的话,内心的火便着了起来:「她是真心地待你的,你怎能置她的生死于不顾?」

「她是阿姐的人。」他一句话顶回了我,我竟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很惊讶吗?皇室子弟之间勾心斗角,本就如此,莫不是你以为,谁都如你一般活得那样肆意潇洒,所以佳若,我说,我很羡慕你。」

他一转头,看着地上的酒壶,又望向我。

「哦,长公主赐的酒。」他盯着那壶酒出神,我刚准备拿起来,他却一把夺了过去。

「正好,给我压压惊。」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却静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详半天,也不肯饮下去。

「我那日听你爹爹们,叫你阿满。」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嗯,我的乳名。」

「真好听,你的心上人,也是这么叫你的吧。那我,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我点点头,许是为了安慰他。

「阿满,回满月国之前,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他说着,面前的酒,便一饮而尽。

「你之前派阿芜查的三皇子,他叫慕容昭,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弟,而我的阿姐,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是我从冷宫里救出来的。我常年在外征战,为的就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皇室子弟竟盼着如民间那些个老百姓一般,到头来,却终究是奢望一场……」

说着,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想去夺,他却闪到一边。

「阿昭死在了阿姐的剑下,说他是谋朝篡位的乱党,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她,是她诬陷阿昭!从那以后,我暂避锋芒。炎王府里,暗线无数,我的一举一动都被她掌控着,就连柳依依……她想我昏庸,那便昏庸给她看。为了父皇和昭弟,我怎样都可以。」

他突然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他的酒量何时这样差过?我一惊,扶起他时,见他嘴角渗着血,一时间脑子空白,看向那个酒壶,顿时明白一切,我踢开酒壶,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慕容炎……慕容炎你不要睡……我去找大夫,你等着我!」我被他死死地拉住,他笑着摇摇头,我的泪也断了线,一颗颗吧嗒吧嗒地掉在他脸上。

我果然不是个聪明的人,我知道的太多,长公主怎会让我活着?

「阿满,你放心,我早已派人送了信给满月国,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和离的消息,慕容心不会拿两国纷争冒险,她不敢动你,她、她不敢……」

慕容炎一口血吐出来,眼睛也跟着红起来。

我看着他的模样,想起那个与我斗嘴的「白眼王爷」,那个誓死不从的「痴情郎」,骂着我「贱女人」 「二货王妃」的讨厌鬼。

都没有此刻满眼是我、奄奄一息的样子,让我心碎。

「阿满,不要哭……我对你算不上好,我曾经,曾经,可是想杀了你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却闭着眼睛默默地说着。

「满月国和亲借兵,慕容心却将我的心腹大将都派了出去。

那日,我本藏在暗处,想着杀了你,嫁祸流寇,亲事黄了,这兵也就不用借了……

「阿满,你定是以为,那日新婚我是第一次见你。可早在那之前,我便见过你了。那个本可以逍遥快活的小山匪,却为了家国大义,站在她痛恨的那顶花轿上,喊着自己佳若公主。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就……喜欢你了,可我不能……

「只是没想到你那样好,连柳依依,你都对她那样好,我实在忍不住喜欢你,就只能对你凶……我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可你那天找我的时候,我还是期盼着,期盼着你说,你不想和离了……」

我抱着他,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的生命也正在我怀里默默地消散。我止不住地哭,蓦然地产生了一种无力感,让我开始憎恨自己,没有早早地发现他的心。

「你该早点告诉我,我那日便让阿爹们,将你绑上山……」

他被我逗笑,「呵」出一口气:「又在说傻话,你尚且有你的使命,我又怎能放下自己的信仰,当真是,二货王妃……」

他吃痛一声,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我不知所措地想扶起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他站得起来,他便可以再活过来。

「慕容炎,你站起来,站起来!」

他直直地倒了下去,压在了我身上,微弱的目光盯着我,似乎是要把我刻进他的眼睛里。

他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停在半空,我与他同时望向那只已经被血染红的手。

他的目光暗淡下去,用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难过的笑。

「嗐,就不弄脏你了……阿满……」

「我在,慕容炎,我在这儿。」我紧紧地抱着他快要冷掉的身体。

「阿满……我死后,带我离开北国,把骨灰……洒在……洒在满月国上,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这一世,我尽力了,仇没报,国也未平,就连你的心上人,我也没做成……那你还会记得我吗?」

他的声音渐渐地消散,那双想要触碰我的手终究是重重地落了下去。

慕容炎,下一世,我们都自私些吧。

22

慕容炎是对的,慕容心不仅没有动我,还派人将我一路护送回满月国。

我来的时候,整个北国,都是遍地的红光。

如今走的时候,整个皇宫,都是白色的。

二皇子暴毙,举国同殇。

我终究是没能带走他的尸身,他被锁在了那高高、冰冰的城墙里,我连他要我做的最后一件事,都没有做好。

我浑浑噩噩地走到两国交界处时,玄清来迎我。

他还是以往那般,一身白色袈裟,远远地看去,倒真像是佛。

「阿满。」

他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我的泪便滚了下来。

他将我带到龙虎山的后山,一同望着北方,风沙弥漫,早已看不清来路。

他似是看出我的心思,双手合十。

「阿满这些时日,过得可是有些情伤。」

「没什么,只是,被好好地爱了一回。才发现,我对你……」我望向玄清那一眼,像是一场大梦初醒般,清醒得让我有些心痛,「我对你,竟也敢妄言,那是爱。」

玄清有些愣,眼里闪过的东西,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只是一瞬,他便又重新低下头:「那位北国皇子,想必定是一位极好的人。」

我没有回答玄清的话,只是默默地看向北边。

「玄清,帮我个忙可好?就当,还了我的情。」我笑了笑,回头看向玄清,眼里还噙着泪。

「这个佳若公主,我做得太累了。今日,可否就当我死了。我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只是……我想以阿满的身份,带他离开那个地方,回龙虎山。」

玄清怔怔地看着我,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应,他却从袖子中掏出一串佛珠,我认得,那是他日日挂在手中的心爱之物。

「阿满,你走那日便想送你。带着它吧,让它也入入这红尘,也可保你平安。」

我看着那串佛珠,还透着丝丝的温暖,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世间流传,天启三年,前往北国和亲的佳若公主,归途因与二皇子情深义重,不忍悲痛,跳下万丈悬崖,尸骨无存,生死相随,堪称一段荡气回肠的佳话。

而目睹一切的玄清大师,因护佑公主不利,自请辞去护国法师之责,退居寺庙之下,终身忏悔不出。

玄清走后,我日日都来后山摸路,时刻准备回北国,接我的相公回家。

那一夜我站了许久,恍惚间,我似乎又看到慕容炎喝着酒,拍着身边的空地要我坐下,我不自觉地迈着步子迎上它,却在最后一步和那日一样的朝阳又洒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怕是要落在我一人身上了。

我正垂着头,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与我梦中日日呼喊声音,是那样像……

「二货王妃,我回来了。」

慕容炎视角:

我从未想过,慕容心会放过我。

醒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全是阿满哭花的脸,她喊着我的名字,叫我下辈子定要自私些。

慕容心告诉我,阿满已经回到了满月国,这个不讲信用的女人,明明说好带我一起走的。

「她要是带你走,怕你早就是一抔灰了。」慕容心像是看穿了我心里的埋怨,这个时候,她竟还能开玩笑。

我狠狠地盯着她,心里自是懊悔当年在冷宫救下这个蛇蝎般的女人,但更多的是好奇。

「不杀你,我服不了众,所以只能给你下了假死药。我那些个心腹,个个都是吃人的主。阿炎也是一军主帅,当是明白阿姐的苦心。」她优哉游哉地说着,像是我的命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夺舍的筹码。

「可你毕竟是我弟弟,还是把我从冷宫里带出来的恩人。」她倒了杯茶,递给了我,「我放了你的心上人,饶了你的命,我们之间,算是两清。」

我有些惊讶,她还是穿着单薄的衣衫,恍惚间,我在冷宫遇到的那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似乎又出现在了我眼前。

「为什么?」

我本已经跑到门口,却还是忍不住回头问她一句。可却并未想到,她竟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离开,目光交汇之时,她先是一惊,很快地便转了过去。

「怎么,我就不能做一回成人之美的良善之人?」我听着这话着实有些好笑,忍不住冷哼一声。

刚准备再次转身,她却在背后叫了我一声。

「阿炎!」

我没有转身,但也没有再往前,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

「阿炎,门口有些金银,你带着。还有……阿昭,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缓缓地吸了口气,咽下了胸口的那股气,还有翻腾在眼中的雾气。

这一切,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我只想去找寻我的下半生,我的阿满。

我想远远地望上她一眼,我想她见到我的时候,定会喜极而泣,毕竟我死的时候,她也是真的难过了一阵子。

只是我满心欢喜地跑到满月国,他们却说,我的王妃、我的阿满,为我殉了情。

我哭了许久,拿起剑又笑起来,只是觉得滑稽得很,怎么可能?她是那样迫不及待地离开我,那样心心念念着她的心上人,怎么又会为我殉情?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叫玄清的和尚,问他,到底把我的阿满藏去哪儿了。

抑或者,他与她的心上人,去了哪儿?

找到玄清的时候,他竟是守在阿满曾经住着的地方。

我用剑抵着他的脖子,逼他说出阿满最后与他讲的话。

男人也是有直觉的,他看我的眼神,是男人才有的嫉妒之情。

他并未问我为何又活了过来,只是缓缓地说着。

「阿满,在后山等你。」

他叫她,阿满。

我收了剑,重新审视起他,粗布麻衣,明明是个和尚,却在提及阿满时,一脸的红光。

「你就是,阿满的心上人?你是个和尚?」

我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情敌,会是个秃驴。

「你不是跟所有人说,阿满死了吗?一个出家人,竟愿意为阿满做到这步……大师可是不打诳语的。」

他闭上了眼,不再理我,那种令人动容的隐忍全都化成他手中的珠串,缓缓地滑过手心。

我看着他的模样,也不再多问,只是踏出门时,回头看他的那一眼,突然想起自己以为最后见到阿满的那一眼。

想抓住,却又不得不放手的遗憾。

我徒然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情。

「和尚,这红尘踏了,何必不彻底地踏个干净?」我定是脑子坏了,竟开始劝起情敌。

「爱不得,忘不舍,贫僧此生只望能参破其中玄机,其他的,并不敢奢望。」

他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继续诵着经。

也罢,今生今世,就先由我护着我的「二货王妃」吧。

(全文完)

作者:安清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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