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喜欢用长剑的女子,而我只会双刀。
还是指甲刀。
一把平头的,一把尖头的。
此时李穆正倚坐在龙椅上,摊开的奏折盖住他的脸,让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手中的两把刀上下挥舞,只见刹那间刀光剑影,皮屑纷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只光洁干净的脚。
「俗话说得好,修身先修脚。」我一边忙活一边开口搭话。
座上之人没反应。
「修身您知道吧?《礼记》里面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那个修身。」
他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口气。
我抬头看他一眼:「您别瞧不起人,不是所有的修脚匠都不读书的。我们也很有文化的。」
奏折从他脸上滑下来,他睁开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我。
「像宫里的太医一样,我们修脚匠也算是医者,专医足下之不足之症。太医有望闻问切,我们也懂望问触摸。修脚大有学问,先说其八法,捹、断、片、劈、整、挖、起、撕,刚柔并济,稳准轻快……」
他终于被我的口才和知识所打动,薄唇微启,第一次开了口:「闭嘴。」
我悻悻地住了嘴。
寂静的空气里只剩下修指甲的声音,翻阅奏折的声音,和他微微的叹气声。
突然我停了手,眼巴巴地望着他。
「怎么了?」他抬眼。
我指指嘴巴,摆摆手,再指指他的脚指头,拼命比划。
「说话。」他皱眉,揉着太阳穴。
不是刚让我闭嘴吗?算了,男人都是善变的,我不同他计较。我指了指他的指甲盖:「陛下,得了灰指甲,一个传染俩。」
他很是无奈地看了脚一眼,又我一眼:「什么灰指甲,这是上次坠马的时候压伤的瘀血。」
「哦。」我点点头。我听说过,当朝这位皇上颇擅骑射,前几年还曾多次亲征。「不是灰指甲最好,但就算是也不用怕,我师父是扬州最有名的扦脚师傅,人称刘三刀,传闻呼吸吐纳间就能将积年鸡眼逼出,一推掌便能将其化为一团烟。古诗有云,『脚医运宝刀,如琢又如雕。隐痛顿消失,足轻上九霄』,就是形容他的。小小的灰指甲对于他根本不在话……」
我还没说完便感觉阴云压过,上头之人一脸阴翳。
「陛、陛下,」我试探着另起一个话头,「有瘀血的话,不如找我师父定做一双他特制的宝鞋,不仅能让受伤的脚趾恢复得更快,还能有效避免甲沟炎。不要九九八,也不要九十八,只要九两八,是的没听错,银子九两八,宝鞋带回家……」
果然这个价格十分打动人心,他还没等我说完便招手叫来他身边的王总管,指着我吩咐道:「她再说话就把她的嘴缝起来。」
……入宫前他们跟我说天子最是有钱,我看全是谣传,不然怎么九两八的银子都舍不得。
我在沉默中完成了我接下来的服务。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我收拾好我的一套工具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幽幽地开了口:「是谁派你来的?」
我心里一惊:「陛陛陛陛下,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为了进宫动的那些手脚?欺君罪加一等。」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下:「陛下奴婢错了。奴婢确实是受到师父,啊不,受到刘三刀那个小人的指使,他出钱打点人让奴婢进宫谋个差事,奴婢顺便替他推销鞋子,互帮互助,互惠互利……奴婢已经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他朝我摆摆手:「快滚。」
1
我还是欺了君。
我确实是受人指使,花钱打点了管事之人才进的宫。可我背后之人才不是什么刘三刀,而是皇上的四弟,昱王。
我进宫的目的也不是什么做些杂事谋个生计,而是做刺客,刺杀皇上。
当年皇上在外征战,京中有势力蠢蠢欲动,收买了几个边陲小国,想要里应外合让皇上战死在沙场。是昱王挺身而出,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朝中众臣对他的拥护,稳定了朝局,安抚了百姓。
后来皇上骁勇善战,不仅活着回来了,还把那几个屡犯边境的边陲小国打了个屁滚尿流,收复了前朝丢掉的城池。
可他却听信传闻中所谓的「昱王觊觎皇位,想趁他征战在外夺权上位」之词,斩了与昱王交好的几位重臣,又把昱王贬到了遥远的北方封地。
幽州蛮荒封地终年凄寒,昱王的生母惠太妃反反复复病了六年,还是没有熬过第六年的年关。昱王大恸,便真的动了谋反的心思。
这才派我这个貌美如花,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的刺客进宫。为了这个目的,昱王倒是肯花银子。不仅把我的假身份做得天衣无缝,还把我安排到了皇上身边贴身宫女的重要岗位,接近他,然后杀害他。
所以我第二次见到李穆的时候,他正赤身裸体地躺在浴桶里,水温已经渐凉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我不敢抬眼看他,跪在一旁静静等了半天,才试探性地轻轻喊了一声陛下。
他这才惊醒,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我半天,才开口问我:「干嘛的?」
「搓澡的。」我老老实实回答。
我听见哗啦的水声,他起身从水里出来,我赶紧把头低得更低,眼睛几乎贴到了地板上。
他倒是毫不在意,随便裹了个绸缎在腰间,然后往长凳上一趴,懒洋洋地招呼我:「过来。」
我把澡巾缠在手上,透过氤氲的雾气走向他:「为陛下搓澡,澡巾要裹好。澡巾怎么裹?听我给你说。指尖弯弯如菱角,掌面宽宽似宝刀。手随心转,法由手出,由上及下,面轻背重……」
他闻言回头打量了我一眼:「又是你,话这么多。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叫貅貅。」我有点得意。貔貅的貅,多么霸气又吉利的名字。
他看样子也是感叹于我一平平无奇弱女子竟能起出这样的名字,诧异道:「修脚的修?」
……我撤回。
我走到他面前,还没下手便僵了一下,轻轻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他把头缩在臂弯中,声音变得瓮声瓮气的。
精壮紧实的背呈现在我面前,不同于宫里那些达官贵族的细皮嫩肉,他肤色深了点,蜿蜒盘踞触目惊心的疤爬满了整个背,像是文了一条狰狞咆哮的恶龙。
他看我不说话,像是猜出了我的心思:「常年在外征战留下的疤,你正常搓你的就行。」
「奴,奴婢只是想问您要不要加奶加醋?」我赶紧掩饰。
那边没理。
我等了一会没听到回答,便自顾自地搓起来。
他背上最多的便是细直的短疤,每条约莫二三寸,应是刀剑伤。
右肩上有一条粗长的疤痕,从弯曲的主线上密密麻麻延伸出细小的浅疤,像是趴着一只巨大的多足蜈蚣,应是被铁鞭抽过,所到之处被连皮带肉地绞下来。
左肋下有一个圆形伤疤,中心陷下去,两边有二次切开的痕迹,应是中了箭,为了取出箭头又动了次刀。
好近啊……我裹着澡巾的手顺着左肋的伤处往上移,只消一寸,若偏一寸,就射到心脏了。
我以为所谓的皇帝亲征,只不过是皇帝坐在战场后方的帐中饮茶而已,图的只是一个鼓舞士气。谁会真的上场杀敌,冲锋陷阵,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呢?
一阵轻微的鼾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停下手俯身去看,只见平时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此时正裸身趴在一条并不怎么舒服的长凳上,枕着自己的臂弯睡熟了。
那双平时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眼微闭着,睫毛微微颤动,房间里蒸腾的热气让他鼻尖上挂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平日里紧紧抿着的双唇也因为压到脸颊而微微嘟起,利落的下颌下面被挤出来了一层双下巴。
往日里高高在上冷面威严的帝王,睡着了也似寻常人家的少年一般,身上多了一分憨萌气质,让我想起幼时陪我打雪仗的邻居家二哥哥。
我忍不住内心一阵狂喜:就是现在!下手的最佳时机!
袖口里早就藏好的一柄利刃稳稳地滑到手心,我轻轻迈动步伐,向他的脖子靠近。
他睡得很熟,微微皱着眉头,太阳穴上凸起的血管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一跳一跳的,可我的全部注意都在他的脖颈间。
只需要轻轻一刀,鲜活跳动着的血液就会喷薄而出,预示着我的刺客生涯中唯一一单的圆满成功。从此成王败寇,昱王登基,我将富甲一方,流芳百世。
我举起手中的刀,悄无声息地向下刺去。
「宋清……」
我一下子住了手,举着那柄刃僵在空中。
他继续在睡梦中喃喃:「宋氏……灭门一事……再派人去查……」
好像浑身的血液倒流,我手脚发冷,心跳如擂,我飞速把刀收了回去,故作冷静地捡起澡巾。
「澡巾撑开毛巾合,毛巾重赶澡巾搓。口诀一遍念下来,满意下次您再来。您!再!来!」随着最后这三声抑扬顿挫的口诀,我的手也在李穆背上敲了三下,表示着搓澡活动的圆满结束。
他懒懒地睁开眼,眼神中流露出短暂的茫然和清明,然后很快就转为冷漠和威严。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干干净净的长凳和地板,见一丝灰都没有,便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我:「下次换个人吧,你力气小。」
「并非是奴婢没有搓下来灰!这是奴婢的独家绝招。」我赶紧辩解,「藏泥纳垢,搓不漏灰。是已将凡尘凝于一丸,纳于澡巾。」
我双手把澡巾团成鼓鼓囊囊的一团,举过头顶呈上去:「您打包还是带走?」
「……」上面之人神色阴晴不定地打量着我,起身时丢下一句话,「貅貅是吧,朕记住你了。」
2
我觉得皇帝身边的刘丞相十分八卦,很有做媒婆的潜质。
我已经背着药箱和竹罐在殿外跪着等了一炷香了,腿都跪麻了,他还在里面跟李穆「议事」。
议的是什么事?皇上的终身大事。
皇帝登基七年,后宫就空了七年。所谓皇上不急丞相急,刘丞相在里面转着圈踱步:「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再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
李穆啧了一声:「刚打完仗,百废待兴。朕每天对着这些奏折就心累,晚上躺在床上头疼得睡不着,哪有心思想女子。朕看你倒是闲,不如你来替朕批奏折?」
刘丞相据理力争:「躺在床上睡不着,正说明你需要一个女子,放松心情,缓解压力!」
李穆冷哼:「说到放松,朕找来替朕施角法的宫女已经到了,你没事赶紧滚,别耽误朕舒缓压力。」
刘丞相一边往外走一边不甘心地回头喊:「名门闺秀里没有心仪女子的话……暖床宫女也不是不行!」
殿内一盏茶杯飞出来砸碎在他脚下,刘丞相逃也似的窜出去老远。
我进去的时候,李穆已经脱去了上衣,慵懒地倚在龙椅上。我走到跟前,他才把眼睛从奏折上抬起来瞟了我一眼:「又是你。」
「没想到吧,拔罐我也会。」我熟练地把竹筒和药酒掏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
新鲜捣碎的草药飘出艾叶的清香,再把烈酒倒进去混合,最后涂抹在竹筒内壁上。我用纤细的手指在李穆温热的后背上按了几个穴位,一本正经道:「祖传角法,效用大开大合,条件谨慎苛刻。还请皇上屏退他人,紧闭门窗,以免受风受寒,邪风侵体。」
他怀疑地回头看我一眼。
「屏风帘笼能放下的也都放下。」我理不直气也壮。
他终于信了,挥挥手屏退了殿内下人。
我越发佩服自己胡说八道的能力了。如今殿内只剩我们二人,我把烛火在竹筒内过了过,见筒壁上燃起了幽蓝色的火光,就趁着热气把它按在了李穆的肝腧穴。
「药酒涂竹筒,一百八一拔。这罐怎么样?听我给您夸!」我又开了口。「五罐强身体呀,六罐排毒素。七罐治百病啊,八罐活百年……」
李穆回过头看我,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缝我嘴。谁知他笑起来:「你可知天子都是要活万岁的?你让朕活百年,可是在咒朕?」
我结结巴巴:「额……九,九罐活万年,十罐活一百万年……」
李穆闭着眼睛笑起来,笑得身子一抖一抖的,笑得背后的竹筒都有些漏气,笑完懒懒道:「那朕岂不是老古董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见他笑也跟着觉得好笑,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初冬的炭火烧得正旺,蜡烛的火苗微微跳动,屋子里的暖意蒸得人昏昏欲睡。
此时他正毫无防备地闭着眼,惬意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我一掌就劈在了他脑后。
李穆头一歪,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龙椅上。我赶紧在他桌案上的一摞奏折里翻找起来。
我叫宋昭昭,是罪臣宋清之女。
貅貅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图的就是霸气又吉利。
不像我父亲,取了个宋清的名字,人如其名这四个字形容他最合适不过,入朝多年辅佐两代帝王,忠心耿耿,清廉克己,清清白白。却在皇上亲征回朝之后,被打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不知皇帝是觉得他并非主谋,还是杀的朝臣太多难抚民心,他最终还是没有下旨诛杀父亲,只判了宋家抄家和流放,还假惺惺地备了车马,临行前传来一封密信嘱咐我们走小路出城。
我父亲对他无不从命,可没想到小路坎坷难行,半路马匹受惊逃窜。原以为保住性命的宋家人,却半途落得个车仰马翻,坠崖身亡,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唯独我这个孤女活了下来。准确地说,是被年仅十四岁的昱王救了下来。
我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就看见那个娃娃脸的少年一脸歉疚地跟我说,他也刚被流放,穷困潦倒,实在无法带着我这个重伤之人一起走。
我看着崖下七零八落的残肢断臂,和护在我身下早已断气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为数不多的银两和伤药,将我托付给了刚巧路过的江湖刺客,也就是我师父刘三刀。
刘三刀什么都会,最擅伪装,就在扬州的搭了个小铺子,什么生意都做。我是他唯一的的女弟子,也是最能把各行各业的假身份伪装到极致的天才选手。
可六年过去了,我还没有杀过人。
我没有杀人的必要。如果是为了钱,我身上的这些手艺,哪怕随便拿出一样谋生,也能很好地养活自己。更何况我真的很好养活,这些年我尝过饥寒交迫,也睡过荒野山洞,一口粮一块布便能让我好好活下去。
直到几个月前,昱王找到我,让我去刺杀皇帝。
我记得他对我的救命之恩,也我记得皇帝于我有灭族之仇。
崎岖山路、马匹受惊、坠崖身亡,或许这一切都很好地伪装成了意外的模样,这些年也再无人提起当年宋氏灭门的惨剧,可我知道,这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周密谋划的一场阴谋。
马匹不会无缘无故受惊,沿途草丛中飞出来的短镖一支不落地准确射中了马的屁股。如此训练有素的暗杀队伍,除了皇室还有谁能拥有呢?
在外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这些年,我没有一日忘记灭族之仇,也没有一日能安然入睡。我定是要报仇的,纵使对方权倾天下,纵使最终难逃一死。
毕竟我早已无亲无故,只剩偷来的贱命一条罢了。
于是我破天荒地接了这笔订单,决定替昱王,也是替宋家,杀掉狗皇帝李穆。
可搓澡时李穆喃喃的梦话,倒却像是他对此事并不知情,甚至他也在着人调查此事。难道说……这件事另有隐情?
自上次他透露要重查宋氏灭门一案起,我就偷偷给掌事的姑姑塞了银子,这才等来了今日的机会。
奏折文书在案桌上堆了厚厚的一摞,我只是随便翻翻都累得手酸,怪不得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劳形苦心的样子。
天干物燥,南边一城粮仓失火,烧没了百姓过冬的粮食。李穆开国库拨了赈济粮草,还暗中派人严查粮草所到之处是否有被层层盘剥,若有贪污者严惩不贷;草原渐荒,北边的边境国家又开始骚动起来,时不时到城里抢夺百姓财务。李穆禁了几项宫中的无用开销,拨了军饷过去说让加固城防;朝中二三官员皆以偶感风寒为由告了假,李穆派宫中御医挨个前去诊脉,这才发现是染了疫病。赶忙下令全城百姓洗手净衣,四处发放炭火和草药;宫中有下人罚跪了一夜,冻死在屋外。李穆严惩掌事之人,又以厚礼抚慰宫人一家老小。
剩下的全是一样的内容:后位空悬,后宫无人,赶紧选秀,赶紧纳妃,赶紧生儿子!
屁大点事都要写奏折让皇上决断吗?我撇撇嘴,想不到就算做了皇上也要被催婚。
我终于找到了一封被蜡封起的密信。
殿内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我轻轻拆信的声音,和微微的呼吸声。所以我敏锐地捕捉到了窗边传来的细微窸窣声,和窗纸被戳破的声音。
我拔刀就朝着窗纸的破洞刺了出去。
「哎呦,大侠饶命!」窗外之人赶紧后撤仰头,一个没站稳就栽进了窗外的灌木从里。
我定睛看了眼他的脸,震惊道:「刘丞相?!」
他也定睛看了眼我的脸,震惊道:「师妹?!」
「?!」
「我是你师兄啊!」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不认识的师兄?胡扯,我把刀往前送了送。
「饶命饶命,」刘丞相压低了声音,「我爹是刘三刀!当年他把高烧昏迷的你带回家的时候我见过你一眼,可还没等你醒来我就动身进京了,所以你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
怪不得!确实听说师父有一个从不让人提起的独子。
他打量着我:「不过女大十八变,你长得不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吧,至少可以说是毫不相关了……幸好我爹提前给我寄了一副你的画像,说让我在宫里想办法照应你。」
照应我?你一个丞相照应我这个刺客?
我想起出发前问过师父,该不该为了个人恩怨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弑君。师父说,有些事情终是要自己亲眼见了、亲身做了才会明白,说宫里自会有我想要的答案。
我疑虑消了大半,还是问他:「那你躲在这里听什么墙角,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刘丞相脸红了红,一副被抓包的表情:「我听说皇上请了一个小宫女跟他共处一室,还屏退了下人关紧了门窗,放下屏风帘笼吩咐不得打扰……我来看看皇上是不是……」
……真是八卦他妈给八卦开门,八卦到家了!
刘丞相见我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辩解道:「你不知道,自从咱们皇上的白月光去世之后,他可再也没同哪位女子这么亲密过了!刚才我还听见他在笑?!他该不是……」
「该不是你个鬼啊!」我挥舞着匕首作势要砍他,「赶紧滚!一会把他吵醒了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就不能对身为丞相的师兄温柔客气一点吗……」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一抬头迎上我杀气满满的目光又把头缩了回去,这才挣扎着从灌木丛里往外爬。
李穆醒转过来的时候我正乖巧地收拾着药酒和竹筒的工具,屋子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
他皱着眉头抬手扶额,刚把手放到脑门上就「嘶」了一声。
他定睛看了我两秒,然后恍然大明白一般回身跑到内殿拿了面铜镜,对着自己一照,只见额头上碗口大小的一个黑紫色圆圈彰显着他的王霸之气,也揭示了我的技艺。
「貅貅!你干的好事?!」他声嘶力竭。
我见惯了他平日里悠然慵懒的模样,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结结巴巴道:「听、听闻陛下有头风之症,每到晚上头痛难忍……这罐可有用啦,调节五脏,扶正祛邪,平衡阴阳,活血化瘀,清热解燥……」
「你让朕明天怎么上朝,怎么见人?!」他风一样地朝我冲过来,我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躲,就见他踩到了一个被我丢在地上的竹筒。
竹筒在他脚下一滚,他整个身子失去平衡,猛地扑在了我的身上,带着我一起跌倒在了地上。
我仰面躺着,看着身上这个裸着上半身的精壮男子,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已经在扬州修了六年的脚,我的心已经和指甲刀一样冰冷了,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感化我了。除非他有腹肌。
可是……按照话本子里的正常套路,摔倒不都应该亲到一起吗?还是我俩不正常?
李穆也像是呆住了,他一只手垫在我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艰难地撑起身子,微微喘着粗气,耳根红红的,眼神从我的眼睛到我的嘴唇之间游走。
我便也迎着他的目光去看他,看他滚动的喉结,利落的下颌,高挺的鼻子,粉色的嘴唇,长长的睫毛,和……脑门儿上那个黑紫色的大圆圈。
我承认,我忍了,但我真的没忍住。
我从一开始抿着嘴憋笑,到咯咯咯地轻声偷笑,到鸡叫般的放声大笑,再到哮喘般地笑到无声。亲眼见证了李穆的脸色由红变绿再变青,最后他黑着一张脸,气急败坏地举起地上的竹筒,往烛火上过了过就扣在了我嘴上。
走出大殿的时候,满宫的下人们都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顶着肿成香肠的两片嘴唇和嘴周围的一圈黑紫色,目不斜视地走过人群中。
几天后,皇帝喜欢宫女的八卦传满了京城,据说过程十分粗暴,把前去伺候的小宫女嘴都亲肿了。
皇上也接连几天戴着面纱上朝,让众人对面纱后面的「盛况」浮想联翩,议论纷纷。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3
我去皇帝身边刺杀了三次,三次都失手了。
昱王有些急,传信给我让我快些动手。
可我已经暴露了,我进殿前就被仔仔细细地搜过身,此刻只能手无寸铁地跪在李穆面前,不敢抬头看他。
「宋昭昭。」他居高临下地叫我的名字,「你是朕见过最蠢的刺客了,你以为劈晕了朕,还说什么朕只是睡着了,朕就会相信你吗?」
「不会。」我老老实实地摇头。
他嗤笑一声:「那你怎么还不赶紧出宫逃命,今日还敢来见朕?宋昭昭,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我知道。」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但我今日,是来质问皇上的。」
「宋昭昭,你要质问朕什么?」李穆好像有毛病,每句话都要叫一遍我的名字。
「质问皇上可还记得罪臣宋清?质问皇上为何错冤忠臣?质问皇上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为何偏偏判作流放,还要把暗杀伪装成意外的假象?质问皇上在天下百姓歌颂陛下宽厚仁爱的时候,陛下良心可会不安?」我血红着一双眼睛,狠狠瞪着他。
「不是朕杀的宋家。」他无奈叹气。
「敢做不敢认?」我嘲讽地笑了起来,「是你临行前给我父亲密信,叫他走无人知晓的小路出城。既无人知晓,那么除了你,又有谁会提前埋伏于半途?埋伏之人皆是皇家暗卫,除了你,又有谁能调遣?条条证据都指向你,你还有什么借口抵赖?」
他答不上来,哑口无言地站在我面前。
我继续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时隔六年重查当年的灭门案,因为前几日,幽州巡抚梁大人进京的路上被害,用的是同样的方法。可这次你失手了,遗漏了一支短镖在路上,被人查到梁大人之死并非意外。你是想要装作仁君的样子重查宋家的案子,顺便销毁当年的证据吗?」
「朕不想同你做无谓的争辩,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再解释,悠然地接过下人端在他身边的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呷着。
「我知道你一定会斩了我。」我索性站起身,「但我死之前有一件事要做。」
李穆疑惑地看着我,没有开口。
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把嘴唇凑了上去。
他微微吃了一惊,但却没有躲,就那样老老实实地任由我搂着,低头看着我。
我和他的脸相隔不到一寸,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扑在我脸上,我垂眼看着他漂亮的唇。
就在这将吻不吻的暧昧气氛里,李穆身后的房梁上翻身飞下一蒙面黑衣人,一刀就刺进了他的身体。
李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伸手去背后摸到了湿黏的红色,刚要开口便有血沫从嘴里涌出来。
「来人——护驾——」李穆身边的王总管尖着嗓子喊叫起来,然后颤着手小跑着就去扶李穆。
殿外的护卫跑进来,我手举昱王的令牌:「先皇驾崩,又无子嗣,按照前朝惯例应是昱王继位。我是昱王的人,眼下他已经在城外,不出一日便可进京,你们谁敢动我?」
拔刀对着我的护卫停了脚步,面面相觑。
李穆好高的个子,轰然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竟觉得大地都跟着震了震。他努力睁着眼睛,虚弱地唤我的名字,像是叫不够似的:「昭昭……」
我胸口处酸涩地疼着,冷眼看着地上的人:「宋家一族的命,用你一个人的来偿,算是便宜你了。」
李穆终于闭上了眼睛,整个大殿内冷冷清清,只有王总管嚎哭的声音。奇怪,明明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为什么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呢。
是的,自从上次劈晕了李穆,他就在暗中调查我。昱王得到消息,知道我会暴露,于是同我联手设计了这场万无一失的刺杀。
他传给我的密信也不是催我动手,而是告诉我为我增派了一个死士做帮手。于是我昨日就与那黑衣人接头,商定好计划——他提前在夜里守卫松懈之时溜进殿内藏于房梁,再等到我假意暴露质问李穆,分散李穆注意的时候跳下房梁杀害李穆。
伪装身份暗杀不行,那就挑明身份明杀。
合格的刺客终于完成了人生中这唯一的一个订单。
不需我报信,昱王早就得到了消息,即刻便兵临城下。城中军心涣散,无意抵抗,便都丢盔弃甲,弃城逃亡。不过几个时辰,昱王就带着他的全部人马杀入了紫禁城。
城门大开无人守,他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一身银色铠甲,骑着高头白马,如划破暗夜的流星一般熠熠发着光,在黄昏之时划进了乾圣门,划到了乾圣宫门口。
他翻身下马,命令所有兵马候在宫外,独自一人走过长长的宫道,迈上高高的台阶。我就站在大殿里,看着他的身影一寸一寸地出现,像旭日初升。
大殿里一片狼藉,除了我和死士黑衣人之外,只剩下几个跪地不敢起身的下人。一切都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除了地板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迹。
六年过去,昱王变成了高挑挺拔的少年,只是脸上还是带着点婴儿肥,一如我初次见他那般人畜无害。
他一双桃花眼弯了弯,笑着对我说:「昭昭,干得漂亮。」
我漠然地看着他:「昱王殿下,幽州终年凄楚寒凉。这些年,殿下过得可好?巡抚大人可曾为难您?」
昱王不明所以,还是回答:「还好,梁大人对我多有照拂。」
「那你为何在他进京路上,」我往前一步,「非要杀掉他不可呢?是为了堵住他的嘴吗?」
昱王皱起了眉头:「昭昭,你在说什么……」
「像你当年杀掉我父亲一样,为了堵住他反对你的嘴,便要杀掉我们宋氏一族陪葬吗?」我打断他。
他坦荡地笑起来,眼神清清亮亮,像是能倒映出人心:「昭昭胡说什么呢,孤当年不是还救了你吗?难道恰巧路过,却被你当做是提前埋伏吗?」
「我看过地图。流放幽州该从北城门出京,敢问昱王大人,是如何那么恰巧,南辕北辙地绕那么一大圈,去南城门外偏僻无人的悬崖下,偶遇重伤昏迷的我?」
昱王敛了笑意。
「你身为四王爷,皇家的暗卫自然也能调遣。你在宋家临行前拦截了皇上的密信,知道我们会走哪条路,于是特意提前埋伏在路上,害得我们一家坠崖。若是无人发觉,便是意外一场;若是有人要查,便嫁祸皇上。」
昱王不说话,那双桃花眼还是弯弯的,里面却带了杀意。
「你安排得如此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我父亲拼了性命保我活命,所以你去崖下不是救我的,是去杀我的。若不是我师父听到消息及时赶到,恐怕我也会死在你的刀下。」
昱王无所谓地摇摇头:「早就觉得那老头儿不对劲,哪有那么凑巧路过那里。当初就不该心软,应该把你们一起杀了。」
「你不是心软了,」我一语道破,「你是因为师父说我骨骼清奇,说我将来必成顶级刺客,才动了留我一命的念头。你不是临时起意派我刺杀皇上的,你早在六年前就把如何利用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所以呢?」昱王平静地看着我,还是那样胸有成竹地笑,「你也知道,先皇驾崩,只有孤才能登上王位。怎么,难道你现在要公然与孤作对吗?」
「四弟,小的时候父皇考我们《汉书·魏相传》的时候,你总是背不出那句『兵骄者灭』。如今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不知道骄兵必败的道理吗。」李穆背着手从内殿走出来,明明只比昱王年长两岁,却不似昱王那般青涩,周身散发着帝王之气。
昱王见到李穆脸色骤变,还是强装镇定地盯着我身旁的黑衣人看。
「别看了。」我笑起来,「我知道你所谓的给我派个帮手,并不是来协助我的,而是来监视我的。我接连三次失手,你早就疑心我了,所以杀人的任务就被转交给了你的死士。」
黑衣人扯下蒙着自己脸的面巾,露出贱兮兮的一张脸来:「可惜你的死士被我杀了,刀是假的,血是假的,刺杀也是假的。」
我看着身旁的刘丞相,不愧是师父的独子,最擅伪装,把血浆藏到假匕首里,又让李穆假装喝茶把红糖浆含在嘴里,诈死给殿上的内奸看的鬼点子,也就只有他能想得出来了。
若昱王当年真是个无心谋反的闲散王爷,年仅十四岁的他,如何会在当年李穆征战在外朝堂大乱的时候,得到众多朝臣的拥护,以一己之力稳定朝局呢。
我父亲清正廉直,咬死不肯投靠昱王。李穆料定他会被昱王记恨,才编排了一个罪名想让我们一家远离京城,远离是非。又怕昱王在路上动手,特意传了密信让我们走小路。
师父为了做好这个刺客,成功伪装了许多身份,可他刺客的身份其实也是假的。他在李穆手下,暗中为朝廷做事。
宋家出发前,刘三刀在家为我们卜了一卦,然后暗叫一声不好就提刀去了崖边,见到的,却是宋家支零残破的尸体,和提刀对着重伤的我的昱王。
此后六载,难为他替故友养着女儿,却对往日恩怨只字不提,就连我回京刺杀皇上,他都让我自己寻找答案。
在我查到杀父凶手的那晚,李穆就查出来了我是宋昭昭。可他既没有派人将我捉拿,也没有劝我归顺与他,而是大晚上穿着寝衣趿着鞋,提着一盏将灭的灯就跑到了我的住处。
他推开门气喘吁吁地看着我,像是担心我跑了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宋昭昭。
我觉得他奇怪,于是跟他说,你别慌我不跑,咱俩联手演一场戏搞死昱王吧。
李穆像是被我的话安慰到了,逐渐平静下来,点点头说好。
昱王不了解李穆,李穆怎么会是这么好杀的,宫里的护卫怎么会那么快叛变呢,京城的城防就是为了昱王的到来而大开的。
乾圣门轰然关闭,昱王这才意识到不对,回身跑出殿外,只见他的兵马整整齐齐地候在院内,四面高高的院墙上冒出成千上万个弓弩手,只要李穆一声令下就能将这支精良的队伍射成筛子。
昱王自嘲地笑笑,回身看着李穆:「二哥,你虽然自小被养在宫外,可你的兵法一直学得比我好。这叫什么,瓮中捉鳖?」
「嗯。」李穆点点头,「捉你。」
昱王咬牙:「我说错了。这个叫什么来着,关门打狗?」
「嗯。」李穆又点点头,「打你。」
昱王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最终还是颓然道:「算了。」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含着泪努力地笑着,却仿佛整个人都垮了一般,身上不再有熠熠发光的张扬,像是流星陨落,湮灭于银河。
4
永庆六年冬,叛贼伏诛。内乱已平,民心安定。四海升平,国库充盈。
皇上为我父亲的冤情平反,加授他为从二品光禄大夫,赐谥号文忠。
自十岁后,我已六年没有回京,都快要忘记了京城的冬天是多么冷。
昱王处斩的那天,京城落了鹅毛大雪。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到下雪天父亲都会带我和阿娘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
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它晶亮的六个角在我手心化为一滩清水,再慢慢蒸发成虚无。人也会是一样吗?越是干净清白,消失的时候越是无声无息,让人不仅恍惚,曾经见到的美丽是否只是一场幻想。
我叫昭昭,沉冤昭雪的昭。
小时候邻居家二哥哥喜欢在雪天把雪球扣在我头顶,笑着指指我,再指指雪球:「昭——雪——」
我贪玩不爱读书,问他什么叫昭雪?
二哥哥说,是真相大白的意思。
我总会很疑惑:「大白是谁?我为什么会像他?我不像大白,我像爹爹!」
二哥哥就笑我。
我也笑他,他挖个雪球都能把泥巴蹭到额头上,于是我指着他:「你真像大黑。」
二哥哥又笑。二哥哥可喜欢笑了,像喜欢昭昭一样。
我跟李穆说,我想出宫。
李穆派人把宋家的旧宅院修缮一新,又给宋氏全族挑选了风水宝地建了衣冠冢。
我出宫去新坟前除了雪,上了香,回来就去了城外的宝佛寺。
我长长久久地住在宝佛寺,每日跟着师傅们诵经祈福,吃斋念佛,直到李穆亲自爬了湿滑的山路来寺里寻我。
他说他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回宫去。
我想了想说可以,不过我要我的夫君心里只有我一人。
「好,朕不纳妃子。」他笑起来,眼神里晶晶亮着温润的喜悦,不像是冷血无情的帝王,倒像是个涉世不深的少年郎,「朕还给昭昭发银子,不发九两八,不发九十八,只发九九八。」
这抠门皇帝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果然是国库充盈的人,说话如此嚣张。
我将信将疑:「你不会是骗我吧!骗我感情可以,但不能骗我钱,我一生能爱好多个人,但实在挣不了几个钱。」
「不骗你。」李穆宠溺地笑,然后又板着脸假装凶我,「可你不许爱好多人,只许爱我一个。」
我别别扭扭还想装矜持,其实嘴角都快忍不住咧到耳朵上去了,赶紧背过身不看他:「那你也不许继续爱你的白月光。」
然后一个雪球就落到了我头上。
我气急败坏地抖落一头的白雪,回身看见李穆指指我,再指指我的头:「昭——雪——」
我愣住了,记忆中二哥哥温润的笑脸和眼前人的重叠在一起,我想起昱王说的那句「二哥自小养在宫外」。我喃喃道:「真相大白的意思。」
李穆笑个不停。
「笑什么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笑。」我瞪他。
他拍拍我的头:「朕第二喜欢笑,第一喜欢昭昭。」
我也笑起来,忽然想起来上次拔罐的时候他额头上那个黑紫色的圆圈,于是抬手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抚了抚:「你真像大黑。」
李穆紧紧抱住我,披风上的狐狸毛蹭着我的耳朵,他有些哽咽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昭昭,朕再也不想,再也不想失去你一次了。」
师父让我在宫里找的答案,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尾声
刘丞相娶了个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结婚以后却依旧不懂规矩,每次见到我都不喊皇后娘娘,而是挤眉弄眼地喊我「师妹」。
可我还是犯了欺君之罪啊,原本答应李穆只爱他一个,却在生了儿子之后爱儿子爱得更多。
不过李穆也没什么资格吃醋,因为他还继续爱着他的白月光,那个他以为早夭了却一身宫女行头回来,打算取他性命的白月光。
我儿子最近和刘丞相的儿子交了朋友,两个小团子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
小李:「我母后全天下最厉害!」
小刘:「我母亲才是天下最厉害!」
小李:「我母后年轻时候是刺客!」
小刘:「刺客有什么了不起!」
小李:「刺客有两个名字!我母后年轻时候叫修修!修脚的修!」
……别听你爹胡说!我气结,回身就给了李穆一拳头。
小刘:「那现在呢?」
小李:「叫昭昭!」
小刘:「是『朝朝暮暮』的『朝』吗?」
小李还不识字,求助地回头看我。
「是,」我笑着看了一眼身边正在给我梳头的李穆,「是『昭昭穆穆』的『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