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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猫看到

还记得你的猫蹲在对面电视机上看你的眼神么?那是在观察你是不是停止了呼吸。

——康妮·弗莱彻。

我的邻居死了,听说是因为心肌梗塞产生的血栓。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事情告诉了男友,顺便告诉他街道办事处准备为邻居举行个小小的追悼会,就定在一天后的傍晚。男友往嘴里扒拉了两口,一边嚼着一边抬起头看着我,表情漠不关心。

男友很不喜欢邻居,其中部分原因是邻居家养的那只老猫。那猫通体纯黑,没事了总喜欢跑到我窗台上趴着。每当男友下班看到窗台上的猫,总会随手拎起身边的东西对着它丢过去。男友出生在国外,从小接受西方的教育,所以一直觉得黑猫是不祥的象征。

那只老猫很瘦弱,皮包骨头,那身毛炸乎乎的,就像怎么梳也梳不平顺,干涸的眼睛会长久地盯着某个特定的地方,看多了就觉得瘆人。那种怪异的神色和我的邻居一模一样。

邻居是个干瘪老头,平时看见我时,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地避开。可当我走远,他又会在后面紧紧地盯着我瞧,那目光让我十分不适。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有话想告诉我,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只是个猥琐的快要油尽灯枯的老头。寒来暑往,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集。

上帝造人的时候很公平,他赋予了人类完美无缺的头脑,同时也赋予了人类满是漏洞的肉体。而人最脆弱的地方不在头部,却在脚下大拇指和二指相接的地方,只需要用针头轻轻地扎进去,推一点空气,脑部就会迅速结出血栓,造成心肌梗塞的假象。

这个小常识是男友告诉我的,他曾经做过法医的验尸官。他说,用这种手段杀人,神不知鬼不觉,就连法医也很难察觉到,而他身边发生过这样的例子。

他说的时候我就躺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邻居的死也是他告诉我的,尸检报告是他的老朋友出的。

他说出邻居的死讯后,我尽力回想着那老头生前的模样,但除了知道邻居姓黄以外,一切都很模糊。我的手臂还隐隐有些发疼,我把袖子往下扯了扯。

一股混合着奇怪味道的药味弥漫在房间中。我抬眼看他的脸,他的神情氤氲在一片阴霾中不甚分明,只有那两瓣嘴唇依旧薄削漂亮。

我没敢开口问他,那日他和老黄究竟在争吵些什么,逼得他用这好看的嘴唇说出杀人的警告。

1

邻居没有亲人,生前也没有工作,领着最低的社会保障金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他死后,最悲哀的事情是没有人为他哭丧。

社区在他死后一天,按照惯例要在开完追悼会后,对他进行火化。可能为了凑够人头,这个社区所有的人都收到了丧帖,至少当天参加追悼会的人不少。很多人抱着不吃白不吃,又或者是联络感情等不同目的前来参加。

整个大礼堂中回响着社区主任枯燥的声音,他的讲稿乏善可陈,那其中还掺杂着窸窸窣窣的闲谈。我的视线和主任接触,很快他又将眼神移开了。

男友没来,我独自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坐在角落里。这个地方视线良好,一眼过去可以覆盖整个礼堂的情景。

有趣的是,我发现除了一直蹲在主任身边的邻居的那只黑猫外,其他人的脸上都没有「悲伤」这种情绪。

丧饭之后,主任宣布集体默哀三分钟,然后进行火化。

可就在他的尾音消失之前,礼堂里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火化厂的小李。

他跑到主任身边,神色慌张地说了些什么,主任的眉头倏然拧紧,而后抬起脸来。全场安静下来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主任犹豫片刻,沉下声音说:「老黄的尸体不见了。」

沉寂了一秒后,伴随着那只黑猫一声不明所以的呜鸣,追悼会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原本困顿的人们一瞬间都清醒了过来,交头接耳,放任谣言如洪水,悄然而至,勃然而发。那声音里说什么的都有,到了后来我甚至听见有人揣测老黄诈了尸。

礼堂里乱哄哄的,主任沉着脸叫了好些声安静,他的安静也被愈发放肆的讨论声吃掉了,连他什么时候离开也没人关心。

我坐在现场一直等,等到最后一个人散去还是没等来闹剧没有结果。

晚上等男友回家后,我在餐桌上将白天礼堂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一口一口地扒拉着白饭,也不抬头,直到最后才擦了擦嘴抬头道:「万一是被猫吃了呢?」

他漫不经心的话让我一激灵。

「被猫吃了?开什么玩笑!」

「你不信?」男友挑起眼角看着我,「所以我才说不喜欢猫,养什么都好别养猫。我过去在医院那阵,只要一个人长时间被猫缠着,就证明他快死了,百试百灵。」

他喝了口水,回头看着我,难得一见地对我笑了笑。

「我跟你说,猫最喜欢缠着快死的老年人,一旦人死了,它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把尸体吃掉,一点骨头都不会剩下。」他咧开嘴笑,森森的白牙就像烤了瓷。

我被他说得打了个寒颤,有些恼火地止住了他的话,当然也止住了自己的问题。

男友不以为意地帮我收拾碗筷,厨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那盏灯悬在头顶,发出暧昧的光。我们合衣坐下,依偎在一起。

房间里又出现了那股奇怪的味道,我捂着有些发炎之后隐隐作痛的手臂,想着明天一定要用 84 消毒水好好打扫一遍去掉腥味。

2

不知道社区后来是如何处理老黄尸体的事的,总之一切在经历了一些小小的传言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一个新闻被另一个新闻迅速替代,消息死亡的速度快得连 48 小时都没用到。

男友最近换了种香水,这让他身上的味道更浓烈了。他从来不知道我对香水过敏,就如同他不知道我会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他从来没有在乎过。

我在回家路上差点撞上匆匆从房间里出来的社区主任,见到是我,他就像受了莫大的惊吓,狠狠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急急忙忙敷衍地打个招呼,低着头离开了。

我提着菜开门进去,男友背对着我坐在沙发上抽烟,身上的香水味和香烟味混合在一起,我找了个风口坐下,漫不经心地询问道:「主任来干吗?」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老黄的事情。」

「尸体找到了?」

「谁知道呢?」

「真奇怪,怎么一个死人就这么不见了……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被警察带走了吧?」

「我哪儿知道?你别管这么多。」

他的语气不耐烦起来,我「哦」了声,识趣地进了厨房。我没问他为什么主任要来我们家,为什么认为他会了解情况。有的事情,不问比问了要好。

最近家里总飘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我觉得也许是因为我被男友身上那种混合了香水的古怪气息缠绕久了,连鼻子机能都出了问题。

男友还在客厅里吞云吐雾,我洗菜时偶尔抬起头,透过磨砂玻璃门看着他的背影,想象着如果没有他,现在这个房间将会空旷成什么样子。

我手臂上被那只该死的黑猫抓过的地方化脓了,伴随着淡黄色的肿泡,一阵阵撕裂般地疼。我明明打了狂犬疫苗,却还是无法止住伤口的溃烂,明天我得去大医院看看。

吃了晚饭之后,男友说自己要出门一趟。我没问他去哪里,也不问他多久回来。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还在我身边就好。

我一个人进卧室,锁好了房门,拉上窗帘。自从老黄死后我便被一种深切的恐惧所包围着,有时候半夜被味道熏醒,我会忽然幻想老黄就睡在我的床底下,四肢僵硬,只有脸上还带着恐惧和憎恨的表情。一双眼睛圆溜溜地隔着床板,盯着我的脊梁,仿佛等待我躺下去,躺在他的身边……

我猛地打个哆嗦,翻过身。

卧室的窗帘一向拉得很严实,只有屋外的树影绰约地挂在上面,扭曲变成绳索一样的形状,蜿蜒地爬在那里。

老黄死掉的那个晚上,我目睹了他和男友激烈的争吵。他们几乎打起来了,也许已经打起来了。总之我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一切结束,我才如常回家,如常入睡。

半夜里我被一声凄厉的猫叫声惊醒,我才一抬头,便看见老黄家那只黑猫狠狠地将自己的脸整个儿压在我的窗户上,五官变了形,只有嘴里的牙齿森森然地白着。见到我醒了,它的瞳孔倏然放大,猛地张大了嘴,一口咬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声音,爪子也不停地挠着我的窗户,那架势就像要杀了我一样,就像当天的男友对着老黄一样。

我吓得几乎无法动弹,过了好一阵,才猛地回过神,赶紧扑到窗边一把拉上了窗帘。

那猫龇牙咧嘴地对着我咆哮的样子,和当时它扑到我身上咬我时一模一样。就像男友说的要吃得连骨头也不剩似的。

我转过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手臂上的伤越来越痛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房间里那种奇怪的味道也变得更加浓郁起来了……

3

男友不在家时我出了门,一个人待着总觉得有些寂寞。自从发生了追悼会上的事,老黄家的猫也跟着不见了踪迹,所以也不用担心出门时会不小心遇上。

我漫不经心地在街上逛着,经过劳力士专卖店,站在门口仔细地看着那些花样百出的昂贵手表时,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老黄死后那只猫一直守在他身边,从验尸到入棺,没有人能拉走它,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究竟是谁在喂养它?又或者说,它是靠什么东西活下来的呢?

「万一被猫吃了呢?」

男友那句话猛地扎进我的脑子里,我一愣,身后随即响起一连串锐利的车鸣,我胳膊上的伤倏然疼了起来。

手机没有预兆地在包里振动起来,我慌忙地逃窜到路边,接起来,是医院鉴定科来的电话。他们的声音很冰冷,跟我说着仿佛与我无关的坏消息。

我恍恍惚惚回到家里时,房间很黑,没有开灯,已经晚上八点了。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大记得了。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手哆嗦得几乎无法抓住杯缘,才喝了一口,便觉得胸口痛起来。

那股味道愈发强烈,房间里显得更空了,男友依旧没有回来。我烦躁地一把将水杯砸在地上,玻璃裂开,水珠溅得四处都是,我抓着头发垂下头,我的影子很淡,像已经做好了从这个世界离开的一切准备。

我早应该想到的,无论我为男友做什么,他都不会回心转意。或者说,他不爱我这件事情,很早以前我就发觉了。而我想,他跟我在一起的最大原因,只不过因为我是一个随叫随到、又小有资本的女人而已。

他唯一没想过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他和老黄之间的秘密。

4

那天我等了一个晚上,手里捏着医院的化验单,独自坐在房间的正中央。

之前我分不大清楚,究竟那些令人不悦的气味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我的某种病症。可当今天我去了一趟医院后,我忽然发现家里的味道和医院的某个特定角落一模一样。

这也许就是男友拼命使用香水想要掩盖的真相。

从很早以前我就发觉男友和老黄之间有些问题。在我存在的空间里,他们总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偶尔发生的极其琐碎的摩擦,也不过是些生活的细末小事,根本无法引起人的注意。而在某些我装作不经意的瞬间,我发觉了他们暗地里交换着奇怪的眼神。

我一直没有问及男友的事情,也从不探究为什么他要辞掉法医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我害怕捅破维系我俩之间脆弱关系的遮羞布。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或者说假装不知道现在的他究竟在做什么。这份感情太卑微了,我感到自己的不齿。

那天老黄敲门,要我去他家里,他得告诉我一些秘密。我大脑里的警钟响起,预感不妙。

一刻钟前,我从老黄家门口经过,从门缝中看见了男友的鞋子。屋子里响起争吵,我躲在门后安静地听着他们俩撕破脸后对彼此的咆哮。随后不知是谁怒气冲冲地过来砸了门,又不知是谁被谁摁住狠狠揍了几拳。我被那声音吓住了,掉头往楼上跑了两步,楼梯盘旋着,楼道黑暗。我抬头,黑猫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它的眼神深邃而不可捉摸。我又瞬间安静了。我吞下惊叫,坐在它身边,它异常温顺地倒梳着毛发,挨着我,一起注视着那扇朽旧的大门。黑暗中,我能听见它心脏跳动的声响。

很快,门开了,男友怒气冲冲地出来了。我听见他留在身后的话:「我会弄死你!你等着,你等着。」

那话他说得咬牙切齿。黑猫的毛仿佛镀了层金属,锋利地摆出防御的姿势,我咬住手指,老黄慢悠悠地跟着出来,往楼梯上看了眼,双眸猩红充血。

我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我们……

老黄让我进了他的屋子。才一进门,我就闻见一股难闻的味道。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气味,就像食物在温室里陈放太久,发霉变质了一样。就算及时进行了处理,还是无法消除那种残存的痕迹。

当时那只黑猫就蹲在门边,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毛,一边眯着眼睛盯着我们。

老黄做作地让我坐在沙发上,给我端来一杯水。我接过来直接放在了一边,没有喝。直觉告诉我,他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老黄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我的手,倒也没什么不规矩的动作,就这么坐在了我的对面。他当时的表情和黑猫一样深邃。

「我活不久了。」

老黄对着我叹了口气,抓抓头发,忽然突兀地开口。我一愣,这才抬起眼看着他。他的脸色很差,蜡黄蜡黄的。背部佝偻着,指甲锋利而长,黑瘦的手腕像枯木的树枝一样,仿佛轻轻用力就会折断。可他的神色还是淡漠的。

「为什么?」

才问完我就后悔了,老黄就像预谋了很久那样,挖了坑一直等着我的这个问题。他兴奋地抬起脸看着我。

「肝癌晚期,疼得很,我还有三个月的命,」他顿了顿,笑起来,「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和你男朋友认识了,还有街道办的吴主任。」

我心里升起更加不祥的预感,却又无法抑制地听下去。

「你知道你男朋友为什么要从那个地方辞职么?」

我摇摇头。

「因为那个地方挣不了钱!」老黄提高了音量,「被送去做法医鉴定的人,尸体早就被破坏了,就算检查也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直接送进火葬场。我们都觉得这样太浪费了。」

「浪……费?」

我糊涂了,可冥冥中又好像更清醒了,老黄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人死了,尸体的作用可是很多的,你跟我来。」

他说着,对我招招手。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长的没有灯光照射的走廊,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门前。他的屋子分明不大,可那几步路走得如临深渊般艰难。

他微微侧过头瞥了我一眼,而后猛一把推开了暗门。

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味道,这个房子就是被这种味道包裹着的,而这种味道现在也借由男友的身体,钻进了我们的小屋,像被吹飞的蒲公英那样,洒在每一个角落里,哪儿哪儿都是。

我跟老黄进去,他随手打开了灯。在看清楚房间里陈列的一切之后,我腿一软,猛一下摔倒在地上。

这个房间和小型的太平间一模一样。连接地面和天花板的巨大铁柜占据了三个墙面,将房间的空间压缩在一起,很窄,非常窄。铁柜被分割成许多的抽屉,每一个上面都贴着标签。很严谨,那种严谨我只在医院见过。

老黄没有来搀我,而是慢悠悠地走到其中一个铁柜面前,猛地将柜子拉出来。

我发出刺耳的尖叫,而后捂住了嘴巴。

尽管早已在进房间时就想到了,可当真实的情景出现在面前时,我还是无法抑制地作呕起来。

那柜子里睡着一具尸体。完整的,却又不完整的尸体。冰冷的,又好像随时会苏醒的尸体。那应该曾经是个男人。

黑猫从外面「啪嗒啪嗒」跑进来,越过我,「喵呜」一声跃上老黄的肩头。老黄摸摸它的脊背,它撒娇似的蹭了蹭老黄的脸,而后转过头,眼中带着凶狠又狡黠的意味。

我哆嗦起来。老黄慢慢回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将我拉了起来。他的手劲很大,捏在我胳膊上时就像被铁钳夹住一样,很痛。

黑猫跳下来,绕在我的脚边。我双膝发软,只能依靠他的力量勉强站着。

「都是些流浪汉或者无家可归的老人的尸体,我们三个就是做这个生意的。」

「倒卖器官?」

「不,」他笑了笑,歪歪脖子,「那样也挣不了多少钱。」

说着,他忽然一把抓住那死尸的脑袋,狠狠地往外一拖。尸体摔在地上,只听见「哗啦啦」一声响动,发出沉闷的声音。什么东西从尸体里流出来了,就像人的五脏六腑,就像人的三魂七魄。

「我们干的是不见光的买卖,把毒品装在这些东西里面卖出去,神不知鬼不觉。」黄老头的声音越来越淡漠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要死了,我不想再做下去。」老黄放开我,随便踢了地上那东西一脚,轻蔑地看着他,又回头,轻蔑地看着我,「我想去自首,算是积点阴德。」

「你想把他们都供出来?」

「啊,总不能我自己一个人死,」他掐着手指,翻着眼睛算了算,「这些年来,少说也有百八十斤,够枪毙百八十回了,啪!」他的手指忽然指着我的太阳穴,像抢一样打下去。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我忽然镇定下来了。就像我说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男友,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我的心里出现了一个坚定的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是我的男友,我听到他说过那句话。

我慢慢站起身,跟在老黄的身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知道你特别爱那小子,」老黄笑了笑,拍拍他身边的座位,要我坐过去,「你长得也漂亮,家境又好,真不知道是怎么迷了心窍。要是在死前能有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陪着,也不算白活啊……」

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脖子,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凉触觉。我恶心得想吐,而脑子里却更加镇定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男朋友杀过人,你知道么?」老黄的手停留在我的肩上。

我心里一个激灵。这件事情我当然知道,当时我们俩就在一起。

当时我们开着车在路上,他喝了点酒,我第一次与他就爱和不爱这个问题争吵。紧接着,他的方向盘打了个滑,一个不小心撞上个流浪汉。等我们反应过来时,车已经从那人身上碾了过去,我坐在车里,甚至感觉到了骨肉分离时发出的那种声响。他的酒醒了,头发乱了。我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流着冷汗。

后来——后来尸体就不见了,男友说他处理好了,让我不要我问。他从没告诉我是怎么处理的。

我捏紧了拳头,感觉老黄的手轻轻顺着我的背一直往下,在我的腰上停留,来回抚摸着。

黑猫就坐在不远处看着我们,我咬了咬牙,转过脸看着他。

「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

老黄靠近了我,我可以闻到他嘴里喷出来的腐臭的气息。头顶的灯光摇曳,暧昧的闪烁着。我闭上眼,往后仰。老黄的呼吸仅在咫尺,男友的声音远在天涯。

而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时间很短,又很长。老黄睡在我身边,呼哧呼哧打起了呼噜。我极其平静地梳好头发,轻轻开门出去,虚掩了条缝儿,从自己的柜子里找到一支针管,又默默地回到老黄家里。那针管还是男友留给我的,是他过去工作的见证者,我很珍惜这个带有回忆味道的礼物。现在,有它在身边

他还在睡,黑猫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自己的毛。见我回来,「喵呜」叫了声,很不屑的样子。我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我按着男友说过的那样,将针管扎在老黄的大拇指上,他微微动了下,我的心脏停顿了片刻,接着温润地又挑起来。我轻柔地摸着他的额,他平静下来,那点疼痛不足以完全唤醒他。我慢慢地往他的血管里推进一管空气。

他似乎醒了下,可惜连瞳孔都没来得及放大就很快就抽搐起来,呕吐,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扑腾,摔在地上,直到瞳孔放大,渐渐没了动静。

我将针管收起来,那只黑猫忽然发出凄厉的叫声,对着我扑了上来。我惊惶地用胳膊狠狠一档,打在他柔软的肚子上。他的叫声变了个方向,我的胳膊一阵剧痛袭来,火辣辣的。就是那个时候,它在我手臂上留下了这个伤口,三道深深的爪印。它抓我时一定用尽了全力。

现在我就坐在客厅里,捂着手臂上无法治好的,化脓的伤口,带着鼻息中充盈着的那股味道等着我的男友。

至于老黄,他正安静地带着一肚子的毒品,藏在我身后慢慢腐烂着。我把他翻了出来,让他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的阳光。尽管我想,这个世界所有的光明其实是一场大梦般的幻想。

这些天房间里奇怪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并非出于我的幻觉。

5

午夜过后,门口传来开锁的动静。我调整了下坐姿,捏紧那张医院给的化验单子。很快灯亮了,背后响起预料之中的粗重吸气声。

男友近乎咆哮般冲过来一拳打在我的额角。眩晕,疼痛和虽然已有准备却依旧难以压抑的痛苦一起奔袭心头。我随着他的动作不雅地翻倒在地上,他打我,用了全力,和黑猫一样,我没想过我和他之间的仇恨能到这一步。

我的脑袋嗡嗡地响着,好一会儿,眼前的黑雾散开,我看见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严重扭曲了他英俊的相貌。

我捂着被揍过的脸,体会着那种火辣辣的痛,抬起头看着他忙乱地收拾着老黄尸体的样子,忽然想笑,然后我就真的笑了起来。

「那次之后,你们又杀了很多人吧?五个?十五个?还是五十个?为了运送毒品,所以专门挑流浪汉这种没有人会在意的家伙?你早就知道老黄是被我杀掉的?」

他不看我,急匆匆地将老黄的尸体重新裹起来,臭味被封印在塑料薄膜中,正千方百计透过气孔往外倾泄。他这才回过脸,看着我的神色异样冰冷,没有一丝暖意。我差点以为他也是个死人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黄告诉我的。」

我期待他会问我一些具体的细节,因为这表示他还关心我。可他没有让我失望,他只是转过头,耸耸肩。

「你不该知道这么多。」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体内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可就算如此,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他。只是他的话坚定了我的某个想法。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抚摸他的脸,他明显厌恶地往后一退。我知道,他之所以还留在我这里,只是因为害怕我会将流浪汉的事说出去。另外他也需要一个地方安置尸体,一个就算被发现,也不会被告发的地方。他总是拿捏着分寸,将我掌握在手中,好像牵线木偶,可以精准预知每一个动作。

他还是相信我的,就凭我爱他,这一点上说,其实他和我一样的天真。

那张化验单就睡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他没有投去任何关心的目光。我笑了笑,开口时才发现刚才那一拳让我的牙齿有些松了。

「亲爱的,你把自己东西都搬空了,是想做完这一票后就消失么?那我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

「亲爱的,你是想抛弃我,还是直接杀掉我呢?」他的身子明显动摇了下,我叹了口气,「你杀了那么多人,想过自首么?还是要我帮你?」

我的逼问就像扣下了最后的扳机,他脸上的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他连一秒都没有犹豫,紧紧地掐住了我的喉咙。

窒息的感觉太难受了。出于本能,我抓住他的手腕,挥舞手指,拳打脚踢,我的指甲划破了他的皮肤,一块又一块,他的样子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在我面前逐渐崩溃。他伸手捂住我的嘴,制止我的呼喊,我咬紧他的虎口,在尝到血腥味的同时,无数致命的病毒向他的体内奔涌而去,而他浑然不觉,一味沉浸在杀死我的激越心情中。

尾声

拿到化验单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了。医生们冷漠,回避,克制。他们就像述说别人的事那样,告诉我一些简单的生活常识。为了表示友好,他们甚至愿意和我握手,并拍我的肩膀。可我知道,我完蛋了。

那只黑猫体内带有致命的病毒,它常年跟在和肮脏的尸体打交道的老黄身边,吃那些尸体,把他们当成温暖的床榻。老黄从没有对它进行消毒,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爱猫带着致命的病毒,可能他所谓的肺癌后面,还有更可怕的病源,谁知道呢。我只清楚,只要稍有伤口,那种病毒会立刻感染任何合适的宿主。

那只黑猫在看到我杀死老黄时一动不动,却聪明地在我身上留下了致命的病毒。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它刻意的安排,就像它早就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给主人报仇那样。

老黄的尸体没有被猫吃掉。换种说法,他的尸体一直好好的,端正地躺在我的床下。

他的双眼透过眼皮和床板,死死的盯着我的脊梁。

每一天,每一夜。

黑猫也没消失。我杀了它,把它的尸体带到警局门口,留下了纸条。我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地址,写下这个故事。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两手打算,我没给男友任何机会。现在,只要我的尸体被送去检查,就会发现我跟那只黑猫身上的病毒同出一源。带出我和老黄家的联系。稍有经验的警察都不会放过这么重要的线索。

我在死前咬了他一口,就和那只猫咬我时一样。我曾经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这个我深爱的男人,同时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我要自己带走他。

我在死前那一刻知道了猫为什么要吃掉主人。我抚摸着他在我瞳孔中模糊又血腥的脸,那是因为它们深爱着主人,却无从安放主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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