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学时睡我下铺的哥们,叫黄扬。
按照当时我们寝室老大的话来说,黄扬就是个纯种奇葩。
黄扬一年四季永远穿着黑衣黑裤,以及一双标新立异的劣质凉鞋。要是冬天冻得受不了了,他就先套上棉袜,再穿凉鞋。
大学期间,我和黄扬都属于班上极不合群的异类。
我在学校呆得少,和大部分同学没什么交情,也聊不到一块去。黄扬则是孤僻自卑,加上偶尔的举止怪异,被视为班级中的异类。
因为是一个寝室,我和黄扬彼此又都没什么朋友,久而久之我俩只能互相抱团取暖。
毕业那天,在得知黄扬要回老家工作后,我单独找他喝了一顿酒。
当晚,我和黄扬聊了很多,他也告诉我两件事。
第一件,黄扬他爸是个混蛋,抽烟,喝酒,赌博再加上打老婆孩子,几乎什么混蛋事儿都做过。
在黄扬三、四岁的时候,他爸突然发了笔横财,家里破败的光景也逐渐好转起来。但好景不长,几天后他们家里招了贼,贼偷东西的时候,正好被黄扬的母亲发现。
于是,入室盗窃变成了入室抢劫,还不经意引燃了一场大火。
黄扬的母亲和窃贼都被大火活活烧死,这件事也成了黄扬和他爸心里的一个坎。
之后,他爸性格大变,父子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黄扬孤僻的性格行为,很大程度上是受那件事的影响。
还有一件事,就是黄扬一直有个梦想,想开一家英语培训机构,因为他的母亲就是一名英语老师。
这次回老家,黄扬的目的就是积累资金和人脉,争取早日把英语培训机构开起来。
我听完,举杯祝黄扬前途似锦,日后当了老板,千万不要忘了我。
当晚那顿酒过后,我和黄扬两个人就天各一方,只是偶尔会通过短信聊上几句。
差不多两年前,黄扬突然找到了我,说是他的培训机构马上要开起来,现在只差了一笔钱,问我能不能借他点钱应急,算利息。
我当时手头也不宽裕,念在舍友情谊加上我信得过黄扬的人品,所以二话没说,给他打了五万块钱。
没想到那天之后,黄扬就从此人间蒸发,再也联系不上。
后来我才得知班上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就连辅导员也都被黄扬借过钱。
无一例外,他们也都联系不上黄扬。
我一面感慨世事无常,一面恨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
这本就是个利益至上的社会,轻易付出真心的代价,就是被人当傻子耍。
等我再见到黄扬时,是在一个月前的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上。
原本这种同学聚会,我是能躲就躲,一概不参加。但班长告诉我,这次毕业十周年的同学聚会,是黄扬组织的。
包括我在内,当初被黄扬借过钱的那些同学全都出席了,就连辅导员也大老远的赶来参加。
最先到场的都是被借过钱的同学,在一阵不痛不痒的寒暄过后,便开始集体控诉黄扬的「罪行」,仿佛黄扬根本就是个罪无可赦的罪犯人渣。
然而事实是,除了我之外,只有班长借了三万块。其他那些同学加起来,借的不超过五万。
半小时后,黄扬终于到场了。
或者说是他走到中间坐下之后,我们才注意到他。
十年不见,黄扬的变换太大了。他穿着一身酒红色西装,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更是充斥着自信与成功。
黄扬右手拎着一个皮包,环顾四周后,他笑了笑。把皮包直接放在桌上,拉开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规整的百元大钞。
「各位同学,首先感谢大家能够到场。这次的同学聚会,我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大家这么久没联系了,咱们找个时间聚在一起。
还有就是前阵子,我的培训机构遇到一些问题。
各位同学当时借给我的钱,让我能够顺利度过难关,今天我连本带利一起还上。这顿宴席我包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和我客气。」
接着,黄扬从皮包里拿出一沓又一沓现金,还给在场每个人。
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几分钟前还对黄扬嗤之以鼻的同学,全都变了一副嘴脸。
他们一面接过钱,一面开始竭尽毕生所学赞美黄扬,几个女同学甚至当场加回黄扬的微信,表示今后可以常联系。
片刻后,黄扬带着皮包,走到我面前。
他微笑着看向我,和十年前那个自卑的家伙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天哥,睡我上铺的兄弟,感谢你当初的慷慨解囊。这包里还剩下十二万,不成敬意,希望你能收下。」
我从黄扬手里接过皮包,在一群人羡煞的目光中,取出五万,将剩下的钱连同皮包一起还给黄扬。
「兄弟一场,说这些都见外,英语培训机构能做起来,我真心替你高兴。」
黄扬点点头,倒也没坚持让我一定收下那些钱。
「周末,我会在开元名都酒店安排一场狂欢 party,希望各位同学届时都能赏脸到场。再次感谢你,天哥。」
说罢,黄扬伸出右手,和我热情握手。
我握着黄扬的右手,看着他满脸笑意,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我印象里,黄扬是个左撇子。
可他刚才无论是拿包,还是和我握手,都下意识用的右手。
难不成,有钱不仅让人变得自信,还顺便把惯用手给改了?
黄扬冲我点点头,转身走进人堆里。
今天,黄扬俨然成为全场焦点,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围聚着一堆人。我本想抽空和他单聊会儿,但根本找不到机会。
不久后,黄扬说是公司临时有点事,需要赶回去处理。他离开的时候,班长和辅导员争着下楼送他。
又过了一小时,我呆着实在没劲,也提前离开酒店。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聚会上发生的事情。
黄扬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大学时期,我和他的关系算是最近,可他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和我打,这让我着实有些不爽。
所幸我这个人心态好,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抽根烟就能看开了。
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放进嘴里。
就在这时,面前突然亮起一阵强光,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
引擎的轰鸣声随之而来,整条马路似乎都在颤动。
马路两侧的人行道处于施工中,此刻我只能走在马路上,而一辆轿车,正以极快的车速朝我迎面驶来。
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几乎是下意识朝着一侧翻躲,一头栽进砂石堆中。
同一时间,一辆黑色轿车几乎是擦着我的衣服,呼啸驶过。
我粗略估计,车速超过了 70 迈。这绝不是车辆起步,或者是车辆在市区正常行驶应该达到的车速。
远光灯绝对将我,连带马路上的情况照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某个喝昏了头的家伙错把油门当成刹车,那么刚才发生的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
更让我胆寒的是,黑色轿车驾驶位上的人影,像极了同学聚会上提前离开的黄扬。
他,为什么要杀我?
2
我第一时间报了警,和一位相识的老警察说明清楚情况。
这位警员姓严,和我有些交情。
老严让我先去医院包扎伤口,他那边也立刻展开调查。
因为事发的路段正在整修,没来得及装上监控,加上黑色轿车没有上牌,老严短时间内无法查出肇事车辆的相关信息。
但老严告诉我,开车撞我的人,绝对不可能是黄扬。
「车祸发生的时候,你那个同学正在公司里处理合同,他办公室的监控全程拍下了。
况且,人家那么大培训机构的老板,和你没仇没怨,犯不着开车撞你啊。樊天,我看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最近出门小心一点。」
仔细想想,我觉得老严说得有道理,黄扬确实没理由杀我。
那一瞬间的目击,可能是我眼花了。
在医院包扎完伤口后,我便打了一辆车回去休息。
忙碌了一整个晚上,身体早已经疲惫得不行。我原本计划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等到晚上醒来,再仔细琢磨那辆黑色轿车的事。
可刚走进小区里,我就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对方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鸭舌帽。我故意在小区了绕了两个弯,那个黑衣混蛋依旧紧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
邪门了,最近怎么这么多人对我感兴趣?
我走进单元楼,但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藏在楼梯间里耐心等候。
待那个黑衣混蛋进门瞬间,我从暗处闪身而出,掐住对方的脖颈,将他一把按在地上,用膝盖死死压住后者。
「谁,为什么跟踪我?」
「天……天哥……是我……」
人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我间隔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家伙是黄扬。
「黄扬?你要干嘛?」
「天哥……我实在找不到人了……我想……只有你能帮我了。」黄扬一脸狼狈的样子,和昨晚同学聚会上的霸道总裁,截然不同。
我上下打量黄扬一番,又把他身上搜了个遍,在确定这家伙没有歹意后,才带他回家。
关上房门,我让黄扬坐在客厅,随即厉声质问道:「我问你,昨天开车撞我的,是不是你?」
「是……但……也不是……」
我听完,火瞬间就起来了,当即揪住黄扬的衣领子厉声质问道:「你特么什么意思,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不是我……天哥……你听我解释……」黄扬急得说话都不太利索:「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他居然想杀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
「对……」黄扬低下头,显得有些沮丧。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掏出一根烟,递给黄扬。
他看了我一眼,用左手接过烟那只烟,咬在嘴里。
「这一切,都怪我爸留下的那面镜子。」
3
两年前,正值黄扬的英语培训机构刚起步阶段,他的合伙人却卷了所有的资金跑路了。
这其中,就包括黄扬东拼西凑借来的 50 万。
人到中年,有妻有女,投资失败,负债累累。
黄扬不能接受自己的梦想就此破灭,所以他瞒着父亲,把老家的房子偷偷抵押出去。
那栋破败逼仄的老房子里,藏着黄扬对于母亲所有的记忆。
在正式抵押出这套房子之前,至少得找回一些属于母亲的东西。
那天,黄扬一个人去到老房子里收拾东西。在卧室的床板下面,意外找到了一个被烟火熏得焦黑的木箱。
打开木箱,里面堆放着大量关于母亲的照片以及旧物,
黄扬一边抹眼泪,一边翻看这些旧物件,不知不觉发现在箱子最里面,竟然压着一面铜镜。
那是一面极其普通的铜镜,做工粗糙,毫无亮点。
但在看见它的瞬间,黄扬就像被吸了魂,根本挪不开眼。
「我拿着那面铜镜,四下把玩摆弄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用那面镜子照向桌上的照片,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好像耳边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大概四、五秒之后吧,从那面镜子里掉出一张照片,竟然和桌子上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听黄扬说完,我吸了一口烟,开口问道:「也就是说,那面铜镜,能复制它照出来的东西。」
「对……不仅仅是照片,还有书本,水杯,台灯,甚至就连猫这种活物也能复制。只是东西不同,复制所需要时间长短也不同,一本书大概需要 1 分钟,而一只猫则需要半小时,所以……我……」
「所以你想到了一种不用抵押房子,也能筹到钱的办法,对吧。」
贪婪是人性的弱点,人一旦陷入贪婪之中,便容易招致万劫不复。
黄扬点点头,从他痛苦的表情中,我已经猜到之后发生了什么。
「起初,我想用那面铜镜复制人民币,差不多三、四秒之后,从镜子里掉出了一张人民币,只是那人民币图案和序列号是相反的,根本用不了。
我想了一下,找了个借口从我媳妇那儿弄来了金戒指,照了大概十分钟,从镜子里也掉出了一个金戒指。
我拿去金店鉴定过了,品质和原本的戒指一模一样,一个少说能卖五千。当时我就赶回老房子里,一整个晚上,我都用那面镜子做着同一件事,直到因为太累昏睡了过去。
在梦里,我带着老婆孩子住进一套豪华别墅里,边上的佣人见我都喊我黄总。
可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劲。
我被人绑在了床上,满屋的金戒指以及那面镜子都不见了。
之后,从屋外进来了一个人,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手里拿着那面铜镜。
他说我过得实在太憋屈了,简直毫无尊严,之后,他将会取代我而活,成为一个新生的,令人尊重的黄扬。」
我努力消化黄扬话里的内容,片刻,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那个「假黄扬」是由铜镜复制来的,昨晚想开车撞死我的人,也是他。」
「对。」也许是终于讲出心里话的缘故,黄扬此刻的表情,轻松了不少。
「兄弟,为什么不报警?」
「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而且,他威胁我如果敢说出去,他就用铜镜复制一遍我的老婆孩子,再当着我的面将我原本的老婆孩子杀死。
从那天之后,我就一直被他囚禁在老房子里,老实说我根本不敢违背他,他就像我的影子一样,知道我内心所有的想法。直到昨晚……
他突然打电话让我去办公室里给一些文件签字,后来警察来了我才知道……他居然是想利用我制造不在场证明……」
镜子内外是完全相反的,而铜镜不仅反转表象,更是颠倒了内在。
真假黄扬的性格截然不同,如果说在我面前的黄扬老实,懦弱,自卑。昨晚那个家伙则是恰恰相反,狡黠,心狠,歹毒,估计在我觉察到他惯用手和真黄扬不同后,那家伙就起了杀心。
当今社会,要想完全取代一个人而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意识到假黄扬在一点一点学习真黄扬的生活方式,以及适应后者的人际圈子。这次的同学聚会,就是一个契机。
从这方面来说,假黄扬留着黄扬一命,实在太有心机了。
「天哥……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得做点什么才行。一想到那家伙每天晚上搂着我老婆孩子睡觉,我就……」
「确实不能这么下去了,等他完全取代了你的生活,到时候就算你老婆孩子见了你,他们也不会认的。」
「天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吸了口烟,开口说道:「不如,先找你爸聊聊?」
4
在我看来,铜镜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黄扬的老房子里。
黄扬他爸肯定早就知道铜镜的存在,并且意识到这东西不一般,所以将镜子放到箱子最里面,封存起来。
只有知道那面镜子的来历,才能找出让假黄扬消失的办法。
在这之前,我又给老严打了一通电话,和后者说明清楚情况。
尽管心里有了计划,但我做事还是习惯上双保险。
有老严给我兜底。一旦行动出了差错,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若不是因为我和老严关系好,他肯定不会相信这么天方夜谭的故事。
在听完我的叙述之后,老严表示会帮我查一查假黄扬的底细,顺便找出证据证明昨晚就是那混蛋开车撞我的。
「事情都交代好了,咱们去找你爸聊聊。」
黄扬点点头,借我手机给他爸打了一通电话。父子两已经二十多年没说过话了,看来黄扬母亲的死,对父子两人来说,都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爸,是我。」
「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当面聊吧,你现在住哪?」
「好,我这就过去,还有个朋友一起。」
「嗯……」
整个通话过程不超过一分钟,还真是为我节省话费。
H 市近郊南山路,黄扬他爸就住巷子里的一间小房子里。
黄扬他爸约莫 70 岁左右,皮肤黝黑,头发已近花白,穿着一件掉了色的衬衫和军绿色长裤。
时隔二十年的再见,这两个男人彼此都有些手足无措。
在我看来,若不是体内还有血脉维系,这两男人不过就是陌路人罢了。
「进来坐吧。」老头招呼我们进去,又端上两杯茶水,对我开口道:「同志,我这个儿子不懂事,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给他赔不是,你千万不要为难他。」
「叔叔,不是这样的。」
我看着黄扬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索性替黄扬把话说了。
良久,老头死死盯着黄扬,脸色愈发惨白难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和你说过别回老宅,你怎么就是不听!
那是一面妖镜,能蛊惑人心,只要接触过的人,都会遭到厄运,最终变成镜子的奴隶。当年你母亲就是……」
突然,黄扬就像失控一般猛地站起身子,冲着他爸咆哮道。「什么意思,我妈是怎么死的,你把话说明白?」
我赶紧上前拉开了黄扬,待后者冷静下来后,才继续开口问老头:「叔叔,能不能和我们讲下关于那面镜子的来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帮到黄扬。」
老头叹了口气,看了黄扬一眼,这才说出了真相:「那面镜子是刘凯的,他是我从前的一个赌友。至于刘凯是从哪弄来的镜子,我就不知道了。
有段时间刘凯没来赌场,我听别人说他戒赌了,在市里找了份正经工作。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刘凯赌瘾比我还重,不可能就这么戒了。
我觉得刘凯肯定是找到新的地方赌钱,不叫上我。所以当晚我偷偷进到刘凯家里,想看看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刘凯家里没人,但我知道他家有个地下室,我们一群人去他家赌博的时候进去过。我走进地下室,看见刘凯被白布挂在横梁上,像块风干的腊肉。
我当时吓坏了,转身要跑,但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刘凯手上拿着的一面铜镜,那东西仿佛有某种魔力,让我挪不开目光……之后,我带着镜子逃出了刘凯家。
当天晚上我左思右想睡不着觉,后来下定决心把这件事告诉了村长,但村长把我骂了一顿。说刘凯商量完修路的事情刚从村委会离开,怎么可能死在自家地下室里。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直到有天无意中发现那面镜子竟然可以复制东西,我才逐渐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面镜子可以复制一切被它照出的东西,无论死物还是活物。刘凯肯定是不小心将那面镜子照向了自己,最终被镜子创造出的冒牌货杀死。
我当时害怕极了,生怕自己也像刘凯一样万劫不复。但我又想到了一个偿还赌债的办法,所以……」
「所以你做了和黄扬一样的事情,对吧。」
我看着老头的眼睛,已经能想到之后发生了什么。
黄扬他爸和黄扬一样,用那面镜子复制了大量的金项链偿还赌债。但在无意中(又或者说是在铜镜的驱使下),他也复制出了一个自己。
和黄扬不同的是,黄扬他爸是个混不吝的狠人,在看见另一个自己的瞬间,他就起了杀心。
二人扭打在一起,不经意间引燃一场大火。
大火不仅烧死了冒牌货,更害得黄扬他妈一命呜呼。
老婆死了,钱财也付之一炬。
事后,黄扬他爸才意识到,那面铜镜其实是一个「活物」,铜镜能不断激发人内心深处的贪婪与黑暗,继而引发一场又一场的混乱。
而诸如刘凯以及黄扬母亲的悲剧,似乎正是那枚镜子成长所需的天然养分。
冷静下来的老头决定,把那面镜子藏进老宅的箱子,永远封存起来,不再让人受害。
可没曾想黄扬在无意中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延续了灾难。
「我们得毁了那面镜子才行,不能让它继续害人!」在得知了母亲死亡的真相后,黄扬显得前所未有的冷静与果决。
黄扬他爸听完显得有些犹豫,但老头看了黄扬一眼,还是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毁了镜子,那个冒牌货会不会消失。」
「不管会不会消失,咱们都得这么做,大不了,把之后事情交给警察处理。」
「可是,他会乖乖把镜子交给你吗?」
「放心,我有办法。」
不出意外,那面镜子现在应该还在假黄扬手里。而假黄扬得知黄扬失踪后,肯定会满世界找他。
假黄扬的目的是取代黄扬而活着,这是他的目的,也是他的弱点,只要抓住这个弱点,我就有信心搞定他。
正想着,我突然接到了老严的电话。
原来,老严找到了昨晚那起车祸的目击者,根据目击者提供的证词,老严发现了假黄扬证词前后矛盾的地方,他正打算把假黄扬带回市局重新审问。
我想了一下,让老严先别急着逮捕假黄扬,而是帮我给他带个口信。
「樊天,你想干嘛?」
「你和那家伙说,我打算和他做个交易,我有他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5
有了老严的帮忙,我很轻易就联系上了假黄扬。
电话那头,假黄扬还在强装镇静,但从他的语气中,我能听出一丝慌张。
「樊天,严警官和我说,你有事找我?」
「对,确切的说,是做个交易。」
「老同学,咱们之间好像没什么交易往来吧,我欠的钱都已经还清了,你该不会是打算拿回那七万?」
「咱们痛快点,你给我那面铜镜,我把黄扬交给你。」
「你……你在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别装傻,你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放心,我没有用任何录音设备,这段话不会被除你我之外第三个人知道。
我要那面镜子,而你需要找回黄扬,咱们各取所需,不好么?告诉我地点,稍后我带黄扬过去。」
又是几秒钟停顿,电话那头传来了假黄扬低沉的声音:「六峰山风景区,开源酒店顶楼套房,我在那儿等你,记住,别让人认出他来!」
挂断电话,我看着身后一脸懵逼的黄扬和他爸,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咱们先弄到那面镜子,把镜子毁了,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假黄扬是否会因此消失,咱们之后再看。」
黄扬有些犹豫地看着我,开口道:「可是,开源酒店是那家伙的地盘,我怕咱们进去就出不来了……你知道的,那家伙什么时候都做得出来,真逼急了,他敢杀人。」
「这不是还有你吗,他能冒充你,你一样可以冒充他啊!」
我想着毁了镜子之后,直接控制住假黄扬,将其打晕,再由黄扬冒充后者助我脱身。
之后我把假黄扬交给老严,由警方彻底接手这件事。
这件事完全由黄扬而起,我能帮他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黄扬点点头,最终同意我的计划。
一番打扮后,我俩按照约定去往开源酒店。
开源酒店戒备森严,酒店外围甚至有保安队巡逻,也许是假黄扬特意交代过的缘故,这一路上进入酒店还是比较顺利的。
我按照约定,带着黄扬进到了顶楼套房,可刚走进房间里,我却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6
「老严,你怎么在这儿?」
话没说完,老严狞笑着朝我走来,他抬手一拳直冲我下颚,被我勉强躲过去。
老严跟上一招关节技,拽住我胳膊,一股陌生而危险的气息瞬间席卷了全身。
我鼓足全力推开老严,转身带着黄扬就要离开房间,可假黄扬却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脸上同样带着狞笑。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触电感,我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这个房间里,我和黄扬被绳索背靠背捆扎在一起,根本动弹不得。
面前,假黄扬和老严则是端坐沙发上,有如胜利者般打量着我俩。
我看了一眼那个陌生的老严,对着假黄扬问道:「他也是复制的?」
「对。」假黄扬晃了晃手里的电击枪:「和你一样,都是被这玩意给搞定的。」
我笑了笑,有些无奈亦有些心酸,没想到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假黄扬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破釜沉舟。
这家伙完全就是黄扬的反面,冷血,暴戾,而且很聪明。
他当时既然能凭借几句话,就下定决心要开车撞死我,那么顺便除掉在暗地里调查自己的警察,也就不足为奇。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放心,我会让另一个更完美的你,取代你,好好活着。」说罢,假黄扬从沙发上拿出一面铜镜,朝我走来:「这需要一些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
老同学,你是个聪明人,能想出让那个废物冒充我的计划,着实不一般,既然是聪明人,那你就应该知道,无谓的挣扎,只会带来痛苦。」
我用眼睛瞟了瞟身后的黄扬,开口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既然我已经完全能作为黄扬生活下去,他也就没有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了。」
假黄扬给假老严递了个眼神,后者顺势拿起一条绳索,朝着黄扬走去。
我身后的黄扬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整个人抖若筛糠,不停求饶着。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
我一面争取时间,一面寻求脱身的办法。
「你说?」假黄扬平静地看着我,没有丝毫的焦急。
「我想知道,是谁泄露了我的计划?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我只和黄扬,以及他爸提及过计划的具体内容。黄扬全程和我待在一起,我们这些人之中能将计划泄露出去的,只剩黄扬他爸。
但我想不明白,老头为什么要出卖我们,难道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死吗?
除非……
假黄扬突然眯起眼睛看着我,意味深长:「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为什么!」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死,人本来就是自私的。」说完,假黄扬猛然用手中的铜镜照向我。
在看见铜镜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镜面吸了进去。
诚如黄扬描述的一般,这面铜镜果然有着特殊的魔力。
混沌镜面中,突然浮现出光怪离奇的景象:金钱、财富、权利、女人,芸芸众生辛苦一辈子所渴求的东西,全都在那面铜镜里。
我的视线已经离不开镜面,一种前所未有温暖的感觉,将我彻底包围,就像重新回到了子宫里一样。
身后,黄扬的呜咽与哀嚎声,逐渐模糊。
然而我根本不想救他,我甚至已经放弃了逃生的念头,我只想一直看着那面镜子……
「砰!」
突然一声巨响,让我稍微缓过神来。
屋内彻底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我还在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樊天,快帮忙!」
这是,老严的声音!可是……在这房间里的,不是由铜镜复制出的假老严吗?
我使劲咬了下嘴唇一口,剧痛让意识瞬间恢复了。
屋内乱成一团,两个一模一样的老严扭打在一起。假黄扬作势就要帮忙,可老严太剽悍了,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黄扬,黄扬!」
我摇醒了身后被勒晕的黄扬,尝试着和他背靠背站起身子。
「樊天,先毁了那面镜子!」老严显然已经领教过铜镜的厉害,在和对方扭打之余,不忘对我发号施令。
我和老严都看见,那面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与我不同的是,那张脸上充斥着暴戾与杀戮之气,就像一个天生犯罪者。我有预感,再拖延上几秒,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家伙,就会从铜镜里解放出来。
我和黄扬背靠背朝铜镜走去,像一只拼接在一起的螃蟹。
假黄扬刚想过来阻止,被我迎面一脚,连同手中的电击枪一并踹翻在地。但我也没讨到便宜,抬脚用力过猛,使得自己和黄扬一起摔倒在地。
假黄扬眼见形势落于下风,干脆直接拍响警铃。
「混蛋!等保安来了,你们这些人全都得死!」
话音未落,房间门口径直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人我们都认识,就是黄扬他爸。
在看见老头的瞬间,假黄扬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他像是和老头十分熟悉般,开口道:「快……快,帮忙,别让他们毁了镜子。」
老头穿过大厅,直接拿起了那面铜镜。
他直勾勾地看着那面铜镜,脸上表情极其复杂。
「爸,你怎么会来这儿?」黄扬显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看着老头,一脸疑惑。
「黄扬……他可能……不是你爸……」我咽了口唾沫,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你……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死的那个「贼」才是你亲爸,你面前这个老头,是当年铜镜复制出来的假货。」
结合假黄扬的表现,以及老头的所作所为,我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只是这个真相,太过鲜血淋漓。
老头拿着铜镜,抬头看了黄扬一眼。随后捧着那面镜子,一步步朝假黄扬走去。
同是由铜镜创造出的「赝品」,老头自然和假黄扬站在了同一阵线。另一边,两个老严死死缠斗在一起,谁都制服不了对方。
房间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假黄扬呼叫的保安终于赶来了。
这场争斗最终有了结果,我、黄扬、以及老严作为失败者,将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老头拿着铜镜,走到假黄扬面前。
他用那双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镜子,目光逐渐由恐惧,变得决绝,温暖。
下一秒,老头突然举起铜镜,猛的砸向身下的假黄扬。
假黄扬面门被铜镜砸中,当即鲜血迸流,倒地不起。那面镜子则自是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假黄扬不顾脑袋上的鲜血,猛地扑向地上的碎片。
「为……为什么?我们才是一类人,不是吗……你怎么能背叛我们,你也会死的啊?」
老头笑了笑,眼神变得无比安详:「对,我们是一类人,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话音刚落,老头和假黄扬像那面镜子一样,渐渐破碎,又如同尘埃一样,随风飘散。
老严上前为我和黄扬解开绳索,我看着散落一地的铜镜碎片,内心百感交集。
「老严,来得挺及时啊。」
「嗨,别提了。我被那群家伙关在隔壁房间,是老头把我放出来的。」老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他求我一定要救他儿子。」
另一边,黄扬看着弥散在屋里的尘屑有些愣神,嘴里囔囔道:「天哥……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选择……救我?」
我自顾从衣兜里掏出根烟,点上,吸了口:「铜镜不仅能反转表象,更是能颠倒内在。你原本老实懦弱,所以由铜镜诞生的你则是阴险狡黠。严警官善良正义,假老严自然像个亡命之徒。
我猜,你爸原本是个极恶之徒,对你和你妈几乎没有任何情感。
所以由铜镜诞生的老头不仅是个好人,更是在不经意间,具有了某种你爸不曾具有的情感。正是在这种情感的驱动下,他才会选择牺牲自己吧。」
黄扬点点头,像是接受了我这个说法。
他跪下,将破碎的铜镜一点点小心收集好,低声说道:「我倒希望,他才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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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那后来呢?」酒桌上,一个面容精致的女人开口说道,相比起周围喝高的家伙,女人更加期待故事的结局。
我将杯子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开口说道:「后来啊,后来保安就来了,多亏黄扬出面,才把那群保安摆平了。
再后来我听说黄扬把那个英语培训机构卖了,在老家找了份英语老师的工作,一边工作,一边专心带孩子。
他说自从创业后,就没好好陪过儿子。他得趁着儿子还小,在身边好好陪陪他。」
「这样啊。」女人听完,显得有些意犹未尽:「樊天,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嗨,小敏,你就权当是个故事来听,真假有那么重要么?」
就这时,坐我隔壁的男人突然插话道:「如果当时老头没把铜镜砸碎,恐怕你今天说的,得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我笑了笑,替男人一并将杯中酒满上,看着酒店墙壁上挂的镜子,不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