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药。
药是我母妃亲手熬的。
她说前朝余孽不配生下新皇的子嗣。
至于原因,大抵是因为她厌恶我。
1
三年前,
我还是周朝最尊贵的公主。
至于现在,我只是一个靠着狐媚手段获得宠爱的前朝余孽。
在我宫中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这么议论的。
红袖每次听到这话,都会气得拿棍子将她们打出去。
「公主,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您啊?」
红袖委屈得直掉眼泪。
我笑着摇头,用帕子擦干她眼角的泪,告诉她不用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毕竟这些话,我这三年来已经听得太多了。
若连这点屈辱都受不了,那我早该在三年前自刎殉国,而不是苟且偷生至今。
我既然选择活着,又何惧这些无关痛痒的言语?
红袖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公主,我是心疼你啊。」
这丫头自幼年时便跟在我身旁,忠心耿耿自不必说。
三年前周国灭亡时,除了我那为新王朝立下赫赫功绩的母妃外,其他皇室所有人都死在了江昀手中。
为了保住红袖,我也差点和江昀同归于尽。
2
还记得那晚,我试图与他同归于尽。
但是江昀却让人绑了红袖,冰冷的剑刃架在她的脖子上。拉扯之间已经划出了一道红痕。
江昀问我:「阿辞,你当真要看着她死吗?」
红袖是我如今最后一个亲人,我根本没法再次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江昀笑了,他说我该是他的妻。
我看了一眼江昀,丢掉了手中的匕首。
隔天,江昀哄着我。
「阿辞,等我彻底掌握大权,我便迎你为后可好?」
这样的话,三年来我已经听了太多次了。
该怎么杀了他呢?
每天晚上,我都在苦恼这个问题。
毕竟眼前这个男人,可恨得很。
杀父之仇,灭国之恨,
但凡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心里就该攒着滔天的恨。
但哪怕我一直冷着脸,江昀也是极温柔地哄着我。脸上未曾露出丝毫的不耐,似乎忘记了前不久,他还亲手砍下了我父皇的头颅。
温热的血液,还溅到了我的眼睛里。
那种刺骨的痛,
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不想当皇后。」
我摇摇头,将手收了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我根本就不可能杀了江昀。
索性暂时歇了心思,也省得再被他找到借口折腾我。
「不当皇后?」江昀微蹙起眉,将我抱得更紧了些,「可我想让阿辞当我的皇后,做我唯一的妻。」
这话听起来当真讽刺。
江昀为了巩固他的皇权,不知往宫中里塞了多少美人。
如今却说,让我做他唯一的妻。
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我向来只佩服他。
他见我讥笑,瞬间捏住我的下巴。脸上温润的笑意渐渐散去,反倒带上了一丝恼怒:
「阿辞不信我?」
我也想相信啊。
可是陈颜宫里的小太监,此刻正颤颤巍巍地跪在殿前,求着江昀让他去见目前宫中最是风光无限的颜贵妃。
「陛下,颜贵妃午后腹痛,还求陛下一见。」
颜贵妃,陈颜,
是陈婉的养女。
至于陈婉,则是我的母妃。
只不过在她和江昀联手杀了我父皇时,我就不再有母妃了。
我只当在那场宫变当中,她随父皇而去了。
陈颜自幼便生活在宫中,是陈婉多年前在宫外捡到的一名孤女。
说来可笑,
我作为大周国最尊贵的公主,却不得母妃疼爱。
其实不只是我,我那刚出生的皇弟同样不得陈婉疼爱,出生不过三天就被送出了皇宫,至今杳无音讯,
原因不过是钦天监说这个孩子会克了陈婉。
陈婉偏疼陈颜这个养女,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送她,对她的疼爱远远超过了我这个亲生女儿。
我幼年时也曾哭过闹过,总觉得陈婉不公平,毕竟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每次哭闹过后,换回来的就一定是陈婉的责骂。
次数一多,我渐渐也就不在意了。
不喜便不喜吧,总归我还有最疼爱我的父皇。
可惜,后来父皇也没了。
所以当江昀成为新皇过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养女塞给江昀。
本意是想让她当皇后。
奈何陈颜太过于目中无人,当着众人的面将我推下太液池,江昀有了借口罚她。
原本的皇后之位,硬生生换成了贵妃位。
当然,我是故意激怒陈颜的。
倘若陈颜登上了后位,我往后在宫中的日子必定难过。若是生下嫡子,名正言顺之下就连江昀也未必能活下来。
我是想让江昀死,但绝不是现在。
尽管如此,有手握兵权的陈婉为她撑腰,江昀就算是再不喜她,也得给她们几分薄面。
眼见太阳高悬,陈颜派了一茬又一茬的人来请他,腰间不经意露出的玉佩,象征着他们都是陈婉的亲信。
哪怕是看在陈婉的面子上,他也得忍下来。
江昀终是有些坐不住,低头在我眉间落下一吻,语气略微带着些抱歉:
「阿辞,我心里只有你。我就去看一看她,晚膳等我一起回来用可好?」
我笑而不语。
每次都是同样的借口,江昀最后都会妥协歇在她宫中。
江昀这个皇帝当得憋屈,手中没有兵权,就只能事事听从陈婉的命令。
比如,立陈婉为镇国夫人,有参与朝政之权。
又比如,立陈颜为贵妃夺取后宫大权。
前朝后宫,说白了都在陈婉的算计之中。
「陛下刚才不是说,让我信你吗?」
我强撑着身子坐直,双手攀在他的脖子上,就是不愿意让他离开。
哪怕我心里恶心,但是能够让陈颜不痛快,我就开心。
「既然如此,你证明给我看。」
不要去见陈颜,然后硬气地驳一回陈婉的面子。
那我姑且当他是个真男人。
他面露犹豫,纠结了半晌后还是将我的手拿了下来,将我抱在怀中一个劲地哄我:「阿辞乖,我是最爱你的。」
说完这话,他就匆匆地跟着陈颜宫里的小太监去了凤仪殿。
我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直摇头。
看似一国帝王风光无限,实则军权掌握在陈婉手中,他不过一个傀儡皇帝而已,
可怜又可恨。
他一走,被封做镇国夫人的陈婉就匆匆赶了过来,还不忘带着那碗熬得浓稠的避子药。
从我第一次被迫侍寝开始,陈婉总是会及时地端着一碗避子药出现在我面前。
看似温柔的话语却像刀似的锋利,不断地往我心口里戳:
「辞辞,母妃这是为你好。如今你是亡国公主,若是生下子嗣,前朝后宫必定非议不断。母妃想护住你,就只能这般。」
冠冕堂皇的话,听得我心里直犯恶心。
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我,只因为我是她跟不爱的男人被迫所生的孩子。
与她而言,是屈辱的象征。
能让我活着,就已经是看在了血缘亲情上。
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
在她注视的目光中,亲手端起那碗避子药,然后一饮而尽。
我本就不想生下江昀的孩子,
如今有人亲自给我送药,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见我喝得一滴不剩,陈婉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甚至还坐在床榻边,轻抚着我的脸颊:
「辞辞,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知道吗?」
的确是在为我好,
所以在我幼年时就设计江昀三番五次地对我英雄救美。
使我对他情根深重,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
又在父皇不同意我跟江昀在一起时,她亲自给我下药,并将我送到了江昀的床上。
生米煮成熟饭后,还不忘抹着泪同我说:「辞辞,母妃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是挺好,
不顾一切毁了我的清誉,就只为了让我嫁给江昀。
好不容易等到大婚之夜,我那最是温柔心善的母妃连同我的新郎官,一起灭了我的国。
一夜之间,
我从高高在上的公主,成了前朝余孽,
从云端堕入泥潭。
而我的母妃却在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挺讽刺的。
3
作为公主,我原本也不识得江昀。
毕竟那时候,我还是周朝最受宠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而他,不过是一名送入周朝的质子而已。
只是那日父皇送我的小猫雪团丢了,
我带着红袖在皇宫中寻找,听着动静去了质子殿。
这是我跟他第一次见面。
白衣墨发,衣诀飘飘。少年郎模样精致,恍若谪仙,我只看了一眼便觉惊艳。
他救了我的猫,我自然得报答他。
正巧我还缺一个伴读,我就拉着他去父皇殿中,央求父皇下旨。
父皇自然不同意。
他的小公主最是尊贵,若是被这些质子蛊惑了去,少不得以此作为要挟放了他们。
只是那时的我,并未想过这些。
我只是觉得江昀好看,我瞧着他那张脸便觉得欢喜。再者他救了我的雪团,这算是回报。
父皇被我磨得没法子,哪怕是再不愿意,最终还是点了头。
就这样,江昀成了我的伴读。
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
我总是会遇到危险,然后江昀总能「及时」地救下我。
我替陈婉摘莲子,小船却被人凿了个洞,我差点溺水而亡时是江昀及时出现救了我。
去宫外的寺庙上香时,车马受惊我差点跌落悬崖,又是江昀奋不顾身地救了我。
程将军家最不成器的小儿子,借着醉酒想要欺负我,依旧是江昀及时赶到替我打跑了他。
我看了许多话本子,同许多姑娘一样爱慕英雄,
所以对我有着救命之恩的江昀,我很难不爱上他。
只是那时候太年轻,没有想过作为万千宠爱长大的小公主,为何会遇到这么多的危险。
又为何每次,都会被江昀「及时」救下。
我满心满眼的少年郎,在同我的新婚之夜举兵谋反,伙同陈婉灭了我的国,还杀了我的父皇。
那一夜的皇宫,血流成河。
父皇惨死,头颅被挂在城墙之上。太子哥哥以身殉国,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三哥也被砍掉双手双脚,只为了逼问出我那自出生起就送出皇宫的幼弟踪迹。
所以每当夜晚在床榻之上,江昀问我是否爱他时我就觉得无比地恶心。
这般的滔天恨意,他怎敢奢求我爱他?
4
喝完避子药后,母妃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邀月阁。
她或许根本就不想见到我,无非是怕我有孕会影响了她的大计,这才亲自看着我喝下避子药。
至于为什么不给我一碗绝子药,我猜测她是怕江昀发现,会使两个人之间的联盟土崩瓦解。
这三年来,她唯恐我有孕,会坏了她的计划。
次次都会及时而来,但从不会多做停留。
入夜。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了我跟红袖二人。
至于那些名为服侍我,实际上安插在宫殿里日夜不断监视我的那些宫女下人们,都被我赶到了宫殿门口。
我虽为前朝公主,但是同样也是新皇的妃子。
江昀替我换了个身份,如今我是他名义上最得宠的林美人。
但哪怕这样,她们还是竖长了耳朵,监视着我跟红袖的一举一动。
红袖跪坐在床边,看着我身上的斑斑痕痕,哪怕是披了薄纱也无法遮掩住。
「公主,一定要这样吗?」
我点头,又抬眸看了眼窗外那株我幼年时曾经亲手种下的桃花树。
自从三年前那夜宫变后,这株桃花树再也不如往日繁茂了。零星几朵桃花悬挂枝头,被浅绿色的枝叶遮挡得严严实实。
「红袖,听说宫外云栖寺的桃花开了,我想去瞧瞧。」
红袖没说话,但是抓着我袖子的手明显收紧。
而她的眼底,也露出了一丝紧张:
「公主,江……他不会同意的。」
确实。
我如今是亡国公主,算起来已经在宫中囚禁了三年。除了皇宫我哪儿也去不了,就连在自己的邀月阁里,每日也是无数眼线盯着我。
想出一趟宫,可谓比登天还难。
我弯下腰捏了捏红袖的脸颊,笑骂道:「红袖,你得相信你家公主。」
不过是出宫一趟,
我若想,就一定会有法子。
5
当天晚上,江昀果然没有来找我。
只是派人送了两箱珠宝过来,说是隔天陪我用早膳。
我知道他对我心生愧疚,毕竟说好只娶我一人,但最后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在宫内纳了无数妃嫔,所以每次他都会在这些外物上尽力弥补我。
但他似乎忘了,
若非他杀了我父皇,这些金银珠宝我从来都是不缺的。我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根本就瞧不上这些俗物?
隔天早晨,
他陪我用早膳时,我同他说想出一趟宫。
毫无疑问,江昀拒绝了我的请求:
「阿辞,你乖乖待在宫中,我保你一生恩宠不断,但你绝不能挑战我的底线!」
底线?
无非就是害怕我出宫后会趁机联系还忠于我周国的朝臣,然后伺机再夺了他的皇权。
江昀的皇权,哪怕三年过去依旧还不够稳。
当年江昀成功造反时,我以为他会带着赫赫战功回到江国。
却不想,他竟然在我大周自立为皇,
成了小江国。
凭借着陈婉和他这十几年来的布局,暗中不知道收买了多少人。就连大周的将军,也被收买倒戈,所以那次宫变,父皇才会输得那么彻底。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他们为何有此举动。
后来随着无数战报传来,我才明白其中关键。
江昀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所以才会被送到我周国当质子。因此哪怕是立了赫赫战功回到江国,最多是封个闲散王爷,绝无染指皇位的可能。
更有甚者,待他日新皇登基必定会忌惮江昀,就连他那条小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既然如此,何不自立为皇?
至于为何会跟陈婉联手,这就牵扯到江国另一桩辛秘了。
陈婉是江国丞相庶女,原本等到及笄就会入宫成为江国皇帝江彦的妃子。
她盼了多年,就为了入宫那一天能够嫁给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奈何江国丞相宠爱嫡女,所以在和亲之前故意将两个女儿掉了包。等到陈婉悠悠转醒时,她已经被送往周国替嫡姐和亲。
至于她的亲姐,则代替她入宫成了贵妃,还嫁给了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江彦似乎爱极了陈婉的嫡姐,不到一年便封她为后入主中宫。
江国帝后伉俪情深,先后孕育了三子一女。
至于江昀,是江彦酒后乱性所为。因此并不待见他,才会送入周国当质子不管他的死活。
陈婉心里攒着滔天的恨。
她爱慕江彦,同时恨极了抢她心上人的姐姐。
所以,她要扶持江昀。
扶持同江彦模样有着七分相似的江昀登上帝位。
只有这样,
作为手握大权的镇国夫人,才会有跟一国之君谈判的资格。
只可惜,
陈婉以整个周国为筹码想要换取江国皇后的位置,却还是遭到了江彦的拒绝。
至于原因,竟是那可笑的爱。
江彦,陈颜。
我如今才看明白,陈婉是将陈颜当成了自己跟江彦的女儿,所以百般疼爱。
被情爱所伤的女子最是疯狂,爱到极致便是恨。
陈婉之后绝口不再提江彦,只是握紧手中兵权,想要一点一点地吞噬掉江国。
我知道她的想法,
她要逼着江彦后悔,后悔他曾经的选择。
陷入情爱的女子,当真可怕。
6
江昀果然不同意我出宫,甚至在我说出那句话后,他便摔了碗,气冲冲地跑去了凤仪殿。
我也不恼。
毕竟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夜深人静时,红袖靠在我的床榻上看着窗外那株桃花树,语气有些急迫:
「公主,桃花快要谢了。」
我知道的。
所以我必定会在桃花彻底衰败之前,出宫一趟。
我咳嗽了两声,伸手抚着额头说有些头晕。
红袖赶忙吩咐宫人去太医院喊来了一直贴身照顾我的胡太医。
忙碌了整整半宿,胡太医才离开。
江昀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哪怕我半夜宣太医,他也没有过来瞧我一眼。
又或者,陈颜使了一些小手段,不让他来。
不管哪种原因都没关系,我本就不是为了让他怜悯。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信纸,忽而笑了起来:
「红袖,明日咱们去御花园。」
红袖虽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还是点头应下了来,然后替我拿了一件新的披风出来。
往常我都不爱出门,成日里都缩在邀月阁中。
毕竟宫里那几位妃嫔,个个都恨极了我。
但如今不同,
春暖花开,我自然也得去御花园游玩一番。
「公主,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如今各宫的人大概都知道您在御花园。」
红袖手里捧着鱼盒,同我一起站在湖边喂鱼。当她却一直不断张望,神色有些许的紧张时,
果不其然,
半炷香后,两位打扮得雍容华贵的精致美人便出现在我面前。
「周辞,如今我可是贵妃,你不过一介美人,见到我还不赶紧行礼?」
陈颜这人讨厌得很,以前便经常借着陈婉的名头欺负我,如今更是处处针对我。
我以前懒得跟她计较,所以才让她有机会蹬鼻子上脸。
我抬眸扫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腹部上,冷笑着开口:「让我向你行礼,你怕是受不起。」
她气得瞪了我好几眼,但最终也不敢对我动手。
江昀对我的宠爱,在整个皇宫中都人尽皆知。
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我,江昀怕是会恨死她。
反倒是她身侧那位妖娆美人,捂着嘴角笑得妩媚。
「早就听说周姐姐嘴皮子厉害,也难怪周国灭亡后,你还能安稳地待在皇宫中。」
妖娆美人向我走近了些,笑容有些恶劣,
「只是没想到周姐姐心这般大,被灭了国还能谈笑风生,甚至能跟你的仇人同床共枕,这份毅力我可真的学不来。」
一字一句,都在往我心口上戳。
红袖气得想要上前打她,但是被我拦了下来。
毕竟得自己动手,才方得解恨。
我猛地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弱柳扶风的妖娆美人瞬间瘫倒在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周辞,你竟然敢打我!」
「程诗,我打你难不成还要挑个日子?」
我看了眼红袖,这丫头在我身边多年,对我的一举一动早就了如指掌。
今日我来御花园,特意带了不少宫人。江昀对我有所愧疚,也害怕我会被后宫那些女人所害,所以给我的宫人个个都会点功夫。
红袖挥了挥手,他们就迅速将陈颜和程诗带来的宫人全部都控制住。
以前每次她们出言挖苦我,我都懒得同她们计较,
所以才会将她们的嚣张气焰越养越大。
但这次不一样,
新仇旧恨,堆在一起总得算一算。
或许是我这架势吓到了她们,程诗硬着脖子恐吓我:「我可是当朝将军之女,你要是敢伤害我,我爹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一脚踩上她柔弱无骨的手背,反复碾压。看着程诗痛得直掉眼泪,心里就无比畅快。
一旁的陈颜吓得不敢作声,只敢用她那双哀怨的眼神看着我。
她向来狗仗人势,如今见我真的发火这才灭了气焰。
我弯下腰,靠近程诗,用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一个能够背叛前主人的走狗,你觉得江昀究竟会有几分信任你爹?」
程诗的爹,原本也是周朝的大将军,
和苏家各占一半兵权,只是后来苏大将军身亡,其子苏子默在我大婚前夕赶往边关平叛,结果却惨遭奸细算计,跌落悬崖至今杳无音讯,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程家此后独掌兵权,又和陈婉江昀两人狼狈为奸。我不知道陈婉究竟是如何说动程家的,只知道在那夜叛乱之时,三人里应外合成功夺下了我大周江山。
说来可笑,
当初便是程家幼子借着醉酒想要轻薄我,还是江昀及时赶到将他暴打了一顿,并救下了我。
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而已。
程诗听了我的话后,神色明显有些慌张。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一脸自信:「陛下说我们程家是有功之家,绝不会对我程家下手。」
听着这话,我真没忍住笑了。
当初江昀也同我说过,他会好好待我,让我成为大周最快乐的小公主。
可是后来呢?
他当着我的面亲手砍下了我父皇的头颅,还血洗皇宫杀了我所有的亲人。
这可笑的誓言,竟然还会有人相信?
但今日,我并不是要跟她们来争论这些。
我又朝着红袖使了个眼色,
这丫头点了点头,一手提溜一个,直接将陈颜和程诗两人丢入了太液池。
两个娇滴滴的美人,瞬间如同落汤鸡般狼狈不堪,
可笑得很。
「公主,接下来该干什么?」
红袖眼里亮晶晶的,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之前不过一直碍于我的命令,她才一直强忍着。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将随身带出来的几块桂花糕递给她:
「现在啊,回去好好休息。」
毕竟待会儿,可有的忙了。
7
我回到邀月阁不过半个时辰,陈婉就带着一堆人赶了过来,逼我去给陈颜道歉。
据说,陈颜受了惊吓导致腹中胎儿不保,而且此后陈颜若想要有孕,几乎难如登天。
太医说话从来有所保留。
子嗣艰难,大抵以后不会再有孕。
陈婉等了许久的孙子,如今却毁在了我的手里。
她当然气急了。
若非同她血脉相连,总还是顾念着那份亲情,或许此刻她早就提剑抹了我的脖子。
见她那副想杀了我却不能动手的样子,我简直不要太开心。
陈婉向来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想要一个拥有陈彦血脉又极听话的傀儡,
所以她将目标放在陈颜的肚子上。
一旦陈颜生了皇子,江昀都未必能够保住性命。
所以三年过去,宫中无一子嗣诞生。
其中既有陈婉的手笔,同样也有江昀的算计。
江昀想要我同他生孩子,但我喝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药,不可能有孕。
至于其他嫔妃,他碰都不碰。
唯一一个无法拒绝的陈颜,江昀自然是想尽了办法让她无法受孕。
只可惜还是让陈颜钻了空子,竟然真的怀上了孩子。
我让红袖把陈颜丢入太液池,反倒帮了江昀一个大忙。
但对陈婉而言,这个体内流淌着江彦血脉的孩子,是她最想要的傀儡皇帝。
如今,算是毁在了我的手里。
「周辞,你可知你害得阿颜没了皇子,以下犯上加上残害皇子的罪过,足以要了你的命!」
陈婉很生气,细长的指甲紧紧掐着我的脸颊,硬生生划出了好几道血痕。
但她似乎忘记了,我才是她亲生女儿。
「那你就杀了我啊!」
我也懒得跟她争,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我推陈颜入水这件事情根本无从狡辩。
「既然不肯认错,那就好好跪上三个时辰吧。」
陈婉故意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吩咐两个五大三粗的老嬷嬷押着我的肩膀,逼迫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如今她手握大权,就连江昀也少不得要听她的话。
既然让我跪,那我就必须得跪。
陈婉似乎不想见我,吩咐那几个嬷嬷看着我,自己则去看小产的陈颜了。
我看着红袖递过来的软垫,冲她摇了摇头。
本来就是苦肉计,
若是垫着软垫,我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院子里有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我拎着裙摆直接跪在了鹅卵石上。
只有够痛,才会彻底清醒。
看着我的那几个老嬷嬷有些吓白了脸,怎么说我也是江昀放在心尖上的人。
若真的有了一丝的损伤,
就算是有陈婉护着,她们也会未必能够活得长久。
这场算计里,我才是那个最后的赢家。
一箭双雕。
陈颜绝不会再有孩子,意味着陈婉那可笑的幻想就得成泡影。若还想染指这皇权,她就必须要扶持我上位。
一个跟她有相同血脉的孩子,总归要更容易掌控些。
再者,我还赚足了江昀的愧疚。
那封送到我手中的信,当真及时。
我跪足了一个时辰,得知消息的江昀匆匆赶了过来。
瞧见我膝盖处的血迹时,他心疼得当场拔剑就要杀了那些老嬷嬷。
我强忍着痛,站起来拦住了他:
「今日本就是我的错,母妃要罚我也无可厚非,你不要为了我得罪她。」
我这般善解人意,让江昀越发愧疚。
同样,他对陈婉的忌惮和不满也会更多一些。
他打横将我抱入殿中,又赶忙宣太医替我疗伤。
再看起我膝盖处红肿血迹一片时,江昀气红了眼。
我握住他的手,冲他轻轻摇头:
「我不疼的。」
不疼……才怪。
我特意挑选的最尖锐的鹅卵石,一跪上去膝盖就被戳得生疼。足足一个时辰下来,双膝已经痛得没有知觉。
只是这场戏,我必须要好好地演下去。
我靠在江昀怀中,语气平静:「我宫里那株桃树不怎么开花,所以我才想去御花园折几枝桃花回来,但却撞上了她们,我一时之间没忍住,就……」
恰到好处的停顿,留下足够的空白让江昀想象。
我向来都不是个嚣张跋扈的人,无论是从前又或者是现在,
所以我不会主动挑事儿,那么就只能是她们故意欺负我。
忍无可忍,我才动了手。
再说,我刚替江昀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他该谢谢我才对。
江昀既心疼我,又恼怒陈颜偷偷有孕。
「阿辞若是喜欢桃花,那我就让宫女替你折一屋子桃花来可好?」
他哄着我,说便是我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给我。
我没说话,反而默默将脑袋塞进了被子里。
过了许久,才闷闷开口:「可我想看漫山的桃花。」
说完这话,我就不再理江昀。
有些事情得让他自己体会。
8
事实证明,苦肉计很好用。
我在宫中休养两天过后,江昀就带我出宫去了云栖寺。
整个京都之中,只有云栖寺才会有漫山的桃花。
他如今对我深感愧疚,自然是千依百顺。
再看到我膝盖上的疤痕时,先前那些戒备和警惕全部都抛出脑后。
我得偿所愿来了云栖寺,顺带还带上了雪团。
这猫最近贪吃得很,抱着它愈发吃力。
所以一到云栖寺,我索性就将它放下来,任它逍遥。
等到回宫的时候,我再差人将它带走就行。
江昀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未多想。
毕竟一只猫,翻不了什么风浪。
来到云栖寺必定先得拜佛,寺庙中的小僧说我们是贵人,还说我日后必定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话取悦了江昀,
大手一挥,便捐了数万白银的香油钱。
我笑而不语,说要去后院更衣。
江昀虽不放心我,但是整座寺庙都被他重兵围住,我就算想干些什么,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我自然没去后院,
而是去了后山。
漫山遍野的桃花悉数绽放,微风一吹无数花瓣纷纷扬落,美得让人心颤。
我试图爬上树,去摘枝头那一枝最美的桃花。
「你的玉佩掉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既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声音。
我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着来人。
少年五官精致,却不同于文弱书生那般柔弱,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眼角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但哪怕这样,也丝毫不损他的英气。
他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好几束桃花。而他的脚边,雪团正咬着他的裤脚。
「苏子默,好久不见。」
我看着他手里那块我从不离手的羊脂玉佩,忽然就笑出了声。
等到江昀来时,我就抱着一大束桃花站在花林中看着他。
「怎么跑这来了?」
江昀手里还拿着披风,看见我时紧张的神情明显松懈下来。走到我跟前将披风替我披上,又顺手接过我怀里的桃花。
「刚就瞧见了这山上的景色,有些没忍住就先过来了。」
我说得坦荡,他自然没法怀疑。只是一个劲地叮嘱我,日后绝不能一个人出来。
他依旧不相信我。
我点头,笑得一脸乖巧。
江昀又陪我在桃花林里待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带我回宫。
如今桃花看过,就该花落了。
9
回到皇宫后,红袖将那些桃花枝插进花瓶里。
冷冷清清的邀月阁,瞬间就变得鲜活起来。
我去了趟尚宫局,要了一个伺候花草的小太监。他模样倒是生得不错,眉清目秀的。
若是没有入宫当太监,必定会惹得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低着头,恭恭敬敬答道:「云荒。」
我点点头,让他以后入邀月阁,专门伺候我宫中花草。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江昀今日并没有提前让人传召,而是直接来了我的殿中。
哪怕三年过去,他对我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保持着十分警惕。
彼时的我,正握着手中羊脂玉佩出神。
江昀一进来,就瞧见我这副模样。
「陛下到!」
惊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与之而来的则是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江昀。
他走到我跟前,嘴角噙着笑。可当他视线落在我手中玉佩,笑容瞬间敛去。
「周辞,你还在想他?」
江昀声音中的不悦难以掩饰,红袖被一个太监给拉了下来。她挣扎着想要上前保护我,但是经验丰富的太监,直接从怀里掏出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刚来我宫中的云荒吓得不敢动,好在一旁的宫人也将他带了下去。
原本拥挤的宫殿里,瞬间就只剩下我跟江昀。
我垂眸看着手里的玉佩,语气淡淡地:「我只是在想,若当初我听父皇的话嫁给他,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父皇不会死,我的国也不会被灭。
一切的一切,都能回到最初的模样。
江昀眼神阴鸷,直接抱住了我。
「周辞,我才是你的夫君!」
他总是这样,听不得苏子默半点字。
他掐住我的下巴,恶狠狠道:「若是苏子默还活着,我会亲自砍了他的脑袋送给你!」
10
苏子默是我周国苏大将军的第三子。
常年跟随父亲征战漠北,年纪轻轻便建了许多功绩。
战功赫赫之下,他又生得一副好皮囊。
他也是父皇为我选定的驸马。
说来也是缘分使然。
五年前,我听说宫外的花朝节很热闹,央求了父皇许久他也不肯让我出宫。
最后还是母妃替我说情,父皇才松了口。
江昀陪我一起出宫。
宫外着实新鲜,我瞧什么都觉得新奇。结果一时不慎跟江昀走散,我还未来得及去找他,就被几个地痞流氓拉着胳膊拽进了巷子里。
他们上来就撕扯我的衣裳,用脏兮兮的手摸我的脸。
花朝节人太多,那些在暗中保护我的暗卫,根本就没有及时发现我消失,以至于在此情形之下,我以为自己逃不了了。
但苏子默出现了。
他手持一把利剑,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那几个流氓地痞并救下了我。
后来因为陈婉的设计,我被迫嫁给江昀。而那枚羊脂玉佩,便是他出征前托人送给我的。
11
清晨,
江昀起身前在我眉间落下一吻。
昨夜酣战过后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以至于见我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玉佩,都没再生气。
「既然你喜欢,那就日日戴着吧。」
说完这话,他准备起身上朝。
我在他起身的瞬间,迅速抱住他。
这三年我恨极了他,几乎从未如此主动过。他被我的动作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欣喜。
「阿辞,可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窝在他怀中:「早朝后你陪我用早膳可好?」
江昀自然满口答应。
他转身抱住我,轻抚着我的腹部,眼底里全是期待。
「阿辞,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我笑笑,并没有去回答他这个问题。
在他走后,我又躺在被子里睡了许久。
我特意吩咐红袖拦着外面的人,等我睡足了半个时辰再来喊我。
门被踹开,陈婉端着避子药来见我:
「辞辞,该喝药了。」
她不愿意我有孕,因为这会坏了她的大计。
若是换了之前,我必定会主动喝下避子药。
但这次不同。
我算好了时辰放陈婉进来,然后开始了我的表演。
我故意挣扎着不肯喝药,在看见红袖朝我使的眼色后,我将避子药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拿碎片抵住我的脖子:
「母妃,你若还逼我喝避子药,我就死在你面前!」
「周辞,母妃是为了你好!」
陈婉冷着一张脸,又吩咐人将另一碗避子药端出来。
她每次,都会多备一碗。
就怕像今日这样,我「不小心」摔了碗。
我看着红袖右手握拳,当即闭上了眼,狠心地朝着自己脖子上一划。
尖锐的刺痛猛地传来,手里的碎片瞬间被人夺走。
耳边爆发了极强的咆哮声:
「陈婉,谁让你动阿辞的!」
陈婉同样不甘示弱,哪怕面前站着的是帝王,她也直接怼了上去:
「别忘记你的皇位是我替你抢来的。江昀,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我看着江昀脸上青筋暴起,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别人骑在自己头上。
那股杀意,注定会成陈婉的催命符。
自相残杀的戏码,我最爱看了。
12
不欢而散后,我让红袖亲自送陈婉回宫。
临走前,红袖冲我点了点头。
我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回去,接着转头去看江昀。他同样气得不轻,摔碎了一地上好的瓷器。
夜晚,我窝在江昀怀中。
忽然感觉腹痛难忍,他急忙找来太医替我诊治,却发现我已有身孕。
只是不足一月,
孩子太小,加之今天这么一闹,我有些动了胎气。
江昀满脸心疼,说起陈婉时眼里的杀意便怎么也止不住。
对江昀而言,陈婉无非就是一个同盟。可惜这位盟友野心太大,不仅想要无上的尊容,甚至还想染指皇权。
所以啊,
不算一条心的两人,只要我稍稍使劲,他们就一定会分崩离析。
得知我有孕,江昀眼里的温柔爱意怎么也止不住。他举着手向我发誓,这辈子不一定好好待我,也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我顺势点头,伸手轻抚着尚且平坦的腹部。故作担忧:「可今天你为我得罪了母妃,母妃若是生气……」
江昀眼底的温柔瞬间褪去,随手就砸了一个杯子。
又怕会吓到我,赶忙转头看我:
「阿辞,我定会护着你。」
我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
「如今我有了孩子,母妃未必肯放过我。再者,母妃手握大权,轻易得罪不起。江昀,就算是为了我跟孩子,明天一早我们去找母妃请罪,可好?」
我们确实得罪不起陈婉,所以我硬挤出了几滴泪,故作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江昀眼底是难言的屈辱,但还是点头同意了我的话。
就算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也必须要先服软。
如今的江昀十分需要一个契机收拢皇权,
而这个契机,我会亲手送给他。
13
隔天清晨,江昀便准备带我去见陈婉。
但我却突然腹痛不止,硬生生拖了两个时辰才出门。
只是陈婉每日都会去凤仪殿陪陈颜,我们去的时候她正巧不在。
江昀当即就想回去,但我拉住了他:
「我们既然是来服软的,等一等也无妨。」
他听了我的话,并没有再离开。
只是等待的过程着实漫长,我有些无趣,便在陈婉的宫殿中四处逛了逛。
红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梳妆台,接着上前行了个礼:「美人的汤药应该好了,奴婢先去端过来。」
我胎气有些不稳,一天得喝好几碗药才行,这是太医嘱咐的。
江昀点点头,还不忘嘱咐她快些。
红袖退下时,也不忘将云荒一并带走。
我在殿中慢悠悠地走着,好几个嬷嬷就站在旁边,紧紧盯着我。
我故意不去看她们,径直走到陈婉的梳妆台面前。
上面摆满了首饰,我伸手拿了一只,立刻有个嬷嬷上前阻止我:
「林美人,镇国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
我点头,然后将东西放了回去。
只是忽而有些头晕,身子一软直接扑到了梳妆台上。
上面的首饰许多都被我扫到了地上,江昀赶紧过来扶住我,一脸担忧:
「早说不来了,你如今胎气未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我点头,被江昀搀扶着准备往回走。
只是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盒子,我惊呼一声:「那是母妃最爱的紫檀盒!」
说完我就准备弯腰去捡,江昀自然不肯让我受累,索性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只是紫檀盒有些损坏,江昀一个没拿稳,里面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一张薄薄的信纸,瞬间掉落在地,
上面零星几个字眼,就让江昀瞬间脸色大变。
他捏着那张信纸,又看了一眼宫殿里的那些嬷嬷,冷冷吩咐:「来人……」
14
我看到了那封信。
陈婉的字迹,打算写给江国皇帝的求和信。说她愿意退而求其次,成为江国的贵妃。
只要江彦愿意,她会亲手奉上这座好不容易抢来的江山。这对于江昀而言,可谓是赤裸裸的背叛。
江昀可以容忍她的无礼,但却绝对不能够允许有人抢他的皇权。
这一道催命符,陈婉是拿定了。
两人之间的联盟瞬间被撕毁,江昀心里的杀意只会越来越重。
除了提前离开宫殿去替我端药的红袖和云荒,所有在场的嬷嬷宫女以及太监全部都被处死。
江昀也并非是个糊涂皇帝,只是兵权旁落,但是这三年来他也培养了不少自己的势力。
在这皇宫之中,他有一支只听从羽令调遣的暗卫,个个身手了得,一直都在替江昀干那些肮脏事。
如今因为那一封信,江昀算是彻底跟陈婉撕破了脸。连杀了她好几个心腹,甚至半点理由也没有给。
据说两人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说来,陈婉也着实冤枉。
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好的盟友怎么就突然间撕破了脸?
夜晚,我跟红袖站在院子的那棵桃花树下,我坐在秋千上,红袖护在我身后。
其他的宫女都被我赶了出去,如今我怀有身孕,是这后宫当中唯一有子嗣的人,身份贵不可言,她们自然不敢轻易得罪我。
「这次你做得不错。」
我刻意压低声音,看了一眼红袖。
这是父皇在我幼年时送给我的奴婢,同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为了保护我,红袖还去学了武。
在不经意间,偷偷往别人宫殿里塞一些东西,那还是轻而易举的。
「公主,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动手吗?」
娇俏的小姑娘一改明媚本色,眼底有些阴沉沉的。
我有国仇家恨,她又何尝不是?
「不着急。」
我摇摇头,笑得肆意。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了。
15
我知道江昀已经在准备动手了。
他一边迷惑着陈婉,串通太医说陈颜日后还可有孩子。然后又为这件事情赔礼道歉,把姿态放得极低。
陈婉就算是再生气,但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再者,那封陈婉从来都不曾知道的书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只当江昀不想继续做窝囊皇帝,所以杀人立威。
可惜江昀不同,
这段时间除了重新宠幸起陈颜,还有那位程大将军的嫡女程诗,也是备受宠爱。
不过一个月,她便「怀」了皇嗣。
程大将军的外孙,金贵得很。
以前的江昀骨子里带了一份傲气,对陈婉低头已经感到极其屈辱。所以从不肯轻易讨好他人,这才使得皇权迟迟无法集中。
如今大抵是气狠了,江昀开始流连后宫。除了最为宠爱的那两位外,还宠幸了不少其他世家大族的女子。
不过一个月时间,宫中就传来了好几次嫔妃有孕的消息。
陈婉气得在宫里不知道摔了多少名贵首饰和瓷器。
我知道江昀在做最后一搏,
一个能够让他彻底收拢皇权的机会。
祭天大典。
我因怀有身孕,所以未曾前往。红袖偷偷给我塞了一张纸条,又问了句:「那边问,可要帮忙?」
我点头,语气平淡:
「祭祀用的香,可别弄错了。」
江昀虽有野心,但是他的实力实在有些撑不起来。做事情不够狠心,根本不懂得斩草除根这个道理,
否则也不会被陈婉拿捏了三年。
三个时辰后,我就听到了陈婉被囚的消息。
据说在祭天大典上,陈婉抢了本该由帝王亲自上香的权利,想要宣誓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
奈何那几根香怎么也点不燃,甚至最后还「不小心」烧燃了整个烛台。
众目睽睽之下,一旁的大祭司说这是不祥之兆。
而陈婉,则是祸国殃民的祸害!
前朝因她而亡,小江国会不会重蹈覆辙呢?
所有人都在害怕这件事,
本该跟陈婉沆瀣一气的程大将军,突然跳了出来说陈婉染指皇权,引得天怒。
作为陈婉最强有力的支持者,程大将军倒戈相向,最终还是选择了他女儿腹中的皇子,未来的天子。
江昀在众大臣的恳求之下,只能下令囚了陈婉。
这场长达三年的权力斗争,终究因为程大将军的反水而落下帷幕。
16
陈婉被囚在宫中,四方的宫殿内藏了数十个暗卫,唯恐她会趁机逃脱。
我去见了她一面。
陈婉身上那些华贵的首饰和衣裳全部都被褪了下来,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长裙。
尽管如此,她依旧美得让人难以挪眼。
她见我来,脸上神情淡漠,反而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肚子上,我故意轻抚着肚子,笑得张扬:
「忘了告诉你,陈颜已经被江昀处死了。」
在祭天大典的后一天,江昀就找了一个极其拙劣的借口,说贵妃陈颜和侍卫私通,一条白绫便结束了她的命。
对于江昀而言,陈颜就是他极其屈辱的见证。为了讨好陈婉,只能忍着恶心同陈颜翻云覆雨。
如今重掌大权,江昀自然要将这个眼中钉给拔掉了。
听着这话,陈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她摆弄着手里的一根流苏簪,那支簪子很朴素,像是在宫外大街上买的一般货色。
我知道,那是江国皇帝送给她的。
就说两人幼年便相识,江国皇帝送给了她这根流苏簪子,还许诺了终身。
陈婉视若珍宝,这十几年来日日都戴在身上。哪怕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如今已经移情别恋,她依旧还陷入在自己的梦里,怎么也不肯抽身离开。
我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面前这个狠心的女人,可以杀人不眨眼,却唯独面对情爱蒙蔽了双眼。
并非是可怜她,
只是觉得,为情所困的女子当真是愚蠢!
所以我上前,一把抢过那簪子。
原本平静无澜的陈婉,忽然间就发起了疯。朝我扑过来,让我将簪子还给她:
「周辞,把簪子还给我。
「你个逆女!」
几个太监拉住了她,我握着簪子细细打量。对于她那些骂我的话,我并未听进耳里。
过了许久后,我才抬头看她:
「母妃,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这是最后一次,我喊她母妃。
17
囚了陈婉后,江昀就说要补偿我这三年来受的苦。
所以立马封了我为贵妃,成为这后宫当中最尊贵的女人。
至于皇后之位,他如今还给不起。
我怀着他的孩子,江昀对我的信任又多了三分。所以当我提出用陈婉换取江国边关一座极度贫瘠甚至无人居住的城池时,江昀稍做犹豫还是答应了我。
「阿辞,江国那边未必肯换。」
江昀的犹豫,是在担忧我所求之事不能够实现。
我笑了。
我自然知道,所以才要借此机会让陈婉看清,
在江国皇帝的心中,她连一座贫瘠的土地都比不上。
我就是要让她彻底死心!
哀莫大过心死,
才是世间最恶毒的惩罚。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从来都不是让她快活地死去。
而是让她亲眼看着,她心中仅存的希望是怎么被掐灭的。
书信很快就送达,江国皇帝那边震怒,不仅表示不愿意交换,甚至觉得屈辱还要举兵攻打。
两国大战,一触即发。
我让人把这个消息递给了陈婉,还特意让人绘声绘色地演示了好几遍。
让她看清楚,
她心心念念的人,究竟是怎样地嫌恶她。
第二天,陈婉就说要见我。
我盛装打扮了一番,就带着红袖和云荒去见她了。
「周辞,你赢了。」
陈婉今日打扮得很是隆重,穿着一身鲜红色的宫装端坐在主位上,若是不瞧仔细些,甚至还会以为是嫁衣。
我笑了:
「你真可怜,心心念念半辈子的人却视你如草芥,就连一座荒废的城池也不肯交换。在他心中,你同路边的野草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这话说得有些恶毒,倘若父皇在世,他一定不会让我如此同陈婉说话。
可惜,世间再无父皇。
所以啊,我也只当母妃死在了那场宫变当中。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同我是血脉之情,可是深入骨髓的恨,已经将这份血肉亲情给消磨殆尽了。
「你就如此恨我吗?」
她伸手摸了一下鲜红的唇,任由口脂染上美艳的脸庞,添了一抹奇异的美。
「你杀我至亲,灭我家国,甚至还想杀了我皇弟,你说你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我为何不能恨你?只因为你与我血脉相连,我便要任你宰割吗?」
说来着实可笑。
当初陈婉生下我皇弟时,竟然一度想要杀了他。父皇爱极了陈婉,哪怕到了那种地步还是舍不得罚她,所以选择送走皇弟。
「周辞,你不明白的。」
陈婉眼里含着泪,似乎流露出了些许不舍。她手里还拿了个拨浪鼓,是当初我知道有弟弟后,特意溜出宫买来的。
「我有何不明白?你心心念念的就是那江国皇帝,为此不惜残害我父皇,还要杀我弟弟!」
我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跑上前抢过她手里的拨浪鼓。
她有什么资格拿着?
我又将怀里的那枚流苏簪子拿出来,当着陈婉的面将流苏赞砸在地上。
精致且脆弱的簪子,瞬间就被摔坏了。
「既然如此,那我帮你毁了江国如何?」
她睁大了双眼,跪在地上将那已经损坏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心中。眼里的泪怎么也止不住,最后一丝光亮也暗淡下来。
「不,周辞,你不能这样。」
怎么就不能了呢?
从三年前国破家亡后,我就一直在寻找机会复国。
好不容易让我找到了机会,我不仅要复国,还要报仇。
江国本就国力不强,而江昀手中握着我大周留下的军队。若是真的打起来,江国一定会惨败而归。
所以啊,
在送出那封信的路上,我早早就派人截下了那封信,往里面又添了许多的挑衅的话。
江昀本就是江国人,父子二人各执一国。被各国戏称为「大小江国」,这对于江国皇帝而言,是极大的屈辱。
如今挑衅的话送到他面前,江国皇帝又如何能忍受得了?
我收回思绪,看着眼前已经半疯癫的陈婉。
「总归骨肉亲情一场,我不会杀你的。」我看着她,胸口闷闷的。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还是会疼。
云荒给我递了块帕子。
我看着他,语气平静:「云荒,若你是她亲子,你会原谅她吗?」
向来乖巧安静的云荒,露出了憎恶的模样。
他说:「我不会的。」
18
我不杀陈婉,全都是因为我父皇。
我想,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他也不希望我手中染上陈婉的血。
出了宫殿后,红袖一直搀扶着我。她用着细微的声音同我说:「公主,可以收网了。」
我点头,同她对视一眼。
等了三年,是时候结束了。
19
因为那份挑衅的信,再加上这三年来我散出去的消息,说江昀迟早有一天会带着他的百万大军杀回江国,亲手砍下他父皇的头颅来祭奠他好不容易登上的皇位。
整个江国子民,全都听到了这个传言。
所以哪怕是为了保住皇权,又或者是稳住民心不让其他国家看笑话,江国皇帝都必须打这一仗。
大战一触即发,江昀势如破竹。
原本他还念着骨肉亲情,所以只想自立为皇,并未想过任何要去攻打他父皇的江山,大不了待他父皇百年之后再去攻打收回皇权。
可惜江国皇帝主动挑起战争,江昀心痛之下就只能应战。
对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哪怕是天家父子,都会争个你死我活。
原本江昀打算让我待在皇宫中,毕竟打仗危险,极有可能会丧命。如今我还怀着孩子,身体更是孱弱。
但他终究还是拗不过我,后宫波谲云诡,先前那些怀着孩子的妃嫔,总会在被诊出喜脉的后几天因为各种意外而导致流产。
如今偌大的皇宫中,就只有我跟程诗还怀着孩子。
因为我要随大军出征,程诗知道这个消息后,故意挺着还不明显的肚子跑来找江昀,同样也要去前线。
江昀自然不肯。
程诗索性搬出了她爹爹,如今小江国唯一的将军,也是这次出征的主力军。
再次被人拿捏住了命脉,江昀心里哪怕再不愿还是点头应下。
三日后,点兵出征。
「阿辞,等到得胜归来,我便立你为后。」
我亲自替江昀穿上盔甲,寒气凛凛的战甲上还有洗刷不掉的鲜血。
我知道,那上面还沾染了我父皇的血。
我笑着仰头看他,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生死我都会陪着你。」
他笑了,眉眼间的感动难以掩饰,然后伸手将我搂进怀里,似乎想要将我嵌入到他骨血里才肯罢休。
我给他编织了一个温柔乡,梦里的周辞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惜,这场梦终究是要醒的。
20
军队行了一个月才到边关。
我腹中的孩子还算争气,这一个月车马劳顿,他也未曾出现过任何不适的情况。
反倒是程诗,隔一段路便说腹中绞痛,然后借口让江昀是过去看她。
若非是看在陈大将军的面子上,江昀恐怕早就想杀了程诗,
即使她腹中怀着他的骨血。
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江昀看似性格温和,实则骨子里却冷到了极致。
后宫那些有孕的妃嫔,一半遭了陈婉的毒手,另一半则是死在了孩子父亲手里。
不过这些事我都不打算管,
能够让江昀断子绝孙,我才开怀。
到了边关驻营扎寨,江昀担心我住得不好。早早就吩咐人将最好的营帐留给我,惹得程诗眼红不已,但是一路都在作妖,她自己也意识到惹恼了江昀。
只能将满腔的怨恨全部都对准我,一见我便冷着脸嘲讽。
大军才刚开始驻扎,江国就开始派兵来战。江昀陷入到了战事中,三五天才会见我一面。
我倒落了个清闲。
怀里的雪团被我娇养了三年,看起来肉嘟嘟的煞是可爱。只是那腿脚灵活着,将它放在营帐内,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每次都得红袖喊许久,在外贪玩的雪团才知道回来。
战事不断,江昀能够登上皇位总归还是有点手段的。
再加上陈家军数量庞大,几场战役都取得了胜利。
江国连连败退,似乎有要失败的趋势。
「没用的东西。」
得知这个战报的时候,我正在给怀里的雪团喂吃的。原本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我将雪团递给了红袖,伸手碰了碰微凸的小腹。
这孩子,该派上用场了。
21
隔天,程诗在营帐外的不远处地方散步。
自从有了孩子后,哪怕还不显怀,她都会故意挺着肚子。
昨儿个胡太医给她把平安脉,说怀相不好,需得每日都走上一个时辰。
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如今就是程诗的命根子,听太医说这话,自然不敢懈怠。
大清早便在婢女的搀扶下出去散步,我跟红袖远远瞧见了她的踪影,故意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扶着后腰,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
「便是你生了皇子,我的孩子也一定会是太子。」
我一来便挑衅,程诗一双怨恨的眼睛紧紧盯着我。若非怕动静太大反而弄伤了自己,恐怕此刻已经扑上来打我了。
程诗眼里是掩饰不住的野心,她甩开婢女的搀扶,伸手指着我:
「周辞,如今我程家如日中天。就算皇上宠爱你,但色衰而爱驰,没有宠爱的你又算得了什么?」
程诗微扬着下巴,伸手轻抚着肚子继续说:「我不同,我有程家护着!」
我点头。
不得不说,程诗在这方面还算有点脑子。
可惜……
「程诗,那如果你没了这个孩子呢?」
说完这话,我迅速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以为我要推她,程诗赶忙伸手护住自己小腹,慌乱之间推了我一把。
我松开手,借着力道滚下了山坡,
猩红的血染红了我的罗裙。
22
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在外人看来,却是程诗亲手将我推下了山坡。
如今整个后宫中只有我同她怀有身孕,江昀独宠我,并且我的月份还大些。
所有人心知肚明,倘若我生下皇子,必定会被立为太子。
程诗性情乖张,在如今军营中也是有所闻名的。若非其父是将军,恐怕不知要遭多少少人的唾弃。
如今我同她争执之间落了胎,再也超不过四人。
程诗和她的婢女皆说我故意挑衅,失手之间才害我没了孩子。
尽管她说的是实话,江昀却是不信的。
自从有孕后,我对此胎极其细心呵护,所有人都认为我爱极了腹中孩子。我又怎么可能不顾孩子安危,故意挑衅?
江昀暴怒,他甚至提剑想要杀了程诗。
程将军护在自己女儿跟前,额头上红肿一片,连带着地上都沾染着许多血迹。
我刚醒来时,就瞧见了这场闹剧。
刚落了胎,我身子着实虚弱。但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我拦住了江昀:
「如今我们还需要程家,动不得。」
一如当初对付陈婉,我依旧是同样的说辞。故意激起江昀心里那一丝可怜的自尊心。
他眼中杀意骤现,但为了大局还是忍了下来。
当天夜晚,
一碗以江昀名义的安胎药送到了程诗手中。
程诗哪怕知道江昀恨极了自己,但她腹中的骨血是江昀如今唯一的骨肉,她不信江昀会对孩子下手。
所以,程诗毫无防备地喝下了那碗安胎药。
当天夜晚程诗哀嚎不断,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营帐中端了出来。
直到天明那刻,
下人来报,程诗没了。
江昀来找我时,我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那晚安胎药是我派人送过去的,里面下了剧毒之物,也没打算故意遮掩,只要稍微一查便能查到我身上。
程家叛国,跟江昀一起灭了大周。我便是杀了怀有身孕的程诗,也不会觉得丝毫愧疚。
我也从不认为,稚子无辜。
「阿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哪怕你想报仇,等到这场大战结束过后,你要杀要剐我亲自将程诗送到你面前,你又何必……」
江昀眉眼之间怒气难掩,但瞧着我虚弱的面庞,终究还是不忍心责备。
毕竟,我昨天才没了一个孩子。
而那孩子体内,还流淌着他的血脉。
「我是让你不要追究,但不代表着我不会为我孩子报仇。」
我手中拿着一双小孩穿的虎头鞋,眼角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好一副可怜模样。
「他是我的孩子,我必须为他报仇。」我仰头看着江昀,「我杀了程诗,程将军一定会找我报仇,如今大战在即你离不开他,索性把我交出去。」
「阿辞,你明知道我不会的。」
江昀神色痛苦,目光沉沉地盯了我许久后终究扭头离开。
我脸上的悲伤之色,在他转身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抬手擦干眼角的泪,手里的虎头鞋被我随意地丢在角落里。
「公主,你当真觉得江昀会为了你而得罪程成吗?」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我扭头看去,苏子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营帐中。
我赤脚踩在地上,慢慢走到他面前:
「江昀这人的确够狠,但同样够长情。」
所以啊,
当初灭了大周时,他就对我满心满眼全是愧疚,再加上那份感情,他不可能会将我交出去。
可若是不交出我,程将军也就是程成,绝对不可能放过江昀。
他既然能够背叛一个君王,自然也能够背叛第二个。
坚不可摧的小江国,终究会毁在江昀手中。
「江昀教会了我一个道理。」我走上前,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苏子默,「那就是为情所困的人,甚蠢!」
无情无爱才会强大,
我如今才明白这个道理。
苏子默握着茶水走到我跟前,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脸颊。我没有躲,反而仰头看他:
「不过你放心,当初我竟然答应了你,就绝对不会食言。」
23
是的。
我跟苏子默有过一场交易。
当初国破家亡后,我在皇宫中忍辱偷生了两年。
苏子默曾给我留下一枚玉佩,说我他日有难,就可凭此玉佩找到太医院的胡太医,自可为我传递消息。
前两年,江昀将我困在邀月阁里,踏不出宫殿半步。后来江昀对我的监视终于松懈了不少,我这才找到机会和胡太医联系上。
只是那时候苏子默掉落悬崖生死不明。
我又费许久时间去寻找他的踪迹。
宫外云栖寺,桃花盛开时,
是我跟他约定好相见的暗号。
他说会助我复国,
而我则需要在复国成功后,以长公主的名义嫁与他为妻,给予苏家无上的荣耀。
在这场交易中,我说不出半个「不」字。
我被囚禁在深宫中,手中没有丝毫兵权,就算皇宫中还有不少大周旧人听我命令,但终究难以撼动小江国的根基。
所以我必须要跟有兵权的苏子默联手。
我俩达成共识后,我就开始挑拨陈婉和江昀,帮助江昀夺权,还有设计江国出兵,逼迫江昀亲自披甲上阵。这一切都是我和苏子默设计的。
总得让江昀亲眼看一看,
他费尽心思夺下的江山,又是怎样被我毁掉的。
不仅如此,我还要毁了他最后的希望。
江国,他曾经的故土,
也一并毁了才好。
当年那场和亲的闹剧,最后导致了我周国的覆灭。无论是出于私心,又或者是想要吞并邻国的野心。
江国,我是一定要灭的。
24
苏子默匆匆来见了我一面,同我商议好了最后的计划,然后便离开了营帐。
然后我杀了程诗,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复仇。
实则,不只是程诗,
背叛我大周的程家,我都不可能放过。
据说程诗死的这天晚上,程大将军程成像是疯了似的提着把剑,想要冲进我的营帐杀了我为他的女儿报仇。
且说不清究竟是有多少父女情深,但我却清楚,程诗腹中的孩子是程成和江昀结盟最大的筹码。
如今筹码没了,
这场结盟并非坚不可摧,尤其战事当前,稍微一点离心便可造成全军溃败。
而我要的,便是这样效果。
程成终究没能杀了我,哪怕是手握兵权但终究是臣,便是狼子野心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否则哪怕坐上皇位,有朝一日也总会被人拉下来。
程成忍了下来,
但又似乎在暗暗较劲。
譬如再次战役拉开,程成却突然受伤,无法上前线率领陈家军对抗江国。
江昀哪怕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众目睽睽之下看着程成受伤的胳膊,也无法下令让他继续打头阵。
他若想护住我,就必定会和程成离心。
三日后,江昀亲自披甲上阵。他似乎担心我一个人在营帐中不安全,又将他贴身的暗卫全数都留给了我,只为护我周全。
我一人待在帐中有些烦闷,索性抱着雪团出去散散步。如今大战一起,军中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能轻易出去。
我抱着雪团在营帐外走着,这猫儿忽然发了性子,从我怀里挣扎跳了下去。
「雪团!」
我喊了一声,但它速度极快,透过缝隙迅速跑出了军营。
看守军营大门的两位士兵站在我跟前,似乎准备找人替我将那只猫抓回来。
「罢了,随它去吧。」
我摆摆手,阻拦了他们。
不过是跑了一只猫,那些个士兵也并没有当回事。见我不想找,也就没有继续坚持。
25
这场战争持续了三天。
据说前两天,江昀亲自披甲上阵鼓舞了士气,打得江国节节败退。
只是到了第三天,江昀带领大军打算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江国将军时却落入到了苏子默的陷阱当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子默带领他的军队守了三天,等到双方元气大伤时才出手。
江国其余大军全数都被苏子默拦截,困在河边。苏子默又亲手摘下了江国将军府头颅,以大周将军的名义对已经元气大伤的江国进行攻打。
同样,江昀带领着的数十万大军,被困死在山谷里。无数巨石从上丢下一点点填满山谷,山谷俨然成了尸谷。
隔天雨水冲刷,从山谷里流淌出的鲜血染红了军营外那条小河。
江昀身受重伤,在众人的掩护之下才逃回了军营。
局势瞬间扭转。
不出三天,江国便已沦陷。
江国皇帝江彦以自己作为交换,保住江国众人不被残杀。
至此,江国彻底成了大周的藩国。
26
江国败了。
苏子默带着江彦又往都城赶,对江昀进行最后的进攻。
江昀带着我和其余军队跑回都城躲进皇宫,打算做最后一搏。
可惜苏子默是少年将军,又刚刚替大周灭了江国,无数流失在外的苏家军尽数回归,一举进攻如今的都城。
江昀守了三天,城门终究还是被攻破了。
大军进城的这天,我特意换上了最精致繁琐的宫装,准备迎接这神圣的一刻。
云荒站在我身边,眉眼间似乎有些紧张。
我转头看他,又握住他的手:
「放心,咱们不会输的。」
云荒点点头,说他相信我。
27
江昀坐在大殿之上,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皇宫众人人心惶惶,许多宫女太监都卷了金银财宝,想要趁乱逃出皇宫。
整个皇宫如今乱成一团,全然看不出曾经半分繁华模样。
江昀褪下了那身龙袍,
亦如初见那日,穿着一身白衣锦袍如雪。
苏子默身穿银白色铠甲,少年恣意风发,如同人间雪,天上月。
而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没有丝毫意外,江昀必定会败。
江昀瞧我来,便冲我笑:「阿辞,他果然没有死。」
我笑了,慢慢走到他跟前。然后摊开右手,露出手中那块精致的白脂玉:
「他是我大周的战神,怎可能轻易陨命?」
江昀眼神一顿,又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原来……」
许多的话其实并不需要说太清楚,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但我还是握住他的手,替他把话说了下去:
「原来我不过是同你只是虚与委蛇,对不对?」
江昀眼里忽然出现了极心痛的神情,他如今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最后的结局,
却还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握着我的手祈求那卑微的答案。
「阿辞,这三年来,你可曾对我有过片刻的真心?」
真心?
我的脑海里又闪现出那晚的模样,父皇温热的鲜血洒在我眼睛上,那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的痛。
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将袖口中的匕首拿出来抵在他的脖子上:
「还是有过真心的。」
我看着他眼里闪现过一抹激动。
我又继续说:「我腹中的孩子,一想到他体内流着你的血脉,我就觉得无比恶心。所以啊,我亲自弄死了他。你可知那晚我感受着他的离开,我心里究竟有多快活!
「江昀,我曾经真心地想要杀了你的孩子。你说,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真心?」
这个江昀曾经期盼了三年的孩子,我亲手毁了他。
多好啊。
我看着江昀眼里的光,彻底黯淡下来。
杀人诛心,这是我最喜欢的戏码。
28
其实不只这一件,
从最开始,我亲眼看着父皇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恨极了眼前这个男人。
我也曾想以身殉国,但是在大婚前一夜,父皇曾经召见我,
告诉了我幼弟的消息。
大周虽然没了,但是我还有幼弟。
他体内流淌着皇家血脉。
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会扶持他登上皇位,
重新竖起大周的旗帜。
为了这个目标,我一直都在忍辱偷生。
这三年来哪怕我心里无比恶心,但是为了幼弟我都可以忍。这是父皇最后的皇子,我必须要扶持他登上皇位。
这是父皇最大的心愿。
好在,苏子默愿意帮我。
所以哪怕要赔上我自己,我也心甘情愿。
后来,我竟发现自己怀了江昀的骨肉。
这个孩子不该来到这世上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甚至想利用这个孩子,让江昀一步步落入到我的圈套中,让他亲眼看着我是怎么颠覆他建立的小江国。
所幸,我终于成功了。
我用这个孩子的命换了程诗的命,程成在得知我杀了他亲生女儿过后,却不能杀我报仇。这样的滔天恨意积攒在心里,心胸狭隘的他必定会伺机报复。
江昀偏袒我,程成必定会心有怨恨。
所以,最后那场大战必定会是江昀亲自披甲上阵。
而苏子默,则可坐收渔翁之利。不仅能够复我大周,并且还能一举拿下江国使之成为藩国。
29
思绪渐渐回笼,我看着眼前的江昀。他有些沉默,神色似乎极其悲伤。
我看到他眼角流下了泪,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仰着头看我,抓住我握着匕首的手: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我用匕首划破他的脖子,但只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看了他一眼,眼里淡漠一片:
「放心,我会亲手送你下去。」
杀父之仇,灭国之恨,
我从未有过一日的忘怀。
我双手握着匕首,猛地刺入江昀左肩。然后将匕首狠狠往下划,一直划到他的腹部。
温热的鲜血再次喷洒到了我的眼睛上。
但这次,我心里无比快活。
我靠近江昀,凑到他耳畔说:「我特意去学的杀人招数,痛吧?」
深深剖开了半副身躯,却又不会伤到要害,痛苦至极但不会立即死去。
在最清醒的状态里,承受最大的痛。
说完话,我又迅速握着匕首狠狠一转。
江昀痛得青筋暴起,却还是死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那我便送他最后一程,
我拔掉匕首,又冲着他的脖子狠狠刺入。
一刀又一刀,果决而残忍。
「这次,是真的永别了。」
江昀死了。
我亲手杀死了他,以极其残忍的方式,
任由鲜血染红了我这身宫装。
苏子默走到我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方素白色的帕子,替我擦拭手上的鲜血。
「尸体怎么处理?」
「丢出去喂狗。」我毫不犹豫地开口,心里当真没有半分留恋。
30
我终于报仇了。
看着站在大殿下方的云荒,我慢慢走到他面前:
「云荒,你该唤我一声『皇姐』。」
是了。
当初那个出生三天便被送出皇宫的皇弟,便是云荒。
父皇将他养在庄子里,
直到我大婚前一夜,父皇才同我说了这件事情。
我用尽了一切手段才将他送入皇宫。
真好,我还有亲人。
31
我终于亲眼看着云荒登上了皇位。
不,他叫周煌,
是如今大周的君主。
而我成了长公主,手握虎符,拥有绝对的权力。天下兵权,我跟苏子默各占一半。
周煌说我永远是他长姐,虎符而已。
便是我想要这皇位,他也愿拱手奉上。
但我只想复国,为父皇报仇,对于当天下之主还当真没有兴趣。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
如今手握兵权的苏子默,他为我复国,我打心底里感激他。
但对于皇家而言,兵权放在别人手里总归是不心安的。
程家能够背叛大周一次,未必不会有其他人效仿。
如今的大周,经不起任何风雨飘零。
所以,我亲自端了那杯酒送给苏子默。
32
「阿辞,你当真想要我的命?」
他见我端着酒杯而来,便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我笑而不语,亲自替他斟满酒:
「放心,我既然答应过你,便一定会嫁给你。」
做一对鬼夫妻,我也是愿意的。
毕竟,这是我欠他的。
他对我大周有恩,我却为了守住大周江山不得不防他。
所以,我陪他一起死。
我将酒杯递到他手里:「姑且当做我们的交杯酒吧。」
他点头,当着我的面一饮而尽。
我也没有丝毫犹豫就喝下了那杯酒。
喝完交杯酒,就是真夫妻了。
生死,我都会同他在一起。
33
临启元年。
皇子周煌登基,灭小江国,重复大周。
同年,
长公主与镇国大将军双双暴毙。
举国上下同哀。
34
而远在边陲小镇的一间茅草屋中,
一对新婚夫妻刚搬了过来。
据左邻右舍说,
这对小夫妻模样俊朗绝色,一瞧便知不是普通人。
怕不是哪家公子小姐私奔而来的吧。
听着这样的传言,苏子默笑着将我抱入怀中:
「我拐走了公主,姑且当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吧。」
我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挑眉:
「本公主,准了!」
番外:
[苏子默篇]
初见周辞,我便喜欢上了她。
周辞总以为我们初见是在那次小巷里。殊不知,我在幼年时就曾见她。
彼时的周辞,还是大周最尊贵的小公主。
我随父亲进宫,远远瞧见她在御花园里扑蝴蝶,笑容明媚肆意,一副天真烂漫模样。
我竟然看痴了。
这大概,就是父亲说的一眼万年吧。
后来我脑海中总忘不了她的身影,哪怕对方根本就不认识我。
因为我苏家战功赫赫,当今圣上曾亲口许诺,要将他最宝贝的小公主嫁我为妻。
我那时欢喜不已,跑遍了全都城才找到那块上好的羊脂玉。
我想亲手送给她,
但因为身份悬殊,我后又随着父亲去往边关。等到回都城时,已经过了十年。
父亲战死沙场,
我从几个流氓地痞的手中救下了她。
小公主长大了。
眉眼精致明媚,笑起来时将这漫天的花灯都衬得黯然失色。
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亲自将她送回皇宫。
但是我心心念念多年的小公主,心中已有他人。
想来还是挺失落的吧。
但我苏子默向来拿得起放得下。
小公主既然不喜欢我,我自然不会强求。
只是这枚羊脂玉,我还是想送给她。
边关蠢蠢欲动,我索性自请离开。我这人啊,心眼总归还是有些小的。
见不得心上人穿着红嫁衣,却嫁给他人的场景。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
小公主的大婚,竟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大周没了。
小公主的家,也没了。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她的母妃和即将嫁的夫婿。
而那时的我正在边关作战,军营里出现了奸细,假的情报传来,我跌落悬崖伤了腿,
养了一年才堪堪能够行走。
听说,我的小公主被江昀养在深宫里,甚至还被封了「林美人」。
江昀是真的爱她,可惜终究抵不过野心。
那般骄傲明媚的小公主啊,怎么能够忍受如此大的屈辱呢?
我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找到苏家旧部,慢慢集结军队。
我想去救回小公主。
那枚羊脂玉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她找到了我。
我许诺她,会替她复国。
但我也有私心,
自幼心心念念的小公主,我还是想娶她。
所以,我故意板着一张脸提出了我的条件。
她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意下来。
也对,
那时候的她,一心只想复仇,便是牺牲自己那又如何呢?
我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可耻。
复仇计划正式开始,她在深宫中开始离间陈婉和江昀,使他们之间的联盟彻底破碎,
然后再挑唆和江国开战。
而我在两国交战大伤元气时,坐收渔翁之利。
我替她收服了江国,使它彻底成为藩国。
大周倘若想要重建,只靠苏家军那必然是不行的。只有拥有足够的威慑力,才能让那些小国止住心思。
我带着大军杀进了皇宫,江昀褪下龙袍,只穿了一身白衣坐在龙椅之上。
江昀似乎是知道今日便是他的死期,眼里一片坦然之色。
我的小公主,终于亲手报仇了。
直到那天我才知晓,当年众说纷纭,甚至说一出生便夭折的小皇子周煌,竟然一直都在她身边。
她扶持幼弟登基,成了大周的长公主。
大权在握,
她竟然会害怕我有二心,亲自给我端来了那杯毒酒。
也罢,
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将这条命送给她也无妨。
只要我的小公主,从此平安康乐。
但是喝下那杯毒酒的我并没有死,睁开眼,便在山林之中。
我那矜贵明媚的小公主,布衣荆钗依旧难掩天姿国色。
她说:「大周于我而言,是最最重要的。但我既然允诺过你,便一定会嫁你为妻。只是这身份得换一换。我不做公主,你也不当将军。咱们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好?」
她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些许恳切。
我有什么可犹豫的?
大周收服了江国,苏家军留在都城,周煌自然不会亏待。
我知晓她心中所想。
我的小公主被母妃和即将成婚的夫婿所骗,为此葬送了大周。
好不容易复国,兵权却在我手里。
有一个程成,未必不会有第二个。野心这东西,向来都难以捉摸。
她已经被人背叛过一次,又怎可能会轻易接受我,
尤其我手握重兵,随时都可颠覆这刚建立的大周江山。
她是周辞,但更是这大周的长公主。
我的小公主,将她的父皇和责任永远看得最重。
我不怪她不信任我,而我也是心甘情愿喝下那杯酒。
她或许到最后还是不忍心,并没有杀我。
只是远离了大周都城,将兵权尽数给了新皇。
我护住了国。
如今,我只是想守着她。
浑身带刺的小公主,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接纳我。
不过没关系,我愿意等,
哪怕穷极一生。
[周煌篇]
自我记事起,我便从未见过父母。
我被养在庄子里,照顾我的嬷嬷们总背着我窃窃私语,说我是都城某户官员家的外室子。
身份见不得光,所以只能待在庄子中。
虽说依旧是金尊玉贵地养着,但我总想见一见从未谋面的爹娘。
只是我依旧没能等到爹娘来接我,反而被一个蒙面人敲晕了脑袋。
等到再醒来时,便瞧见了富丽堂皇的宫殿。
我竟然进了皇宫。
带我进来的那个人说,会有人来接我的。
果不其然,
宫中的林美人将我要了过去。
我一见她便心生欢喜,只是那时心里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滋味。
后来才知晓,他竟是我长姐。
而我,是前朝皇子。
长姐替我扫平了一切障碍,亲自送我登上了皇位。
我原想跟长姐好好生活。
但是长姐告诉我,她曾许诺一人,便该遵守约定。
她离开了。
苏大将军也离开了。
偌大的皇城中,又只剩下我一人。
守着无边孤寂还有长姐的希望。
我想,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陈婉篇」
年少时要遇见太惊艳的人。
否则终其一生,都会难以忘怀。
我爱慕江彦,穷尽一生都在为他奔波筹划。
我原也满心欢喜想要嫁他为妻,可那日我穿着大红嫁衣醒来时,却只看见漫天风沙。
他们说,爹爹舍不得嫡姐,所以让我替她和亲嫁入大周。
我疯了似的想要逃离。
凭什么?
该和亲的明明应该是我那嫡姐,只因我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就该如此待我吗?
我还是来了大周。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大周皇帝,他待我是真的好,
甚至愿意为我遣散后宫。
可我心里当真没有一丝感动,因为早在许多年前,我这颗心就已经许给了他人。
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具躯体而已。
我想回到故土,想去见他。
那种嵌入骨髓的思念,数十年如一日地折磨着我。
我看着周辞,那酷似我的女儿。
或许曾经有那么一刻,我也是真心疼爱她。
但……我还是恨。
后来周煌出生,他模样像极了大周皇帝。
我不喜欢他,
所以我串通国师,想要将他送走。
后来我得知江彦和我那嫡姐伉俪情深,已经全然忘记了我。
心里滔天的恨,便再也掩饰不住了。
我那时候经常想,倘若我能够再回故土,
江彦会不会再爱我呢?
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那就是颠覆大周江山,以这江山为嫁妆,让江彦娶我。
我成功了,但好似又失败了。
我亲手扶持江昀上位,可江彦哪怕不要这大周,也不愿意废了嫡姐娶我为妻。
心里最后一丝期盼彻底破灭了。
江彦,你怎能不爱我呢?
不,他不能不爱我。
所以啊,我会让他后悔的。
但我实在没想到,我那看似乖柔的女儿,竟然是那般恨我。
也对,我毕竟联合江昀亲手杀了她父皇。
我败了,
被囚禁在深宫之中,一生不得出。
我没想过我竟然还能再见江彦,心里攒着滔天的恨,再看见他时瞬间化为虚无。
我想问他这么多年是否有过片刻地想起我。
可是……我竟然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厌恶。
我那女儿问他:「你若愿意,便可带她回江国,为妻为妾都可。」
江彦没有丝毫犹豫便摇了头。
他说他不爱我,不愿意负我嫡姐。
我竟然就是个笑话。
江彦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周辞却笑得疯狂,她指着江彦离去的背影,语气是那般冰冷:「你瞧,我又给了你一次机会。可惜,他不爱你。」
心中最后一丝期盼,在周辞的算计之下彻底消亡。
太痛了。
我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啊,我用了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
只是在濒死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刚出生的周煌,
那个笑起来时嘴角还带着浅笑的孩子,
我是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