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1
韩澈发誓，眼前的女孩是他人生中见过的最美的人，这让他觉得此刻自己的行为就是一种亵渎。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起伏的情绪，随后用手指沾染一些人造血浆，熟练地在女孩脸上化出近乎真实的血痕。
「你选一个喜欢的贴纸吧。」化完血痕，韩澈指了指桌子上造型各异，但都猩红、狰狞的伤口贴纸。
今晚是万圣节前夜，吴江大学的社团联合会组织了一场万圣节主题晚会，其中一项活动便是集赞免费化鬼妆，而韩澈就是今晚的鬼妆化妆师。
女孩挑了很久，最后挑了一个带着细微脉络的圆形伤口贴纸，「我喜欢这个，从远处看有点像唇印，蛮好看的。」
韩澈轻轻地将贴纸贴上，一边缓缓撕开，一边问道：「会疼吗？」
「不会啊。」女孩回答道，声音清脆动人，「小哥哥的动作那么温柔，怎么会疼呢？」
本就紧张的韩澈被夸了这么一句后，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下意识看向女孩，却对上了女孩柔和的目光。
眼睛立马转到另一边，脸上难以遏制地发热，韩澈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肯定比人造血浆还要红。
在这种心绪飘忽的状态中，韩澈艰难地完成了鬼妆，本想冷淡、职业性地说一句「化好妆了，玩得开心点」，谁知说出口时，嘴巴却止不住发抖，「化好……妆了……玩得开心……点……」
「好……啊，谢……谢啊……」女孩用同频率的颤音回答道。
这一刹那，韩澈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热得快可以煎鸡蛋了，思维停滞，呆呆地立在原地，直到女孩汇入那股「鬼怪浪潮」中，他才如梦初醒。
2
活动结束，韩澈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夜晚十二点了。
他径直走进浴室，准备洗澡。温暖的水滑过身体，水汽缓缓上升、弥漫，身体的劳累似乎也在这种温暖、湿润的感觉中流失殆尽。
这时，客厅传来了「咚咚咚」的闹钟声，厚重且深沉，一共响了十二下。韩澈从朦胧的水汽中走出，此时的他脸上赫然泛着一股诡异的波动，就像是脸前的空间被扭曲了一般！
走到洗漱台，韩澈看着镜子内自己模糊的脸，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一年前，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肮脏、昏暗且潮湿的下水道，剧烈的头痛轰炸神经，鲜血从头顶流淌下来，流进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四周仿佛罩上了一层绯红的轻纱。
他想要回想起自己的遭遇，却发觉大脑抽痛异常，思维发散，脑内一片空白。
显然，他的头部遭受了一次强烈的撞击，而他在这次撞击中失去了近乎所有的记忆，就像是被抹布抹去了一般。
而同样被抹去的，还有他的五官。
韩澈从下水道的水滩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面部泛着一阵冷光，光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蠕动。
直到冷光消散，蠕动停止，他才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五官已然消失，只分别在眼鼻嘴处留下一个个漆黑的孔洞，就像是一张破洞了的皮革。
茫然、冰冷、无助、惊恐……这些情绪交杂在一起，成为了他内心的全部基调，他蜷缩于下水道一角，将脸埋进并起的膝盖中，祈求着不要被人发现，以免被当成怪物，遭遇灾祸。
就这样不知道待了多久，他的脸上再次迸发出璀璨的冷光，面部的皮肉出现难以遏制的蠕动，他紧张地用手触碰面部。发现面部皮肉变得极具可塑性，就像是变成了橡皮泥一般，可以捏出各种造型，而且捏好后还会自行完善，长出眼睛、睫毛、嘴唇等器官。
他为自己捏了一个粗糙、简陋的脸，五官歪歪斜斜，有些诡异，让他不禁想起恐怖片中的丧尸。
就在他本能地抗拒这张丑脸时，大量的记忆与知识涌进脑中——口腔科学、人体解剖学、人体骨骼学、死亡学……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那些记忆似乎是从他的面部传来的，如同暖流一般。
从这些记忆中，他得知了自己的名字，掌握了精湛的化妆整仪技巧，只不过这些技巧不是用在活人身上的，而是用在死者身上。
他猜测他以前应该是一名入殓师吧。
他脑中也有不少工作时的画面，记得那种冰冷、僵硬的触感，甚至还记得粘贴于殡仪馆工作室墙壁上的入殓师格言——「怀着温柔、冷静的情怀，让已经冰冷的人重焕生机，给他永恒的美丽。」
他能深刻感受到藏匿于内心深处的那份神圣感，他想，以前的自己很热爱这份有些特殊的工作。
得益于这份技巧，韩澈终于可以为自己捏出一个像样的脸，可以走出下水道，而不被人当成怪物了。
但遗憾的是，他还无法回忆起自己的样貌，之前的记忆几乎都是关于入殓工作的，并没有自己样貌的画面。
作为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人，他难以找到一份长久正式的工作，纵然他具有高超专业的殓容技巧。他只能前往各大鬼屋、或者各类活动中，通过担任临时化妆师的方式谋生。
这一年来，他一直在研究面部的异样，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经过一段时间后，他发现了面部变化的规律。
每到午夜十二点，他的面部皮肉就会闪烁出淡淡的冷光，具有可塑性，这种异变通常会持续半小时，结束后便会维持捏成的样子，直到下一个午夜十二点。
更诡异的是，有时候在他捏完脸后，面部便会传来新的记忆，当然，大部分时候，这种记忆输送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而每到这时，他都会觉得新捏出来的脸多了几分熟悉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由此，他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每当他的脸向原貌靠拢时，遗失的记忆便会被唤醒。
这意味着，也许他找回原来的脸，他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了！
3
「这次试一下柳叶眉吧。嗯，嘴唇也可以再厚一点。」
韩澈顶着泛冷光的脸，站在洗漱台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下方的柜子中掏出镊子、剃刀、医用钳等工具。
这一年来，每天晚上他都会按时出现在洗漱台前，用这些工具为自己改变相貌。通过大量的尝试与实践，他已经回想起许多记忆了，比如高考前那段挑灯夜战的岁月、大学实习初次接触逝者时的紧张。
可惜这些记忆都是独立的、相互割裂的片段，缺乏有用的信息。
记得有一次，韩澈想起了自己站在公园湖泊前的画面。湖水清澈，波光粼粼，倒映着他的身影，他凝视湖面，想要看清自己的脸，却发现湖面中的他死死地捂着脸，焦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飘忽而来。
「不要看！不要！」
随后，脑海中的画面轰然破碎，如同幻梦一般。
「看来这次又失败了。」捏完脸后，韩澈静静地看着镜子，并没有感受到新记忆的涌出，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他旋即拿过放在架子上的手机，一条微信映入眼帘。
「哈喽，小哥哥，明晚有空吗？」
「你是？」
这是一个昵称叫做「奶盖」的人发来的，并没有备注，记录只有一条，是集赞免费化鬼妆的集赞截图。
这应该是昨天化鬼妆的顾客，而且还称呼他为小哥哥，难道……是她？韩澈立马就想起昨晚那个美丽，有些调皮的女孩。
旋即，新的消息发来了，是一张圆形伤口贴纸的特写图片，以及一段让韩澈看后，脸上又不禁发热的文字。
「昨晚刚在我的脸上弄了个唇印，转眼就不记得我了？」
韩澈有些紧张地回复道：「是你啊……有空啊，怎么啦？」
「嗯，我想约你吃饭。」
「为什么啊？这么突然……」
等了许久，韩澈并没有收到回复，便放下手机。重新开始了之前因捏脸而中断的洗澡。直到他躺在床上，即将入睡的时候，才收到了回复。
「因为你很帅啊，所以我想认识你。这应该就不突然了吧。」
4
第二天晚上，韩澈按时赴约，来到了一家市内很火的网红主题火锅店。他刚走进火锅店，便看到了那个美丽动人的身影。
从之前的聊天中，韩澈已经得知了女孩的名字，叫做唐紫瑶，很可爱的名字，就像她的外貌一样。
这是一家以鬼怪为主题的火锅店，灯光昏暗，地面铺着一层鲜艳如血的红地毯，上面还印着密密麻麻的爪痕与牙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怪物面具，静静地待在那里，像是在暗中凝视着每一位食客。
再搭配上空灵、诡异的八音盒音乐，不得不说，这家网红火锅店在环境与氛围上确实做得很不错。
韩澈拉开椅子，坐了进去，同时打了个招呼，「你来得这么早啊。」
这时，唐紫瑶回了一个微笑，把一块淡粉色猪脑放入火锅中。火锅温度很高，猪脑很快就由淡粉转变成乳白。汤底应该是特制的，呈现血液一般的颜色，翻滚中，乳白和猩红相互纠缠在一起。
「我家离这里比较近，就提前来了。嗯，我太饿了，就先吃了。不介意吧。」唐紫瑶一边撩起头发，避免头发触碰油腻的桌面，一边把猪脑塞入口中。
「当然不，总不能让女生饿着肚子等我吧。」韩澈笑了笑，他从唐紫瑶的耳后，看到了那熟悉的伤口贴纸。
一时间，韩澈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本就是个交际无能的人，再加上两人刚认识不久，想找话题也不知从何找起。他只能拿起勺子，也从火锅中捞起一块猪脑，低头吃了起来。
吃饭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当你找不到话说的时候，可以埋头苦吃，装成享受美食的样子，不至于傻愣在那里。
当然，这也会让沉默持续发酵，向更尴尬的方向发展。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唐紫瑶，她扭头，亮了亮耳后的贴纸，「鬼妆我洗掉了，免得出门的时候吓到别人。贴纸，我也挪到了耳后。」
「你这么喜欢这贴纸啊。」
「是啊。只是它贴久了，就会变得不黏了，容易掉。」
「嗯？」韩澈愣了一下，他的碗里被放入了一块猪脑，那是唐紫瑶放的。
唐紫瑶注视着他的脸，目光柔和，从那晶莹的眼珠中似乎能看到某些深处、浓郁的情感。她嘴唇微动，声音如同冬天飘落的细雪，「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再为我化妆吗？」
「愿……愿意的。毕竟我们是朋友啊。」韩澈的心绪被目光打乱，颤音再次出现，眼睛不禁瞄向一旁。
「我可不想和你当朋友。我说的化妆，是化一辈子的那种。你为什么看向那一边，难道那边还有比我更美的人吗？」
「没……」韩澈低着头，快要低到桌子下面，就像一只受惊的鸵鸟。
他明白，爱情的开始总是充满了刻意的，刻意的搭讪，刻意的聊天，刻意的约饭，就像现在这样。但他觉得，除此之外，这还需要多一些时间与自然。
韩澈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这太快了。」
话音刚落，唐紫瑶便笑了，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倒的，贴纸也在这动作中，飘落下来。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她的动作也停止了，回归到之前单手撑着下巴，注视韩澈的状态。
「那我们就慢点吧。」
「嗯。」韩澈点头。
韩澈本以为，气氛会因为他的拒绝而变得尴尬。可是并没有，也许是把事情说开了的缘故，韩澈也逐渐放得开了，两人从鬼妆聊起，再聊到万圣节活动，再到吴江大学的各种传闻，越聊越投机。
在轻松、愉快的交谈中，菜肴被尽数消灭。韩澈靠在椅子上，抚摸肚子，专注消化胃里的食物。
唐紫瑶依旧注视着韩澈，目光依旧柔和，「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很帅，只是如果鼻梁挺一点，鼻翼小一点，嘴唇再薄一点就更好了。」
韩澈抚摸肚子的动作停了，若有所思。
5
客厅内的时钟声准时响起，韩澈站在浴室镜子前，正对着镜内模糊的脸。
刀片在指间灵活地跳动，韩澈快速地在脸上勾勒出轮廓，眉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刚勾出的眼眶中钻出一只漆黑晶莹的眼睛，轻轻一捏，一个耳朵便成型了……
在他捏到鼻子的时候，他想起了今天唐紫瑶的话语，低声重复了一遍，「如果鼻梁挺一点，鼻翼小一点，嘴唇再薄一点就更好了。」
「试一下吧。」
刀片继续跳动，脸趋于完整，韩澈凝视着镜子中的脸，那种熟悉感愈发强烈，就像是在看一位老朋友缓缓从远方走来。
轰！
脸捏完的瞬间，韩澈脑内一响，熟悉的暖流再次涌出，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就像是放电影一般在脑内快速闪过，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画面的内容，脑中又是一声巨响，画面如烟雾般消散。
与此同时，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动了，喉咙深处摩擦出一道嘶哑的嗓音，「不要！不要！」
他看向镜子，赫然发现自己的身后似乎站在两个人，其中一个无面人正撕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要把脸剥离下来，占为己有。而另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则死命地拉着无面人的手！
两人相互拉扯，陷入了纠缠，而韩澈则感觉身体失去了控制，僵立在原地，被动地注视这一切，就像一个正在观看默剧的观众。
十分钟转瞬即逝，面部的皮肉恢复了原有的状态，韩澈双腿一软，身体向前倒去。他艰难地撑住墙壁，才使自己免于摔倒的局面。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浴室中不断回荡，异常清晰。韩澈缓缓地直立身体，视线凝聚在镜子中他身后的那片区域。
镜子正对着浴室门，门外并没有开灯，漆黑且空荡，之前那两个纠缠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韩澈不相信那是错觉，它实在是太清晰了，连无面人脖子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脑子胀胀的，似乎涌进了许多新的东西，只是它们都被挡住了，如同汹涌的水被大坝挡住一般。
韩澈就站立在原地，右手扶额，急促地呼吸着。直到时钟再次发出厚重的撞击声，呼吸才逐渐放缓，心跳不再那么剧烈。
他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向唐紫瑶发出了一条微信——「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今晚的异变源于他对面容的尝试，而他的尝试则源于唐紫瑶的话语，虽然不排除巧合的可能，但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怀疑。
屋内寂静无声，安静得能听到时钟的走动声，「滴滴答答」的，一下下打在韩澈的心上。不知道这样的滴答声重复了多少次，韩澈依旧没有收到回复的消息。
脑部的胀痛感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困意，眼皮被困意压下，韩澈睡着了。
6
半夜，手机悄然亮了，光芒在漆黑中晕开，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消息——「你想起我了？」
房间内回荡着悠长、富有节奏的鼾声，沉睡中的韩澈眉头紧皱，身体绷直，在床上翻滚。
他做了一个梦，他很清楚这是一个梦。一开始，他感觉头部好像有什么东西陡然断掉了，发出虚幻的破碎声，梦便开始了。
——门被缓缓推开。熟悉的工作室，墙壁上贴着标语，病床旁摆放着各式工具，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浑身散发出冰冷、寂静的气息。韩澈知道这应该是一位往生者。
他使用工具尽可能为她修复样貌，可惜作用微乎其微。因为她是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的，剧烈的撞击毁灭了她的五官，纵然再好的殓容技巧，也难以化腐朽为神奇，把模糊的血肉回归原有的状态。
但他依旧努力着，额头的汗水暴露了他的紧张。纵然在梦中，韩澈依旧能感受到那种渴望，那种追求完美，让每一位往生者体面离去的渴望。
……
这时，画面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是一个封闭的房间，灯光昏黄，四周只有一张床，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他们身上盖着白色被子，看不出体型。其中一个五官尽毁，应该是那个往生者，而另一个人脸上则泛着冷光，光中有东西在蠕动，和他午夜十二点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而韩澈则在冷光中操作着，表情严肃。过了一会儿，他双手发力，直接把那张泛着冷光的脸撕扯了下来，如同撕开泡面封盖一般。
在脸之下，还有着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胡须茂密，眼角满是细密的皱纹，充满沧桑感。
而被撕扯下来的是一张女人的脸，颇为貌美，只是少了一些神韵与生机。
韩澈捧着那张女人脸，缓缓放到往生者面部，随着一阵蠕动，脸严丝合缝地贴上了。
往生者恢复了她的原貌，五官柔和，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一般。
韩澈笑了，眼睛睁大，嘴角上扬到极致，从中能看到一种喜悦，一种渴望得以满足的喜悦。
……
画面再转。
天空湛蓝，湖水清澈，微风从湖泊远处飘荡而来。韩澈梦到过这场景，还曾因为想要通过湖面，窥探自己的容貌，而引发了梦境的崩溃。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远处的林间小道走来，由远到近，逐渐清晰，赫然就是唐紫瑶。
她果然认识我……漂浮于空，如同观众的韩澈嘴角扯了扯，随后便看到唐紫瑶和自己相拥在一起，俨然一副亲密的样子。
唐紫瑶哭了，泪水从脸颊滑落，闪烁着晶莹的光，滴在地上。而韩澈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
狭长、阴暗的楼道。
韩澈拼命地跑，不时回头，快速向后看一眼，似乎被什么人追赶着。
跑到一楼，打开大门，阳光冲破昏暗，让他的视线出现了模糊，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在跑，惊恐毫无掩饰地展露在脸上。
他冲到一条杂乱的小巷，因速度太快，一时失足，跌入了下水道。
……
「不！」
韩澈突然惊醒，整个人在床上弹了起来。
直到空气进入肺部，带来微凉的感觉，熟悉的房间景象映入眼帘，韩澈才明白现在已经不是梦了。面部有暖流传来，刚才的梦境应该是记忆输送的产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记忆输送来得晚了。
韩澈摸了摸额头，满手汗珠。
这时他才看到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急忙拿过来，看到了唐紫瑶的消息。他恍了一下神，脑内又浮现出梦中的画面，他打了一段很长的字，但想了想后，又把它删除了。
打字，删除，打字，删除……
就这样来来回回了十几次，韩澈终于发出了一条信息，内容很简短。
「你是谁？或者，我是谁？」
7
西郊的一家私人放映厅，这是昨晚他们约好见面的地点。
韩澈进门的时候，唐紫瑶已经到了，正把一张碟片推进放映机中。她看到了韩澈，用手势示意他坐到一旁。
韩澈思绪纷呈，如果把疑问比喻成雪花的话，那么他的脑内便正在发生雪崩。他很想把问题一股脑问出来，却被唐紫瑶用手按住了他的嘴。
这是一部日本的电影《寄生兽》。韩澈曾经看过它的动漫版，讲的大概是地球凭空出现了许多孢子，这种孢子会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并以寄生体相同的物种为食物，主人公与寄生兽展开斗争的故事。
一开始，韩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看这样一部电影，尤其是在他充满困惑，需要解答的时候。
直到他看到被寄生的人类面部蠕动，伸出带着利刃的肢体，将同类吞噬的画面时，他隐隐感受到了唐紫瑶的用意。
刚才的画面，让他想起了自己脸上的异样，让他想起了昨晚的梦。梦中，他撕扯下别人的脸，一如寄生兽吞噬同类那样。
电影播放完毕，韩澈问出了昨晚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他只问了后半部分，「我是谁？」
唐紫瑶注视着韩澈，她的目光永远是柔和的，没有一丝起伏与变化，「你是韩澈，一名入殓师，我失踪了一年的男友，以及……一个被寄生生物寄生的人。」
韩澈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以表达自己的震惊，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后面，唐紫瑶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中有一个女孩，她出生时便患有唇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兔唇，纵然做了修复手术，但嘴角依旧留下了难看的疤痕。因此，自卑感就像是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贯穿了她的童年与青春。
直到大学时，她遇到了一个独特的男生。男生并没有因为样貌而疏远她，甚至还对她表达了爱意。
于女孩而言，男孩就像是一道光，一道证明自己也是可以拥有温暖的光。一个长期生存在阴霾底下的人，是难以抵挡阳光的诱惑的。
后来，两人走到了一起。
女孩开始打扮了，开始敢看镜子，敢面对自己过去不敢面对的一切。她觉得，以后应该也会这么幸福吧。
然而变故发生了，在一个平静的夜晚。
半夜，女孩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顺着声音走到浴室，却看到了男孩站在镜子前，面部血肉蠕动，手中拿着一张脸！
原来男孩曾经被寄生生物寄生了，拥有了特别的能力，可以剥离他人的脸，修改面貌，但是寄生的副作用是需要定期剥离，并且吞噬他人的脸！
女孩害怕极了，但她还是决定为男孩保守秘密，因为比起害怕，她更不愿回到那种充满阴霾的岁月中。
男孩运用自己的能力，为女孩修复了容貌。女孩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变得这么美。
可是事情还是暴露了。一群身穿制服的人冲进了他们的家，打碎了宁静的生活。男孩夺门而出，自此失踪了。
直到一年后的万圣节前夜，女孩在一个未曾见过的化妆师身上感受到了男孩的气息。
故事中的女孩叫做唐紫瑶，男孩叫做韩澈。
……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和我相认啊……」韩澈感受到怀中的柔软，内心很复杂，一是因为被故事的内容震撼，二是有些不适应此刻的亲密。
唐紫瑶把脸靠在韩澈胸前，语气缓和地说道：「因为我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人啊，你改变的只是脸，你瞒不住我的。万圣节前夜活动时，我便想和你相认的，只是当时我并不了解你的情况，害怕你还被制服人控制着。」
「后面聊天的时候，我才明白你已经逃出来了，只是失去了记忆。我记得你，可你却忘记我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唐紫瑶语气依旧平缓，但还是能从中听到淡淡的失落与哀伤。
韩澈咽了咽口水，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最终还是把手放到唐紫瑶头上，「你有我的照片吗？有的话，今晚我就能想起你了，永远不会忘记。」
唐紫瑶说道：「我家有……你跟我回家吧。」
「回家……」韩澈在内心重复了好几遍，仿佛在咀嚼这个词，品味它的含义。
8
韩澈进了唐紫瑶的家后，就产生了一种很矛盾的感觉，就像是准备看一场恐怖片，既期待又害怕。
他想，也许是自己太紧张。
这是一个二居室的公寓，不是很大，屋顶的水晶灯散发出暖黄的灯光，铺满地面，墙壁上的油漆很重，像是刷过很多次，客厅有些乱了，牙签筒、遥控器、果盘散落开来。
「有点乱了。」唐紫瑶的脸有点发红。
「不过我的房间不乱的，你要不进去看下？」说完，唐紫瑶便挽着韩澈的手，想要把他拉进去。
韩澈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脚步迈开。可他看着越来越靠近的房门，突然打了个冷战，不着痕迹地把手退出来，指了指时钟说道：「快十二点了，还是先等我找回记忆吧。」
「好吧，浴室的洗漱台上有你的照片。」
听到这，韩澈便逃似的躲进了浴室，脸上发热的同时，心脏加速跳动，「是我太害羞了吗？为什么我看向房间的时候，会那么害怕？」
他大口呼吸着，视线飘向洗漱台的架子上，在那里放着一张合照，上面唐紫瑶和一个男人搂在一起，他没见过这个男人，但他却清楚这就是自己。
他一直在浴室中，等待午夜十二点的到来。冷光乍现，他做好了迎接过去的心理准备，走到镜子前。
他看着照片中清秀的脸，双手放到面部蠕动的肌肉上。周围很安静，捏脸的「嘎吱」声显得更为清晰，一张脸很快就捏好了，就像是从照片上复印的一样。
韩澈笑了笑，一是为了自己的技巧自豪，二是为了即将迎接记忆而喜悦。
轰！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韩澈闭上了眼睛，专心审视那些汹涌而出的画面。
从记忆中，韩澈知道了一个全新的故事。
……
有一天，他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一位在车祸中丧生，面部血肉模糊，难以辨别五官的女士。送这位女士来的是她的老公，从他标志性的络腮胡和眼角纹中，韩澈认出他赫然就是梦中那个被撕下脸皮的男人。
男人希望韩澈能让自己的老婆漂漂亮亮前往另一个世界。
「求求您了，她是一个很爱美的人。」男人向韩澈鞠了一躬，说道。
「我尽力。」
可惜结局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殓容只是一门技术，而非魔法。男人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半年后，那个男人再次找上了韩澈，并重新介绍了他自己。他姓吴，是一名生命科学领域的专家，最近创造了一个独特的发明，他将其命名为「无面人面膜」，功效是把它贴在脸上，便可以改变人的面容，就像捏橡皮泥一样。
吴博士偷偷保留了夫人的遗体，而他找到韩澈，便是希望他能够在「无面人面膜」的帮助下，让夫人恢复样貌。
韩澈答应了。
「无面人面膜」只有贴在活人脸上才会生效，如果想要将其用于殓容的话，就需要先贴在活人脸上，成功塑造五官后，再转移到往生者脸上。
韩澈先在吴博士脸上进行五官塑造，随后把脸扯下，换到夫人脸上。他梦中的画面便来源于此。
这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看着吴夫人恢复如初的样貌，韩澈笑了，「这将会给入殓行业带来颠覆性的变化。」
离开的时候，韩澈遇到了一个恰好拜访吴博士的女孩，正是唐紫瑶。
有人把这种感觉称为一见钟情，也有人把它称为见色起意，总之，韩澈心动了。
刻意的搭讪、聊天、约饭……只不过这次主动方是韩澈。这段感情发生得自然且迅速，其中一方主动了，另一方便立马给予了回应。
有一天，唐紫瑶把韩澈约到了公园。在公园湖畔前，在韩澈的怀中，唐紫瑶讲了一个故事，她似乎一直都很喜欢讲故事。
故事中，一个名叫唐紫瑶的小女孩，因为先天性唇裂，被父母遗弃。进到孤儿院后，又因为特别的外貌，她受到了同龄人的疏离，永远是孤单的一个人。
「美貌是一种资本，显而易见，无需证明的那种。而丑陋，似乎是一种罪恶，可这不是我的错啊。」在韩澈的怀中，她是这么说的。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考上了大学。她一天做三份兼职，每天省吃俭用，终于筹够了整容的钱。她本以为命运能就此改变。
可是，整容失败了。
就在她陷入绝望，准备以坠落作为自己人生的结局时，她被吴博士救了，并且在她脸上进行了「无面人面膜」的初次活体实验，万幸的是实验成功了。
而她那天便是回吴博士家，进行实验记录的。
「你介意，我的容貌是假的吗？」她耗费所有的勇气，才下定决心向韩澈坦白，但她得到的却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后面是一段手机铃声将沉默打破，这是吴博士打来的，说是在后续试验中，「无面人面膜」得到了突破，可以自行修复面容，无需自行捏脸了，并邀请他们前去测试。
等到他们来到吴博士的家中，却看到了恐怖的场景——客厅中，一个如同小汽车般大小的肉团蠕动着，上面挂着形状各异的肉瘤，浑浊腥臭的液体从中喷射而出，在墙壁上肆意流淌。
而吴博士的身体被肉团吞没了一半，他的脸上泛着冷光，亦有血肉蠕动。
他声音嘶哑，而且断断续续的，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抗争着，「无面人……面膜是……活的。」
「今天我研究的时候，发现它们具有活的特性……并且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分裂、成长。」就在他说着的时候，新的血肉冒出，爬上他的身体。
「它们是一种独特的寄生体……我本以为，这种寄生体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但没有想到这种寄生体可以附着于人的面部上……对宿主面部进行复刻的同时，吸收宿主的思维、记忆……最终衍生出自己的意识。」
「我发现……这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它们活了过来，并袭击了我……记住千万不要被它们复刻面容，万一被它们复刻了……就一定要远离母体，也就是这团血肉。不然……」
吴博士的大半身体被吞没了，声音也发生改变，变成了一个中性的、没有丝毫情感的声音，「不然我们就会将你们取而代之。」
肉团动了，快速地蠕动，就像是一只飞速奔跑的鼻涕虫，所过之处满是黏稠、浑浊的液体。
韩澈心中大惊，拉住唐紫瑶的手，准备一起逃跑，但唐紫瑶却反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伫立在原地。
他转身看去，唐紫瑶脸上泛着冷光，血肉蠕动。韩澈被吓得一激灵，甩开了她的手，死命地向楼下跑去。但在打开大门的瞬间，一块血肉追到了他，附着到他脸上，而他也在挣扎中，失足跌入下水道。
9
「不要！」
镜子前，记忆全然恢复的韩澈惊呼出声，他双手快速探出，想要把五官毁去，可来不及了，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我一直都在提醒你，可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韩澈嘴巴自主动了，这是他被寄生体吸收的那部分思维在说话，它曾用过各种方法提示过韩澈。
当时韩澈跌入下水道，头部受伤，失去了意识和记忆，强行中断了寄生体的面容复刻，它并没有寄生成功，反而因为与母体距离过远，从而陷入了半沉睡状态，只有午夜十二点，才会短暂苏醒。
韩澈向原貌靠拢的行为，实际上是在恢复之前的面容复刻环节，从而唤醒寄生体，而在这过程中，会把之前已吸收的记忆与思维进行交互与涌出，这也是他会回忆起部分记忆的原因。
一旦韩澈恢复原貌，即意味着面容的完美复刻，与寄生的成功。
「把你骗来这里可真不容易啊。」唐紫瑶倚着浴室门，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温柔与文静。而在她的后面，是一团蠕动的血肉，上面满是细长的肉芽与一张张男人的脸。
「美貌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啊，能让我们收割到这么多战利品。」她抚摸挂着肉团上的脸，「上面的脸又可以多一张了。」
「我们也没有办法，都是为了生存。」
肉团中钻出一张嘴，发出尖利的呼唤。旋即，韩澈双眼失去神采，被茫然填满。他思维停滞，意识模糊，一个全新的人格在他脑海中诞生了。他嘴角上扬，笑着向肉团走去，将身体融入其中。
唐紫瑶笑着见证这一切。
「欢迎回归母亲的怀抱，我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