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无意中闯进了一场写作大赛，来到了写作镇。
镇民公约似乎有些奇怪。
「第一条：小镇公民白日都要专心写作，写作时长单日不得低于 12 小时。」
「第二条：小镇公民于每年三月统一参加写作大赛。」
「第三条：小镇公民需以在写作大赛中获得前三为最终目标。」
「第四条：小镇没有夜晚。」
「第五条：入夜后，小镇公民不得说话，也不得在网络平台发言。」
「第六条：小镇所有住房只有一层，请不要打开第二层的门。」
「第七条：不要让它发现你在偷看！」
我不知道触犯公约后结果如何，但我知道，我必须要赢得比赛。
因为。
淘汰者会变成青蛙。
1.
我似乎被卷入了某场奇怪的游戏里。
一场上千人的现场写作大赛。
「我们只为寻找文采飞扬的你。」
大字报贴在教室的最前面，画中无面人的手被放得巨大。
它掌心向上，五指微屈，诚挚地邀请。
比赛已经过去三十分钟，我只字未动。
巨额奖金、稳定的酬劳，还有终身荣誉写作家的地位。
但比赛的奖励并不能吸引住我。
我不过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写手，只想混完这场莫名的比赛赶紧回家。
那个灰面豆眼的管理者站在我的身后盯了许久，走时偷偷给我扔了一张纸条。
「淘汰并不代表结束。」
淘汰后难道不就可以离场了吗？
近千人的写作广场里，只有唰唰的写字声，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
我左顾右盼时，手中的纸条忽地在我手里燃烧起来，火焰蹿得老高。
我尖叫出声，把它扔了出去，小小的一张纸在空中越燃越烈。
「淘汰并不代表结束！」
火焰组成的六个大字张牙舞爪，我仿佛能听见无数的声音在我耳边惨叫哀嚎。
所有参赛者仍旧埋头疾笔，唯有讲台上那个金面豆眼的组织者死死地盯住了我。
他舔了舔唇角。
他走向我。
一步，两步，走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一道水痕。
无形的威压铺面而来，我双腿发软。
2.
金面豆眼站定在我跟前的那一刻，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我不比了！我要回家！」
是一个用红色蝴蝶结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她几近崩溃地哭着。
「两小时五千字，我写不了！」
金面很高，目测超过了 2 米，他站定在双马尾面前往下望时，仿佛能把她整个人都吞噬掉。
「你，确定中止比赛吗？」
他的声音毫无温度，死气沉沉的。
双马尾哭着放弃了比赛，灰面来架着她离场。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金面望着他们离开的眼神里似乎透露出了无限的贪婪。
走到考场大门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了一道金色的光。
双马尾消失了，而押送她的管理者手心里坐着一只蛙！
一只青灰色的蛙！
我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我确信，那只蛙就是双马尾！
我坐在考场倒数第三排，能清楚地看见蛙背上那两只红色蝴蝶结的图案。
我突然明白了那张纸条所写究竟是什么意思！
「淘汰并不等于结束！」
淘汰就会变成青蛙！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拽着我的心脏，恐惧、惊慌，让我双腿发软。
在金面转身来找我的那一刻，我拿笔跌坐了下来。
我要比赛，我要晋级。
我绝不能变成一只青蛙！
3.
近千人的写作比赛，评判结果却只用了五分钟。
作文纸飘浮在半空里，被一团雾气缠绕着。
晋级者，雾气为金；淘汰者，纸张直接在空中消散。
我身边的参赛者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青蛙。
「呱……呱……呱……」
赛场里蛙声乱叫，我死死地盯着我的作文纸。
金色！
一瞬间瘫倒在座位上，我晋级了！
但我的喜悦很快就变成了恐惧。
大门被推开，走进来了无数脸上画彩的人，为首者又是一个金面，身后依次跟着数不清的黑面与灰面。
他们的脸上都涂满了漆彩，所有人都有着小小的豆眼。
他们穿行在考场中间，伸手将满地乱窜的蛙往嘴里塞。
有血溅到我的脸上，脚下是无数只被踩扁的蛙的尸体。
剩余的参赛者争先恐后地开始往大门跑。
但我知道，逃不掉的。
人穿越大门的那一刻，就会变成蛙。
这场比赛的组织者似乎开启了一场盛宴，金面与黑面在狂欢中享受着美食，狼吞虎咽。
灰面管理者开始将剩余的人驱赶到广场中间，他们围成一个圆圆的圈。
他们的身体开始变高，往上无限延伸，紧接着，肉体不断膨胀变质，成了厚厚的一堵墙。
一切平息下来，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个由管理者躯体构建的井底。
两个金面从暗中走来，带着夺目的金光。
「下一场文题：梦想。」
「要求四千字。」
「限时，九十分钟。」
4.
我们所有参赛者中间升起了无数道玻璃屏障将我们分开。
每个人在一个小小的格子间里，独自完成写作。
九十分钟，四千字，这几乎是在挑战我的极限。
很快有人又闹了起来。
他高呼着要求中止比赛。
一片寂静中，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人变成蛙。
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不知是谁起的头，无数人跟着举拳抗议。
「中止比赛！我们要回家！」
「中止比赛，我们要回家！」
我红了眼，握紧拳头想要跟着呐喊，身旁却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是已经变成了墙体的灰面。
我的位置靠着墙，他变幻出了一只手来，紧紧拉住了我。
他在警示我！
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升起，顶部飞来一把红色镰刀，如风一般扫过参赛者们的头顶。
那些高举着的拳被截断，满地断手残肢。
起义者们被黑面强行拖走，血溅了一地。
5.
本轮最新规则。
「所有文字必须写假话。」
「梦想成真，晋级；梦想未实现，淘汰。」
「晋级者自发前往下一场比赛。」
「记住，结束后绝对不能乘坐电梯！」
无情的机械声宣读完规则后，金面于高处监管，而黑面开始巡场。
我惊恐地盯着一片空白的纸张，根本无法下笔。
他们仿佛看不见滴落在作文纸上的血，也感受不到落进脖子里的唾液。
我们的头顶上悬满了起义者们的手和胳膊。
用钩子挂在什么也没有的半空里，无风却也左摇右晃。
封闭的空间里，钟表嘀嗒的声音一直没有散去。
我身上全是冷汗，一笔一画地将字填上去。
梦想，梦想。
我没有梦想！
「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成为大作家。」
我写了很多故事，可无人问津。
「我写了很多故事，全都畅销。」
我寂寂无名，奋斗几载，依旧是一个没有读者的小糊咖。
「我声名鹊起，不断创作，成为了最让人喜爱的青年作家。」
我的梦想永远也不会实现，我没有梦想。
「我的梦想最终成为现实，我成功了！」
笔落之时，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化，参赛者消失了，格子间消失了，望不到尽头的上方也透进一抹光亮来。
我西装革履，皮鞋锃亮。
一场极尽奢华的颁奖典礼，会场的大屏幕里循环播放着我的履历。
新时代最具影响力作家，青年文学奖金奖得主……
我忘记了自己糟糕的处境，沉浸在这一刻的璀璨人生。
挺直腰板往台上走，有人为我递上奖杯，现场掌声雷动，他们为我欢呼，为我呐喊。
梦想成真，我，注定万众瞩目。
6.
掌声雷动中，会场的大门忽地被人推开。
现场一下就安静下来。
红毯那头，两个金面豆眼缓缓向我走来。
暗红色的聚光灯一直在他们的上方，我看到了两个可怕的影子。
我忍不住地颤栗。
这根本就是一场逗弄的游戏！
捕食者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只待食物一个个往下跳！
「文先生，祝贺你的成功。」
他们拿着香槟向我举杯。
他们在台下远远地看着我。
他们形状怪异的舌头在嘴角周围舔舐着。
灯光暗了下来，起了雾。
台下的观众不知何时换了一批。
全都手臂残缺，脸上喷满红漆，只露出两只呆滞无神的眼睛。
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齐声道：「文先生，祝贺你的成功。」
我看见他们一个个全变成了青蛙。
「呱……呱……呱……」
又是一片吵闹的蛙声，震耳欲聋。
我手里的奖杯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截断臂，头顶华美的吊灯也变回了悬挂的残肢。
井底的格子间又回来了。
所有人都在埋头创作，仿佛我经历了一场幻境。
两个金面于高台之上望着我们。
他们的身后，是两个巨大的蛇影。
7.
我从梦里惊醒，距离比赛结束还有最后十分钟。
我慌张地提笔，却发现原本大半空白的纸张上写满了字，是我的笔迹。
「可笑的是，多年以后我再来回忆儿时的梦想，只觉得是一场无稽之谈，梦想应该是孩童的特有物，而成年人没有梦想。」
我呆呆地望着纸张上的文字。
这根本不是我写的东西！
「记住，一定要坐电梯走！」
文章末尾，很小的一排字，在我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消失。
这似乎和这轮比赛的规则相悖？
「记住，结束后绝对不能乘坐电梯！」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铃声响起，比赛结束。
两个金面一脚踏在虚空中，手里拿着香槟向我们举杯：「祝贺你们的成功。」
「文先生，祝贺你的成功！」
我想起那场梦来，不对，那根本不是梦！
宣布下一场计时开始的那一刻，我疯狂往外奔去，大门之外是高耸的天梯，路的尽头隐在一片黑暗中，看不到尽头。
我潜意识里感觉到比赛时突然出现的那条规则才是正确的。
我需要去找到电梯。
8.
上一场晋级的人们已经开始前仆后继地往天梯上爬。
我四处乱窜却始终找不到电梯在什么地方。
转角，有黑面与三个穿白体恤的参赛者正站在暗处，我看见白体恤们往黑面手中塞了什么东西。
这个黑面有些特别，戴了一副金色的皮制手套。
黑面领着白体恤往前走，七拐八拐竟然到了电梯前！
我正想往前去，却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往回跑。
是那个一直悄悄帮我的灰面！
「是你让我去找电梯的吗？」
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为什么又要跑？」
他望着我，又摇了摇头。
最后他把我带回了那个天梯的入口处，指了指示意我往上走。
「那我们不去电梯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我快走。
我往上走去，回头时发现他还在原地看着我，我想笑一笑和他说谢谢，却发现黑暗中那双死白色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我们！
只有黑面人的眼睛是两颗白白的豆子！
黑面手里的镰刀飞快地向灰面砍去。
我惊惶至极。
「快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灰面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凝望着我。
他冲我摇着头，两只手附在面上用力撕开了那张灰色的脸。
脸皮是嵌在肉里的，在他撕下的那一刻，血肉模糊之中我看见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他的眼睛很大，干净得不像这井底的任何人。
他冲我咧开嘴笑，无声地说：「快走。」
9.
我爬到一半的时候能够清楚地看见一旁的电梯正在缓缓上升。
透过玻璃，里面三个参赛者正轻松愉快地谈笑，那个黑面也只是安静地立在他们身后。
我的眼前是没有尽头的天梯，身边亦有无数累得气喘吁吁却仍在往上攀爬的参赛者，我们都不得不要往上爬，哪怕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新的比赛在我们迈出上一场的大门时就早已开始。
有人扶摇直上，有人踯躅前行。
那个闪着亮光的电梯厢很快消失在了我们的头顶，像升上天空的星星。
我也有在幻想，电梯的顶层会不会就是这口井的出口？
我终于走到最后的一段阶梯，这里似乎位于井的中央，我抬头能看到一方圆圆的夜空。
小镇红褐色的大门气势磅礴，两根朱色圆柱上盘旋着两条大蟒，柱底刻有若干的蛙，或在惊慌逃命，又或死状惨烈。
巨蟒怒目圆睁地望着我，张开的血盆大口仿佛要将来人全部吞噬殆尽。
门的正中是一块用蟒皮制作出来的牌匾。
「写作镇」三个字张牙舞爪。
过门就能看见一处公告栏，上面的大字报笔迹未干。
「比赛题目：鸟」
「时间：8 小时」
「字数：3 万」
大字报一旁还有一张老旧的公告，上面印刷的色彩都消退了许多，是一张镇民公约。
10.
「第一条：小镇公民白日都要专心写作，写作时长单日不得低于 12 小时。」
「第二条：小镇公民于每年三月统一参加写作大赛。」
「第三条：小镇公民需以在写作大赛中获得前三为最终目标。」
「第四条：小镇没有夜晚。」
「第五条：入夜后，小镇公民不得说话，也不得在网络平台发言。」
「第六条：小镇所有住房只有一层，请不要打开第二层的门。」
「第七条：不要让它发现你在偷看。」
11.
我被锁进了独栋的木屋。
屋子里只有两个房间，卧室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桌。
另一间是杂物间。
奇怪的是，整个屋子甚至都没有一扇窗户，我只能通过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来判断白天黑夜。
2022 年 5 月 2 日，14:30。
我坐了下来，打开电脑软件开始写作。
「鸟，体表被覆羽毛的卵生脊椎动物。
有的鸟会飞，有的鸟则不会。但是会飞的鸟命运往往是惨烈的，它们大概率会碰上各种意外而被折断翅膀，相比较下，不会飞的鸟就幸运会多，大树会给它庇护，父母会为它找来食物……」
「咚咚咚……」
有敲门声，不是来自屋外。
「咚咚咚……」
我循声而去，杂物间的角落里居然多出来了一个梯子，似乎通往了上一层。
镇民公约第六条：小镇所有住房只有一层，请不要打开第二层的门。
但我已经站在了第二层的走廊上……
我想回去，但来时的路已经不见，我的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走廊。
这里有很多房间。
各种怪异的声音从不同的房间中传来，离我最近的一号房中有人正在疯狂地砸门。
是一号房间，门上有人贴了字条。
「餐厅，确保你需要食物再进入」
12.
我在此刻忽地感到饥肠辘辘，那震耳的拍门声竟悦耳起来。
打开门，一个黑袍红面的断臂人就站在门口迎接我。
「先生，请不要浪费食物。」
他引我就坐，很快就有别的红面人为我端来了食物。
是一碗红彤彤的汤，带着腥味儿。
只一眼，我就想立刻逃走!
蛙被开膛破肚，不明液体从身体里流入汤中，圆圆的蛙眼漂在汤面上，死死地瞪着我。
我恶心得想吐，肩膀却被人按住。
「先生，请不要浪费食物。」
我疯狂地挣扎，脑袋也很快被人按住。
「先生，请不要浪费食物。」
「先生，请不要浪费食物！」
「先生，请不要浪费食物！」
有越来越多的红面将我团团围住，他们机械地重复着，声音密密麻麻，仿佛要将我吃掉。
我几乎快要崩溃。
这些红面人和碗里的蛙很明显都是之前的参赛者！
「先生，请不要浪费食物！」
我被他们按住手脚，有冰凉的手掐着我的脖子。
汤灌进嘴里，黏黏的，我的舌尖能碰见一片光滑。
我将那些人变成的蛙吃进了嘴里！
我想吐，嘴里的东西却像活了一样往里钻，它钻过我的喉咙，在肠道里滑动。
它似乎在我的肠道里搅动着，爬过我的肠壁，撕咬我的血肉。
痛，无法描述的疼痛。
我的脸也开始发痒，变得粗糙，摸上去是细密的小疙瘩。
剧烈的疼痛中，我终于失去了全部意识。
13.
再睁开眼时，我趴在电脑桌上。
2022 年 5 月 2 日，14:40。
时间只过了十分钟？
「咚咚咚……」
「咚咚咚……」
门，又响起来了。
我没有起身，盯着电脑继续写作，8 小时要写 3 万字，我不能再耽误。
可键盘似乎失灵了，什么也打不出来！
「去开门。」
屏幕上突然出现的文字让我的心一沉再沉。
「咚咚咚……」
声音是从小屋正门传来的，原本被锁住的门已经开了条小缝，但敲门声一直没有停过。
屋外，又是二楼那个走廊！
对面的门开着，14 号房。
走廊的另一方走来了一个黑面，我认得他，是之前带着三个白体恤上电梯的那一个。
他步履匆匆地进了 14 号房间，咔哒一声，落锁。
「靠过去！靠过去！」
有声音在我耳边叫嚣着，冥冥之中似乎一直有什么在指引着我，我悄悄靠了过去，将耳朵贴在门边。
「你说过的，二十万金元送我们到井口！」
「非常抱歉。」
「二十万不够？三十万？四十万？五十万！」
我听见里面的人有些歇斯底里，愤怒逐渐变成了压抑的哭声，那哭声让我很不舒服。
「我记得比赛有规矩的吧，不能违约。」
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黑面低笑几声，话语里有些玩味：「我们当然没有违约，到井口并不代表出井。」
14.
我的眼睛模糊起来，有黑色的雾就在跟前。
我似乎可以穿透眼前厚重的门，一团雾气中，只见黑面歪着头正往门的方向看！
他能看见我！
我脑海里有着一个清晰的认知，我被发现了，我该怎么办？
我忽然想起来了第七条公约，不要让它发现我在偷看。
它，是黑面吗？
我想逃，可是已经晚了。
黑面开了门，那张本无法看到表情的脸上竟诡异地能感受到一丝笑意，他灰白色的豆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盯着我弯下身来。
「文先生。」
他恭敬地低下身向我鞠躬，邀请我进去。
我踏入 14 号房间时，那三个穿白体恤的参赛者正一脸憎恨地望着我。
「你就是那个顶替名额的人？」
什么名额？
我想问清楚，但已经有别的黑面将他们拉走了。
戴金手套的黑面将我带到木桌前，为我端上了一碗汤。
依旧是血红色的，浓浓的腥味儿，几只蛙翻着肚皮漂浮在水面上，似乎还有被切得细碎的烂肉。
「我好饿啊。」
脑子里有声音呼喊着，我竟然忍不住地咽了口唾沫！
汤是鲜美的，闻起来好香，蛙的肉看起来就非常嫩滑，连骨头都是脆的……
「我好饿，好饿……」
那声音越来越大，我忍不住端起碗来浪吞虎咽，好香，真的好香！
我似乎吃到了什么长长的东西，表皮的肉好粗糙，里面是细长的骨头，
将肉啃干净，吐出的骨头……
赫然全是手指骨！
15.
我被送回了房间。
2022 年 5 月 2 日，凌晨 3:00。
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下半个小时？
我的额头上不由得冒出冷汗，完成不了比赛的后果我不敢去想，我会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青蛙？还是被砍断一只手？
逃，我要逃！
电梯可以通往井口，只要找到电梯我就可以逃出去！
小屋的门吱呀地开了，阳光从缝隙中洒了进来，那缕光指引着我往外去。
我疯狂地往小镇大门跑去，前方是一团迷雾，我一头扎了进去，白昼成为了黑夜。
「镇民公约第四条：小镇没有夜晚。」
我停下了脚步，望着怎么也看不到的远方绝望起来，我想抱头痛哭，可恐惧却扼住了我的喉咙。
小镇只有白昼，公民在白日里必须专心写作，永无止境地写下去……
黑夜来了，它不该来，它为什么来？
我站在一片黑暗中，四周皆空。
我没有完成这一次的比赛，黑夜会带来惩罚吗？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有了风声，有了某种奇怪的窸窣声，有东西缠住了我的脚踝，向上，冰凉滑过我的胳膊。
是蛇……
它紧紧缠住了我，蛇芯子舔着我的脖子，它嘴里衔着什么东西。
那是只鸟，没有翅膀的鸟。
我又饿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在此刻甚至战胜了恐惧。
「孩子，吃吧。」
大蛇吐着蛇芯，两只圆圆的眼睛紧盯着我，不是冰冷地凝视，而是满目关怀，好像我是它的什么心爱之物。
我将那只气息尚存的鸟捧到嘴边，张嘴就咬了下去，连毛带肉吞咽。
不会飞的鸟，父母会为它找来食物。
但它也会成为捕食者的美味佳肴。
16.
夜色渐渐散去了，大蛇不见了踪影，我站在小镇的写作广场里，稀稀拉拉地有其他参赛者跑过来。
这场比赛的晋级者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了十人不到。
有黑面人压着其他的参赛者来了广场中央，说他们是小镇的违约者，有人擅闯了二楼，还有人走进了黑夜。
他们被高高吊起，身上布满了鞭痕，那个戴金手套的黑面用一把小刀将他们的脸一点点片了下来，烧得通红的火钳贴在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最后粘上一层新的脸皮。
原来，井底的灰面管理者们竟全是违规的参赛者！违规的惩罚，成为井中的奴隶……
惩罚结束，有黑面人将我们晋级的人全都带到了电梯跟前，排队进入。
我看见他们都从兜里掏出了金元放入黑面的衣兜里，黑面收钱的速度很快，到第九个人时他停了下来，他向后挥了挥手，电梯关门。
和我一同被留下来的人叫阿三，我们都没有金元去付电梯钱。
上一场的比赛已经结束，但我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我和阿三被单独带去了一个方向，黑面走后，他倒头就睡。
这场比赛我永远不可能得到前三，之前那三个白体恤给黑面塞了二十万都只能到井口，有人已经买下了最后的三个名额。
我和阿三连到井口的资格都没有买下。
等待我们的是无限的未知。
我在房间里焦急地踱步，阿三被我吵醒，有些生气。
「你都不担心吗？」
阿三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望着我：「担心什么？」
「我们被留在了这里，必须要想办法出去啊！」
他笑了起来，拉着我出门，我们站在了小镇的大门跟前，往下望，天梯看不到尽头。
「在下面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人变成的蛙、被砍断的手臂、撕下脸皮的灰面、有蛇影的金面……
那些场景混乱而有血腥，我不愿再去回忆。
阿三从后环住我，他凑在我的耳边阴沉沉地笑起来。
「文先生，你以为你凭什么走到现在？」
17.
对啊，我一个过气的小透明，凭什么从几千人中一路晋级走到现在？
我似乎忽视了太多东西？
我想起来第一个变成蛙的女生，我以为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让我逃过一劫，可真是如此吗？
上一场我明明没有完成比赛，为什么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我想起来灰面莫名的帮助、黑面对我的客气尊敬，还有金面向我举杯，祝贺我成功……
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
还有小镇的那些规则，我违背了许多……
没有二楼的房间，没有黑夜的小镇，可我去过二楼，走入过小镇的黑夜……
那些违背规则的人都被黑面拖走了，被扒下脸皮成为了灰面。
只有我，还安然无恙。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幸运吗？
阿三还在我身后站着，他从后面伸手来拍我的脸，笑声更加地张狂。
「文先生，你以为井底都是些什么？嗯？
「那都是些青蛙，自以为是大作家，洋洋自得，却连出口都看不到在哪里。他们以为自己写得很好吗？」
「哦，确实还有人写得不错，不过，写得再好能比金元打动人心吗？
「哈哈哈，有些人，从来都只配成为食物。」
食物食物……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起来，脸颊也巨痒无比，我想起了那两碗红彤彤的青蛙汤，胃里冒出酸气，直犯恶心。
那些活生生的人，我是分食他们的一分子！
18.
阿三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逼我直视他的眼睛。
我看到自己剧烈地挣扎着，两只眼睛一点点变小，皮肤上的疙瘩越来越多。
红色的小疙瘩，密密麻麻，我的脸一点点地变了模样。
我惊恐地想要喊出声来，我在一点点变成和那些起义者一样的红面！
他的瞳孔里，我彻底成为了一个红面人。
我被阿三拖去了一个房间，里面坐满了红面，他们没有胳膊、没有手臂、眼睛圆圆的，看见我时露出了无限的渴望。
「好好享受吧，挣扎者。」
阿三走了，那些红面一个个向我围了过来，他们在嗅着什么味道。
「蛙，你有青蛙吃吗？」
我的手不住地颤抖，有唾液滴落在我的脸上，为首的红面低头在我脖子里嗅着，一脸沉醉。
「蛙的味道……好香，好香啊！」
我想起来了，一定是那两碗蛙汤！
我跳起来反掐住红面的脖子，利落地折断。
我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一定会被这里的红面人给分食殆尽！
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力气，我拧断了一个又一个红面的头，他们的血溅了我一脸。
到最后，我站在一片血海中，周遭全是那些红面的尸体。
血水倒影出我的影子，那张脸皮，被浸染成了黑色。
阿三开了房门，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
「文先生，你凭什么走到现在呢？」
19.
阿三的脸亦变成了一张黑皮，两只眼睛和绿豆一样大，白色的，上面裹满了血丝。
灰面，被压迫的奴隶。
红面，那些不屈地挣扎者。
黑面，吃着人肉骨头的上位者……
我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那张粗糙不堪的脸，我怎么就成为了现在这般模样呢？
我是个名不经传的小作家。
哦，不！
我只不过会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作家……
那天我明明在家里睡觉，醒来后就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比赛，我想回家，但往回就会变成青蛙……
我想晋级，我想成为前三，要离开这里……
可我没有金元，那些人花钱买电梯票走了，我被留在了这里，永永远远地留在了这口破井里！
一种悲伤自心底而来，我看着面前的阿三，只觉得痛恶。
可他却上前来抱住了我，轻轻地拍我的背安抚着我。
「文先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我一把将他推开，一股血气全涌了上来，「我和你不一样！」
「哈哈，怎么会不一样呢」
「文先生，我们生来就在顶端，你看，往下去看，我们能一起俯视那些可笑的青蛙！」
阿三的手一挥，无数的影像在我眼前飞速闪过。
那是太多人的一生。
一个平凡的家庭，十几年寒窗苦读，全家人都希望孩子能够参加全国最权威的写作比赛，大家都以成为写作家为最高目标。
写作家，一个普通人遥不可及的位置。
20.
「文先生，你看这些青蛙努力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真以为一天写个十二小时就能成功了？
「成功，注定只能掌握在我们手里。」
我有些恍惚，那场奢华的梦里，我西装革履，捧着奖杯在领奖台上侃侃而谈。
「文先生，祝贺你的成功。」
台下的人举杯为我庆祝，阿三就站在人群里，举着香槟向我隔空敬酒。
不!那都只是梦！
我没有梦想，从未想过要成为写作家，亦未获得成功过。
我不想成为那个踩着同类尸体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我不想！
「文先生，你可没有说不的资格。」
一阵窸窣声，我又看见了那条巨大的蟒，它从远处向我爬来，冲我吐着猩红的蛇芯子。
阿三向那条大蛇点点头，将我往前一推，大蛇用尾巴将我接住。
「孩子，我们该上去了。」
电梯，直达顶楼。
我又见到了那些参赛者，他们只剩下了最后三个人，那三个穿白体恤的人。
他们花了 20 万买到了井口。
金面带着我走进了精心布置的会场，下面坐满了人，他们个个西装革履。
金色的脸，黑色的脸，小小的眼睛，全都望着我。
「本届写作大赛第一名是！文先生！」
这一幕是多么地熟悉，台下雷鸣的掌声是在为我欢呼，我被众星拱月地推上台，手里拿着一座金塑的鸟状奖杯。
掌声总是容易让人飘飘然，然后迷失自我。
这一天，我站在了全国最具代表性的写作家舞台上。
我成为了新生代最具影响力的写作家，我的荣誉，才刚刚开始！
21.
入夜，阿三和我被带去写作镇上做演讲。
井的上空没有月亮，广场上一片漆黑，小镇上所有的居民都来了。
他们的嘴巴被缝上了，有些人的唇上甚至还在滴血。
黑暗中有无数的星星点点，是手机屏幕发出的光。
「我很荣幸获得了写作家这个职位，成为写作家一直是我的梦想……」
我侃侃而谈，丝毫没注意到下面那些镇民无声的抗议。
有无数的字凭空出现在半空里，发出幽幽的光。
「他凭什么入职？」
「他不配成为写作家！」
「就是这个姓文的！最后一轮比赛我压根没看见他！」
「不要脸！」
越来越多的文字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些质问、那些咒骂都让我想立刻离开。
我的成功是假的，我知道！
人们对我口诛笔伐，我却丝毫没有辩解的能力。
那些字紧紧地围绕着我，我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我想起那个金碧辉煌的会场里，我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
那是属于我的成功，属于我的！
不，不对，我的成功是假的！
我头痛欲裂，几乎快要昏死过去，无数的咒骂与讨伐声清晰地在我耳边炸开，他们的怒吼就快要震碎我的耳膜。
一声尖叫声起，下面的人群骚动起来。
「呱呱呱呱……」
「镇民公约第五条：入夜后，小镇公民不得说话，也不得在网络平台发言。」
他们对权威挑衅，注定会受到惩罚！
「呱呱呱呱……」
我第一次觉得这蛙叫声是如此悦耳。
阿三站在我身边闭着眼一脸沉醉。
「文先生，你听，他们叫得多欢啊！可是他们不论怎么叫嚣，都不过是一只青蛙啊！」
我笑了起来。
对啊，无论这些愚蠢的东西怎么叫嚣，我才是最后获胜的大写作家！
22.
我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写手，没什么大的理想，但我的父母有钱又有权，他们动了点关系把我安排进了一场写作大赛。
我的任务从来都不是写好文章赢得比赛。
我从一开始就是这场游戏的最终胜利者。
我站在井口往下望，我看见那些青蛙还在活蹦乱跳，看见那些试图跳出我们掌控的人被缝上了灰色脸皮，成为我们听话的奴隶。
我留在了这口井里，成为了写作家们的一员。
当初得知一切真相时的惶恐与不安早就化为了一份坦然。
我与其他金面一起管理这口井的秩序，为写作镇定下一个个规矩。
写作镇，住了成千上万个想要通过比赛走出小镇的人。
但比赛往往是很无趣的，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
也不对，还是有些乐趣的。
我喜欢看小镇写作者们走进写作广场时从信心十足到惊慌的表情变化。
我看见他们一个个变成蛙时会感到很快乐。
我终于明白了阿三说的话。
那些人啊，最终不过都是蝼蚁，随时能被我们蚕食殆尽。
我如今的身份，大蛇的孩子、金面当权者。
我只需要站在这口井的顶端，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金元流入我的腰包，会有无数的赞美来歌颂我的作品。
而反抗我的人，只会成为我餐桌上的一碗配汤。
我在赛场上巡视，看见有小孩紧张得不像话，我派奴仆悄悄给他送了张纸条提醒。
「淘汰并不代表结束。」
「不要反抗，不要害怕，尽量走电梯。」
「先生，祝贺你的成功。」
你看吧，要成为写作家其实很简单。
不过是钱，不过是权。
– 完 –
□ 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