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肖行青梅竹马,自幼定了娃娃亲。
可他宁愿不要太子之位也不愿娶我。
感情之事强求不得,我认了。
他却在我准备成为他弟弟的王后时,回头求我嫁他。
1.
「停下。」
夜半三更天,宫内墙里墙外到处都是走动的侍卫,走上两步碰到的,要么是我的部下,要么曾经是我爹的部下。
而我,身为名满天下的当朝女将军,却衣冠不整地躲在房间内,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拍开作恶之人的手,低声呵斥。
「罪魁祸首」将脑袋埋在我的脖颈之间,闷笑不止:「朕听时将军的。」
他倒是听话,可我身上仍旧很疼,比早些年连蹲了三个时辰的马步还疼。
从我幼时记事起,就一直跟着我爹出入沙场,这么多年的军功章都是我一枪一剑地换下来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没受过伤、流过血的千金娇小姐。
可过往无论哪一次的伤痛,都不及此刻的难受。
浑身上下都透着无力,抬个指尖都费劲。
我看着面前之人,恶声恶气道:「肖止,滚下去。」
敢这般对陛下说话的,当今估计也就我时瑶一人了。
是的,在我身上之人是陛下,我现今躺的地方是龙榻。
可我并非后宫中的一员,而是保家卫国的女将军,在半个月前还与陛下保持着干干净净、纯情无比的男女关系。
半个月前,是肖止的及冠之礼。
他虽戴了帝冠多年,却是刚刚成年。因无法再加冠,宫里便只以帝王生辰宴的名义,宴请了朝中百官。
在宴席上,我因故多喝了几杯酒。
几年不醉一次,醉一次就相当误事。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肖止已经被我按在了龙榻之上,他衣服上有被划破的痕迹,我比对过,是我用来束发的银簪。
在我醒来的时候,肖止也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睫密长,抿起唇的时候颊边还隐隐约约地往里凹进了一个酒窝,看起来相当惹人怜惜:「时将军……你会负责吗?」
当时的我还年轻,不懂吃干抹净、翻身就不应认人的道理,只窘迫道:「负责、负责,你……陛下请放心,臣一定负责。」
我以为肖止让我负的责只是隐下这个大秘密,从此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殊不知从那之后就被肖止缠上了。
有时是他的寝殿,有时是我的将军府,甚至有时……
罢了,往事不必再提。
我抹了一把脸,看向肖止——他已从榻上起身,去桌前倒了杯茶水给我。
虽然对肖止今天的表现有点儿恼,但我从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接过茶水便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有茶水从我唇边滚落。
肖止轻笑一声,弯下腰从我唇边抿去水珠。
他的举措带着说不出来的亲昵,我眯了眯眼,没有阻止。
肖止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个性,他又欺身而至,声音有些低:「刚刚他来过。」
「……」
我睁开了眼,手中的瓷杯掉落在地,应声碎裂。
我突然没了心思。
伸手将肖止推开,我合拢了衣服:「是吗?」
「嗯。」肖止应了声,「那我们之间的约定……还算数吗?」
「算数。」
我站起身:「三个月内,我国必将多上一座城池。」
2.
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我没从寝殿的正门出去,也没从窗户翻。
这种套路之前被用烂了。当年希王妃和侍卫偷情的时候,那个侍卫就是从窗户翻了出去,结果被他的同僚抓了个正着。
那个侍卫原以为自家同僚会给自己打个掩护,谁知同僚点了点头,转眼第二天就把他卖了。
此事第二天传遍了整个京城,家喻户晓。
希王气得差点儿失手杀了希王妃,好在最终没有酿成惨剧。
希王妃也算是我的旧识,得知此事的时候我惆怅地连喝了三日大酒,从此悟出两个道理,其中一个就是绝不翻窗而逃。
这半个月来,我回回都从梁上走。
单脚点落在地,我利落地翻身上梁,挪开两块瓦片,正欲溜之大吉,底下却传来一声:「时将军,下次约在何时?」
「……」
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从梁上摔下来。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我转过身,没忍住冲肖止瞪了一眼:「你想我累死?」
不知道哪句戳中了他的笑点,他轻笑不止。
声音虽不大,偏偏我耳力极好,听了个老脸一红。
生怕被他看到脸上的红晕,我转身就准备从房顶上钻出去。
我从小爬树、爬屋顶,动作利索,这次本应也不该出意外,却偏偏在我准备钻出的时候,腿抽筋儿了。
「……」
像条死鱼一样挣扎了片刻,就在我准备放弃、任由自己摔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托住了我的屁股。
划个重点:屁股。
3.
我杀气腾腾地扭过身,想要用眼神震慑肖止,却没什么用。
小陛下托着我的屁股将我托上了房顶,并在我准备质问的时候,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他冲我眨了眨眼,「时将军难道想让皇兄听到动静吗?」
顺着肖止的手指,我看到了跪在门口的肖行。
当今陛下的皇兄、曾经的太子殿下,也是我曾经的未婚夫婿。
可惜,都只是曾经。
那一年,他放弃了太子之位,也毁了我们之间的婚约。
「皇兄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为的是让你退兵。」肖止亲昵地环住了我的腰,在我耳边呵气如兰,「因为你的大军,压了希王妃的国境。」
希王妃。
那个偷情偷到天下人皆知的希王妃,却是我和肖行解除婚约的导火索。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偏偏肖止仍旧往我痛处上戳:「说起来,时将军半个月前之所以会酩酊大醉,也是因为看到了皇兄与希王妃私会吧?」
「时将军,既然选择了朕来报复皇兄,为什么又怕皇兄看到呢?」
在他说话间,他仍旧腻腻乎乎地往我身上蹭。
他的衣衫尚未拢紧,我微微凑近便是一股滚烫的气息。
我动了动身,伸手将捂在嘴巴上的手拉开,看着他身上的痕迹,挑了挑眉:「有道理。」
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态度,肖止的神情闪过一丝讶异。
我换了一个话题:「陛下轻功如何?」
肖止不明所以,仍旧老实回答:「你亲自教的。」
是啊,那些往事我都快忘了。
「那就是还行。」我双手揽住了肖止的脖子,猛地往檐下倒去——
肖止说得对,左右是报复肖行,我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4.
肖止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疯,落下来的那一瞬间有些许狼狈。
不过幸好他很快便稳住了心神,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转了半圈儿,才避免我们俩摔个狗吃屎的画面。
在我们落进院子里的时候,我清晰地听到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
光想着报复肖行,忘记还有这些属下了。
我想了想,揪着肖止的衣角摇了摇:「你清下场?」
肖止替我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鬓,朝周围摆了摆手。
院内转瞬间,只剩下了三个人。
肖行望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与嫌恶。
看着他的眼神,我心里涌上说不出来的畅快。
「皇兄,」最后还是肖止出声,打断了我和肖行之间的眼神交流,「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肖行这才想到此行前来的目的,屈膝跪在地上:「齐国近年来与我国一直交好,此番大军压境很可能会破坏两国之间的平和,请陛下下旨退兵。」
平和?
我嗤笑了一声。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当年是因齐国战败,才让齐怜和亲。齐怜自幼来到我国,作为质子之一,长大了连回去都没能回去一趟,又直接作为了和亲对象。
只可惜齐怜当时本应嫁于先皇,却生不逢时,还未出嫁先皇便逝去了,她只能转嫁希王。
近些年齐国国库逐渐充盈,便又动了心思。
若我真的不派兵前往,恐怕他们早当我国无人了。
「现在退兵?」肖止看了我一眼,亲昵地从背后拥紧了我,一派昏君的模样,「朕听时将军的。」
「……」
当初跟我要城池的人是谁?
狗崽子。
我面无表情地狠踩了肖止一脚,听到身后传来的闷哼后,又继续开口出卖肖止:「陛下给了我甜头,我答应替他夺下一城。」
肖行的脸色一僵,肖止倒是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没有声音,只是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处,笑得不停地耸动,头发挠得我极痒。
我一边将肖止的脑袋往后推,一边打量着肖行,坚持将自己刚刚准备好的台词说完:「你让我退兵等于放弃一城,既然都是一城,甜头自然要同等。」
5.
我自认提出来的要求相当公正,可惜只得了肖行的怒瞪。
若不是时机不对,恐怕他还会骂一句「放荡」。
毕竟这种话也不是他第一次说了。
齐怜偷情是可怜、是逼不得已,我不碍他人的男欢女爱却是放荡、是不知廉耻。
不过我也习惯了肖行的这种态度,他没同意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我没想到他这次气性这么大,第二日早朝结束后,他看向我的眼神仍旧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实在耐不住那灼灼的眼神,走出大殿的时候,我扭过了身:「久安王想对我说什么?」
当年肖行为了娶齐怜,在御书房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先皇废去他的太子之位,自请久安王之位。
先皇气急,果真废去了他的太子之位,但世事难料,他们最终也没能结成连理。
「时瑶,」肖行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你还想同我怄气到什么时候?」
他已经太久没有唤我的名字,我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上一次他这样喊我,还是在将军府退亲的时候,他说:「时瑶,是我对不起你。」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
我说:「你的确是对不起我,但光道歉算什么好汉?得拿出歉礼。」
肖行拿不出来,于是我只能自己来讨。
我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可其实我只是想要公平。」
「你手握虎符,率领三军,在朝中几乎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齐怜不一样。」肖行抿了抿唇,「她是齐国的质子,从小在这边长大,却不受人待见,唯一能让她在这里撑住体面的,就只有齐国公主这一个名号。你若是越了齐国的国界,可知她在这里的生活会变得如何?」
「知道啊。」
「希王当初没休她是因为她的公主名号,可若是齐国不保,希王恐怕会立刻休了她。」我答得毫不犹豫,毕竟齐怜的下场我之前就想过,「我想看到的就是这个局面。」
「你!」肖行被我气得不轻,望着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你何时变得如此歹毒?」
「谁知道呢?」我耸了耸肩,「你若想救她,就考虑一下我昨晚的提议,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肖行还想说些什么,可我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陛下身边季公公的身影——他正四处张望着,仿佛在找什么人。
不好。
这两个字刚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季公公就与我四目相对了。
季公公的脸上浮起一抹欣喜。
眼看他就要朝我这边过来,我赶忙拍了拍肖行的肩,撂下一句「三日后见」就溜之大吉。
不用想也知道,季公公找我准是因为肖止在找我。
也不知道先皇到底是个什么基因,明明肖行和肖止是兄弟,可偏偏差别那么大。
一个听到我的提议恨不得拔剑自刎,一个缠着我巴不得寸步不离。
昨夜肖行走后,肖止又缠着我讨了无数个甜头,非说什么笨鸟先飞,他得占上先机,才能在数量上压倒皇兄……
要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给谁甜头了。
6.
「时将军!」
若论逮人,这整个京城都没人能比得上季公公。
我从小脚力便不错,也自认眼下是在认真地逃跑,可半炷香的工夫仍旧被季公公一把揪住了我的衣袖。
深吸了口气,我调整着面部表情,摆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季公公找我?我刚刚专心走路,没能听到。」
季公公笑得比我还无辜:「哪是咱家找时将军,是陛下要找您。」
我:「……」
人麻了。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我麻木地跟在季公公的身后来了御书房。
等到季公公一脸灿烂地将御书房的大门关上后,我脸上连僵硬且麻木的笑容都没了。
看见肖止起身,我火速地往后退了退,如临大敌。
肖止顿在了原处,神情委屈:「你躲着朕。」
「嗯,」我坦荡承认,「怕你再要甜头。」
「原来如此,」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样看来,时将军是满意的。」
「?」
……我原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肖止慢条斯理地朝我走近:「放心,朕今日找时将军来,不是来给甜头的。」
他进一步,我便退一步,眨眼间就退无可退,脊背抵靠在木门,门闩硌得我生疼。
眼看他就要弯下腰,我赶忙撑住了他的胸口:「不是说不给甜头吗?」
「是啊,」他眨眨眼,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朕今日是要邀功。」
「邀功?」
「昨夜你那般张扬,若不是朕严命他们不得外传,恐怕今日整个宫内都是你与朕之间的流言蜚语。」
我想了想希王妃之前的惨痛经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今日上早朝的时候,除了肖行之外,其余倒是无甚异样。
肖止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其拉高到我的头顶:「所以朕来邀功,不过分吧?」
我还来不及拒绝,耳垂便是一阵刺痛,紧接着又是一沉。
「这对儿耳坠果然衬你。」他松开了我的手,又帮我把另一边的耳坠戴上,「这就是朕要邀的功,你不许摘。」
我抬起手抚上耳垂,入手处一片冰凉。
虽还没看到样式,却从手感便已能判断出其材质和工艺的精良。
我动了动手指,珠玉坠在耳垂下微微地摆动:「陛下今日找我前来,只为此事?」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他低下头凑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际:「朕还要提醒你,不要忘记时老将军是因谁失了一条腿,你又是因为谁曾一时成为全城笑柄。」
说完这句话后,肖止才直起身,笑得眉眼弯弯,唇角边还沾染着些微血迹。
他舔了舔唇,舌尖从唇边掠过,将那滴血珠舔进嘴巴里:「这些疼你若是忘了,朕便帮你记着。」
我一把推开了他:「忘不了。」
那些耻辱、无助与愤恨,我既已决定用一生来讨,又怎么会忘呢?
7.
我与肖行算是指腹为婚,先皇订的。
当时的圣旨是奖给我爹的,他的女儿以后必将是太子妃,也会是未来的皇后,而肖行出生没过多久,便被立为了太子。
因此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屁颠屁颠地跟在肖行后面。
我带着比我小上几岁的肖止爬树、掏鸟蛋、打群架,在肖行面前的时候却会抹掉脸上的脏污,甜兮兮地喊一声「肖行哥哥」。
不外乎其他,肖行那张脸我很喜欢。
最开始,其实是我、肖行与肖止混在一起,而齐怜的加入,其实是源于我的一次英雄救美。
正如肖行之前所说的,齐怜作为质子,在这边过得其实不算太好,她从小生活在这宫内,明面上大家都尊称她一声「公主」,背地里她连冬天取暖的炭都不够。
她手上的冻疮一片青紫,看得骇人,我身边的婢女都没长过。
在她有一次被宫婢阴阳怪气讥讽的时候,我恰好在肖行的殿门口。
看不得齐怜那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被人欺负,我冲上去护住了她。我爹救过三次先皇,深受荣宠隆恩,作为我爹唯一的子嗣,我在宫里也算是横着走,那些宫婢不敢得罪我,很快地就行礼退下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齐怜就跟在了我们身后。
她明明比我大两岁,却跟我差不多高,不过虽然又瘦又小,眉眼却已出落得温柔。
我和肖行他们练功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等我们练功结束后,再递上绢帕和糕点。
现在想来,有些事早就有了蛛丝马迹。
比如齐怜递糕点的时候,总把最好吃的那块留给肖行;又比如她腰间系了一块玉佩,那块玉佩曾是肖行母后留给他的。
我曾经年幼不懂,后来等懂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肖行没有给我一点儿准备的时间,在我们俩婚期还剩两个月的时候,去先皇那跪下求他收回成命。
他宁愿不做太子,也想毁除与我之间的婚约。
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全城也都基本上都听闻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我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我一向被骄纵地长大,虽能摔扛打,却是被娇养得一身傲气,当即便想揪肖行出来问个清楚明白——但凡他早些说明白,我也不会做个死缠烂打的人。
我找了他整整五日,他都避而不见。
直到五日之后,他出现在了将军府,口口声声地说对不起我,求我放过他们,当时我手上拿着边境传来的急报——部署被敌军悉知,我爹在战中被敌方将领砍下了一条腿。
这封急报是我爹最亲近的部下用血而写,一封呈进了宫里,一封则寄到了我的手里。
羊皮卷上血腥气极重,称有人偷了攻防图,才造成如此局面。
这份攻防图是在京中所做,能看到它的,只有我爹、他的亲信和我。
除此之外,就只剩能随时随地出入将军府的肖行、肖止,与齐怜。
8.
肖行与肖止皆是皇子,不至于通敌。
这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齐怜,可一切都苦于没有证据。
我捏着那封羊皮卷,想找齐怜拼命的心都有,但我没有时间。
两军交战,每一刻都是关键,现在是由我爹的部下在苦苦地支撑,但将领受了重伤,军中士气低迷,急需要有人过去鼓舞士气。
最好的人选是先皇,可他早已缠绵病榻多日;次之是肖行,他一身武学皆由我爹传授,又是曾经的太子、我的未来夫婿,偏偏皆是曾经。
再剩下的人选,便是我。
我从生下起便没了娘亲,除了在将军府的日子外,大部分时间便跟着我爹四处打仗,那些兵将也算是对我脸熟。
不过也仅仅算是脸熟,能不能有足够的威望难说,我也只是刚刚及䈂而已。
捏着羊皮卷的时候,我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的念头。
比如我爹的伤势如何,现在两军对垒的情况,我过去后究竟能不能带领他们打胜仗,还有……我会不会死在那里。
偏偏肖行还在我面前道歉——
「时瑶,是我对不起你。」
他对我何曾这般低眉顺眼过,眼下却连腰肢都是弯的。
我将羊皮卷递到他眼前:「你知情吗?」
「知情。」肖行跪了下去,「是我对不起你和师傅。」
我看了他两眼,说不出来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众人皆知我爱恋肖行,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只会在他面前有所收敛,只要是他的话,我都会听。我曾以为,只要我再努力一点,他总会看到我的好。
可原来情爱这件事,从来就容不下「努力」这个词。
刚刚他毫不犹豫的「知情」二字,是骗我。
他若是早就知情,不会五日后才来见我,他是为了让我将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扛在自己的肩上。
我细细地将羊皮卷一点一点地卷好,拆穿了他的隐瞒:「如此看来,便是齐怜所做。你想同她一起担责我不拦你,但你可准备好了歉礼?」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包括齐怜?」
在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肖行猛地抬起了头,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地握紧:「只包括我。」
我不记得当时沉默了多久,只记得当时红了眼眶,喉间的酸涩比剑伤还难忍。
我难过自己瞎了眼,也难过我爹教出了这么个白眼儿狼。
后来,我代替我爹掌管三军,在沙场内整整战了四个月,落入生死险境不计其数,每经历一次险境,我对肖行和齐怜的恨意便多添上一分。
唯一支撑我过来的,便是恨。
再后来,我打了人生中第一次的胜仗,面对齐国求和,我只向陛下求了一件事——让齐怜成为和亲对象。
我不能让齐怜回去,也不可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这些债我要亲自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肖行说我歹毒,可从来就没人生来歹毒。
9.
三日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我已经习惯了耳朵上多个东西,也到了我与肖行约定好的日子。
我在将军府内,一边吩咐着官家再检查一遍我的行囊,一边把刚命人打造好的金拐杖送到我爹面前。
看着那金光闪闪的拐杖,我爹不仅没有感动得眼泪汪汪,反而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我是败家子,举着拐杖单腿蹦跶着就要来揍我。
我见势不好,逃之夭夭。
虽然他老人家只剩下一条腿,速度却没慢上多少,我几乎是绕着将军府跑了一圈儿,才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藏好。
午后阳光正烈,我窝在假山里的一处小山洞里,突然有些感慨。
若是几年前,将军府的这里又怎会僻静——我会扒拉着肖行练剑,肖止又会缠着我,齐怜则候在凉亭内烹茶、抚琴……
「就猜到你会在这里。」
还没等我做个「物是人非」的总结陈词,心里的感慨就被打断了。
我扭过身,看见山洞的另一处开口正站着肖止。
他弯腰看着我,身上还穿着龙袍,也不知是怎样避开府内侍从的。
见我回看向他,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山洞里钻,可他如今早已不是那个才及我肩膀的少年。
这几年他蹿个儿蹿得极猛,肩宽腿长得比他皇兄还要高上两分,我每次看他仰个脑袋脖子都很酸,这个洞口对现在的他着实小了一点。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试图钻进来,然后被卡在了洞口。
肖止眨了眨眼睫,双眸带着点儿无措和荒谬:「……」
好多年没看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我不禁乐出了声。
见我在笑,肖止缓了眉眼,索性将身体重量全部交付给山石,慢吞吞地道:「姐姐,帮我。」
自从他登基之后,他便一直唤我「时将军」,这声「姐姐」是多年来久违的第一次。
虽然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我还是忍不住心软,帮了他一把。
在将他推了出去之后,我也从洞内钻了出来。
他本来便被洞口卡着,而后又被我一掌拍了出去,没稳住重心踉跄地摔坐在地上,模样虽有些狼狈,却和几年前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我乐,他也跟着我一起笑。
我刚想打趣他两句,管家却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小姐……」
他话说了一半,却看到我身后的肖止,慌乱地跪了下来:「陛下。」
「无妨。」肖止站起身来,「管家今日把我只当成肖止便好。」
管家看了看肖止,又看了看我的眼色,才拱手道:「陛下、小姐,久安王来了。」
为了齐怜,他终究是选择来了。
我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散去,开口「嗯」了一声:「那就带我过去吧。」
可我还没走上两步,便被人从身后拽住了手腕。
我转过身,肖止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踪影。
他说:「能不能别去?」
10.
阳光下,他脸上的神情有一丝罕见的慌张,手下用的力气极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我望着他,没有言语。
肖止又重复了一遍:「别去。」
「不能不去。」我垂眼看着扣在手腕上的手,「陛下不是也提醒我,别忘记了那些过往吗?」
他提醒过我的证据,此刻就挂在我的耳垂上,凡走动间都会摇晃两下提醒我。
肖止低着头,手上的力度慢慢地松开。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走吧,」我以为他会就此松手,谁知他的手却顺着我的手腕往下微滑,而后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牵住了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朕陪你一起去。」
「?!」
我看着我们交握的双手,又看了一眼满脸八卦的管家,只能宽慰自己,反正是在将军府,府内的人不会乱说……
可安慰到底只是安慰。
眼看着遇见的人越来越多,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了我俩的手:「你之前让御林军闭嘴的意义在哪儿?」
这样在府内走一圈儿,恐怕是个人都会发现我们之间有奸情了。
「之前是为了哄你开心,自然有意义,」肖止瞥了我一眼,「现在朕后悔了。」
后悔?
后悔哄我开心,还是后悔同我做那场交易,我不得而知。
将军府到底比不得皇宫,没过多久也就到了前厅。
肖行站在了前厅外。
自从我爹出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进过厅门。
听见动静,他偏过头看向我们,视线又缓缓地下移到我和肖止交握的手,眼里闪过一抹讽刺。
从他的表情来看,我就已经知道他以为肖止会在这儿,只是我折辱他的一种新手段。
不过我不打算解释,反正目的一样,又何必在乎他理解的对错。
这样一想,我索性靠在了肖止的身上,想让羞辱度增长到最大:「久安王考虑好了?」
肖行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开,肖止的存在让他没有办法应下这个声,半晌才一脸冷峻地点了下头。
我还没出声,肖止便叹息了一声。
「皇兄这般心不甘情不愿,你不如再考虑考虑。」他伸出另一只手戳了戳我的脸,当着肖行的面直白开口,「朕后悔了,左右皇兄能给你的甜头不如朕多,朕能不能同你换一个约定?」
这是他今日之内,第二次说后悔。
我知道我与肖行所做的约定对他来说不太公平,他想反悔也算正常。
因此我思索片刻后,便点了头:「陛下想换成什么?」
「你。」
肖止偏头看向我的时候,眸底清澈澄亮,仅有我一个人的身影:「不要城池,只要你。」
11.
肖止同我表明心迹了。
这番表白着实仓促又离谱,吓得我连之前早就想好的主意都给忘了——我早就打算好了,若肖行同意我的要求,便让他在将军府外三跪九叩,大声求我收留他为面首,随我一同行军。
结果拜肖止所赐,我不仅忘了提这个要求,还整整一夜未能睡好。
翌日,我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儿,牵着马站在大军队首阅兵,等陛下送行。
说句实话,我现在不太想见到肖止。
但不是我想不见就能不见的。
在我刚打第一个呵欠的时候,肖止来了。
他一身皇袍帝冠,身后左右各四位侍从四位宫女,举止威仪,跟在我面前完全不同。
可待他走近,帝冠珠帘下又露出我格外熟悉的笑意。
他挥退了侍从宫女,站定在我面前:「时将军若考虑好了,可随时变为帝后。」
「……」
正欲请安的腿一软,我差点儿俯吻大地。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没有想到他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肖止,」我蹙了蹙眉,低声叫着他的名字,「别胡闹。」
「若朕真的胡闹,早就跟着你一同行军去了。」他语气委屈,「一想到你要跟皇兄朝夕相处那么多日,朕就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做什么?」
听见我的问话,肖止微微地眯了眯眼,猩红的舌尖探出来舔了舔上唇,半真半假道:「比如怎样留下时将军,不让你多看别的男人一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自诩如今脸比城墙厚,此刻却臊得不行。
不过幸好那些人现在也没空管我臊不臊——他们有更大的八卦可以看。
肖行来了。
他褪去朝服,一身布衣,缓步走到我的面前,双膝跪了下去:「肖行恳请时将军带我一同行军。」
此话一出,人群中沸沸扬扬。
众人皆知我与肖行有旧怨,皆知肖行是我曾经的未婚夫婿,却临时弃太子之位悔婚,也皆知从那以后我爹和他解除师徒关系。
可他们不知,我爹的那条腿与他有关,而齐怜偷情的那位侍卫是我安插在希王府内的,在他们苟且那日,是我让那名侍卫在齐怜酒杯中放了药。
他们俩其实并未实质发生什么,我知道,侍卫知道,齐怜也知道。可世人,往往只会看到他们想看的,听他们愿听的。这便是我为了离间齐怜与希王之间的感情而布的局,若要完成复仇,我需要齐怜没有希王的护佑。
也是从那一日起,希王妃的名声在京城彻底臭了,而我在肖行心中也成了卑劣小人。
我与肖止之间的恩怨纠葛,没有随时间抹去,反而越裹越乱。
不过不管在场之人知不知道这些内情,但不妨碍他们知道我与肖行现今水火不容。
我想看的也就是这样的场面。
原本面对肖止的害臊,在听到那些纷纷议论后转变为快意。
我明明早就知道肖行会来,却仍旧刻意询问:「行军路苦,久安王确定要来?」
「是,」肖行跪着行礼,「请时将军同意。」
我继续为难着:「也不是不行,可战马有限,只能烦请久安王徒步行军了。」
徒步随行,便是跟在我马侧伺候。
肖行的身形颤了颤,眼底恨意猩浓,终究还是点了头。
12.
在肖止的哀怨眼神中,我翻身上马,带着大军前行。
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愣是不敢回头看肖止一眼。
我原以为经过城门一事之后,肖止会对我就此死心,却没想到自己低估了他。
京中来报平均每两天一封,里面写的却大多都是——
见字如晤,朕在想你。
展信佳,时将军考虑得如何?
朕不需你凯旋大胜,只要你平安而归。
夜已深,微凉,朕想你。
……
每封信字数都不算多,偏偏直白又热烈,热烈到连信笺都开始烫手,我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烧掉,而是一封一封地在行囊里放好。
「你真的相信,陛下是真心心悦于你?」肖行嘲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偏头望去,连日来的赶路,让这位曾经骄矜、清傲的皇子变得狼狈不堪。
他头发有些乱,胡茬儿也长了出来。
此刻他坐在我的身旁,视线停留在我手中的信笺上,眼神讥讽。
我将新收到的信笺收好:「久安王看到了?」
「就是没看到,当日在城墙之下也听到了。」肖行靠坐在树荫下,不复过往的器宇轩昂,「陛下年幼登基,羽翼尚未丰满,最缺兵权;而时家贯出将才,侍奉过三代君主,最多的也就是兵权。」
这点肖行倒是说了实话。
朝中将领大多出自时家,或是曾得过时家恩惠,甚至坊间传言,只要时家想反,江山难姓肖。
所以先皇才会想让我嫁进皇室,以此来牵制住我爹;所以在我酒醉那天,肖止才会选择这样将错就错下去,以此做了城池约定。
在我爹出事之后,我就是时家最大的依仗。
如果肖止真的只是想利用我,算是走对了棋。
道理我都懂,也清楚其中利弊,却不知为何,每每想烧掉信笺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日肖止拽住我的神情。
他环住的地方像被烈火灼烧,隐隐地发烫。
「看来久安王是不恨我了。」我冲肖行露齿一笑,「久安王不会是忘记了与我约定的内容吧?」
肖行脸上的表情僵硬住了。
看这个表情应当是没忘。
我满意地站起身,还有空拍拍衣服上的灰:「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今晚便来我房里吧。」
「哦,对了,」我在进屋之前特意叮嘱道,「晚上来我房间之前记得洗漱干净再刮刮胡子,不然我下不了嘴。」
13.
不管肖行有多心不甘情不愿,当天晚上到底还是剃了胡子,沐浴洗净后来我房间里了。
也不知是谁给他拿的衣裳,一身月白银纹袍,是他年少时最爱的款式。
公子无双,高洁如玉。
我还年少的时候,曾直白地表示过自己最爱看他穿这类素色,更衬温柔。而自那之后,肖行便很少穿了。
他今日这般打扮,倒是让我回忆起了曾经的一些过往。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久安王也算有心。」
肖行硬邦邦地开口:「旁人拿的。」
管他是不是旁人拿的,我自动忽略,拍了拍床榻:「过来。」
短短几步,肖行如踏尖刀,走得格外艰难。
我等他一步一步地挪过来,耐心极好。
好不容易等他走近,我伸手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将他压倒在身下,拍了拍他的脸:「久安王可曾想过如今这个场景?」
从肖行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没想过。
似乎是为了逃避事实,他一双眼闭得很紧。
我伏在他的身上,甚至能清楚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正合我意。
他若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我还复仇个什么劲儿。
我拔下束发的银簪,拨开他的衣襟。
在拨开衣襟的时候我没有刻意收力,银簪的尖头划破了他的肌肤,在我抬手的瞬间,渗出一滴血珠。
「怕吗?下面就是琵琶骨,」我覆在他的身上,轻声道,「只要我再使点儿力,簪子扎透你的琵琶骨,你这一身武学也算是废了一半。」
肖行没有睁眼,可从他颤抖的那一瞬,我便知道他还是怕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得再好听,也还是怕的。
他明知对不起我和我爹,但在我搞臭齐怜、当众羞辱他之后,他还是会恨我。
就好像欠债之人借钱的时候总会卑躬屈膝,可在被讨债的时候却会变成天皇老子一样。
这样想着,我的簪子便真的往下又扎了半分。
他欠我的、我想要的,这一刻我都该拿回来了。
我慢慢地俯下身,看着肖行一脸痛苦的表情,吻……
没吻下去。
在我快要碰到他的一瞬间,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肖止那张委屈巴巴的脸。
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
真是见了鬼了。
我抽了抽嘴角,又往下探了探身,再次尝试。
可惜结果依旧如此。
肖止那张脸耀武扬威地占据在我的脑海,一会儿喊我「时将军」,一会儿喊我「姐姐」。
我瞪着肖行那张脸,将银簪拔了出来,又伸腿一脚把肖行踹到了地上。
我承认我是迁怒。
肖行被踹得莫名其妙,又压到伤处,闷哼一声。
「今晚你睡地上。」我懒得解释,直接下了命令。
其实是我也解释不明白,这些事情明明是我早就谋划好的,为什么事到临头我却不行了。
大写的不行。
14.
我的不行,被肖行误以为成了心软。
他每天看着我一脸欲言又止,看得我更加心烦意乱。
为了避免部下们也看出来我的不行,我每日都召肖行前来——睡地板。
「将军,京中来的急报。」
这日午膳后,一位骑行兵举着陛下亲笔诏谕奔了过来。
随着我即将抵达边境,京中来信也慢了些许。
不是肖止偷懒,而是我做贼心虚,以他这样容易误正事为由回信把他骂了一顿。
从那之后肖止就老实了不少,虽然仍旧三天两头地寄信过来,但至少不会以急报为由了。
好久没收到急报了,还挺新鲜。
我挑眉,接过信笺展开,便看到一封写得满满当当的「急报」。
上面强烈谴责了我每日召肖行入房的行为,并表示他每笔账都会记下来的,到时候要比肖行多双倍地讨回来。
从比往常要潦草数分的字迹来看,我甚至隔着万里都能感觉到小陛下的慌乱与气急败坏。
我想了想,提笔回了几个字:陛下派人监视我?
若非监视又怎会知道得如此一清二楚?
肖止理亏,消停了几日没再寄信。
这样也好,给我空些时间来理清思绪。
在他消停的这几日里,我带着大军终于抵达边境。
这里的情况比军报上还要剑拔弩张几分。
而这种紧迫感,在我带着大军驻扎下来后变得更为严重。
同样紧张的,还有肖行。
这一天他晚上进屋的时候,破地天荒地给我带了一瓶桂花酿。
这种酒度数不高,但香气醉人,我平日最爱饮。
而这种酒在北边不太好找,肖行估计是找了整个边城才找到。
我晃着酒壶:「有事求我?」
肖行犹豫了片刻后才开口:「你打算何时退兵?」
「还不清楚。」
我这说得倒是实话。
现在气氛紧张,如果贸然退兵,有可能会影响士气,而若在士气被影响的过程中,遭到了齐兵的埋伏或偷袭,损失的将会是一条一条人命。
我不能拿我兄弟们的命做赌注。
「那你会退吗?」
「只要齐国不犯我国疆土,我愿天下无硝烟。」
可若他国来犯,我毕竟不是菩萨,我只会先渡我国子民。
肖行点了点头,坐在了我的对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所以久安王今日过来,是想找我说和?」
「不是,」他给我斟了杯酒,「是求和。」
15.
我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恨我、恨齐怜,恨我临时悔婚,恨齐怜偷了攻防图,可她从未想过要害你和师傅……」
「别喊师傅,你不配。」
「师傅」这两个字分外刺耳,我把玩着酒杯的手一顿,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肖行也顿了顿:「当年齐皇给她的说法是,他要攻防图只是想自保,以此来停战。待停战之后,他就可以将齐怜接回齐国。」
这些内情我早就从齐怜的嘴巴里听过了。
当年她与侍卫偷情是我一手策划,与她偷情的侍卫与肖行样貌有着八分相似,而谣言能那么快地传播出去,也是我倾力导致。
齐怜跪着求我高抬贵手的时候,将那些隐情都说了一遍。
她之所以会偷攻防图,是因为太想回家了,她想自己的母妃,想念曾经待过的宫苑,还想以正儿八经的齐国公主的名义,八抬大轿地嫁给肖行。
所以她才会一时听信齐皇的鬼话,偷了攻防图之后又怂恿肖行退婚。
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管他们的难处是什么,伤害由他们造成已是既定的事实,事后再要求受害者原谅,也不懂他们哪来那么大的脸?
「这些年我因为想逃避责任,一直在心里刻意放大你的恶,这样才能抵消我心中的内疚。」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
「自从那年之后,你在朝中打压我,我便告诉自己你变得跋扈;你算计齐怜,我便告诉自己你变得恶毒,你身边多了面首,我便告诉自己你变得放荡。可其实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事到如今也已无法奢求你的原谅,但你也别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来报复我。」
我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惩罚自己?」
为了报复他不假,但我可不觉得算是惩罚自己。
肖止长得好看、身材不错,又是当今陛下,哪哪都很契合,我算不得吃亏。
「陛下早非当年的肖止,总归是皇家欠了你,我不想你再一次因皇家而受伤,这么多年的恩怨,该有一个了结了。」在我出神的工夫,肖行又给我斟了杯酒,「所有的罪,我会偿还。」
偿还?
他想如何偿还?
我刚想质问,眼前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紧接而来的,是汹涌的睡意——肖行在酒中下了药。
在昏睡过去之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待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娶你。」
16.
当天夜里,我是被兵戈交接的声音给吵醒的。
在我睁开眼的时候,副将也正好赶到了我的房间里,手里拿着银针准备扎醒我:「将军。」
「外面战况如何?」
「如将军所料,久安王偷了您的军印,谎报军令退兵。」副将一边答话,一边将我惯用的佩剑递了过来,「我们也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假意退兵,而半个时辰之后,齐兵便攻了过来。」
如我预料那般,分毫不差。
我绕了那么大一番工夫,利用肖止刺激肖行,逼他与我签订契约,就是为了让齐怜咬钩。
当年攻防图的事情,她虽然承认,却只是口供,按我对她的了解,我若是带人去抓,她肯定会一口咬定是我诬陷。
所以我才布了这个局。
离间齐怜与希王的感情,在她失去一个依靠的情况下,利用大军压境来让齐怜慌乱,再向肖行抛出钩子,如果齐怜想要改变被两边都抛弃的结局,就势必会找肖行帮忙。
肖行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为了进一步掌握他们俩之间的动向,我刻意将肖行召进了我的房间,表面是为了羞辱他,实则是为了一箭双雕。
我要步步引诱齐怜,让她重现当年的阴谋,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给她逃脱的机会。
原本与肖行同房更能麻痹他们,可偏偏多了一个肖止打乱了我的计划。
不过幸好也没有改变结果——在与我同住的这段时间,肖行虽然谨慎了很多,可只要留心,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我不信他们通信这么久,一点儿所求都没有。
因此我一直派人监视着肖行。
早在肖行去买酒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前太子为了女人做到偷军印这一步,只能说幸好他没有成为当今陛下。
又是与曾经一模一样的抉择,他所做出的选择也与曾经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儿改进。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我觉得难过,现今却没有半点儿情绪掺杂。
在他买酒的时间里,我便部署好了一切,肖行给我的酒我压根没全部吞下,而是只抿了一口,剩下的酒全被我偷偷地吐掉了——为了不让肖行起疑,我还是得做戏做全套,以免引起他怀疑。
我做好了两手准备,若药力过猛,便让副将用针将我扎醒;若药力不猛,我便会自己醒来。
现在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17.
我冲出营帐的时候,战火四起,血流漂橹。
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断胳膊断腿与尸体。
肖行望着交战的两军,满眼写着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他所打算的明明只是退兵,在帮完齐怜这个忙之后,他便打算与过去彻底割舍了。
可为什么会有齐军攻过来?
在肖行愣神的时候,有齐兵一眼就看到穿着打扮与普通兵士完全不同的他,举刀刺了过来。
肖行一时不察,虽反应及时,可还是被划伤了胳膊。
不过行刺之人也没讨着什么好,肖行已放弃挣扎为机,借力凑近,而后一把割开了那人的喉咙,鲜血溅了肖行满脸。
他偏头擦血的时候,看到了走出营帐的我,动作一顿:「你不是应该……」
「不是应该昏睡吗?」我将他没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你该庆幸我没有中你的计,不然此刻十万大军的性命,你一人担负得起吗?」
肖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
他担负不起。
战况紧急,我实在再懒得浪费力气在他身上,随便吩咐了几个人将肖行扣下:「不用保他性命,只要确保他不逃跑就可以。」
说完这句话,我便冲进了人群中。
这一仗,敌军完全中了我们的计,我也命人提前设计好了几处陷阱,虽然陷阱有限,可打得也还算舒服。
估计肖行的消息传到齐怜那边后,齐怜又故技重施,向齐国通风报信。
肖行以为退兵只是帮忙,可实际上退兵却是齐怜与齐国之间的暗号,那代表着肖行得手,也代表着是齐国攻来的最好时机。
当然这以上的交易,都是我放纵,甚至是诱导之下促成的。
拜肖行所赐,这是我有生之年赢得最过轻松的一场战役。
齐军节节败退,最终竖了白旗。
与此同时,敌方派使者肩背白旗,手呈托盘弓腰跪了过来,那托盘之上呈着齐国本次率军大将的将军令。
代表求和。
那枚将军令上刻着一个「霍」字,代表身份。
而齐国的霍将军,便是当年砍下我爹一条腿的敌将,他与齐怜里通外合,提前埋伏在我爹的通行之处,以极为卑劣的手段设计斩下我爹的一条腿。
我垂眼看着那枚令牌,挥剑一把斩下,托盘从中间断裂,连带着令牌一同滚入尘土之中——去他的求和!
血仇旧怨,今日必报。
参与当年之事的人,我统统不会放过。
这其中,也包括敌军的将领。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杀红了眼,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人间还是炼狱。
身后护将被我甩在了身后,我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了敌军阵营,可我纵使再骁勇善战,也会有力竭的时候。
到了后来,我完全记不起什么招式兵法,只记得机械地抬臂挥剑,唯一支撑我没有倒下的念头,便是要斩了敌方将领的首级。
在天光大亮中,我终于将其斩杀于战马之下。
随着他头颅落地的那刻起,我也彻底脱力,从马背上滑落。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我落进了一个满身血腥气的怀抱中。
那人的声音熟悉又久违:「接到你了。」
听到那个声音,我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18.
这场战役大获全胜,因此我睡得格外踏实。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我最后是被饿醒的。
我撑着床起身,只觉得浑身每根骨头没有一处不是疼的。
「有……」
我话还没说完,唇边就抵到了一杯茶水。
水温冷热适宜,正好一口喝下。
我顺着执杯人的手看过去,看到了脸色黑如锅底的肖止。
认识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神情。
我大感新鲜,正想打趣两句,抵在唇边的茶杯便往上扬起,呛得我撕心裂肺。
我捂着肚子咳得撕心裂肺,还不忘挤出一个字扮可怜:「疼。」
「知道疼还那么拼?」肖止到底还是止不住心疼,揭开了我的衣服,看我到底有没有哪处的伤口崩裂开来。
见我身上绷带还好好地缠在身上,他脸色总算好了一些,但仍旧很臭:「身上带着七处刀伤还敢冲进敌方阵营,朕是不是该欣慰我朝有如此骁勇善战的时大将军?」
我借势凑了过去,企图色诱:「可我打了胜仗。」
还没等我靠到他身上,肖止便把我的衣领合拢了。
「?」
这种场景倒是有点儿不太适应。
我疑惑地抬眼,对上肖止的眉眼,他眸色沉沉,带着山雨欲来的怒意:「既然只要胜仗,为何又要冲入敌军阵营,穷寇莫追的道理朕不相信时将军不懂!」
「懂,可我要报仇。」
「齐国战败,要求自然由这边提,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为你加上,包括敌军将领的首级。」
「我要亲手报仇。」
那些无辜战死的性命,那些以命护我的弟兄,还有再也不能御马统帅的我爹,这桩桩血泪,我必须得亲手夺回来。
亲手。
「可这些差点儿用你的命换!」肖止的眼眶隐隐发红,「你落马的时候,旁边皆是敌兵,但凡朕来晚了一步,你就会被刺成一个筛子。」
眼看小陛下就快哭出来,我赶忙将人拉到了床上,自觉找了个位置窝进他的怀里,安慰道:「我知道你会派军增援,才敢如此冒进。」
其实在前一阵子,我给肖止回信的时候,在信封内也写了几个字:提防齐怜,派军增援。
若不是将信封整个拆开是没办法看见这行字的。
而肖止自幼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早就学会了我那一套拆信方法——一定要整个信封拆开再往下倒一倒。
所以我早就知道肖止会派人,可我不知道他竟然是自己带军赶了过来。
当今陛下带兵增援,虽会增长气势,但同时也会为敌军助长气焰,哪怕是被逼到绝境,他们也会认为只要拼一拼,拿下对方帝王首级之后就能反败为胜。
所以肖止此行,极其危险。
想到这里,我理直气壮起来:「陛下一声不吭地偷偷前来,不也没和我说?」
我寄信时日不算久,这些时间想从京城赶到这里万万不可能,恐怕在肖止发「急报」的时候,就已经出了京城。
那些没有回信的日子原来也并非理亏,而是在抓紧时间朝边关赶来。
肖止答非所问:「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还行……」
就是浑身有点儿酸疼,还有点儿饿。
可我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唇上就多了一抹温热的触感。
以吻封缄。
唇齿呢喃间,肖止不轻不重地咬了我的下唇:「朕说过了,要双倍讨债的。」
19.
说是讨债,可除了亲吻之后他却再没下一步动作。
我疑惑地抬眼,伸手戳了戳他。
作为回应,肖止将我滑落的衣领重新勾了起来。
「???」
察觉到了我的不满,肖止这才露出见面以后的第一个笑意:「日后再讨,先盖个章。」
不讨就不讨,没人稀罕……话虽如此,我仍旧不死心。
片刻后,他面不改色地把我的手拽了出来。
我:「!!!」
这就有点儿伤自尊了。
为了掩饰,我轻咳一声,佯装正经:「肖行在哪儿?」
「皇兄被扣压着,等你发落。」
「好。」
一边说着,我一边又不死心地尝试了几次。
屡屡不成后,我悻悻地翻身下床:「我要去找肖行,你陪我去吗?」
「走吧,朕陪你一起去见皇兄。」
行军处多少有点儿简陋,肖行就被拴在大帐外面。
他仿佛曾经整个人被泡在了血里再捞出来,头发一绺一绺地搭在脸上,胳膊腿上到处都是显见的剑伤,却没有人处理,被划开的伤口处有些已经长了腐肉,看起来有些骇人。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不会有人同情。
我走了过去,蹲在他的面前:「久安王有想过今日自己的处境吗?」
「时瑶……」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却被锁链困住了。
铁链牵扯到了伤口,他闷哼一声。
「疼吗?」
我笑眯眯地伸手在他的伤口处微微使力,青紫淤肿的腐肉便簌簌地掉了几块下来:「应当是不疼的。几年之前我初次领兵,疲于抗战的时候没有时间处理伤口,也长过这种腐肉,看起来骇人,但挖下来的时候没有半点儿感觉,除非……」
声音微顿,我掌心翻转,袖管中的匕首便落到了手中。
我抬手将匕首猛地挥向肖行,将腐肉部分整块剜下,连带着周围部分猩红、完好的血肉。
在肖行凄厉的惨叫声中,我继续说着刚刚的话:「除非是为了不让腐肉继续滋生,这样剜下血肉才会疼。」
旁边的肖止突然捏住了我的手,力气却不大,只是隐隐地颤抖。
我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掌心,以示安慰。
「可那个时候,这种疼痛对我都是一种莫大的鼓励,因为那是我还活着的证明。」
「为了让自己不丧失斗志,腐肉我自己剜,箭我自己拔,可那一年,我明明也才及笄不久。」
「这个世界上,我只依靠过两个人,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未婚夫婿,但未婚夫婿是造成这一切的帮凶,我爹也由此残疾。你总说齐怜可怜,可我无依无靠,刀尖儿舔血的时候,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怜悯?」
这些话与其说是给肖行听,不如说是将这些话一同倒了出来。
「时瑶,」肖行悔恨地流下两行泪,「是我对不起你和师傅,我以为……我以为她不是那样的人。」
「好一个你以为。」
只是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就想洗去所有罪孽?
他总认为齐怜孤苦无依,总认为她是走投无路,总认为她是天底下最大一朵白莲,专被恶人所骗。
明明有了前车之鉴,却还是对她深信不疑。
也不知他是太爱齐怜,还是过于愚蠢。
似乎是我眼底的讥讽太过明显,刺激到了肖行,他屏气夺过了匕首,在我防备期间,一把刺进了琵琶骨。
一身武学,自此散尽。
「我欠你的,还不清了。」他原本就受了伤,又自散武功,脸色变得更是青紫一片,「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还债,我会八抬大轿地迎娶你进门,往后余生补偿你。」
「娶我进门?」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凭什么?」
20.
他会娶我。
这句话不是肖行第一次说了。
上一次听见是他给我下药之后,是为了弥补他所做的事情。
好像他会娶我是一件什么天大的恩赐一般。
可我早就不爱他了。
他所有的特权也不过基于我的喜欢,当我不喜欢他之后,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年少的心动来得太过匆匆,恨意散去之后只剩空空:「久安王话也别说那么满,毕竟京城内的齐怜我还没有处置呢,我会将她送回齐国,你猜她的下场会如何?」
齐怜虽是齐国的公主,可这次的战役齐国吃了一个闷声大亏,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算计了一般。
而算计者,自然有主动给他们传信的齐怜。
齐国君皇一向多疑,更不会信任这个自幼便被送来当质子的公主。
齐怜的下场绝对会比被直接赐死还惨。
肖行的身形颤了颤,他想开口,却又一时无言。
「行止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在他无言中,我缓缓地开口,「肖行,你可曾有愧?」
这是当年肖行、肖止还没出生时,我爹曾跟先皇说过的话。
后来便有了肖行与肖止。
肖行闭了闭眼,遮去眼底一片悔意。
「我……有愧。」
想看到的局面已经看到,剩下的话我懒得再听,懒洋洋地靠在肖止身上打了个呵欠。
「时瑶,哪怕你不愿再嫁我,也考虑考虑我那日说的话。」
他当日所言:肖止非良配,帝王无儿女情。
我看向肖止,想了想,冲他伸出双臂:「陛下,我困了。」
作为回应,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大漠风起,肖行突然高喊一声:「我欠你的以命来还,但凡你有哪天不愿了,我带你离宫。」
肖止的脚步一顿,转过脸来似笑非笑:「也要皇兄那时有命来还。」
21.
在边关养了几日伤,便启程回京了。
肖止本应提前回去,却一直放心不下我的伤势,坚持要跟我一同回去。
在边关养伤的日子里,齐国那边又送来了一封正式的求和书,此书之上愿割让五座城池,并且百年不犯。
待割让完之后,齐国近些年来哪怕想要再犯也难。
割让城池的事情我不感兴趣,全是肖止派人在忙活。
肖行这段时日一直被锁在大帐之外,每天只吃一点硬馒头,喝一点糙米水,竟也活了下来。
他用我留下来的刀,剜去了身上所有的腐肉,似乎是要将我曾经经历过的疼都一一地体验一遍。
除此之外,他被锁在账外的日子就像是一个活死人,每天垂着头闷不吭声,只有我经过,或者听到与我有关的事情时,他才会抬头。
每次听着部下汇报这些事情的时候,肖止都会在我旁边紧张兮兮。
我问:「你怕什么?」
「怕你生恻隐之心,又喜欢上他了。」
「不可能。」
我反驳得斩钉截铁,肖止又高兴起来:「也是,早前你能喜欢上皇兄,不过是因为我还没长大,论样貌、武学与……」
没等他说完,我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肖行说肖止变了,可我还是全天下唯一能踹陛下的那个人。
回京后,肖行与齐怜的事迹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遭万人唾骂。
肖行被免去久安王之位,贬为庶民之后,自请回到边关驻守。
可他一身武功被废,又有前车之鉴,再加上他现在已为庶民身份,哪怕回到边关也只能从小兵做起,,甚至边关将士能不能再接受他都要另说。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了。
而齐怜早就被希王休妻,现在被关押在大牢内,并且她的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如今已成了一个废人。
我原先还准备找她讨要那条腿,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看见我来,齐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凄厉起来:「是你!是你这个毒妇!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放过你?」我心中好笑,「你又何曾放过我?」
齐怜尖叫起来。
她早就没了曾经温婉可人的模样,现在看起来与疯子无异。
为了避免自己倒胃口,我拍了拍裙角上的灰,准备转身离开。
在离开之际,齐怜叫住了我。
她的嗓音因为刚刚声嘶力竭的喊叫而有些沙哑:「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将我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吗?」
「不想。」
「是当今陛下。」我不想她就偏要说,「与虎谋皮,你当真以为自己便能全身而退了?」
我看了她一眼,懒得与她多费口舌,拉开狱门。
狱门外,站着肖止。
他似乎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神情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我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我早知道自己无法全身而退了。
22.
这里到底不是谈话的地方,我牵着肖止的手,想将他带离这里。
在我的指尖碰到他掌心的那刻,他的手颤了颤,想要缩回去,却最终主动地握紧了我的手。
力气用得很大,我的指关节都挤在了一起。
很疼。
这样看来,肖止平日对我倒是还没有使出五分的力气。
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我一边将他带到一处僻静的巷角:「陛下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肖止动了动唇,半晌没有言语。
我轻叹了口气:「那便我来问,陛下答?」
他的表情有些犹豫,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齐怜的筋,是你挑断的?」
「……是。」
当时他已离宫,收到我的消息时又惊又急,便派人去监视齐怜。
再后来,他收到急报,称齐军突然偷袭,他一下便猜到了是齐怜所为,便传密令挑了齐怜的手筋与脚筋。
「宫宴那天,其实不是我喝醉酒进错了房间,而是你将酒醉昏睡的我抱进了房中吧?」
肖止又抖了一下,他抬眼看着我,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嗯。」
果然如此。
我就说我酒品虽差,也没有烂到乱爬床的地步。
「那你接近我,是否有所图?」
这一次肖止沉默的时间更久。
半晌之后,他说:「有。」
「所图为何?」
「你。」
他舔了舔唇:「或许你不知道,我从小便心悦于你,可当初你是皇兄的未婚妻。」
每次肖止犯错想要求情的时候,总会忘记自称。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然后呢?」
「然后……皇兄悔婚的时候,我其实卑劣地开心过。」
他总觉得,若是此事不成,他便有了机会。
可惜没过多久,边关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军情紧急得蹊跷,可他还来不及彻查此事,先皇便驾崩西去,他被迫成为新皇登基。
他从头一点一点地讲述:「后来我查到你正在调查齐怜,我便猜到了当年之事肯定有隐情,可她藏得太深,嘴巴又紧,我帮不到你什么,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推波助澜。」
「所以当时齐怜偷情的消息,除了有我刻意为之以外,还有你在散布?」
「嗯。我那时还未坐稳帝座,能做到的事情只有这种程度了。」他从脖颈中拽出一条项链,雕刻精巧的红玉与我耳垂处挂的一模一样,「你要复仇,我便帮你。」
他以身入局,上我床榻,只为了给我一个复仇开始的理由——他想要城池,我才能大军压境。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变了,肖止也变了。
曾经那个只会跟在我后边的跟屁虫,早已成了心思深沉的帝王。
可自始至终,他所图的都只有一样。
我松开了他的手,依靠在青石墙砖上:「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肖止看了看空落落的掌心,强忍失落:「你问。」
「我朝江山,还缺王后吗?」
肖止僵愣在了原地良久,半晌后猛地将我拉入怀中。
他勉力克制,声音却仍旧带着颤抖。
「缺。」
事到如今,无人能全身而退。
肖止以身入我局,我愿与他真心换真心。
(完)
□ 枕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