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拥有千年记忆的舔狗
在轮回转世不知道多少次后
我突然对那个追了好几辈子的男人失去了兴趣
转头移情别恋到我的小竹马身上
一、
我是一个拥有千年转世记忆的人。
忘了这是我第几次投胎。
我被抱在表情复杂的婆婆手里,她对着床上刚生产完的妇人说:
「是个姑娘,再犹豫就来不及了,夫人。」
床榻上的妇人闻言撇过脸去,再也不看一眼。
怎么个意思?
我虽然有丰富的投胎经验,但是被亲娘遗弃还是第一次。
唉,她错过的不是我,是我堪比国库的财富
我被交给了一户商贾抚养,婆婆离开时在我怀里塞了一块什么东西,没看清我就睡着了。
无所谓,反正这只是漫长岁月中的一条分支罢了。
二、
养父姓秦,是当地的富庶人家。
他丧妻后就不曾再娶,我想他会收养我也有一部分因为这个。
秦老头对我很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活脱脱一个女儿奴。
他乐善好施,整个江城几乎没有不夸他好的。
他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为商人却不会做生意,据说爷爷在世时秦家产业不可估量。
轮到秦老头当家时,已经缩水到十分之一了。
实在看不下去他每天坐在账房唉声叹气,三岁那年,我趁着他带我出游,耍赖让他买了一批商船。
几年后运河与江城相通,他靠着这批商船狠狠赚了一笔。
他喜笑颜开,说我是小福星。
这得庆幸于我上辈子在工部侍郎家里当侍女时无意看见的那份公文。
彼时,工部已经定下要在运河开通一条新的分支。
江城正处在那条分支的中心区。
六岁时我到江城第一私塾读书,在那认识了江淮。
秦老头给我起名叫秦簌,江淮这个兔崽子大我两岁还不识字。
念字念一半,叫我秦欶。
秦欶,禽兽。
气得我给他一顿好打。
他回家告状,他爹娘知道以后又给他一顿打。
从此,他和我结了梁子。
他往我衣服里塞虫子,我就把他作业扔去泡水。
他往我椅子上刷漆胶,我转头将两人的椅子调换。
活了快一千年,还能让小兔崽子算计了?
三、
十五岁那年,江城来了新的转运使。
我知道他,萧清也。
他祖父是当朝左相。
我上辈子过世时,他年方十六,刚中了探花郎。
年少有为,风姿绰约,一时风光无限。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我追了好几辈子的心上人。
因为没有一次追上,所以我被地府那群公务员背地里称为「千年舔狗」。
可惜,完美如斯的转运使也避不开茶摊大婶们的议论。
我坐在茶摊角落嗑着瓜子听她们唠:
「这么年轻就当了这么大官儿,朝中有人吧?」
这位大娘虽然衣着朴素,但对官场规则颇有见地啊。
「但这个年纪还没娶妻也不见有个妾室,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对对对,这位大婶说得也很有道理啊。
「未必,万一萧大人是在等自己的心上人呢。」
这位婆婆,平日还是少看点话本吧。
听得正起劲,一只手从侧边伸过来,分走我一半的瓜子。
不用看也知道是江淮那个兔崽子。
一支金钗沉沉落到我怀里。
「帮我找个机会送给菀菀。」江淮目不斜视看着正在忙碌的摊主女儿。
嗑着我的瓜子,喝着我点的茶,还命令我干活。
我从怀里捏出金簪打量一眼,还挺有分量,转手扔到地上。
听到动静,江淮忙从地上捡起用袖子仔细擦擦。
又气又不敢闹出大动静,咬牙切齿瞪着我:
「秦簌,你什么毛病?」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并不理他。
江淮算得上是江城第一俊朗,特别是那一双凤眼,如清水,如朗星,灵动而又深邃。
只是脑子不大好使,一门心思在林菀身上,看不见身边人。
他僵了一会软下态度来,将簪子小心塞到我手上:
「秦大小姐,帮个忙。」
他表情恳切,双手合十祈求。
我叹了一口气想提醒他,林菀一个卖茶女怎么可能用得上金钗,要是被有心人看到,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尚未开口,茶摊来了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为首的那位……
哟,这不是新上任的转运使吗?
哦对,忘告诉江淮了。
他外出游学这一月,萧清也几乎天天要来喝一碗茶。
萧清也虽然亲民,但应该也不至于天天跑茶摊,这棵铁树应该是开花了。
可怜江淮,不仅江城第一美男要拱手让人,就连心上人也快没了。
毕竟应该没人可以拒绝萧清也吧,即便他已是而立之年了。
江淮目光在萧清也和林菀之间打转,用手肘捅了捅我:
「这谁啊?」
「一男的,也就长得比你好看一点,比你有权有势一点,脾气比你好一点。」
江淮满不在乎哦了一声:「新来的转运使吧,年纪比我还大一点呢,你怎么不说?」
不愧是通判家的公子,一点就通。
「你没听过男人三十一枝花吗?」
江淮一愕,脸色变了又变,夺过我手中的金钗轻敲我脑门:
「你哪儿学的这些乌七八糟。」
嘶,这一下敲得我生疼,声音忍不住提了几个度:
「小兔崽子,你跟谁没大没小的呢?」
萧清也和林菀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看见江淮的那一瞬间,林菀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对纨绔子弟的嫌恶。
江淮这个呆子还乐呵呵冲她招手。
说实话江淮这个人除了脾气被他家人惯得大了一些,其他方面怎么也是算不上纨绔子弟的,更何况他的臭脾气从没在林菀面前发作过。
萧清也看到我明显一愣,接风宴时,秦老头带我一起参加的,他认出我不奇怪。
我主动向他行礼又介绍了江淮:
「萧大人,这是通判大人家的小兔……额…..嗯,小公子。」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江淮瞪了我一眼转头换上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向萧清也作揖。
哟,装起来了。
四、
自从茶摊一见后,林菀对江淮越来越冷淡。
江淮百思不得其解,求我去见一见林菀,顺便打探打探敌情。
真的没出息,要不是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早就把他从我家踹出去了。
我在茶楼雅间约了林菀,可不曾想林姑娘一到连口茶都没喝,就让我转告江淮,别再去打扰她了,顺便把我和江淮一同归为「纨绔子弟」。
我真是纳闷了,骂江淮就算了,怎么连带着我一起骂了?
如果有钱有势,又爱去给她的小破茶摊捧场就要被归为纨绔的话,那萧清也就是纨绔中的纨绔。
原本我觉得没必要和一个小姑娘逞口舌之快,毕竟我虚长她九百多岁。
可惜她最后那个厌恶的眼神着实刺痛我了。
我一想到每次江淮兴致冲冲去找她,就要被她这种神情逼退,突然就想和她争个高低:
「菀菀姑娘有了萧大人做后台就是不一样,讲话都硬气了。」
我笑意盈盈看着她,不就是阴阳怪气吗,谁不会?
她不是自诩清高,我就非给她扣上「趋炎附势」的帽子。
「林姑娘不是最爱讲那些……平等什么的吗?
「我觉着你这抱负光攀上萧大人没什么用,您自己去考个女状元,为民请命。」
林菀应该是气得狠了,半晌,怒极反笑:
「秦小姐是在帮江淮抱不平吗,你俩青梅竹马,莫不是秦小姐早就情根深种了,那又何必来当老好人。」
我懒懒抬眼,一脸惋惜状:
「你不懂,我早就对萧大人芳心暗许了,男人三十一枝花,江淮那个毛头小子哪比得了。」
此话太过露骨,林菀被我堵得脸色发青,我瞧着顿时心情好了不少。
我懒得和她过多纠缠,饮完杯中茶,就准备离开。
打开雅间门的一瞬间,眼前人让我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萧清也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应该是刚刚路过吧?
「芳心暗许……」他似是无意轻声念叨。
并没有……
「原来秦小姐与萧某已是心意相通。」
天大的误会……
「萧某明白了,择日即到府上拜访。」
说罢行礼转身离开,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身后闷响一声,转头看去,林菀面无血色瘫倒在地,眼神怨怼死死盯着我。
我一脸无辜地看向她:「我随口一说而已,谁知道他当真了。」
五、
为了帮江淮,结果把我自己给坑了。
自回来后,江淮找我,我装病。
便宜爹找我,我装睡。
总之就是能不出房门就不出。
生怕江淮从林菀那里知道些什么,又怕萧清也什么时候真的上门。
活了这么久,从没这么憋屈过。
心力交瘁之下,我真病了,每日喝了药后就是昏睡。
梦中,从前的记忆在脑海中反复穿插。
我看见某一世的自己因累世记忆的折磨,在佛前寻求解脱。
法师悲悯开释:
「有生相即有灭相,人生痛苦源于自性妄执。」
六、
林菀一定很奇怪,明明萧清也可以趁早离开,为什么要接受我的陈情。
但我知道,萧清也在报恩。
上一辈子我为救他性命葬身火海,死前我耍了心眼。
我说,想让他娶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
咳咳,毕竟,轮回不会更改相貌嘛。
趁我投胎比他早,还不给自己谋点福利吗?
茗月把我叫醒时,我发了满身的汗。
她端着水,边上还站着江淮。
他打着一把折扇,配上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长袍,脸上是难得的关切。
「看你病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不见好?
「菀菀说你在茶楼好大的威风,让我以后也不必去见她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刚一口茶含在嘴里,听他这话就想一口喷在他脸上,只可惜实在没力气,最后横了他一眼:
「是啊,她的心上人被我抢了,我可不是好大威风。
「你最近再去她面前讨讨好,说不定她觉得萧大人攀不上,转过头来便宜你这个纨绔也不错。」
江淮莫名其妙被我堵得满面通红,他从小最恨别人叫他纨绔,气得用折扇指着我:
「秦簌,你什么毛病!」
「怎么了,江城第一纨绔还说不得了?还是只有我说不得,林菀说,你就安心乐意听着?」
江淮瞪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簌,我要是再和你说一句话,我就是你孙子!」
语罢,他将那把扇子发泄似的砸在我床边,扭头就走。
我拖着病体把他折扇捡起,发了力冲他背影扔去,恰好砸在他头上。
他被我砸得脚步一顿,却也没回头。
「江淮,你少在我面前耍横,等我好了我就嫁给萧清也,你下次见我得喊我转运使夫人。」
一番折腾下来,我口干舌燥,猛灌了几杯茶精神倒好了不少。
反倒茗月被我和江淮吓得胆颤心惊,看我气顺了才敢开口劝我:
「小姐,方才那种话可不能乱说,会影响名声的。」
名声?
上辈子我死在火场,旁人断言我和新科进士有私情,在柴房起了争执才导致双双殒命。
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在意这种东西。
茗月说我病了这么久,只有江淮常常来瞧我。
她这是委婉地提醒我,萧清也对我没有情谊。
我当然知道。
光是萧清也看林菀时眸中璀璨,就堪比九天银河。
倘若那天茶楼雅间的门早开一瞬,我看见的就是他避无可避的绝望,以及良缘难成的痛苦了。
没想到我苦心筹谋两世,却还是抵不过两情相悦。
幸好,我一点儿也不难过。
因为喜欢萧清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七、
萧清也在府外见到我时愣了好一会,我想他应该是在想用什么理由来搪塞这些天对我的不闻不问。
毕竟那天的话不仅我听到了,还有不少茶客也听到了。
要不是这些话都已经传到我便宜爹耳朵里,我才懒得来找他。
即使茗月替我打着伞,这日头也晒得我有些萎靡不振,但是见到萧清也时,我打起精神微眯着眼冲他笑:
「萧大人可有一盏茶的工夫?」
茶楼大堂内,我用茶水向他道歉:
「小女当日只顾着斗气,口无遮拦。父亲大人已经责罚过我,大人是照顾我颜面,我却万不可为大人徒增烦恼。」
这是真话,我那天纯粹为了膈应林菀,否则萧清也来了这么久,我早就主动了。
萧清也按住我端茶的手,压低了声音,眉间肉眼可见的急促:
「这些日子……我不是故意不去府上,只是……」
见他一脸为难,我忍不住想开口打断他:
「大人……」
「你听我说。」萧清也拦下我的话。
「我并不是因为照拂你的面子,才那样说,我也并不是故意拖着时间。
「这些日子,我是真的有事……我派去你家送药的人被拦下了……」
他给我送过药?
我一愣,想起便宜爹不好看的脸色。
他一直认定江淮才是女婿,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
说起江淮,好一阵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和我道歉……
我又不稀罕他给我当孙子。
「秦小姐?」
发愣间,萧清也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索性避而不答:
「萧大人实在不用把我当日的话放在心上,家父早就给我定了……」
「婚约」两字还没说出口,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往茶楼里走来。
忘了说,我和江淮自小定了娃娃亲,虽然这件事只有我们两家知道,但是江淮也真是毫无顾忌。
要么让我给他心上人送金钗,要么让我去帮他和心上人讲和,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同进同出了。
这顶绿帽子,我才不想自己一个人戴。
我反手握住萧清也,忽略他受惊的表情,压低声音:
「帮个忙。」
八、
他疑惑地随我的目光往后看去,林菀紧紧地靠着江淮,脸上含着羞怯的笑意正并肩往里走来。
萧清也目光紧了紧,凑近我耳旁:
「那是你赌气的原因吗?」
我瞥他一眼,心想这人还有几分眼力见儿。
却不想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耳鬓厮磨。
江淮和林菀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垮了下来,别的不说,能气到林菀我就是很开心。
我冲着林菀打招呼顺便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林姑娘今天心情好,怎么愿意与纨绔子弟一同来喝茶?」
林菀眼神淡淡,不温不火地维护江淮:
「江淮学识广博而又品行端正,谈何纨绔。」
哦,原来是我枉做小人。
我松开萧清也,手撑着脑袋搭在桌子上,歪头打量江淮:
「江小少爷这几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月前还是林姑娘口中的纨绔,几日不见竟然已是学识广博了。这药可不让天下学子趋之若鹜呀?」
江淮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几句纨绔刺得面色不善,走过来一把拽起我往外走。
他倒还生起气来了,手里下了狠劲,拽得我生疼。
「怎么了,不是不理我吗,想当我孙子了?」
江淮闻言一顿,稍一使力将我扯进无人的小巷,双手捏着我的肩膀用力到发抖。
我吃痛到想发脾气,抬头看他,才发现他双目赤红,眉目间尽是狠厉。
我从没见过江淮这般样子,忍不住去探他额间:
「你不舒服吗?」
江淮瞧了我半晌,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顶了顶左腮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不想当孙子,但是想让你当我娘子。」
此言犹如闷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瞪大双眼看他,压制着心头狂喜试图从他表情中找出一丝戏弄我的痕迹。
他喜欢林菀这么久,怎么突然会……
「簌簌,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你和我有婚约,你能别靠近萧清也了吗……」
「江淮你没事吧?移情别恋这么快?怪不得林菀不喜欢你。」
江淮得逞地挑眉带起狡黠一笑:
「那都是故意为了醋你,不过这都是林菀出的主意。
「她说你对我有意,故意让你送金钗,故意让你去找她说情,就想瞧你什么时候绷不住。」
江淮越说越得意,我无暇理会。
我此刻满心都是:终于能摆脱「千年舔狗」的称号了。
获得真爱的方式果然是移情别恋,孟婆诚不欺我。
九、
自从和江淮和好以后,我怎么看林菀怎么顺眼。
我知道她的初衷并不单纯,那些什么让我吃醋的话也就糊弄糊弄江淮。
但是只要她能好好守着萧清也,别来招惹我们就行。
她和萧清也的流言传遍了江城,就连秦老头也来找我八卦:
「簌簌,那个茶摊的林菀,真的和萧大人……」
我嘬着还带着绿豆糕碎屑的手指,想了一下他们两个人每日相处的情形:
「我觉得真有可能,萧大人这么大年纪还没娶妻,应该也不会在意门户。」
秦老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你和江淮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江淮?
「差点忘了,江淮今日约我去望湖楼听曲呢。」
都怪秦老头拉着我八卦,把正事给忘了。
他一听我要去见江淮,巴不得把我送到门口,还急急忙忙找下人拿了两个精致的香包递给我:
「这里面装的是西域驱虫的香料,夏日多蚊虫,你给江淮也带一个。」
我和江淮定下婚期后,我爹对他这个准女婿越发上心了。
江淮这个人平时挺机灵的,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就这么转不过弯来。
为了激我故意去和林菀交好这种蠢事都做得出来,他要是早和我表露心意,哪轮得着林菀这个中间商赚差价?
现在只要吵嘴时我落了下乘,就把这事拿出来挖苦他,他保准闭嘴。
「你怎么总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江淮看我点了一堆糕点,颇为嫌弃:
「你去林姑娘那边喝两碗茶就解腻了。
「怪不得你这么甜而不腻。」
「……江淮你好油。」
「女子不都喜欢甜言蜜语吗?」
「我更喜欢你爹新买的那艘画舫。」
「行,当彩礼了。你爹刚修筑的那座园子我也挺喜欢的。」
「那你喜欢吧。」
江淮被我堵得又气又想笑作势要来抢我手中半块糕点,我手往后一扬没拿稳,半块糕点直直从二楼掉了下去,他还不解气要来捏我鼻子。
「谁啊!」
直到楼下传来熟悉又满是怒气的女声,我才连忙撇开江淮,扒着栏杆往下望去。
无巧不成书啊,没想到林菀和萧清也两人坐在楼下听曲呢,我那块糕点好巧不巧落在他们桌子中央,一塌糊涂。
萧清也正好脾气地宽慰她。
我趁他们没发现我,偷偷缩回脑袋,啧啧两声。
我和江淮已是未婚夫妻尚且要避开众人坐在二楼雅座,林菀和萧清也没名没分竟然堂而皇之坐在大堂。
我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流言从何而来了,林菀像是巴不得全江城的人都知道。
只是没想到江淮比我还激动:
「他们俩怎么……一点儿也不避嫌啊!」
他蹙着眉,满脸不悦地向我抱怨。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委婉提醒他:
「关你屁事?」
江淮愣了一下,十分认真地看着我:
「这是在丢江城人民的脸面。」
我探过身子想揪江淮的耳朵:
「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了,你老实点别去招惹萧清也,我还指望他给咱俩包个大红包呢!」
原以为江淮会躲开,没想到他直接凑了上来,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十分得意地冲我笑。
……放肆!
十、
江淮脚崴了,大夫来看说要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
都怪他自己,那天偷亲我,又怕我追上去打他,往楼下跑时不小心崴了脚。
我俩出门都没带侍从,最后还是萧清也的马车送他回家的。
明明是我吃了亏,现在倒成了我的不是。
他借着崴脚,每天变着法地使唤我,今天要喝这家的粥,明天要吃那家的菜,瞧着天气好还让我放风筝给他看。
偏偏那天半点风都没有,我来回跑了半天,愣是没放起来,他倒好坐在一旁大笑。
也不是没想过拒绝,可我但凡有丝毫不乐意他就捧着脚喊疼。
幸好江氏夫妇对我十分热情,从未嫌我烦。
看来以后婆媳关系我是不用担心了。
应江小公子要求,我带上刚出锅的炸响铃再度踏进江淮房内。
江淮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窝在榻上,分明是趁我进来前一秒挤出的眼泪,但我还要配合他的表演。
「快让我尝尝朝思暮想的炸响铃,馋死我了。」
他用手捡起一块就往嘴里丢:
「唔,这味不对啊,云想楼换厨子了?」
他边往嘴里塞边质疑,我心中一紧,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掩饰自己的失态:
「不是一样的味道吗,江淮你少在这里挑我毛病。」
江淮瞥我一眼,小声嘀咕:「明明就是不一样了,还不让说。」
「你别得寸进尺啊江淮。」
我被他折腾了小半个月,连下人能做的事,他都使唤上我了,还越来越挑剔。
我利索地收拾碟子,任他在后头示弱只管自己转头离开。
茗月见我出来脸色不对,心里猜到我和江淮又闹上别扭。
边接过我手中食盒扶我上马车边宽慰我:
「江公子是病人,小姐别和他计较了。」
「谁和他计较了,他就变着法子折腾我呢。」
拢了拢袖子,想起刚才他那副嫌弃的样子就来气。
十一、
江淮已经三天没找我了。
我瞧着窗外开的蔫蔫的花,心里一阵烦闷,喊着茗月找人来修剪。
喊了半天没见人影,直到我走出房间,才见她兴致冲冲地向我跑来。
我心中纳闷:
「慢点跑,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离我还有十步远就冲我扬了扬手中的玉佩:
「江公子托人给您带话了。」
我心下一动,不由得向她靠近几步接过玉佩,系着墨绿色的流苏,确实是江淮随身佩戴的那块。
「江公子让您今晚独自去子规桥上等他,说给您准备了谢礼。」
江淮良心发现了?
据茗月说并不是江家人来传话的,而是一个拿了好处的小童。
不知江淮又出了什么鬼主意,但我现在勉强原谅他了。
子规桥临近江城城外,周遭是一片空旷荒野,平日便没多少人,更别提夜间了。
我打着灯笼往桥上走,站了好一会周围依旧悄无声息,心中不免慌张起来。
正想喊一声江淮看看他在不在,桥下突然裂开巨响。
我尚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静谧的夜空已炸起一朵朵巨大的绚烂烟火。
在强光下,我看见江淮捂着耳朵站在烟花旁,烟花照亮他的眉眼。
他笑得明媚张扬,比烟花还好看。
「烟花好看吗?」
煞风景的人又来了,林菀一身素白衣裙从桥的另一端缓缓走上来。
阴魂不散,我在地府见的鬼都没她穿得白。
我瞥了她一眼,不语,继续抬头看烟花。
林菀站到我身边,一股熟悉却记不起来源的香味直扑而来,我不动声色往另一边挪了挪。
她能不能自己滚远点,别来蹭我的烟花。
「今天是我生辰。」
我冲她笑笑,礼貌地祝她生辰快乐。
可这人实在让人讨厌,她面色冷静地盯着我,眼底却翻涌着无边恨意。
扪心自问,除了茶楼那一次,我从没得罪过她。
「我不过和江淮提了一嘴说想看烟花……江淮脚还没好全吧?竟真的来给我放烟花了。」
她转头去看烟花,恰好一朵金色烟花炸开,映在她眼底,好不得意。
我觉得她得了癔症。
「我想这么好看的烟花总不能我自己看吧,怎么说你也照顾了他这么久……」
她半转身子,笑意盎然,脸上是极致的快意与挑衅:
「我自做主张,托人去邀你,哦对了,怕你不信,我还把他送我的那块玉做了信物。」
那块玉,是江淮从前最喜欢的,但是我很久没见他戴过了。
十二、
「至于吗,你疯魔了?」
我和江淮自小相识,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八成是林菀在作怪。
「秦簌你总是这么自信,不过也对。你是江城首富之女又与通判长子定有婚约,什么都有了,凭什么不骄傲呢?但是我真的厌恶极了你的骄傲。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拥有一切,可这还满足不了你,连萧清也你也要抢。
「所以我和江淮说,帮帮我。」
霎时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我不敢细想。
她吐字温柔,带着江南女子的软调,可说出来的话却如无数牛毛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往桥下的江淮看去,正巧,他也抬头往上看来。
四目相对,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随即是疑惑,是紧张,是谎言被戳破的焦急。
看来他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我也会在这里,在这场他精心为林菀准备的烟花盛会。
我从没细想过,既然喜欢,为什么这么多年江淮没对我表露过心意。
没想过江淮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为了激我而对林菀示好。
「得亏你对江淮情根深种,他随便招惹你一下,你就顾不上清也了。
「如今春夜宴结束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将要成为转运使夫人,大局已定,我也不想江淮为了我继续委屈下去……」
所有的疑惑在此刻都得到了解释,怪不得江淮前段时间借着受伤的由头,天天缠着我。
原来是他们怕春夜宴出岔子,所以想方设法为难我,拖住我。
我不住摸了摸手臂上还有些发痒的伤口。
林菀留意到我的动作,眼中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听说江淮还是吃到炸响铃了?不会是秦大小姐亲自动手吧?」
真是无聊,第一次做,被油溅到不是很正常吗,难道她林菀生下来就会煮茶?
我刚想开口反驳,咸湿的液体趁机流入我嘴中。
我试探用手去摸,原来还是没忍住掉眼泪了,可让林菀看笑话了。
「我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林菀。」
我抬手抚掉泪水正色看着她,看她的眉眼,温婉顺和:
「我以前总习惯用手段,用计谋把喜欢的人留在身边,可我遇见江淮才知道我那些不叫喜欢,而是执念。
「所以哪怕我和他有婚约我也从不阻碍你们交往,因为我真的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已经拥有了别人机关算尽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还是觉得命运不公,
「我更不明白,一个随意利用别人情感的人,凭什么可以得到真心。」
林菀怒极反笑:
「秦簌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能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
我不想再和她纠缠,眼见江淮往这边跑来,我往后退了一步,预判了一下距离:
「我没记错的话你水性很好吧。」
没等林菀回答,我已经一脚把她踹下桥,接着就听见河中一声闷响。
跑到一半的江淮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转头跳下河去救他真正的心上人了。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吃亏,而且是闷亏。
十三、
我本想守在桥上看看他们成了落水狗的样子,萧清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
林菀刚落水,他就像是从哪里跑来似的,满头是汗,拽上我的手就拉着我要走。
「怎么了,我还没看完好戏呢。」
我扒拉着护栏,不让他得逞。
他好像真的很着急,平日里这么温润的人眼看带不走我,直接一句:
「冒犯了。」
随后把我打横扛走。
身体突然的失重感把我吓蒙了,我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他总不能是看我把林菀踹下去找我报仇的吧:
「萧大人,有话好好说,林菀会水,我可不会啊。」
萧清也脚步顿了一下,虽然看不见他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被我气笑了:
「谁说我要把你扔下去,别闹,等会和你解释。」
萧清也把我放在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内,看着我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过了好一会平复了呼吸: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被我看到可以直接判罪的,今天回去,我就当我从没来过这里,你也是。」
林菀还真是一环扣一环啊。
不仅可以打击我,又可借此惹怒我,故意掐点找来萧清也,即使我不踹她,她也会有别的法子落水。
转运使大人亲眼看到我行凶,就算通判是我未来公婆也保不了我。
幸好是我踹她下去的,不然黑锅白背了:
「那你为什么要包庇我?」
我很是疑惑,他对林菀的喜欢藏都藏不住,怎么这次不顺着林菀的心意?
「我欠你一命……」
他语气肯定,目光却闪躲。
我心中一沉,试探性地问他。:
「你知道了?」
「嗯,你就是她,你们是同一个人……或者说,你一直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
他越说,我心中的越是发凉。
「你那时为了救我葬身火海,后来我生了一场病,浑噩中我记起了所有的事。
「每一世的你,和我,都记得。」
「……」
先不说这个,能不能先给我找条地缝!
十四、
这辈子最尴尬的事情,就是你曾经追过的人在和你复盘你以前追他用过的伎俩。
我明明是尴尬地不想承认,萧清也却生怕我不信,甚至细节到我给他内襟绣合欢花的事情都拿出来回忆。
「啊行行行,知道了。」
我捂着脸,不愿意看他。
再说下去,我晚节不保。
萧清也不再继续,我缓了又缓,到底怎么说才能让他忽视这个事情?
千年舔狗,想想都丢脸。
「其实……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我不会缠着你的。
「你放心,之前的事,我们当没发生过。」
我这辈子没这么卑微过,现在我就差把「求你忘了吧」五个字写在脸上了。
萧清也表情僵了一下,理了理衣摆正身靠着马车坐好,目不斜视。
「我知道,你喜欢江淮。
「但是他和从前的我一样,不喜欢你。」
我真无语了,萧清也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是吧,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看在他刚帮我避免了一个大麻烦的分上我暂时不骂他。
我头转向另一边闭目养神,再看他一眼我怕我忍不住挠花他那张好看的脸。
萧清也送我回去以后让我最近别出门,林菀的事他会帮我摆平。
我本想回他,只要他不吭声,谁有证据说是我踹的,但又想到江淮,突然这话就没底气说了。
江淮可是亲眼看见的,在我和林菀中,他会维护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回家后发现秦老头难得这么晚不在家,管家说他就刚刚收到什么消息后急匆匆出去了。
总不能生意又出什么问题了吧,这么大半夜能有什么大事?
总归我还气在头上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索性就等一等,不曾想这一等直接等到近天亮。
中途派了无数人出去,不论是商铺还是庄子都没找到人。
我正急得想自己出去找时,秦老头终于风尘仆仆赶回来。
我顾不上他面色不善,习惯性责怪他:「怎么大晚上出去也不交代一句,怎么也该差人回来说一声。」
他像是刚哭过,眼中神色不明,我还想继续追问时,却被脸颊上的灼痛打断了思路。
这是秦老头第一次打我。
「我精心教养你,什么都给你最好的,但为什么你会跋扈到如此地步,竟敢随意害人性命!」
十五、
秦老头发了好大的火,大到不愿意了解其中的渊源曲折,固执地带我到江家赔罪。
江淮照顾得真周到啊,都把人接家里来照顾了。
江伯母在门口见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倒是江淮,真是让我看不懂了。
我一进门他就疾步走来,我以为他是上前来训斥我的,肚子里正编排用什么话堵他。
他却在离我不远处堪堪停住了脚步,似乎心虚又羞愧,与往日嚣张模样大相径庭。
「走呗,去给你的心上人道歉。」
我故作轻松,他表情却更加纠结:
「簌簌,她不是我心上人。」
他语气坚定,似乎想证明什么。
他有什么可证明的,还想糊弄我呢?
我这次至少要被地府那群人嘲笑一百年,以为自己摆脱「千年舔狗」的称号了,结果被耍得更厉害。
「我管她是不是,尽膈应人。」
我不愿意再费口舌,便跟着秦老头往里走,余光瞥见江淮想来拉我手,连忙往里收了收。
他抓了个空,愣了一瞬也跟了上来。
林菀真是演什么像什么,此刻这幅病弱美人的样子让我差点忘了她平日那股讨厌劲。
「菀……林姑娘,簌簌来给你道歉了。」
秦老头声音软了几分,欲上前,却被林菀眼神逼退。
我瞟了秦老头一眼,真纳闷。
但到底是我理亏又技不如人,道歉就道歉吧,在来的路上我已经编排好了一段肺腑之言。
我正欲开口,林菀又作妖,气若游丝地打断我:
「既然秦大小姐诚心向我道歉,跪下磕几个头这事就罢了。」
「菀菀,簌簌是诚心来给你道歉的。」秦老头急得一把护住我,生怕我真的跪下去。
「林菀,别太过分。」
江淮声音闷闷,竟也开口制止,我诧异,回头看他。
他这算怎么回事呢?
不过他大可不必如此,我怎么可能给林菀下跪呢?
爱胡搅蛮缠是吧?
「父亲和江公子先出去吧,我和林姑娘聊聊。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秦老头嘴张了又张,始终没开口,最后拉着江淮出去守在门外。
我走近林菀,自顾自倒了杯水闷头饮下,为林老头急了一晚上,连口水都没喝上:
「人都出去了,别演了。」
「这次谁都帮不了你了,秦簌。」
林菀坐直了身子,一改方才病弱的模样。
偏见,我这一世十几年。
因为心里没有强求东西,所以万事都是顺其自然,从没让别人帮过我什么。
我不接话,选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撑着下巴看她的反应: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秦老头是你亲生父亲的呢?」
她目光肉眼可见地一紧。
「我早就在想了,为什么秦老头会这么关心一个卖茶女,关心她的婚事,甚至还送了她珍贵的西域香料。」
我总觉得林菀身上的香味熟悉,可却总是记不起。
直到看到秦老头,我才恍然,那是他给我和江淮西域驱蚊香料的味道。
「我又想,是什么关系能让他着急到这般模样,就连养了十几年的养女都舍得下手呢……
「那一定是比养女还亲的关系了。」
林菀呼吸急促,死死拽着衣袖。
「你怎么知道你是养女。」
哦,那这事啊。
我刚出生就知道了,当然我不能这么和她说,万一她觉得我也疯魔了。
我看着她笑而不语。
她紧绷着身子,等了良久都不见我继续开口,缓缓松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转而嗤笑出声:
「既然你都猜到一半了, 那我就把剩下一半告诉你。」
十六、
很多年前,江城有一对非常要好的闺中密友。
她们一人嫁给了通判,一人嫁给了首富。
同话本里讲的一样,两人同时怀有身孕。
于是他们就定下,若出生后是一儿一女,便结秦晋之好。
可惜,通判夫人早产生下一个死婴。
而首富发妻却因意外,诞下一子后撒手人寰。
一个丧子,一个失恃。
两家商议后,首富的儿子悄无声息成了通判家的公子
林菀字字落在我心上如冰雪化开,令人不寒而栗。
通判家的公子,江淮。
所以秦老头对他这么亲昵,所以会认定他是女婿。
「但是首富怎么会甘愿与亲生儿子断开联系,恰好那年北方旱灾,江城进了很多灾民。
「首富收养了一个孤女,重拾了那个尘封的约定。」
「……」
从她开始说灾民孤女,我就知道她在糊弄我了。
前面说得好好的,你要不知道我身世你就别说呗,怎么还故意弄个孤女来打击我。
幸亏我记性好,刚出生时那屋子摆设,瞧着就是富贵人家模样,要不我真被她给唬过去了。
「但是。」林菀声音陡然增大,将我思绪拽回。
她眼眶发红,眸中是无垠的委屈、痛苦、不甘。
「他为了给那个孤女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舍弃了刚出生的庶女,让孤女顶替了他亲生女儿的身份。」
她一字字地从牙关挤出,却掩盖不了声音的颤抖。
「而那个庶女和她的母亲,被赶出府,随意安排在江城的一个角落,从此靠卖茶为生。」
「秦簌,那个被你顶替身份的,就是我啊。」
林菀的眼神,如索命的恶鬼。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突然凝结,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她对江淮的态度不是自恃清高。
那是她血缘至亲的兄长,也正是因为这个兄长,间接造成了她有生父却无法相认。
所以她把萧清也看得这么重要。
因为那样她可以向抛弃她的人证明,即使她被剥夺了家世,也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
十七、
「那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我对上她的目光,坦然发问。
我从头到尾不过是个工具人,她凭什么针对我?
「因为萧清也,秦簌,你为什么要招惹他。
「因为你一句话,他就能轻易舍弃往日情分。
「我什么都是你的了,我只想避开你们,为什么连萧清也你也要抢?」
林菀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过错怪到我头上,果然血脉情深,她对江淮对秦老头怨,始终抵不过恨。
那这些多出的恨该怎么办呢?
刚好,我撞上枪口了。
「所以你就为了让我给你磕个头费这么大力气呢?」
我实在不理解。
「对,我就是要陷害你,即使你不动手我也会自己落水的。
「原本我的计划里,萧清也和他的同僚受邀来看烟花,结果看见你对我行凶……
「众目睽睽,你脱不了干系。
「那时,江家夫妇要是敢保你,我必然有别的法子让他们身败名裂。」
林菀发了狠,目眦尽裂。
「原来江氏夫妇才是我的亲生父母啊……」我看着她狰狞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本我对她防备心低,所以总被她算计。
如今,随意两句话,就把我身世套出来了。
林菀明显慌了神,却嘴硬说因为江氏夫妇是我未来公婆。
糊弄谁呢,江淮和我都要分道扬镳了,江氏夫妇凭什么帮我?
我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
「我也有一个故事,和你说的差不多,但有一点点小出入。
「那位通判夫人收养了故友的孩子,与首富约定,日后再有子嗣,便送往首富家中教养。
「若是女儿,那更好,结为姻亲与一家人没什么两样。
「这个计划里唯一亏待的便是那位被莫名顶替身份的庶女。
「她怀恨在心,认定通判一家是造成她不幸的根源。
「于是她打定主意要让他们不得安宁,但是通判大人只手遮天,她该怎么办呢?
「哦对了,她还有父亲。
「父亲对她愧疚,所以有求必应。
「不知不觉中她应该偷偷收集了很多官商勾结的罪证吧。
「她亲近新上任的转运使,只有他才能压通判一头。
「不过还差一个导火索,这个导火索,就是我。
「可惜呀,子规桥上,萧清也并没有按你的计划出现。」
十八、
林菀最想隐瞒的事情被我轻易地猜到了,她竟然还挺镇定:
「是啊,那又如何,我早就学会不把希望放在一个人身上。」
我突然发现我是真的太过自负,太小瞧林菀了。
她一个人闷不吭声,竟然默默地布了这么大的局。
「所以那些罪证,你找人送到京城去了。
「平时有父亲的人暗中照看你,你不方便。
「但是现在大家乱作一团,你刚好有机会。」
林菀看着我突然笑开,是如释重负的开心:
「是啊,秦簌,你猜对了。」
这些年,江家确实给了秦家不少方便,但是并不是什么谋财害命的事。
如果这个罪证送到有心人手里,难免会添油加醋。
我不愿再和她演戏,站起身子来准备离开。
林菀小人得志,在我身后叫嚣:
「你以为你拦得住吗,信件早就出了江城。」
我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你一定会找一个非常靠谱的邮驿吧,而且要与江城势力没有任何瓜葛。
「言归邮驿,从前朝就出现的民间邮驿,出了江城应该没人拦住他们。」
我转头冲她笑。
我当了一千年的舔狗,但也积累了很多产业。
这家邮驿,恰好属于其中。
到底是从前活得太顺利了,所以从没想过动用过那些……遗产。
十九、
林菀终于急了,她在身后遏制不住地低吼,还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
「那又怎么样怎么样,出了江城你们还能手眼通天吗?!」
江淮和秦老头被屋内的动静惊动,房门打开,最先冲进来的竟然是萧清也。
他顾不得我震惊的神情,紧张地打量我:
「不是让你最近不要出门吗,你怎么转头就跑出来了?」
他面容有些许憔悴,下巴上泛青的胡渣告诉我他似乎一夜未眠。
突如其来的责怪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转头看向另一旁的林菀,朝她扔下一卷书信。
话,却像是对身后江淮等人说的:
「昨晚手下的人在一个行为鬼祟小厮身上截下了这叠书信。
「我看上面有秦家印鉴,怕是秦府什么重要的信件被偷了去,便自作主张替秦老爷带了回来。」
林菀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到一片死灰,秦老头捡起信件一封一封地看,失望与痛心在脸上交织。
我默了默还是垂头出去,父女之间的纠葛,我没有立场插话。
江淮追着我出门,亦步亦趋跟在我身边。
萧清也被江氏……不对应该是我亲生父母,请到外间去喝茶。
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了。
「簌簌,林菀是我妹妹……」
江淮拦住我去路,却躲避着我的眼神。
看在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愿意明明白白地骂他一顿:
「我知道,所以为了你妹妹可以和心上人在一起,你就假意对我示好。
「真是兄妹同心啊……」
「什么假意示好?」江淮一头雾水,似乎还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气极,反倒笑出声:
「江淮,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突然对我示好陈情,用苦肉计拖住我……
「不就是为了让你的妹妹顺利地和萧清也在一起吗?」
江淮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忍不住打断我:
「秦簌,我们相识十数年,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何时会为了旁人,去做会伤害你的事?」
他竟然还和我大小声,我毫不客气回呛他:
「那可不是别人, 是你心肝宝贝妹妹。」
江淮看着我,无比郑重地一字一句道:
「就算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我也不会为了她让你难过的。」
像是宣告,也像承诺。
可是江淮,我已经很难过了。
这一整夜,在繁杂的意外中,我无心思量你的真情假意,无暇顾及情绪在心底的翻涌。
你的郑重其事,反而更让我害怕。
害怕这又是一个打着深情名头的陷阱,让我无法勘破。
我撇过头不再看他,他却强硬掰过我的身子,与他对视:
「簌簌,我从没有为了林菀故意对你示好,难道我不认得林菀之前,对你也是假意吗?」
我被他问得愣住了,一时答不出。
「初见萧清也时,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你夸别的男子。
「你和林菀茶楼见过以后,回家就生病了,我去质问林菀,她说……」
说到此处江淮戛然而止转了话锋,他不说我也知道林菀说了什么,无非是描绘了一下当日场景。
「那日我去瞧你,我字字不敢提萧清也,你却说你要当转运使夫人。
「簌簌,我怕极了,我惯以为江城子弟中没人能比得上我,所以我觉得只有我们最般配。
「可是萧清也来了,你病一好就去找他,与他还如此亲密……」
这就有点污蔑人了,我当时病好以后明明是去找萧清也解除误会的。
「我不是为了林菀去故意拖住你,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我希望你和萧清也不再有交集。」
心中酸楚越发压不住,我还是没忍住问他:
「既然问心无愧,那日桥下又何故慌张。」
「我有,我自然心中有愧。
「我怕你误会我和林菀……更怕你从林菀口中得知真相,认为我心机深沉,不复从前模样。」
眼前少年没了从前的桀骜与洒脱,满眼满心都是惧怕失去的模样。
原来不止我,就连江淮这种从来不受羁绊的少年郎,陷入情爱时也是畏缩的模样。
那我呢,是否在千年的追逐中渐渐对自己失望,觉得我不可能拥有两情相悦的感情。
所以总是轻而易举对别人失去信任。
二十、
那日是林菀生辰,也是她十五年前离开生父的日子。
她说想在生辰看一场烟花。
她说,若不是江淮,秦老头不会为了父子重逢而抛弃她。
于是江淮抱着对庶妹的愧意,腿脚尚未好利索,就为她准备烟花。
林菀利用了所有人对她的愧疚,布了一场大局。
「那么你呢,萧清也?」
我向他道明了江淮被林菀蒙骗的缘由,又歪着头看向他,他的侧脸的轮廓在余晖中更加分明。
「我?」萧清也十分疑惑,似乎不明白这与他有什么干系。
「我对她有什么亏欠吗?为何要愧疚。」
「你喜欢她啊,为何还要破她的局?」
萧清也浅勾唇角,转而望向正前方。
看着渐渐被黑暗吞噬的余光,眼中思绪万千,可最后道出的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
「不是说了吗,为了报你救命之恩。」
既然他这么说我也不坚持探究真相,顺着他意思点了点头,放下酒杯转身准备离开:
「下个月我和江淮成亲,你会准备大礼的吧?」
我垂头看向仍旧坐着眺望远方的萧清也。
他并不如以往一般端坐。
他倚着栏杆,坐得懒散,左手随意捏着酒杯搭在膝上。
他似乎并不打算回头看我。
良久,在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我时,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渗进了夜色,轻得像是刮来一阵风就会被带走:
「会的。」
二十一、
我没有探究萧清也那句话的真实与否,也没有告诉他我和江淮成亲的真相。
当时换孩子的事情做得隐晦,如今为了避嫌两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换回来。
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我放下这些事情,按照计划往前走,大家都能如愿。
江淮向我道清缘由,从始至终的事情确实不该怪罪到他身上,可是我却始终不知该如何抉择。
直到林菀死前那晚,我看见了不该见的……鬼?
我和地府拘魂使熟悉,每次他们来人间公干都会现身和我打个招呼。
那时我在江府院子里闭目乘凉,隐隐觉得脸上阴风阵阵,一睁眼就瞧见他弯腰贴着我脸。
十五年没见了,这一见就把我吓一激灵。
我忙从躺椅上站起来,确定四周无人,才敢开口:
「你怎么来了?来带我走的?」
他见我从躺椅上起来,立刻自己坐了上去,抻了一个懒腰,别提多悠闲:
「不是你不是你,是隔壁的林菀,我瞧着时辰还早又想你也在附近,就过来瞧瞧你。」
虽说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看见拘魂使出现在附近有些晦气,但是听见他说林菀时,心里却无暇顾及这些:
「林菀?她才十五岁,因何丧命?」
我突然十分心虚,那日后林菀回到秦家后,就没人见过她了。
总不能是我把她气死的吧……
拘魂使犹豫了一阵,示意我靠近,神神秘秘地开口:
「原本她十年前就要死了。」
林菀出生时先天不足,秦老头虽然送她出府,却是置办了一处小院,请了下人好好将她照看着。
并不是如林菀所说的那般:将她与生母赶出府。
可是她母亲不忿,日复一日地说她身世是如何被剥夺,她们又是如何被抛弃流落至此。
后来,更是故意在秦府附近支起茶摊,膈应秦老头。
年幼的林菀看着另一个同龄的女孩占据了本该属于她的亲情,在高处发光,心中仇恨越积越多。
她原本命格是五岁那年因常年郁结加上先天不足而早逝。
但是秦老头在她生命垂危那日冒着大雨去城隍庙跪拜了一天。
秦老头一贯行善,累计了不少福报,又承诺日后加倍行善助人。
所以城隍爷才会念及他爱女之情,应允他以自己二十年寿命换林菀再活十年。
林菀这十年光阴,竟然是她一贯觉得偏心的生父舍弃了二十年寿命置换的。
所以那日秦老头按耐不住,第一次打了我。
今年林菀十五,是大好年华也是生命的尽头。
秦老头小心翼翼护着,害怕她出一点意外,必然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拘魂使说:
「你们这些人真复杂。」
是啊,真复杂。
为了和儿子团聚,可以把亲生女儿的身份换给别人。
可为了女儿,又愿意用加倍的寿命置换。
他又说:
「还是要恭喜你啊,摆脱『千年舔狗』的称号了。
「我们在下边儿都盯着呢,你说你也是,怎么还让林菀给糊弄了呢?
「我们愣是没法儿提醒你,看着林菀睁着眼睛说瞎话,看着你误会江淮,别提多不得劲。」
最后见我始终不开口,还是没忍住八卦的心,凑近我:
「唉,你怎么想的?这回可是两情相悦,你求了一千年都没求到的,怎么还老不见人家呢?」
他说错了,其实我并不是以往的九百多年都没有成功过。
但当下和他追忆往事并不适合。
「是啊,这辈子是在一起了,那下辈子呢?
「他会忘记的,而我永远记得,永远放不下,接着再当一千年舔狗吗?」
拘魂使看着我低声呢喃了一句,然后赶着去隔壁带林菀走了。
不一阵,秦府灯火通明,压抑的低泣声穿过夜空传来。
我往林府看,脑中却一直想着方才拘魂使喃喃的那句诗:
「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二十二、
我还是和江淮成亲了。
秦老头失去了女儿,我不忍看他和江淮没法名正言顺地做一家人。
林菀死后,秦老头老了很多,真的像一个老头。
他没和我解释什么,但是那天打我似乎给他心里留下了一根刺。
这老头,明明我都不在意了。
我同从前一样在他跟前讨巧卖乖,他看着我笑时,总觉得他不像在看我。
秦老头一直很疼我,我一直记得。
说到底,他不就是和我一样被执念所累。
但是江淮是真的很讨厌,那事过了以后他又开始在我面前肆无忌惮。
这么大的人,抢我零嘴的事都干得出来。
况且都成婚了,他还要时不时吃萧清也的醋。
可惜我却没法用林菀反唇相讥,我只能闷闷地下黑手掐他,掐到他龇牙咧嘴。
我和江淮成婚五年后,生了一个女孩。
秦老头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说像她姑姑。
江淮怕我生气,一直打量我。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都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放不下。
二十三、(结局上)
入夏以后,我总觉得疲乏,一有空就自己去躲凉。
每次地方不同,江淮却总能找到我。
他或是带着冰饮,或是拿着话本坐在我边上。
他并不打扰我,自顾自地打发时光。
我气急,怎么非得黏着我,自个待会不行吗?
他仍是那副没脸没皮的样子:
「怎的,这处只准你来?」
见我生闷气,又软了一些态度:
「别闹别闹,我给你念话本听。」
我作罢阖眼,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念着纸短情长的故事。
恍惚间回到了年少时光。
那时的我醉心话本中令人艳羡的情深,每每晚上舍不得睡觉,躲在灯下偷看。
第二天必然是顶着眼下乌青去学堂打瞌睡,因此被夫子打了几次手板。
江淮好奇我为何如此,晚上偷偷溜进我家,发现我「挑灯夜读」。
我羞愤难当,他却不似往常那般嘲笑我。
他只让我躺床上去睡,而他拿着话本坐在不远的榻上给我念着听。
少年声音明朗,为不扰我入睡硬生生软了声音。
第二天我醒来时,只余话本端放在矮榻上。
这天,被夫子打手板的是江淮。
忽有凉风阵阵拂面打断了我的思绪,微微睁眼。
江淮边认真地读着话本,边缓缓地用绢扇给我扇风。
心中似乎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面前这般温馨的场面戳中。
「江淮。」我看着他轻轻开口。
他偏头向我看来:
「嗯?」
「我很欢喜,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
这年是我和江淮成婚的第十年,也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对他主动表白。
江淮愣了一刹,转而笑开应声:
「我也是,簌簌。下辈子我们也要在一起,到时你别认不出我。」
不会的,江淮。
我不会忘记你,我们也不会有下辈子了。
十年来,我对他态度一直淡淡。
所以他总想方设法捉弄我,试图激起我的情绪,想和我回到从前那般。
可是我怕自己拿得起放不下。
「有生相即有灭相,人生痛苦源于自性妄执。」
十年前我以为这句话是让我勘破生灭双相的羁绊。
若是没有期待,没有生相,那就没有失望,没有灭相。
可如今我在这个闷热的午后,看着身旁的他。
我突然参悟透了。
法师和我说这句话不是为了让我纠结于生灭相。
而是让我放下自性妄执。
万物自有其生灭规律。
我以平静心看万物,万物自以平静回馈于我,何必纠结于情生缘灭。
二十四(结局下)
拘魂使最近总在我附近出没,却不来见我。
每每他如此反常,我就知道我时间到了。
可这一世竟如此短暂。
我恹恹躺在床上,江淮一边逗我,一边喂我喝药。
即便我喝再多的药,也是无用,但为了宽慰江淮我会尽数喝完。
「你记得那年你生病,我来瞧你,你还用扇子砸我。」
「明明是你先耍脾气把扇子甩我床边。」
「谁让你骂我纨绔。」
「那你就可以砸东西了?」
「行了我错了,喝药吧,祖宗。」
江淮喂了我几勺汤药,突然就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我那把扇子呢?可贵了。」
「早扔了。」
「……败家!」
拘魂使终于来见我了,他一脸惋惜,却要公事公办:
「对不起啊,我知道你一千年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
「可是你这辈子的寿命确实比较短。」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让让,我得把这本话本给听完。」
回光返照让我有了精神,我顾不得和他多说,让下人去找江淮。
拘魂使满脸郁闷:「有这时间还不好好话别,念什么话本,真的是……」
江淮匆匆赶来,我将早就准备好的话本递给他:
「快给我念话本听,接着昨天的念。」
江淮无奈应声,带着我坐在栏下,垂下的藤蔓被风带起,摇曳。
我倚靠在他肩膀上听着他念话本的声音和心跳声呼应。
过了好久他还没念到结局,我急不可耐,出声催促,却发现提不起劲:
「太长了,直接讲结局吧,他们在一起了吗?」
江淮身子一僵,声音戛然而止。
怔了一会后,再开口时他的鼻音重了一些带着点不明显的哭腔:
「嗯,结局是……
「江生对他妻子说,簌簌,我们下辈子再见。」
番外一、
拘魂使一脸八卦地问我,要不要给我剧透一下下辈子投胎到哪里。
我跟在他身后想了一会告诉他,我答应他们了。
他一头雾水回头看我:
「答应我们什么?」
我冲他笑笑让他自己想,然后自己熟门熟路地往地府走。
他边挠头边在身后追我:
「臭丫头,说话别说一半啊!」
很久之前,地府发现孟婆汤对我没用,于是他们建议我留在地府捞个差事做做。
我当时满心满眼都是萧清也,果断拒绝了他们。
他们没法强制让我留下,只能顺着我意。
可我如今不再想继续这个循环,一世又一世,消耗我对江淮的爱意。
我想把我和他的回忆,留在这个他最爱我的时候。
我的决定太突然了,他们暂时没有空职安排给我。
于是我就到处打杂,但是我最喜欢的就是帮孟婆了。
我帮她把一碗碗孟婆汤递给往生之人,看着原本被人间俗事牵绊的人们饮下汤后解脱的模样,我才明白孟婆汤的意义。
了却前尘,奔赴新生。
记忆不灭不过是一种另类的惩罚。
空闲时,拘魂使神神秘秘支我出去,说给我看点好东西。
他这么捉弄我已经不止一次,我怀疑是地府无聊,给他憋出病了。
但是我也很无聊,所以每次都顺着他意,随他去看。
他引着我往对岸走,遥遥看去,彼岸花海中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估摸算来,此时距我离世不过五年光景,我有些不确定轻轻地朝他喊:
「江淮?」
他回头,果然是记忆中的少年。
「簌簌,我来向你讨碗孟婆汤。」
我心中叹气,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他刚与我见面却又要离开。
我点点头走上前去拉过他手:
「好,你别吭声,我等会让他们给你开个后门,找一户好人家投胎……」
我本想带他往奈何桥走,江淮却站定不肯离开。
我疑惑看向他,他脸上是促狭的笑意:
「逗逗你的。」
拘魂使这个八卦精忍不住凑上来:
「江淮不走啦,上头准了他在地府谋个公职……」
我本就是憋着情绪,一听这话眼泪止都止不住。
江淮慌乱地替我擦眼泪,我扯着他袖子哭诉:
「江淮你千万别被他蒙骗了,他当时也说给我谋个公职的。
「你瞧,五年了,我还在奈何桥上打杂工。」
拘魂使:「……」
番外二、萧清也(一)
十六岁那年,我中了探花郎。
我原本应该是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却陷入了科考舞弊案。
这仅因为我祖父是当朝左相,旁人欲以此大做文章罢了。
可偏有几个蠢人,愿做我祖父政敌手上的刀,满口仁义道德只为拉我下水。
祖父和我说,我尚无实权便有人嫉恨,若此时不斩草除根,以后非要被这些迂腐蠢人欺上头。
我觉得祖父说得有理,何况我的良善只需留给百姓即可。
于是我故意透出我舞弊的证据。
果然,他们好像捏住了我的命门,欲在琼林宴上向圣上检举。
那些证据,不过是我随意捏造,根本经不起推敲。
在琼林宴上构陷同窗,我不信,他们还能继续留住这身功名。
他们太着急了,若是我一定会留心天上突然掉下的馅饼。
这般蠢钝,早日离开官场,或许还可留下一条性命。
可我低估了他们的决心。
便是死也要拖着我下地狱的决心。
一名新科进士借口向我致歉,却引我进柴房意图烧死我。
原来他临行前重新看了一遍那些证据,总觉得有哪里不妥。
等他反应过来时,其他人早已把「证据」呈到圣上身边去了,琼林宴起,圣上必然会勃然大怒。
他无力回天,只想拉着我一起死。
他竟然愿以自己性命为注,赌我身败名裂。
哪怕我最后逃脱出来,众人也会看到我和他在其中纠缠,必然对我有所影响。
事情陷入僵局之际,忽有一侍女冲进火场,趁旁人发现前助我摆脱纠缠。
我逃出来了,她却留在火光中。
她说:「若想报恩,就请大人娶一个相貌与我一样的妻子吧」。
她真是痴心妄想。
从小到大为我而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她真以为救我一命,我就会应承她吗?
但回去后我大病一场,病中梦到了她。
或者说是和她的每一世。
她曾是农女,与我有家世门第的隔阂。
她也曾身处高位,耍心机用手段,权势相逼,我却始终不爱她。
……
原来她每一世都想与我相伴终身,每一世却都求而不得。
也不对,不应该说每一世。
起码第一世,我与她是真心相爱。
她是尊贵的公主,我是受人敬仰的国师。
我们暗生情愫,举国愤然,认为是公主勾引国师,让国家失去上天庇佑。
我和她逃离,隐居山间荒野,度过余生。
没有身份地位,没有富贵荣华,我们却十分相爱。
而民众憎恨公主,寻得巫术诅咒她记忆不散,与国师世世相遇,生生不识。
我记起了所有,记起来我对她累世以来的厌烦,也记起了最初我对她的爱意。
厌烦转为更深的歉疚,而爱意分毫未失。
我本不会应承她的,假如我没有记起这一切。
番外三、萧清也(二)
京内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有很多,其中占据大多数的就是我尚未成婚。
我只想再等等,估算着大概的时间,我想至少这辈子该成全我们了吧。
江城出了一件稀奇事,说是一个商人因为运河与江城相通,靠着一批商船狠狠赚了一笔。
旁人都说这商人与工部有所勾结,工部上下官员无不喊冤。
千里之遥,如何勾结?
圣上关注此事,命我暗中彻查。
查来查去竟然是这商贾的女儿三岁时耍赖让他买的那批商船,得知真相时,我哭笑不得。
可回过神来,估算了一下,若是她转世,应该与商贾女儿同岁。
更何况,当年她是工部侍郎家的侍女……
一切都得到合理的解释,我难掩兴奋想立刻动身前往江城。
可祖父说,我根基不稳,若此时自请外派,官路必受影响。
祖父所说并不全无道理,她年岁尚幼,我也不用如此着急。
刚过而立之年时,圣上封我为转运使,去了江城。
日夜兼程,我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我想这辈子和她相守终生,又害怕我如今虚长她一轮有余,她会嫌弃我。
忐忑了一路,接风宴时,我特意让通判请了那位秦姓商人。
宴中我果然见到了她。
容貌与从前一般无二,我突然明白了在生生世世中,她每次见到我的心情。
她父亲叫她:
「簌簌,别闹。待会带你去买饴糖。」
原来她这一世叫秦簌啊,和从前一样,爱吃甜的。
可是她却像不认识我一般,遵从父亲的指令,向我行礼作揖,问我:
「大人是从何处来的?京城吗?」
我慌乱了一阵,不敢主动相认,她这一世不会忘记我了吧。
但她没有忘记我,只是想方设法躲着我。
听说她爱去秦府边上的一处茶摊喝茶听闲话,我便也天天去。
她坐在角落全神贯注听闲话时,我就安静坐在一旁,细细地瞧她。
瞧她的眉眼,瞧她一颦一笑,如初遇时一般生动活泼。
每当她转头过来,我就把目光转到旁的地方,生怕她被我唐突的爱意吓到。
她说我对林菀情根深种。
因为每次她看我时,我都在看林菀。
眸中璀璨,堪比九天银河。
这小姑奶奶真真切切让我吃了个闷亏。
后来江淮回来了,那个通判家的小公子。
我看他们两人嬉戏打闹,心中郁结,却还要温和问好。
我总觉得,这样的小崽子,顶多算个玩伴罢了。
秦簌应该不会喜欢他的。
林菀说她能让我知道秦簌是否真的喜欢江淮。
她们在茶楼见面,我一直在门外。
她说出那句「芳心暗许」时,我忽略了先前她对江淮的奋力维护。
雅间门打开,她对着我发愣,我只想告诉她这一世我们终于心意相通。
回去路上,我想着要准备什么彩礼,又想着在江城置办一处宅子。
从前她和我隐居在山间,湿气入体,每到雨季总是疼痛难以入睡。
她回去后病了,我找人送药,找名医上门,甚至我亲自拜访,都被她父亲拦下。
她父亲并不希望我和她有太多交集,那我就等她病好。
这辈子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们。
下人通传说她在府外等我时,我分不清心中焦急还是欣喜。
可是她是来和我撇清关系的。
她说:
「万不可为大人徒增烦恼」。
我心急如焚,以为她是怨我久久不去探望。
政敌都说我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可此刻我却不知如何解释她才能明白。
江淮和林菀进来时,她主动拉住我的手。
我突然明白,我不用解释了,因为这辈子,她根本不爱我。
番外四、萧清也(三)
我耽误了她这么多世,如今她有可以两情相悦之人,我不想再去破坏。
既然她觉得我喜欢林菀,那我便顺她心意,让她心无旁骛。
林菀接近我另有目的,我不喜欢别人利用我,但是我很想看看她百般为难簌簌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日她试探问我,是否会与同僚相聚子规桥。
我不语,笑着看她,在她将要退缩时,回她:
「不错,菀菀也想一同前去吗?」
她冲我摆了摆手,说只是问问罢了。
我留了心,那日取消小聚,提早到了子规桥,却看见了簌簌。
他们起了争执,最后林菀落水时,我突然明白了她的目的。
我让下人备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将簌簌送回去后,又连夜让人盯着林菀身边人的动静。
最后截下了一批江城通判与首富「官商勾结」的证据。
我不可避免地知晓了他们三人的身世纠葛,也暗喜江淮目的被揭穿。
簌簌和他的情分到头了。
可她还是与江淮定亲了。
我在酒楼问她,为什么。
她向我解释江淮的苦衷,又问我既然喜欢林菀为什么还要破她的局。
虽然心中钝痛,但是还是忍不住笑意。
蠢姑娘,竟然还以为我喜欢林菀。
当日在马车上她就知道我记起了一切,包括我们曾经相爱。
但她闭口不提,我又何必以此去牵绊她,毕竟以往的生生世世是我错过了。
她问我会不会给她送礼。
我一晃想到了当年我们成亲时,天地为媒,没有贺礼,也没有祝福。
但是她笑得很开心,一如今日她将要嫁给江淮。
「会的。」我说。
簌簌,我会为你准备最珍贵的贺礼,你也应该拥有所有人的祝福,包括我。
番外五、萧清也(四)
簌簌成婚第五年,我被调回京城。
听说她生了一个女儿,真好,应该会很像她。
又过了五年,江淮派人给我送来一封手书,伴随而来的还有簌簌的死讯。
闻讯,痛如抽丝,久久难以断绝。
她明明才二十五岁……
我躲进书房,仔仔细细看她亲手给我写的字条。
脑中突然浮现这辈子初遇时,接风宴上,她笑意盈盈地问我:
「大人是从何处来的?京城吗?」
又不可避免想起以往生生世世的初遇。
每一次我都不识得她。
每一次我都会问她:
「你是从何处来此?」
兴许是日夜操劳,不到知命之年,我已病痛缠身。
这辈子我无妻无子,政敌知晓我在江城订婚之事,暗地里讽我克妻。
他们不知道,那才不是我的妻。
府中众人为我垂泪,我却感觉欣然解脱。
手中捏着当年保存完好的字条,上面字字劝诫我放下。
但我只希望它能带我再次见到她。
尾声
京中传闻,首辅萧清也离世时,手中捏着一张字条。
下人以为是什么遗愿,上前查看时,只见字条上写着娟秀的七个字。
「笑问客从何处来。」
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