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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楼上永远比你睡得晚

我偶尔会思考一个问题——现在大家住楼房,为什么很少有人考虑风水了?比如朝向,你知道你家的几面窗户都朝着哪个方向吗?或许有人知道个大概,但肯定不精确;比如高低,过去住平房,谁家的房子要是修得比邻居家高了几块砖,这个邻居一定会想办法找补回来。而现在,谁还会认为楼上的住户就一定比楼下的住户过得好?比如房屋下埋着死人不吉利,可是大城市的历史那么长,人口那么密,哪个空间没有死过人?

所以我觉得,对于现代人来说,人才是风水。

比方说,你那个小区里住的人素质都挺高,你的邻居都挺好,没人在电梯里抽烟,没人在楼道里乱扔垃圾,没人带着狗狗在小区里随地大小便……那就是好房子。

现在我要说说我家楼上,那户人家就很差劲。

一般说来,楼上楼下的矛盾基本都是因为噪音,没错儿。我家是个老小区,都是六层的建筑,我家在二楼,都住进来七八年了,过去我家楼上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以为家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直到去年,我家平静的生活突然被打破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楼上的业主去国外了,他的房子一直闲置着,刚刚卖出去,就是说楼上第一次住进人了。

他家养了一条狗,不知道什么品种,但个头应该不小,它每天从傍晚一直叫到深夜。当然了,养狗是人家的权利,他们又不能给它的嘴巴贴上胶带,那就忍着吧。并且我已经形成了稳定的生物钟,就算有狗叫,每天晚上还是在 11 点左右就入睡了。

具体忘了哪一天了,半夜我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不过我很快又迷迷瞪瞪睡过去了,直到天亮。谁家都有不小心碰掉东西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在意。

又一天半夜,我再次被一声巨响惊醒,转头看看夜光钟,2:12。我再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凌晨四点左右的时候,楼上又传来了「哗哗哗」放水冲澡的声音,持续了大概有 20 分钟,然后就是「乒乒乓乓」走路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后来我到了睡觉的点儿就睡不着了,必须等到两点左右那声巨响响过了才能入睡。结果又被四点左右的那声巨响惊醒,再后来,我必须等到第二声巨响响过之后才能入睡,那时候天都快亮了。

好在我老婆和儿子都睡得很沉,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日久天长,我总结了楼上这户人家的规律——他们每天傍晚时分出门,家里没人之后,那条狗就开始狂叫,一直叫到深夜才渐渐偃旗息鼓。然后凌晨两点左右会回来一个人,能听见「滴滴滴」按密码的声音,我们小区的防盗门都是统一的,关门时,四个粗大的锁舌弹入金属卡槽,那声音特别大,不过它远离卧室,还不那么震耳,那条狗立刻跳起来,「噔噔噔」地跑过去,回来的应该是个女人,她穿着高跟鞋,「啪哒啪哒」四处走,有点像乐队里的小军鼓,那条狗跟着她,四只爪子窸窸窣窣的,很像乐队里的沙锤,大概半个钟头之后这个女人开始洗澡,淋浴的水击打地面的声音,积水顺着水管流淌下来的声音,安放花洒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接着她换上拖鞋,「嘭嘭嘭嘭」再忙活一会儿,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他们家应该是金属床头,且不怎么稳当,而且跟墙壁有空隙,受到重压之后,床头会撞在墙上,楼上楼下的房型是一样的,楼上的主卧对着楼下的主卧,那个撞击声在我耳中简直就是打雷,接着除了床铺「吱吱呀呀」的响声,总体算是安静了,但到了四点左右,又会有个男人回来,那条忠诚的狗再次「噔噔噔」地跑过去,跟着男人上蹿下跳,男人穿着皮鞋走来走去,那声音就像乐队里的大军鼓,接着再上演一遍浴室大暴雨,床和墙的一声惊雷,两个人的翻滚和叫喊……

天天如此。

当然了,最后那项运动并不是每天都发生,不过我清楚地知道他们的频次,但从不觉得性感,只觉得反感。

我每天都在监听这些动静,渐渐推测出,他们只有两个人,年龄不是很大,至少还没有小孩。他们不是上班族,没有哪个公司这么晚才下班的。他们也不是自己开公司,任何公司都不可能忙到凌晨,他们应该是做某种生意的。由于他们总是一前一后回家,很固定,所以他们忙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情,很大几率是晚上营业的,女的挺不了那么晚,每天早点回来,男的坚持到最后。能营业到凌晨四点的只有夜总会或者啤酒馆之类的地方,而他们两口子做的事情不会很大,夜总会的老板不可能每天在营业场所守到散场,因此我认为他们应该是开啤酒馆的。

我一个人的睡眠被剥夺了,我还能容忍,但有一天楼上的声音特别响,简直跟搬家一样,我老婆终于被吵醒了,她嘟囔了一句,楼上这是在干什么啊?接着我儿子也在儿童房弱弱地叫起来:「妈妈……」

我老婆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睡不着。老婆又问他是不是被楼上吵到了?他才六岁,有点说不清楚,只是说:「我要跟你们睡。」

就这样,一个完整的夜被切得七零八碎。

我决定第二天去他家沟通一下。

早上,我从楼梯爬上去敲门,我听见那条狗跑了过来,它一边挠门一边狂叫。我等了好半天,始终不见有人开门,估计他们还在睡觉,只好离开。晚上下班之后,我又去敲了一次门,还是没动静,只有那条狗在叫。

之后几天,我又去过两三次,这一天终于见到了他家的男主人。

此人大概三十岁左右,很高很壮,眉毛很重,胡子刮得精光,当时他穿着个花裤衩,手里拿着遥控器,应该正要打开电视。那条狗一边狂叫一边冲过来,是一条德国黑背,这个男人立刻把门关上了一大半,只留了一条门缝儿。

我很客气地说:「你好,我是楼下的邻居。」

他皱了皱眉头,问我:「你有什么事?」

当时我就有了一种预感,这家人不好交涉。我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很友好,就像唠家常一样问他:「你家是不是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啊?」

他有点不耐烦了:「怎么了?」

我心平气和地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每天你们离开之后,你家的狗就一直叫……」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打断了我:「它在我家叫,又没去你家叫,关你什么事?」

这个世界上差不多就两种人,一种是懂事的,一种是不懂事的,看来这个人就是不懂事的,我当时就感觉到——我家这套房子的风水不好。

我还是尽量面带微笑,对他说:「咱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没多大的事情,我只想跟你沟通一下。」还没等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我赶紧自己接上了:「我能听出来你们挺辛苦的,每天很晚才回家,只是你家那床不怎么稳当,只要有人坐上去它就会撞到墙上,在楼下听来那声音特别大,所以你看能不能……」

我的提议是「塞个毛巾」,多简单啊,还没等我说出来,对方竟然「当啷」来了一句:「你给老子爬!」然后「哐」一声就把门关上了,把我耳根子震得生疼。

在我们四川,「爬」就是滚的意思。我的心一下被堵个严严实实,就像呛水窒息了一样,气都喘不出来了。

我儿子一岁左右的时候,偶尔就朝地上扔玩具,我知道,楼上楼下的隔层就像鼓面,在楼下听来那声音一定特别响,于是就跟老婆商量,主动去楼下道个歉,接着我们就买了一箱牛奶去敲响了楼下邻居的门,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她问我们找谁,我赶紧说,我们是楼上的,小孩小,经常朝地上扔玩具,我们特别抱歉,现在正在慢慢教他,很快会好起来……那女人不冷不热地说:还好吧。我老婆赶紧把牛奶举起来,对她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请你收下。那女人摇摇头说:我不喝牛奶,过敏。接下来我和老婆又说了很多个「对不起」,这才离开……

我的意思是,邻居之间总会有磕磕碰碰,但只要有个暖心话,互相都能谅解。

而眼下,这个男人根本不打算沟通,直接给我来了个「滚」。遇到这样的人该怎么办?报警?派出所不会管人家两口子什么时间回家,也不会限制他们洗澡、走动和睡觉,更不会因为他让我「爬」就拘留他——说不定人家是建议你「爬」楼梯回家呢。

回到家之后,我开始琢磨对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接着我打开手机,在网上搜了搜,最后选中了一款最贵的震楼器,直接付了款。我不能拿刀捅对方,甚至不能冲上去踹他一脚,否则民警就该拘我了,我能做的只有多花一点钱,这好像也是一种解恨的方式。

几天之后货到了,老婆在家,她问我:「这是什么东西?」

我说:「震楼器,对付楼上的。」接着我把我去楼上交涉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老婆很生气:「他们怎么这么不讲理啊!」接着她又担心起来:「可是你用这个东西肯定要打架啊。」

我说:「打就打呗,总不能一直被他家欺压着。」

老婆说:「那儿子怎么办?」

我说:「你带他回你妈家去。」

老婆说:「邻居呢?」

我说:「顾不上那么多了,必须把事情搞大,人一多就有道理可讲了。」

老婆还是不同意,她说:「你别冲动,等我去找找他家那女的聊一下。」

我把震楼器放在了阳台上,对她说:「那你就去试试吧。」

我知道楼上的人什么时候在家,我让老婆下午的时候去敲门,她去了,十几分钟之后才回来,对我说:「那女的说了,他们会注意的。」

我很敏感地问她:「她是什么态度?」

老婆说:「没什么态度,就说他们会注意的。」

我说:「就说了这一句?」

老婆说:「嗯。」

我说:「一直都是你在说,她从始至终就说了这一句?」

老婆说:「嗯。」

我说:「你走的时候跟她说再见了吗?」

老婆说:「说了。」

我说:「她呢?」

老婆说:「我说了再见之后她就把门关上了。」

我问来问去,其实就想知道这个女的是不是个懂事的人,但通过老婆的描述,我已经预测到这件事的发展走向了。

傍晚时分,楼上两口子离开之后,那条狗又没完没了地叫起来,我听得出来,它是站在卧室里冲着窗外在叫。很晚的时候,它终于安静了一些,只是偶尔才叫一声。凌晨,女主人回来了,各种声音,不再赘述;两个小时之后,男主人回来了,各种声音,也不再赘述……我很清楚,他们家的噪音不但没有降低,反而更严重了,简直就像有人在我耳朵里敲木鱼。

老婆的睡眠一直都挺好,她是在那个男人回家之后被吵醒的,我见她醒了,就对她说:「明天你带儿子离开啊,我要反击了。」

老婆很烦躁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遇到这种楼上真是倒霉……」

到了第二天,老婆还是阻止我使用震楼器,她给物业打电话反映了这个情况,希望得到解决。然而当天晚上,楼上的噪音一如既往,毫无改善。

等物业上班之后,老婆去了一趟,过了很长时间才气鼓鼓地回到家,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物业给楼上那户人家打电话沟通这件事情,被对方挂断了。

我说:「他家人油盐不进,物业有个屁用。」

老婆说:「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没法上班了。」

就这样,下午太太接到儿子之后直接去了岳父岳母家。

我和老婆辛辛苦苦奋斗了那么多年,又东借西凑,终于交了首付,买下了这套房子,它是我们的家,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安静最安全最安逸的地方,现在却要躲开它……

我越想越气,天黑之后,我一个人把震楼器支好了,对准了楼上的卧室,下面放了三层卖家赠送的隔震板,然后拿起 iPad 玩起游戏来。

两点多之后,女主人踩着点回来了,我等她走动,洗澡,上床……又过了半个多钟头,她差不多睡着了,我终于把震楼器打开了,它就像个愤怒的拳头,快速又凶猛地捶打着天花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交战正式开始。

楼上的女主人先是「嘭嘭嘭」地敲墙,然后应该是换上了硬底的皮鞋,开始「咚咚咚」地跺地板,我不搭理,继续玩游戏。

估计女主人给她老公打了电话,那个男的还不到三点钟就回来了,我听见楼上的门开开关关,接着楼道里就传来了他的叫骂声,大概十分钟之后,有人从楼梯跑下来,擂响了我家的门。

我戴上了耳机,继续在游戏里开枪扫射,死了一大片,爽啊。

不知道那个男的什么时候离开的,这世界只剩下了震楼器孤独的锤击声,那其实是一个弱者的抗议,是一只兔子急了在咬手,是一个良民为了捍卫正常生活的嘶哑呐喊。

第二天我正要去上班,又有人来敲门了。

这次是物业的毕经理,带着个年轻的女同事,他对我说,今天他们接到了几户人家的投诉,说夜里有人使用震楼器,他来问问是不是我家。

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对物业撒谎,我是在跟楼上那户人家耍混。

毕经理当然心知肚明,他很柔和地劝道:「楼上楼下还是以和为贵,这样闹下去对其他邻居都会造成影响……」

我说:「你们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得去上班了。」说完就下了楼。

物业的两个人在背后看着我,一时有些语塞。楼上不道歉,谈个毛。

这天晚上我没开震楼器,我是在给楼上那户人家一个机会。两点过后,那女的回来了,她跟过去一样「啪嗒啪嗒」到处走,「哗啦啦」洗澡,最后上床,「哐」一声……虽然声音很大,但我心里的敌意已经消了大半,甚至想,如果那男的回家也跟过去一样,我从此就收手了,不让矛盾再恶化。没想到,那男的回家之后,竟然开始反击我了,他穿着皮鞋在卧室里使劲跺起地板来,这期间我还听到了他老婆的喊声,好像在制止他,他对他老婆吼起来,听上去乌烟瘴气的。我一直压着怒火按兵不动。半个多钟头之后,那男的应该折腾累了,终于偃旗息鼓了,接着他打开了窗户,传出了郭德纲的相声,那声音就跟村里的大喇叭一样。

楼下有人打开窗户喊起来:「这是谁家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谁都止不住郭德纲的那张嘴。后来,那个叫嚷的邻居终于「啪」地关上了窗户。

郭德纲还在说:「人生在世,谁都会吃屎,但是别嚼……」

我正在嚼。

天快亮的时候,相声终于散场,这世界好安静啊,让我想起了楼上没住人的时候,竟然有些感伤。我又等了半个多钟头,这才轻轻走到震楼器跟前蹲下来——啤酒馆老板,现在该轮到我了。

震楼器分三档,过去我用的是一档,今天我推到了二档:「咚咚咚咚咚咚咚!!……」

整栋楼似乎都在晃动。干脆他妈直接塌了算了,大家一起走。

……太阳升起之后,又有人来敲门,我透过猫眼看出去,又是那个毕经理,这次他身边站着两个民警。

我打开门,探询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年长的民警说,他们接到了举报,这两天夜里有人使用震楼器扰民,他们正在调查情况,接着他问我:「是你家吗?」

我说:「是的。」

他问:「为什么?」

我说:「楼上天天晚上跟搬家似的,我去沟通反而被他骂了。」

他说:「走吧,我们去物业调解一下这件事情。」

我们来到物业,刚坐下,我家楼上那个男的也到了,他瞄了我一眼,表情阴冷。

民警首先讲了一通大道理,什么邻居与社区,社区与社会,社会与国家……然后对楼上那个男的说:「刘先生,以后你要注意一下你家的噪音。」

我这才知道他姓刘。

这个姓刘的毫不配合:「我正常回家,正常洗澡,正常睡觉,怎么注意?」

民警也不示弱:「那你家的狗呢?它不但扰民,还属于大型犬,市区是不准养的,你知道吗?」

姓刘的说:「我今天就送走。」

民警又对我说:「宋先生,他家的噪音再大,那也只是素质问题,但你使用震楼器却是违法的,你懂吗?如果下次再有人举报,我们可就要对你进行处罚了。」

我只好点头。

接着民警又把我们教育了一通,这才离开。

毕经理陪着笑脸说:「二位稍等,我呢代表物业……」

还没等他说完姓刘的起身就离开了。我低声对毕经理说:「你要是遇到了这种邻居你怎么办?」

他对我做了个难以描述的表情。

这天晚上,我还是打算先礼后兵。两点多钟那女的回来了,响声依旧。我又等到那男的回来,这次他没有跺地板,也没有放相声,不过他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大,尤其上床之后,他应该在使劲摇晃,那床头一下下撞击着墙壁,声音惊天动地:「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撞了大概有十分钟,我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只能使劲深呼吸。

等他们差不多睡着了之后,我平静地走到了震楼器前,直接推上了三档:「咚咚咚咚咚咚咚!!!」

楼上那男的也下了床,开始一下下原地起跳,用整个身体跺地板……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卑,如果我有能耐就去住别墅了,何必憋这种窝囊气?听吧,震楼器,跺地板……平凡百姓的交响乐。 

天还没亮我就带上电脑出门了,留下震楼器继续工作,我去了岳父岳母家附近的一家小宾馆。

睡了一觉,天已大亮,我掏出手机关掉了震楼器,然后洗漱,退房,去上班。

来到单位,我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下班后我会直接去岳父岳母家,接着就关掉了手机。

谁也别来找我。

晚上,我来到岳父岳母家,儿子两天没见到我了,他一个猴子爬杆就抱住了我。岳父岳母赶紧去做饭,弄了一桌子菜。吃饭的时候,岳母才问我:「跟你们那个楼上没法调解吗?」

我说:「不用你们操心,没什么事了,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就回去了。」

岳母很懂事,没有再问什么。

岳父岳母家的面积不大,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等儿子睡着之后,老婆才小声问我:「你要跟他家一直杠下去啊?」

我说:「还有别的选择吗?」

老婆说:「不行我们把房子卖了吧?」

我说:「为什么要我们离开?」

老婆说:「不然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说:「我们过不好他们也过不好,早晚会有人认怂。」

就在这天夜里,我发现不管你住在哪儿都会遇到睡得比你晚的楼上,岳父岳母家也一样,都快 12 点了,楼上还传来孩子的跑动声,大人的叫喊声,电视里的打斗声……不过,跟我家比起来这些噪音简直就像蚊子叫。

老婆睡着了,我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多,悄悄掏出手机,开始操控震楼器,推上了三档,OK,这才闭上眼睛。

这是我多少天来睡得最香的一次。

我们一家三口在岳父岳母家住了很多天,这天夜里我终于悄悄回了一趟家,当时是 11 点半左右,我刚刚走进楼门就隐隐约约听到了震楼器的声音:「咚咚咚……」一层层爬上去,那声音越来越大,我渐渐确定那是我家的震楼器在响,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看,它是停止状态啊。我打开密码门,快步来到卧室,发现震楼器静静地顶在天花板上,并没有启动,我朝上看了看,马上明白了——楼上也买了震楼器!他们应该是上下倒置,把它顶在了卧室的地板上,正在快速「打夯」。

他家的狗倒是不叫了,不知道是被震楼器吓的,还是已经送走了。

我戴上耳机开始听音乐,我要看看楼上会不会让他家的震楼器响一宿。那声音太大了,钻进了耳机里,美好的音乐被恶劣的人性一下下玷污着,那感觉比我本人受到侵犯还要糟。

我忍着。

大概两点多的时候,楼上的防盗门响了,女主人回来了,很快,震耳欲聋的敲击声戛然而止。噢,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不让我家人睡觉,他们回来之后就停止。好了,现在轮到我了,我从床上跳下来,又打开了我家的震楼器:「咚咚咚咚咚咚咚!!!」

唱山歌嘞,这边唱来那边合。

我跟楼上就这么闹腾了一个多月,派出所终于打通了我的电话,把我和那个姓刘的都叫了去,这次罚了我 200 元钱,我对民警说,他家也在使用震楼器,民警并不相信,没关系,我也没有再坚持,那时候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每个月都会拿出 6000 元的预算,专门用于对付这个姓刘的。

我从派出所回到岳父岳母家,老两口终于发话了,他们要求我立刻换房子。

我没有表态。

接下来,我还是隔三差五就在凌晨启动我家的震楼器,直到派出所第三次找到我和那个姓刘的。这时候我都认识那个调解的民警了,他也姓刘,快退休了,他已经知道我家楼上也在使用震楼器,这次他处罚了两个人。看得出他有点恼火,他说我们那栋楼里有 80 岁以上的老人,有备考的学生,还有不满一周岁的宝宝,「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的良心过得去吗!」

我还从刘警官的口中得知,除了一户人家,我们那栋楼里所有的业主都报过警。

我要介绍一下我们那栋楼,它的设计有点特殊——为了私密性,每层只有一户,但两层之间的楼梯拐弯处还有一户,当年我们买房的时候,它被称作「中美合作示范项目」,为了更清楚,我们把位于二楼和三楼之间的那户人家叫 2.5,我们三户的建筑布局就像「品」字旋转 90 度,就是说,我家和楼上之间的那层楼板位于 2.5 某个房间的腰部。如果没看懂滑过去就好了,总之我们的争斗对 2.5 影响最大。巧的是,那套房子里住着个男性残疾人,姓吴,从小就失明失聪失语,如今四十多了,一直单着,没人知道他靠什么生活。由于他听不见,也讲不出,所以他是唯一没有投诉我们的邻居。

刘警官像个奶奶一样说教了半天,最后,他审视了一下我们的表情,看出了都没有和解的意思,就说:「我给你们指条道吧,实在不行你们可以收集证据去法院起诉,总之你们不能再干扰其他邻居的正常生活了。」

我回到岳父岳母家,他们再次勒令我换房子。其实我也累了,而且我讨厌楼上那对夫妻已经到了生理不适的程度,如果继续斗下去,我至少要在派出所见到他们,就算见不着,我也知道他们每天都生活在我的楼上,只要听到他们走路,洗澡,上床,我就会堵心。

最后,我和老婆还是听从了岳父岳母的建议。

卖房子的过程就不细说了,挺麻烦的,我带人回去看过几次房,每次爬上二楼的时候,我都不愿意朝上看一眼。物业知道我在卖房子,他们向我透露,那个姓刘的后来也不在这里住了,不过到了夜里他们还是会启动震楼器,搞得天怒人怨,不知道从哪天起他们听说我们并不在家,这才停止使用那个东西,又搬了回来。

不久,我们终于跟一对老两口签了约,他们的儿子就住在旁边的小区,他们不打算跟儿子一起生活,但想着住得近一些,互相有个照应。当时老婆还想提醒他们楼上的情况,被我制止了。不过,几天之后他们还是听说了什么,突然打来电话,希望取消交易,那时候他们已经交了 10 万的订金,而我们跟新房子的开发商也签了协议,因此拒绝了他们。总之,几个月之后我们终于把这套倒霉的房子出手了,这期间,我们一家三口一直住在岳父岳母的房子里,他们则回了泸州老家。

我们刚买的房子是个新开发的小区,17 楼。虽然过去那套也是三居,这套也是三居,但由于年份不同,地段不同,新旧不同,价格要贵四分之一,都是岳父岳母贴补的。

房子是精装修的,那风格我并不喜欢,灯槽的光竟然五光十色,跟 KTV 差不多,但我们一直住在岳父岳母家,实在没精力买一套毛坯房,再花上几个月去装修了。

我和老婆在家里打了几天包,这一天终于搬走了。实际上我们这次搬迁等于主动放弃了跟对方的争斗,惹不起总躲得起。

我只留下了一样东西——震楼器。它会勾起我对那个楼上住户的回忆,太闹心了。

新家散了几天味儿,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入住。

天黑之后,我的生物钟已经被打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开始琢磨,这个楼上的邻居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不会又遇到一个不懂事的吧?

楼上很安静。

我悬起来的心渐渐放下来。

连续数日,楼上始终没什么动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开始不安起来,就算睡着了也睡得很浅。果然,大概一周之后,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我突然被一个很大的声音惊醒了,接着我就听见了杂沓的脚步声,其实仔细辨别,应该只有两个人,一双是男人的皮鞋,一双是女人的高跟鞋,「乒乒乓乓」特别响,还有很大的对话声,具体听不清,只是「呜啦呜啦」的。半个多钟头之后,他们开始洗澡,声音同样很大……我忽然怀疑起自己来——过去我是不是太挑剔了呢?也许,那个姓刘的两口子只是正常生活,但楼下听起来却很吵,那不是他们多过分,而是楼房本身的缺陷。

一个多钟头之后,他们关上了卧室的窗户,外面并没有风,但他们关窗的声音却跟撞车了一样:「啪!」我估计窗户太紧,不用力就锁不上。接着他们终于上床了,拖鞋砸在地面上:「嗵!嗵!嗵!嗵!」总共四声,这证实了我对人数的判断。

我一下就绝望了,折腾了小半年,好不容易换了套房子,又遇到了这样的噪音,以后怎么办?

那天老婆一直在整理衣柜,她太累了,并没有被吵醒,而我在天亮之后才睡着。

我是搞设计的,这一天我上班迟到了,脑袋一直晕乎乎的,一整天都在想我是不是还要去楼上沟通一下……

这天晚上我回到家,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了狗叫声,完了,这户人家也养狗……但是听着听着我突然打了个冷战——虽然狗的叫声基本都是一样的,但我太熟悉过去楼上那条狗了,它的声音很低,很闷……我有点懵,赶紧给物业打了个电话,是个小女孩接的,我对她说:「我是 1703 的业主,我问一下 1803 住着什么人?」

小女孩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道:「宋先生,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我说:「你就告诉我,他是不是刚搬来的?」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是的。」

我说:「业主姓刘?」

小女孩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而是把话岔开了:「宋先生,到底怎么了?」

我说:「好了,我没事了,谢谢。」

挂了电话,我的大脑好半天都处于空白状态。难道……那个姓刘的也卖了房子,又重新买了房子,而且他的新房子正巧又在我家楼上?

这么大一座城市,总共有多少房子?就算去了住建部门,估计他们也要拿着计算器慢慢计算,我和他怎么可能偏偏买了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同一个单元,而且他还是住在我楼上,我还是住在他楼下……想着想着,我忽然感到恐怖起来。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我戴上口罩在小区里转悠起来,自从 2021 年 7 月 27 日本市一家三口从张家界回来感染新冠病毒后,大家都戴上了口罩,没人注意我。我一直等到傍晚,并没看到那个姓刘的和他老婆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楼上的狗每天下午五六点钟就开始狂叫,天黑之后稍微消停些。凌晨两点多,女主人回来,开始「啪嗒啪嗒」走动,洗澡,关窗户,扔拖鞋上床;四点多钟男主人回来,同样「啪嗒啪嗒」走动,洗澡,扔拖鞋上床……

我老婆也警觉了,她问我:「这楼上也养狗?」

有一天夜里她也被惊醒了,我一直没睡,我知道她是被楼上关窗户的声音惊醒的,本来她的呼吸挺香的,但随着那声巨响突然就安静了,接着就开始不停地翻身,她以为我睡着了,并没有吭声,直到那个男的回来之前她才再次睡过去。

我决定跟楼上见见面,试着跟他们沟通一下——我儿子要上幼儿园,每天睡得早起得早,而且他很快就要上小学了,希望以后他们夜里回家能稍微轻一点……

这天上午,我打了好半天腹稿,终于去敲门了。没人应。

下午我又去了,这次我听到了脚步声,门被打开之后,我呆住了——门里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是一张让我做噩梦的脸,是一张改变我一家三口生活的脸……他正是那个姓刘的。这次他穿着牛仔裤和白 T 恤,还拎着一个皮包,好像正要离开。

姓刘的看到我也愣住了。

他的反应至少透露出——他并不是在打探到相关信息之后,故意买下楼上这套房子跟我作对的。

那条德国黑背又冲了过来,站在他旁边朝着我狂叫。说真的,那个头真让人有点怕怕。

我和他就这么互相瞪视着,过了有七八秒,两个人好像都没想明白,他先开口了,态度还是那么蛮横:「你还阴魂不散了是吗?」

我毫无感情色彩地问了句:「你买了这套房子?」

他说:「关你什么事儿?以后别来敲我家的门!」

我说:「我还住在你家楼下。」

他眯起眼睛审视着我,过了半天才说了句:「你想干啥?」

我说:「我买的房子,还在你家楼下。」

他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那又怎么了?」

说完就要关门,我抢着说:「以后我还是希望你家夜里能安静点儿,不然的话谁都别想好过……」

他把门关了一半又停住了,看了我一眼,丢出一句:「我奉陪到底。」然后「啪」一下把门拽上了。

我面对那扇门愣了好半天,这才从步行梯慢慢朝下走,一边走一边想,怎么他妈就这么寸!我忽然后悔了,搬家的时候为什么要把那个震楼器丢掉呢?

我没跟老婆说这件事,我在筹划接下来怎么办。

就在这天夜里,我一直等到那个女人回家,又等到那个男人回家,天花板突然「咚咚咚」地狂响起来,他们又用上震楼器了!可能是楼房的质量不一样,也可能是楼上换了一种震楼器,这次的声音有点闷。老婆一下就被惊醒了,她有点懵:「这是怎么了啊!……」接着,我听见儿子也在儿童房喊起来:「爸爸爸爸!」

我住楼下,我肯定吵不到楼上,他三更半夜突然打开震楼器,仅仅是对我白天找他理论不满意,夜里开始报复我,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我披上衣服就要出去,被老婆一把拽住了,她问我:「你干什么去?」

我说:「我去楼上啊!」

老婆说:「你不要去打架,明天报警就好了!你先去哄哄儿子吧,别吓着他!」

我甩开她,还是冲出去了,跑到楼上开始砸门,那条狗冲过来了,隔着门板朝着我叫。我等了会儿,不见有人开门,正要下去找手机报警,门突然被拽开了,正是那个姓刘的,他穿着蓝天条的睡衣,跟囚服似的。我劈头骂道:「X 你妈,你为什么又震我们家?」

他更暴躁,马上回骂了一句:「X 你妈!我正要去找你呢,是你在震我们家好不好?」

我说:「明明是你家在震!」

他把门拉开了一些,说:「来来来,你他妈进来听听!」

这时候他老婆也穿着睡衣跑过来了,她很不满地冲着我嚷嚷起来:「你家不能这么霸道啊,动不动就用那东西,太缺德了吧!」

我没理她,而是问这个姓刘的:「你能先把震楼器关了吗?」

他说:「我们搬家的时候就没把那东西带过来!」

我一下有点懵,后退两步听了听,那声音确实有点远,很可能来自更上层或者更下层,我马上想到,这应该是其他楼层的两户人家因噪音起了矛盾,楼下的住户也用上了震楼器。整栋楼房就是一个大导体,往往会出现听觉上的误差。我顿时有点尴尬,本来我不想跟这个姓刘的对话,现在却必须得跟他解释一下,我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噢,应该是别人家……」

他老婆马上说:「不可能,就是我家卧室的地面在响!」

我白了她一眼,说:「我听着还在我家天花板在响呢,要不信你们就下去看看。」

他们两口子都没有动。

我回到家,老婆正在儿童房里跟儿子说话,她跑出来问我:「怎么还不关呢?」

我说:「不是他家,应该是 16 楼或者 19 楼。」

老婆说:「怎么可能!」

我说:「我也觉得奇怪。」

震楼器还在响,没办法,最后老婆去儿童房陪儿子睡了,我一个人躺在主卧的床上,开始想,难道这是报应?过去我和那个姓刘的也这么侵害过其他邻居……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物业公司打电话投诉了,我只说我们这栋楼里有人在使用震楼器,但不知道具体是哪家,吵得我们全家人整夜都睡不了觉。物业公司的值班女孩做了记录。挂断电话之前,我问她:「没有其他人投诉吗?」

她说:「有,1803。」

我说:「只有他一家?」

她说:「是的。」

我多了个心眼,又问她:「1803 是业主还是租户?」

她说:「租户。」

放下电话之后,我的心里总算亮堂了一些。他是租户,早晚会搬走,这就不绝望。我猜,他家过去的那套房子应该还没有卖掉,或者新房子还没有买好,所以才在这个小区临时租了房子。就算如此,他又住到了我家的楼上,这事儿也够巧的了。

可是,我家没有使用震楼器,他家应该也没有,那为什么我们都听到了震楼器的声音?如果是其他楼层的业主干的,为什么被震的那户人家不向物业公司投诉?

所以,我觉得还是楼上的问题。

接下来的两天,那个震楼器没有再响。我以为没事了,想不到第三天零点左右那声音又出现了:「咚咚咚咚咚咚!……」

很明显,就是楼上在撞击我家的天花板。幸好这一天儿子去了他外公外婆家,我和老婆决定再去楼上看看。我们穿好衣服,顺着步行梯朝上走去,结果在拐角处撞见了那个姓刘的和他老婆,我这时才发现,不知道是长相还是眼神,这两口子还有点像。

八目相对,半天都没人说话。

姓刘的老婆先开口了:「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老婆说:「我们还想问你们呢!」

那个姓刘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开,我们要去你家看看。」

我老婆说:「你们凭什么啊?」

姓刘的说:「你们不是不承认吗?」

我说:「来来来。」

这两口子也够没素质的,他们都没问问是不是要换鞋,直接就跨进了我家,冲进了卧室。他们当然没看到震楼器,而这时候震楼器还在响着,他们朝上看去,我家的天花板被震得直颤悠,漆皮都快掉下来了。姓刘的终于不再豪横,低声说了句:「真是怪了……」

我老婆说:「现在该我们去你家看看了。」

姓刘的老婆转身就出去了,一边走一边说:「这是什么破房子啊。」

我们来到楼上,姓刘的老婆刚刚打开门,那条狗就冲了过来,我瞄了它一眼,发现它跟它的两个主人也有点像,夫妻越来越像还可以理解,一条狗怎么可能也被同化呢?

姓刘的老婆先进去把狗关进了某个房间,它叫得更凶了。我和老婆也没有换鞋,直接走了进去。他家里有一股腥腥的狗味,家具很土气,竟然还有个廉价的五指沙发,绿得晃眼睛。我们来到他家的卧室,果然没看到震楼器,听起来那撞击声就是来自楼下。

我和老婆都不说话了。

我们朝外走的时候,姓刘的老婆瞪着我们说:「你们说这事怎么办吧!」

我老婆转身也瞪着她说:「什么怎么办啊?跟我们家又没关系,我们还是受害者呢。」

姓刘的终于说话了:「明天找物业。」

我心里说,你他妈眼中还有物业。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他家,互相都没说句再见,气氛始终很尬。

第二天,我老婆给她父母打了个电话,让儿子先不要回来。接着我就拨通了物业,投诉说,我们这栋楼还有人使用震楼器,时间长达 40 分钟。物业说,上次他们就问过,没人承认,不过他们会继续查下去的,很快会给我消息。

晚上,物业的谭经理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他们调查了我们这栋楼的所有业主,没人使用震楼器,而且,除了我家和 1803,他们也没接到其他业主的投诉,最后他对我说:「这样,只要夜里那个声音再响,你马上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去现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谁家使用了震楼器,他的楼上都是第一受害者,肯定受不了,为什么没人投诉呢?我怎么都想不通。

接下来的两三天那个震楼器没有再响。

这一天零点左右,我刚要睡着,楼顶终于再次「咚咚咚」地响起来,我和老婆都被吓得坐起来。我马上给物业打了个电话,一个男性员工说:「我们马上过去。」

与此同时,我家楼上也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很快,谭经理就带着两名男性员工赶来了,他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微胖,有点秃顶。这时候我家和楼上都开着门,他先到我家看了看,我们又跟着他去楼上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震楼器的影子。最后,我们都站在了 18 层的楼道里,一边聆听一边四下查看。

我发现,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简直就是巨响,但现在人一多,再加上狗也叫,它又不那么明显了。

姓刘的老婆一直在叨叨咕咕,先是诅咒这个使用震楼器的人,接着又开始抱怨物业的管理力度……

谭经理终于开口了:「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我们两家人都看向了他,他说:「应该是……你们两家之间的楼板里有东西。」

姓刘的老婆和我老婆突然都不说话了。我的后背也一冷,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姓刘的,他愣愣地看着谭经理,等着他说下去。

谭经理说:「我只是怀疑哈。」

姓刘的老婆马上问他:「能有什么东西?」

谭经理看了她一眼说:「在你家听着是楼下在响,在他家听着是楼上在响,那只能是楼板里有东西啊,至于是什么东西……我也回答不了。」

我老婆说:「不管是什么,你们物业总得解决吧?」

谭经理说:「这房子还在保修期,我建议你们去找找开发商。」

姓刘的说话了:「那也应该是你们物业去找啊。」

谭经理并没有踢皮球,他说:「OK,明天我带你们过去说说这个情况,看看他们有什么意见。」

姓刘的老婆说:「我们是租的房子。」

谭经理说:「噢,那你们联系一下房东吧。」

姓刘的老婆说:「麻烦死了,这个房东在北京工作,我们跟他都没见过面。」

谭经理说:「那你们至少要通知他一声。」然后又对我说:「要不明天我们去找开发商谈谈?」

我说:「我没问题。」

震楼器的声音突然停了,这时候是凌晨一点半。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直接去了物业,坐着谭经理的车,跟他一起去了位于机场附近的(马赛克)房地产公司。

我买房子的时候,接待我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销售,很漂亮,现在我来维权,接待我的变成了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如果她不穿制服,我还以为她是个清洁工。

会客室很豪华,我觉得那个真皮沙发就是用我家的钱买的。

谭经理说了我家的情况,这个中年妇女的口齿倒是很伶俐,她对我说:「宋先生,你看是这个样子的,一切都有法律法规……」

我一听就绝望了。就像你借给朋友一笔钱,你对他说,你该还我了。他却说,你去法院告我吧,我服从法院的判决。接着这个中年妇女就噼里啪啦地说起来,大概意思是,房子有奇怪的声音不属于建筑问题,不属于防水问题,不属于供热与供冷问题,不属于管线问题……最后她来了句:「那属于社会问题。」

社会问题当然不在保修范围。

谭经理说:「但确实是楼板里有什么东西在响,我觉得应该算是建筑问题。」

中年妇女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工人在楼板里藏了个电锤,还一直通着电?」

谭经理竟然挺正义,他生气地说:「我觉得你一直都在回避问题,至少你们派人去看看,然后大家一起拿出个解决方案啊。」

中年妇女看着我说:「如果业主愿意,我们可以把楼板凿开,但如果里面没什么东西,后果要业主自己负责。」

凿开,楼下和楼上就打通了,我跟那个姓刘的就变成了一家人。

我说:「等我回家跟太太商量商量再说吧。」

我们离开的时候,那个中年妇女还在说:「作为建筑方,我衷心希望你们能尽早解决这个问题。」

离开房地产公司,我对谭经理表示了感谢,让他先走了,接着我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这时候老婆已经去上班了,她是个出纳,我对她说了跟开发商交涉的经过。

老婆说:「凿开?那得多大工程啊。」

我说:「是啊,而且那个姓刘的说了也不算,需要征得他的房东同意才行。」

老婆说:「那比重新装修还麻烦,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说:「还有,要是没什么东西,费用肯定要我们两家来承担。我都不知道那楼板真要凿开了还能不能恢复原样……」

老婆说:「再看看吧。」

我说:「嗯,再看看吧。」

震楼器的声音并不是每天夜里都出现,但隔上三五天肯定要响一次,每次都要响上将近一个钟头,时间也不规律,有时候是零点左右,有时候是凌晨三点多钟,有时候是天快亮的时候。这个诡异的声音不出现的时候,我和老婆还是要被楼上的噪音折磨,女人先回家,高跟鞋的声音,洗澡的声音,关窗户的声音,扔拖鞋的声音,男人再回家,皮鞋的声音,洗澡的声音,扔拖鞋的声音……(我很想问问看这篇文章的你:你也是每天雷打不动都要洗澡吗?)有一天夜里他们两口子还吵架了,「咚咚咚」满屋跑,大吼大叫,还朝地上摔了个什么东西,把我和老婆都惊得一哆嗦。每当这时候,我甚至很盼望那个震楼器响起来,娘的,天塌大家死。

后来我听谭经理说,那个姓刘的跟他的房东商量过,但房东坚决不同意破坏他的房子。姓刘的就不打算再租了,那个房东却不同意终止合同,如果姓刘的硬要搬走,他会扣下他的押金……该。

这天老婆下班回到家,劈头盖脸地对我说:「你去问问那个姓刘的。」

我一听就很排斥:「问他什么?」

老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跟我单位一个同事说了这件事,就是那个李敏大姐,她说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立刻打断了她:「你赶紧住口。」

老婆说:「你还别不信,这么多天了,其他人都听不到,就我们两家被吵得睡不着觉,这不太邪性了吗?」

我说:「你让我去问什么?」

她说:「你问问他家最近有没有亲人去世,骨灰埋在哪儿了。」

我说:「然后呢?」

老婆说:「你爷的骨灰不是寄存在殡仪馆了吗?你去问问,他家是不是也把哪个亲人的骨灰寄存在同一家殡仪馆了,李敏大姐说,很可能他家的骨灰压在我家的骨灰上面了。」

我说:「怎么可能那么巧,他家的骨灰压在我家的骨灰上面了,然后我们正好又住楼上楼下!」

老婆说:「对啊,就因为两家的骨灰压在一起了,我们才甩不掉对方,不管到哪里都是住楼上楼下啊。」

我说:「胡扯,我不问啊,要问你去问。」

老婆说:「你要不去我们就这么挺着吧。」

我虽然嘴硬,但心里还是埋下了某种阴邪的暗示。

两天之后,震楼器又在深夜里响起来,老婆被惊醒之后紧紧抱住了我,我也越听越瘆。我爷是两年前去世的,他的骨灰寄存在南郊的三义殡仪馆,我记得那个房子举架很高,一排排立柜是金色的,贴的应该是金箔纸之类,里面摆着款式各异的骨灰盒,墙上好像还有很大的佛像。四周没有一个窗户,但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灯,永远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想想,现在这个时间点儿,郊外一片死寂,郊外的殡仪馆就比死寂还死寂,殡仪馆里的天国骨灰堂就比死寂还死寂还死寂。我想象着自己走进去了,竖起耳朵听,果然有个轻微的声音,类似手指在敲击什么,顺着这个声音走过去,果然发现了异常情况——有个格子塌了,上面的骨灰盒掉下来,压在了下面一层的骨灰盒上……

想到这里,我赶紧晃了晃脑袋。

震楼器还在响:「咚咚咚咚咚咚!……」

我很困惑,按理说,如果真是传说中的闹鬼,那声音应该鬼鬼祟祟的,但这个敲击声却很急躁,很愤怒,就像某人在发泄,在抗议,在回击……

第二天我还是去敲响了楼上的门,姓刘的出来了,他依然很不客气:「你干什么?」

我说:「我问一下,你父母都在世吗?」

他说:「去去去!」然后就要关上门。

我把门拽住了:「你告诉我,这关系到那个声音的事儿!」

他说:「老子就要搬走了,管你呢。」

我还是拽着门不放手,抢着说:「我爷的骨灰盒寄存在三义殡仪馆。」

他愣了一下,终于松手了。

我又说:「有人怀疑我们两家的骨灰盒摞在一起了。」

他被气笑了:「之前你说我家干扰你家了,现在又说我家的死人干扰你家的死人了,对吗?」

这时候他老婆走了过来,她应该听见我们的对话了,对他说:「你爸的骨灰盒不是也在三义殡仪馆吗?」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老实说我更希望是物理的谜底,而不是真闹什么鬼了。

姓刘的对他老婆也不耐烦:「关你什么事儿!」

我赶紧问他老婆:「能告诉我编号吗?」

他老婆马上跑回去,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张骨灰寄存证,拿过来递给了我,我看了一下,他父亲叫刘 X 强,去年火化的,骨灰盒的存放位置是 4 室 26 排 311 号。很奇怪,这个姓刘的要比我小十多岁,他父亲竟然这么早就离开了。我对他老婆说了声「谢谢」,然后赶紧跑回了家。我不记得我爷那个骨灰盒的具体位置了,我也找到了寄存证,就跟对彩票一样,我先看到了 4 室,又看到了 26 排……这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但最后的数字并不挨着,我爷是 3 号。

我不知道殡仪馆的摆放顺序,谁知道 311 号是不是正好在 3 号上面。

接着我就开车去了殡仪馆。

当年我们给我爷交了三年的寄存费,从那以后我再没来过。我给门岗看了骨灰寄存证,然后就走了进去。告别厅门口摆放着很多花圈,里面传出了哀乐声。甬道上的人熙熙攘攘,一看就知道谁是逝者家属,谁是工作人员。

我来到「天国骨灰堂」,走进了 4 室。一排排的立柜,上面的格子都安着玻璃提拉门,全部锁着,格子里除了骨灰盒还有各种东西,塑料花,二锅头,电子烟,甚至还有毛绒玩具……

我找到 26 排 311 号,它在最下一层,靠右侧,我核对了一下骨灰盒上的照片,就是刘 X 强。接着我又找到了 3 号,我爷的骨灰盒在上面第二层,靠左侧,跟刘 X 强的斜线距离有十几米,根本不存在谁压谁的问题。

我一下就泄气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巧了,我和那个姓刘的住楼上楼下,而我们过世的亲人偏偏放在同一间寄存室里……再一想,大多数人在亲人亡故之后都会买墓地,让逝者入土为安,只有少数人才会把亲人的骨灰寄存在殡仪馆,而三义殡仪馆总共就五个寄存室,两位老人都是本市人,他们去世之后被放在了同一个寄存室,基本等于两个活人住在同一个区,一点不奇怪,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去看电影,邻座还正巧是我同学呢。

老婆下班之后,我跟她说了我去殡仪馆的事,她半天没说话,过了会儿突然说:「咱们搬回去吧。」

我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搬回哪儿?」

她说:「过去那个小区。」

我还是没明白:「那套房子已经卖了啊。」

老婆说:「买咱们房子的那对老两口不是反悔了吗,我们去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把那房子买回来。儿子也很想过去那个家,他是在那里长大的,他的小伙伴们都住在那个小区里,现在他出去玩儿谁都不认识,跟我抱怨过好几次了。再说了,这附近也没什么好学校。」

我过了半天才说:「可是这房子的问题不解决,你卖给谁去啊?」

老婆说:「说不定别人搬进来那声音就没了。」

我说:「可能吗?」

老婆没有正面回答我,她说:「我们可以把价格压一压。如果那对老两口不同意,我们就把价格抬一抬。」

我说:「太折腾了。」

老婆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啊,总不能让儿子一直住在他外公外婆家吧?」

我说:「那你去跟那对老两口谈吧。」

次日我下班回到家,看见老婆正在拖地,我问她:「你没上班?」

她的表情又变得神叨叨了,小声对我说:「李敏大姐帮我们找了一个看风水的……」

我还是不信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如果风水真的存在,那么从一楼到顶楼,所有住户的地基、朝向、内部布局都是一样的,难道这些住户的顺逆、贫富、祸福也是一样的?据我所知,我们楼下有一家是开出租车的,楼上有一家开的却是跑车,怎么解释?

我说:「你就别让那个李敏大姐再操心了,没用。」

老婆说:「他已经来过了。」

我说:「谁来过了?」

老婆说:「看风水的。」

我说:「他怎么说?」

老婆有点沮丧地摇了摇头:「他说他摆不平。」

我半信半疑地说:「他说什么原因了吗?」

老婆说:「他就说他摆不平,然后就走了。」

我说:「你给他钱了?」

老婆说:「人家一开始就说了,不收费。」

那一刻我的大脑里忽然蹦出了四个字——不治之症。

两天之后,老婆真的去了我们过去的那套房子,但没找到那对老两口,通过打听才知道,他们买了那套房子之后一直没有入住,原来,他们跟我们签了合同之后,他们的儿子就换了房子,老两口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住在农村老家,他们等于买套房子砸在手里了,每次跟儿子见面,都会被抱怨一通。

后来我老婆通过物业找到了他们,事情很顺利,双方等于一拍即合,接下来我和老婆又开始张罗卖房子了。这期间,震楼器的声音还是会隔三差五地响起来,虽然我知道这声音跟楼上没什么关系,但是在极度心烦的心情下,我越来越恨这个姓刘的。是的,人生而平等,但有时候平等也不是好事,你是业主,我也是业主,就像港片高衙内对林冲的叫嚣——你能把我怎么样!

由于价格低于行情,一个月之后我们就敲定了买家,是一对比较年轻的两口子,接下来双方又开始了繁复的交易流程,不过这次我和老婆轻车熟路,很快就搞定了。

说来也怪,自从我们签了合同之后,那个震楼器再没响过。

又搬家了,这次我们扔掉了很多东西,包括一些家具,老婆说,我们的家要焕然一新,忘掉过去那些破事儿。

我和老婆把新家(或者叫旧家)全部安置好之后,天已经黑了,那个物业的谭经理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他真是一个负责的人,能干的人,了不起的人,我并不知道,他一直都在背地里追查那个莫名其妙的噪音,他知道我和那个姓刘的过去就住楼上楼下,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现在这个小区。

通过多方打探,他发现 2.5 那个男子其实只是双目失明。

就是说,他全靠耳朵感知这个世界,而我家和楼上用震楼器断断续续进行了长达几个月的纵向战争,那噪音毁掉了他全部的世界,他应该最愤怒,但只有他没有投诉我们,这意味着什么呢?投诉根本不能发泄他内心的深仇大恨,他肯定另有打算。

接着谭经理又查到了一个真相——由于 1803 房东不在本市,租房的事都是他父亲操弄的,老人刚刚跟那个姓刘的签完合同,就有一家公司联系上了他,声称他们正在搞促销,挑选了部分客户赠送 50 平方的实木地板并负责安装,市价大概要一万元左右,老人很高兴,又补了一些钱,把整个房子都铺了。为此,那个姓刘的推迟一周才入住。

而该公司的老板正是 2.5 那个吴姓男子的亲弟弟。

随后,谭经理拿着金属探测器去了 1803,果然在主卧地面的楼板内发现了东西……

挂掉电话之后,老婆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还没等老婆说什么,我已经跑出去了,我快步爬上半截楼梯,敲响了 2.5 的门。半分钟之后,门开了,吴姓男子背着一个干瘪的双肩牛仔包走了出来。在楼道灯的光线中,他的脸那么苍白。

我说:「你好。」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盲杖朝前探了探,我赶紧躲开了,他木木地摸到了楼梯,然后就试探着朝下走去。

不管对方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我都不好再说话了,我尾随着他,严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来到一楼的时候,正巧一个小男孩跑上来,差点撞到他,他继续沿着原来的位置朝下走,毫不躲避,那个小男孩被吓了一跳,先是急刹车,然后从旁边钻了过去。

他走出楼门,朝着小区的大门走过去了。

我停了下来,在他走出 100 米左右的时候,我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你最牛逼。」

他突然把手举起来,在半空中做了个「OK」的手势。

 

第二天一早我给物业打了个电话,这才知道吴姓男子已经把房子出租了,租户这几天就搬进来。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结束了。

傍晚,我开车把儿子从他外公外婆家接了回来。我并没有告诉他回哪个家,他以为还是后来买的那个房子,直到我把车开进小区,他像做梦一样东张西望着,终于醒过神来,大声问我:「爸,我们不是不住这里了吗?」

我笑了:「儿子,我们又回来啦!」

儿子从后座上跳了起来:「真的?」

我说:「开心不?」

他说:「当然开心啦!你停车,我要找他们玩儿去!」

我说:「先回家。」

儿子说:「爸!我玩一会儿就回去!」

我就把车停下来让他下去了,这小子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我把车停好,刚刚走进楼门,有个人从背后跟上来,我回头看了一眼,此人很高很壮,眉毛很重,胡子刮得精光……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大脑彻底死机了。

之前我只遇到过一次小概率事件,那是我刚学车的时候,大厅里聚集了整整 500 人等待叫名字,然后出去接受科目三考试。我等啊等啊,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始终没听到喊我的名字,我以为自己被漏掉了,最后……对,最后一个喊到了我,我是第 500 个。

这个姓刘的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应该是食物,飘出香味来。他也愣愣地看着我,并没有说什么,最后他绕过我快步走向了楼梯……

不过,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软化了。

不管发生过什么,我们毕竟有缘住了楼上楼下,只隔着一层楼板,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双双搬走,结果又住了楼上楼下,现如今,我搬回来了,他也搬回来了……经过这一次次的巧合,再加上我们共同经历的诡异声响,大家真的应该忘掉过去的磨擦,坐下来好好唠一唠,说不定还成朋友了。

我跟了上去,在背后说:「刘先生,你也搬回来了?」

他继续朝上走,我只能看到那颗不通人情的大脑袋,他冷冷地回了一句:「你管不着。」

被他噎了一下后,我在楼梯上停了下来,看来我们又要重新开始了,可是无论如何我和老婆都不可能再换房了。那一瞬间我很想杀死这个男的,他不死,他家的噪音就不会消失,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那时候就更灾难了……

楼梯好像变长了,我等了很久才听到他进门的声音。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家,老婆正在厨房做饭,她探出脑袋问:「儿子呢?」

我说:「跑到小区里玩儿去了。」

老婆说:「赶紧叫他回来吃饭啊。」

我没理她,我躲到书房给物业公司打了个电话,这才知道,楼上的业主还是这个姓刘的,他并没有卖房子,我们两家杠上之后,他只是把这套房子租出去了,然后出去租了套房子,没想到又遇到了我们家,再次闹起矛盾,他就退了那套房子搬了回来……

老婆跑过来,对我喊:「赶紧去叫儿子,我今天做了鱼!」

看得出来,她很开心,她以为就要找回美好生活了。我没有对她说什么,直接下了楼。

我是在儿童区找到儿子的,他正嬉皮笑脸地抢一个男孩的自行车,那男孩是他的朋友,英文名叫 Peter,中文名叫屁头。看着他玩得那么高兴,我的心里有点酸楚。

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老婆似乎对我的情绪有所察觉,她问我:「你怎么了?蔫头耷脑的。」

我说:「没事啊。」

晚上儿子睡下之后,老婆抱住了我,兴奋地说:「你说我吧就喜欢这房子,一闻就是我们家的味儿!」

我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后来她睡着了,我却瞪着眼睛。我在等待。楼上的狗应该不在,没听到它叫一声。好不容易熬到了两点多,楼上终于回来人了,「哐当」开门,「哐当」关门,然后是高跟鞋的走动声,每一脚都踩在我早已衰弱的神经上,我的耳朵跟着她去了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又跟着她去了卧室旁边的房间,那应该是书房,传来拉动椅子的声音,「嘎吱嘎吱」,又跟着她来到了卧室的卫生间,听见她在撒尿——撒尿跟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完全不同,前者不均匀,而且有一次次的后续,水龙头关了就戛然而止。接着她开始洗澡,二十多分钟之后她换上拖鞋,又四处走了很多趟,终于坐在了床上,那个金属床头猛地撞到墙壁上:「哐!」谢天谢地,她躺下了。

我又等到了四点左右,那个姓刘的回来了,再上演一遍以上的噪音。就在他坐在床上,「哐」一声巨响之后,天花板上突然传来了震楼器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

老婆一下就醒了,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我俩都在静静地听。过了会儿,她突然在黑暗中抽搭起来,我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就下了床,出去了。

还没等我爬上三楼,就听见楼上的防盗门也打开了,那个姓刘的在震楼器的噪音中朝着下面大骂起来:「你家是不是他妈有毛病?」这话没毛病。

我也想朝着上面骂一句:你家是不是他妈有毛病?这话同样没毛病。

这个世界有毛病。

 

作者注:

老实说,这个读者讲的事最吸引我,可能是因为我家楼上跟他家楼上有点像,但是看到最后我有点懵,谜底到底是什么?遗憾的是……就没了。

噢,这不是故事,这就是我们「居不易」的真实生活。

给它加个「文学化」的结尾吧——震楼器为什么又在深夜里响起来了呢?现在我问这位宋先生,同问那位刘先生:你们心中对彼此的怨恨消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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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为什么楼上永远比你睡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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