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皇帝有个白月光

皇帝心里有个白月光,在大梁可谓是人人皆知。

为了这白月光,不惜贬妻为妾,亲手屠戮了助他上位的结发妻子的母族,更是将原本的嫡长子扫进了冷宫。

不过,我可不是这倒霉的原配,而是被帝王亲自从北疆接回来的白月光,皇帝亲封的长平公主。

1.

我回到京城那日,阳光正好。

城门口是一队即将发配边疆充奴的罪犯,正赤着脚身披枷锁垂头丧气地等着牢头清点核验。

我撩开马车上的帘子窥去,和已经沦为罪奴的前丞相对上眼睛,我一笑,将帘子放了下去。

前头传来之前开道侍卫们的呵斥声,夹杂着几声鞭子破空声。

想不到啊,当年显赫的丞相左氏,也有今日。

2.

祝桉是站在宫门前迎接我的。

他拦下原本要扶着我下马车的大太监,亲手掀起帘子伸出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背,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阿宁,一路平安否?」

他的声音在颤抖,还夹杂着几丝哽咽,久别重逢后当年的苦涩都化作了此刻的激动,最后全部包含在了短短七个字内。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曾经满心爱慕的翩翩少年如今已经成了成熟稳重的君王。

「安好。」

不,一点也不安好,从我被册封为公主送嫁到北疆和亲之时,就不曾安好过。

「我们之间的感情依旧如初,不曾嫌隙,对吗?」

他满眼期待地看着我,我恍惚了一下,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四年前的下午,他那时偷偷甩了宫人们跑过来,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扇门。

他说:「阿宁,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他见我不语,小心地拂去我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就好像能轻而易举地拂去我几年的悲苦。

「陛下,」我回握住他的手,「我已经回来了。」

所以,不要急于一时。

祝桉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

「左氏被羁押在永巷里,」祝桉说这话的时候,顿了顿,「任你处置。」

我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

我对着他笑,春光洒在我们脸上。

「是啊,依旧如初。」我笑着将手放入他的手心。

他拉着我的手,沿着铺开的红毯,穿过叩首的人群,走进皇宫中。

3.

我和左氏的恩怨积年已久。

最能用两词概括我们的矛盾便是青梅和天降。

我和祝桉,当年的六皇子,不说两小无猜,也算得上是年少相识,甚至一度先帝还曾暗示父亲要再度结成亲家。

说是再度,因为我的祖母便是皇家的大长公主,先帝的亲姑姑,父亲又是先帝的伴读,按这算来,祝桉能称得上是我的表哥。

先帝女儿缘不好,多半的孩子都年幼夭折,后来,皇后的嫡女,也就是祝桉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妹妹也没能养活,为解丧子之痛,又恰逢我母亲随父亲出征,便将我接进宫中养在皇后的膝下。

于是,早年的太子,如今的祝桉便和我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那么左氏呢?

左家的发达还要从她的父亲讲起,左丞相,从一届寒门学子做到丞相的位置,在当年先帝病重时一度把持朝纲,朝廷内外可称得上一句左半朝。

左氏便是在这个时候,一眼相中了太子殿下。

她认为,普天之下,也只有太子的身份,才配得上自己了。

4.

祝桉仍将我安置在了凤仪宫,只不过是我早年养在皇后身边时住的偏殿。

但是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听闻左氏与陛下育有一子?」

身边跟着我的大宫女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了。

「殿下莫要纠结于此,陛下素来只把您放在心上,更何况那,左氏是使了下作手段才怀上的孩子。」

宫女的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不过是为了表达祝桉有多爱我,就有多唾弃和左氏相关的一切。

「你站起来,我不喜欢别人跪着。」

我伸出一只手放到大宫女的前头,示意她起身。

「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还请殿下赐名。」她很上道,却作势又要跪下去,被我一把拉住了。

「唤你兰馨。」

「多谢殿下赐名。」兰馨终究还是跪下去给我磕了头。

我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她这名字前面还有对仗的二字,叫做桂馥,这名字的主人,却永远地留在了北疆。

祝桉的后宫虽说人丁凋零,但好歹还是有那么仅存的几位美人。

她们早早就知道我回来的消息,待祝桉前脚刚走,后脚便传人来通报,要给我请安。

我捧着茶盏抿了一口,请什么安?

请安是假,看热闹才是真。

皇帝废后的诏书还没有下来,前朝正为着这事吵得不可开交。

明眼人都知道左氏这艘大船已是沉没在即,偏偏还有一个老顽固举着儒家经典在朝指着皇帝痛骂。

我没有回应来通报的小太监,但是兰馨已经替我出声:「娘娘们怕是来的不巧,公主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还请回吧。」

小太监低声应了是,退了出去。

她们都想来看我的热闹,看这位被皇帝记挂了多年的白月光,去了北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真是令人震惊。

她们还想看着我如何去和左氏耀武扬威,新人与旧人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她们也更想知道这皇后的宝座,是我这位嫁了人的寡妇去坐,还是皇帝干脆从她们之间抉择。

反正,不可能是左氏。

我在宫中过了两日平静的生活,除了皇帝是不是过来,抱着愧疚又痛苦的眼神坐在我身边无病呻吟以外,我终于又回到了我梦寐以求的舒适生活。

母亲的信比人先到,当然还夹着我父亲和大哥的信,他们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对我的关心和劫后余生,更多的还是对我未来的担忧。

他们谁都不想我日后常伴青灯。

可是,入宫,他们也舍不得,本就是才出虎穴,又何必再入一个龙潭呢?

我提笔给他们回信,我说,我不会为妃,更不会为后,我身上的罪孽太重怕是佛都不愿渡我。

傍晚,祝桉照常来我这儿用晚膳,他正和一盘肘子做着斗争,似乎在我这儿,他就能舍弃帝王的身份,只当是寻常人家,捧着盘子坐在榻上吃得满手都是。

「你就不能下午用些点心垫垫饥?」我坐在另一边的塌上提着比慢慢地抄着经文。

祝桉瞥了我一眼,故意啃得更加大声了。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正欲开口,就看到自己的大总管猫着腰进来,凑到他的身旁就要低语汇报。

「直说就是,阿宁有什么听不得的。」他努了努嘴示意放大总管说话。

方太监却先撩袍子跪下来了。

「冷宫里的大皇子,昨儿开始就高烧不退,跟在他身边的乳母托了人求到奴才这儿,想请个太医过去。」

祝桉收敛了笑容。

「还有呢?」他的声音冷得让人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

我慢慢地靠在了身后的软榻上,手中的毛笔放到了笔搁里。

「大皇子,思母心切……」

「放肆!」祝桉呵斥一句,「他一个总角孩童知道什么!去查,谁在他耳边嘀咕这些!」

我拦住处在暴怒边缘的祝桉,道:「六哥,」他下意识地想甩开手,但到底还是忍住没动作。

「先给大皇子指个太医去。」

他犹豫了一下,却没出声。

「六哥,他是你的亲子,皇家的脸由不得奴才践踏。」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什么亲子不亲子,在皇帝的心里,自然是皇室的名声重要。

「听到了?还不快去。」祝桉沉着脸吩咐道。

而后他叹了声晦气。

5.

次日的清晨,我坐在梳妆台前上好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头上新制的金钗,对着兰馨道:「去永巷。」

左氏被安置在这里大半年了。

自从我朝大胜北疆,父亲和大哥带兵一路冲锋,彻底灭了北疆王族,这位左家的皇后便被软禁起来。

待到皇帝一一定罪左家及其同党,皇后便从后宫挪到了专给罪人或者他国进献贡女住的地方。

当祝桉在朝宣布将之前和亲的长平公主接回来的时候,左氏,就彻底成了一个禁忌之词。

因为,这位长平公主,便是他左家,在当年我朝战败时,强硬要求嫁出去和亲的。

都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你看,左氏以为我会惨死在北疆,死在我汉人的大敌手中,但我到底是回来了。

我看着她被人拖出来按在地上,被人拉着头发朝我磕头行礼。

「左家姐姐,几年不见,如今瞧着怕是一点都不好呐。」我坐在一张小太监搬出来的椅子上,笑着朝她问好。

我承认我心里在此刻当真是满足,兴奋又快乐。

「贱人!」

左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嬷嬷一记耳光打得别过头去。

「陛下不曾废后,尔等怎敢如此待我!」左韵指着我骂道,一边想要挣脱开束缚。

「谢玉宁!」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尖叫,像是一只碍事的蜜蜂一般吵闹。

兰馨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赶忙找了快破布把她的嘴塞了起来,给我奉上一盏茶。

「我可是好心来瞧瞧姐姐,姐姐何必如此凶神恶煞?」我磕了一下杯子,对着左氏那张目眦尽裂的脸还颇有心情地笑了笑。

「姐姐在这宫中待久了,也没见过家里人,那我便来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我举起手中的杯子,在左氏和我之间,把水倒出来画了一条长线。

「左家二房三房一并判徒刑,女人没为官奴,余下的支脉削官落职,三代不可入仕。」

「至于你的父亲,等着陛下挑个好日子,就上路。」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眼睛从愤怒到仇恨再到悲哀,最后是一片死寂。

兰馨在我的示意下把布从左韵的嘴里拿出来。

左韵跪在地上沉默了片刻,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道:「我以为……我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宫务……他会网开一面。」

「那是你自作多情。」

我打断她的话。

「够了!」左韵喝道,「谢玉宁,我不明白,凭什么,我为了他付出那么多,你连一句话都不需要,他就可以为了你抹除掉我们左家的功绩!」

「你以为我死了,我被他废了,你就能登上皇后的宝座和他双宿双飞吗?」

「你做梦!」

我安静地看着她,脸色丝毫没有改变,只是偏了偏头躲开她直指我的手指。

「一直在做梦的是你。」

我弯下腰掐住她的胳膊,「我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你就是活该。」

左韵的眼睛瞪大了,她张了两下嘴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六年前,宫中办了场桃花宴,以宫宴的名头实际上是勋贵人家之间,与皇家之间的相亲晚会。

那时左丞相还不是丞相,但已经成为一品大员进了吏部担任尚书,左家唯一的嫡小姐左韵自然也被邀请在内。

那是她来到京城参与的第一个皇家规格的宴会。

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是她折下一枝桃花,大大方方地塞到了还是太子的祝桉的手中,虽说太子婉拒了,但是谁都知道,她不会罢休。

我记得她看我的眼神,是挑衅的,高傲的,不屑一顾的。

很多贵女多用敌视的眼神看过我,我不在意,因为我早就知道,太子不可能只有我一人,能将这些贵女们的身后势力收入囊中,我自然愿意他娶侧妃纳妾室。

也有人在那儿挤兑左韵,嘲笑她从荒地进京怕是没好好学过规矩,半分女子的仪态没有。

我站在皇后身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望着走过来的太子,看他冲着皇后行礼时也俯身问安被他拉起来。

他在我的手中塞了一个荷包,很粗糙,很蹩脚,但是我一摸就知道是那日在御花园被枝叶剐破的荷包,他替我修补好了。

左韵三言两语就击退了仿佛气势汹汹地贵女们,她的言辞虽是粗鄙但是却能噎得人家说不出话,倒也是有几分本事。

「太子殿下为何不与我等共赏桃花,反倒是站在角落里头,小心被不长眼的奴才冲撞。」

左韵走到我们前头朝着太子行礼,也不瞧我一眼,我是把礼数做足了免得落人口舌,但是她这番话,倒是把我贬低的和奴才一般。

太子抿了抿嘴,不着痕迹地轻轻握住我的手,然后松开。

我在他身后轻声道:「去瞧瞧几位姐妹们,来日母后指婚,也能娶到你心仪的人。」

太子朝我望了一眼,嘴上挂起淡笑,如左韵所愿走了过去,但是不单单走向她,也走向了其他贵女们。

左韵的脸有些阴沉,她不留痕迹地瞪了我一眼,提起裙子快步走过去,直愣愣地分开人群插到太子的前头。

她自然有骄傲的资本,抢在别人前头的实力,因为她的父亲,左尚书深得皇帝信任,只差半分机会,就可以进内阁搏一搏那首辅的位置。

那日宫宴后,京城里的贵女们都似乎对左韵避恐不及,生怕自己沾上一点,尤其是涉及太子的话题。

前头林氏女传出流言与太子在大佛寺偶遇,一起上香祭祀,后头就能打听到林氏女回城路上遭到山贼抢掠,怕是受了折辱,回家后便自尽了。

这并不是一起,而是其中最为惨烈的一桩,连深宫中的皇后都不由得皱起眉头,将左氏划出了太子侧妃的名单。

我依旧安静地站在她身边不做评价,只有皇后开口问我,才答道:

「臣女本以为左妹妹性子明艳,较京城里的各位姐妹来说也格外得活泼,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臣女想,左妹妹年幼,怕是以讹传讹,才滚雪球般闹得这般大吧。」

皇后听了我的话,不做声了。

她知道我是几乎被她从小带大的,要说没有感情自然不可能,更何况我是完完整整按照太子妃的规格去教养,又与太子青梅竹马,再加上我谢家在军中的威望和深得皇帝信任,皇后自然舍不得我。

虽说左家与谢家现在可以称得上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那么左韵自然有做太子妃的资格,但是我比她更加优秀的地方在于——

我从不会想要独占太子。

哪怕我是名正言顺的妻子。

所以左韵在皇后这边,已经失去了与我竞争的资格。

这年入冬后,大哥按照往年惯例,带着母亲一起回京述职,也是我们一家为数不多团聚的日子。

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替我整理好行囊,亲自送我到宫门,扶着我上了马车,站在殿门口望着车身远去,才回宫禀告。

我端坐在车子里,偶尔撩开车帘窥探一片热闹的京城,穿梭在喜气洋洋的百姓之间。

正当我看着入神,冷不丁马车一歪,整个人也随之往前扑倒在地,还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桂馥眼疾手快将我馋住坐稳,但我依旧一头磕在马车车厢的木柱子上。

「怎么赶车的?」桂馥撑住我的腰扶好我,撩起门帘就望见对头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车厢上头赫然印着左家的标志。

「小姐!左家也太仗势欺人了些!」桂馥气鼓鼓地缩头回来,看我捂着额头,又赶紧指使一个跟着回来的小宫女去请医女。

6.

我深吸几口气平静下心绪,就听得马车前站着个老嬷嬷,刻意年迈又迟暮地捏着嗓子说话。

「真是得罪了贵人,我们家小姐才得了旨意要进宫去,怕误了时辰,贵人莫要怪罪。」

说完这话,这老妪还丢下几块碎银,说是要给马夫补偿,却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走,回府。」

我闭了闭眼吩咐道,让马夫把银子捡起来收好,沉着脸不愿多说话。

母亲已经收拾好行装坐在花厅,大哥坐在下首,见我黑着脸进门,不用我说,就有伶俐的小丫鬟凑过去和他们汇报完毕。

「母亲安好,大哥安好。」我朝着他们行礼,被大哥一把托住站起来。

母亲笑着问我这一年里过得如何,在宫里受没受委屈,最后才点到了左氏。

她和我说,左家如今正是皇帝重用之际,而左尚书手里还扣住了西北粮草的命脉,若是他们文官集团不愿放手,这入了冬,蛮族一旦攻打过来,边防军队可守不住。

「他们就算批了粮草,这层层剥削下去,送到军营里的,十不存九,到时候,呵。」

我捏着茶盏接着母亲的话说道。

大哥在一边皱着眉头,却突兀地说了句:「这左尚书,支持的可不是太子。」

母亲闻言轻叹了口气,道:「是极,西北战败,依着我们这位陛下,可不愿在招兵买马打回去,怕是连着那一块的官职都要被撸下一堆。」

我垂首,心里浮现出几分担忧。

父亲和二哥还在西北,若是出了事……

我没敢再想下去。

「但他的女儿,可不是个省心的。」我抬头,对着母亲说道。

左韵是左家的独女,左尚书至今也只有她一个子嗣,虽说不排除他以后过继族中孩子的可能,但现在,哪怕是装,也要装得左韵是他的掌上明珠。

「我可听说,她是个泼辣性子的?」大哥扯着嘴角冷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太子也是个对自己能下狠手的。」

我的言外之意,便是说,太子拉拢左家,娶左韵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么,就不知道左尚书对此的态度了。

「左韵能为妾?」母亲却来反问我。

「那你又肯为妾?」她接着问我。

我对此都是摇了摇头。

是了,我和她只能选一个,只要西北稳定不出事,我父亲手中的三十万大军,便是太子最大的后盾。

我承认我在赌,赌左家一派不会为了夺嫡就要祸害西北边疆百姓,废了我朝二十余年的防线。

但是我赌输了。

出问题的不止粮草,后援,这两样尽管重要,但是我父亲多年的治理下,哪怕断了几月的供给,也能撑住一段时间。

最致命的一击,是内奸与蛮族的里应外合。

西北防线彻底崩溃,无数流民向着内地逃难,天灾人祸层出不穷,流言像一把巨斧劈向皇帝,整个中原大地动荡不安。

与此同时,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协民作乱,带着一群叛军攻入紫禁城,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恨不得挖出地道以保平安。

大哥带着手中残存的部曲进宫救驾,母亲和我恰逢那日入宫拜见皇后,被困在后宫不得出入。

乱糟糟地过了两日,就听得外头贵妃疯疯癫癫地闯进来,提着皇后的手臂就要拉出去和太子一派对峙。

我冲过去侧身抽出立在旁边的禁军的佩剑,一刀斩裂贵妃的衣袖,扯着她的衣襟把人挟持到我这头,刀刃对着她的脖颈,鲜血一下子就渗透了出来。

这下子没人再敢动一下。

我持剑的手丝毫没有颤抖,按着贵妃的肩膀,一寸寸往里面逼。

我知道,她要狗急跳墙了。

果不其然,在我们相互对峙的几个时辰之后,就可以隐隐听见外头的厮杀声。

人心开始涣散,有的人开始东张西望,迟疑着想要放下手中的武器。

母亲代替了我的位置挟持贵妃,我扶着皇后坐到内室,吩咐还留在殿内的几个宫女太监拿重物堵住门,却留了一扇偏僻的小窗。

我担心他们若是防火,得留一条路逃出去。

大哥和太子骑着战马冲杀进来,人头落地溅出来的血落满了贵妃的华服,她颤抖着瘫软下去,被人狼狈的架起来拖了出去。

太子朝着我点了点头,和大哥对视一眼就骑马而返。

我没有松一口气,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傍晚时分,宫里的血污被清理干净,拽着夕阳的尾巴流出染红的宫城。

皇帝薨逝的丧钟声敲响在京城中,雪色的白替代了夺目的红。

让我最吃惊的是,左尚书没有趁乱谋求皇位,而是一撩袍子对着太子扣首高呼:「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子殿下登位!」

陆陆续续的官员跟着左尚书跪下来,跪在这满目飘白的灵堂外。

我攥紧了拳头,瞟见了左韵对我的挑衅一笑。

我的脑中一瞬间捉住了那个念头,却因此遍体生寒。

左家当然支持的不是太子,更不可能是已死的大皇子,更有甚者,他支持的压根就不是我们这个朝廷。

太子踩着缟素登基,他面临的第一件事不是大皇子叛乱的后续处理,而是已经乱成一团的西北边疆。

蛮族入侵之势俨然无可抵挡,就算父亲和二哥一己之力抵抗,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我彻底安静下来,冷眼看着左韵趾高气昂地,肆无忌惮地走在宫城里。

她借着给皇后侍疾的名头不断凑到新帝身边,做足了女主人的姿态插手内务管理。

我不在意她对我各种打压,调走我身边的侍女,克扣我的银例,我现在想,这是一件好事。

她会为了新帝对我争风吃醋,她心里,新帝的位置极为重要。

而如今能挽救我父亲和兄长危势的也只有陛下,陛下能站稳皇位,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西北地势险恶,常人难以摸清,如今朝堂能用之人也不过是我们谢氏一族,只要父亲和哥哥能保住,翻身不难。

我不介意牺牲我自己。

7.

我记得旨意下来的那天是一个阴天,很压抑,很沉闷。

我首先迎来的不是圣旨,是左韵。

她带着护甲的手扼住我的脸颊,抬起我的头道:「好姐姐,这里头的位置,也该换人坐了。」

我望着她,她得意地瞧过来,接着一扬手推翻了放在小桌子上的茶杯套具,瓷片碎了一地。

「这里头的装饰本宫可不喜欢,都换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向外走,走到殿门口时装作才反应过来的样子,道:「我可听说,这蛮族人袒胸露乳,披发左衽,姐姐,委屈你了。」

圣旨随着她的话落被抬了进来,我跪在地上,被两个嬷嬷在左韵的示意下特意按着接旨。

谢氏女封长平公主,下嫁蛮族,以通两族之好。

我挣开了两个嬷嬷回身踹过去,接着一个巴掌扇了左韵的脸上。

她一脸震惊地向后退几步就要反手扑过来,就被不知何时到了的帝王捉住手臂甩到身后。

「阿宁……」我听见他喊我。

我还看见了跟着过来的,如今的左丞相,正一脸慈爱地扶着左韵。

皇后,不,太后也被人从病榻上扶起来,她自从经历叛乱之后,身体一下子垮了,缠绵于病榻,偶有清醒的时候。

「阿宁!」皇帝握住了我的手,最后慢慢地松开了。

我扯出一个笑容道:「臣女接旨。」

谢氏守护边疆不利,纵容蛮族入侵,勾结外贼,今谢氏女自愿和亲替父谢罪,故暂留谢氏官职,以功抵过,送女出嫁。

这是左丞相特意为皇帝写的圣旨,一字一句,都将谢氏打在了叛国的耻辱柱上。

我的出嫁没有十里红妆,有的是百姓的谩骂唾弃,鸡蛋瓜果纷飞,将好好的花轿砸的稀碎。

大哥背起我,亲手把我送进他们死战数十年的敌人手中。

出京的晚上,新帝甩开了左韵偷偷来我这里,他拉着我的手,握着我的手掌。

我的掌心被他的泪水浸湿。

他闷着声音唤我的名字,低声和我说:「阿宁,无论如何,都活下去好吗?等着我来接你。」

「阿宁。」

「我不在意别人对你的指点。」

我替他擦去泪水,捧着他的脸颊,这是我十几年来做出的最为出格的一件事。

「陛下,娶了左氏女……」

「朕知道。」祝桉打断了我没说出的话。

「左家那老匹夫,朕自然不会放过这杂碎。」

他咬着牙齿说完这些话,被我用手指点在他的嘴唇上堵住了。

「要走了。」

我带上凤冠披好华服,回头对着他说。

天还没亮,我已经被送出了城门。

我回过神,才发觉左韵的脸已经被两个嬷嬷扇肿了,跪在地上吐着血,仇恨地望着我。

西北被蛮族坑害的军马,岂是她一人可以被抵消的。

左家的叛国通敌的大罪,我得让她背着当年和我一样的辱骂活下去,我得将她扒光了挂在柱子上让众人好好瞧瞧,这么些年,她在皇帝身边传出去了多少封情报。

8.

「你真该死。」我对着她说,「你的儿子就是个孽障,也该死。」

我站起来用脚踩着她的手,碾压着她的手掌心。

「你父亲是个叛徒,你可知道?」

我伏下身问她,她当然知道,但是为了爬到她梦寐以求的皇后宝座,她默认了左相的所作所为。

左韵一向自私,不择手段,后宫妃嫔甚少,却也有数人颇受她的折磨。

太后的早逝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不过是看不惯自己头顶压了一个婆婆,就教唆宫女逼疯太后,大冬天的坠湖身亡。

「那皇帝就无错吗?」左韵抬起头口齿不清地反问我。

我挽起袖子一如当年一样扇了回去。

「他算什么东西,要不是当年我求了父亲支持他登基,他太子早死在了乱刀之下!」

「我们家于皇帝有恩!他才是那个该对我们感激涕零的人!」

左韵对着我叫嚷,几年的后宫生活反而让她多了几分气焰。

我挥了挥手就有太监搬来板凳把她按在上头打。

她尖叫着在那里咒骂,就像她当年给我正大光明地挽着皇帝站在城楼,送我出嫁时的嚣张。

「阿宁。」

祝桉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扶住我,他弯下腰想要把我抱起来,却被我下意识地推开。

「陛下,我已经……」

他坚持着弯腰搂住我,才回头冷眼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左氏。

「大皇子今早突发恶疾,已经被带出宫埋了。」

皇帝的声音在左氏耳边炸开,她像是愣住了一样,接着疯狂地想要扑过来。

「他是你的亲子啊!」左氏凄厉地尖叫刺痛我的耳朵,我偏了偏头,祝桉便安抚性地环住我的腰。

「朕没有一个外家谋逆叛国的嫡长子。」

我立在那儿看着左韵怨毒的目光,丝毫没有躲闪。

「陛下未曾有过封后大典,那里算得上是嫡长子呢?」我勾起一抹淡笑对着皇帝说,一边瞟着左韵。

祝桉闻言也是眉头一舒,马上应和我的话道:「左氏女不曾封后,既如此,直接拉进掖庭充奴。」

我含笑着拉住了皇帝的手。

我在西北受得辱,又何止是这些呢?

兰馨在我的吩咐下好好命人招待了左韵,务必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坐在凤仪宫里等着母亲进宫,我想和她说很多话,但看见她的第一眼,眼泪倒是先流了出来。

「母亲,桂馥没了……她为了我被那群蛮夷,凌辱致死。」

我抱着母亲,像一个小孩子一般缩在她的怀里。

她的怀抱很硌人,我走了几年她肉眼可见地消瘦又憔悴,最后离开京城随父亲依旧征战西北收复失地。

我朝每打一次胜仗,我就在那里被人拖出来挨打,被那群笑得开朗的蛮人栓在马后在地上拖着走。

他们打不过军队,就拿我们出气。

桂馥死得时候,是早上最安静的时间,我看着她的尸体从王帐中拖出来,没穿衣服,死不瞑目。

我被余下的侍女捂着嘴带回帐篷,躲在柱子下哀哀哭泣。

死得人本该是我。

蛮族的王昨日吃了个大败仗,随即就有人来要把我拖出去给这些劫后余生的将领发泄,桂馥替我出去了。

所以她死了。

接着被一捧火烧得干干净净。

我得活下去,就要让父亲的军队打得进来。

于是我放下身段去勾引蛮族王,用着中原人温婉又恬淡的气质去对比那些粗旷的女人。

我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摸清楚他们行军路线补给点,还有那些良种马集中繁育地,用身上为数不多的衣料拼成地图,标好地点。

我知道他们不会信任我,而我很需要一个向外传递情报的方式。

那里没有人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比奴隶都不如,只有当我终于意外怀了蛮族王的孩子,才勉强能够活下去。

我摸着肚子,我不知自己究竟是幸运与否,虽说已经被人践踏,但好歹只是被蛮族王一人用过,但是,我无时不刻地想要逃离。

那这个孩子,我要借着它出去。

9.

于是我流产了,五个月大,已经成型的孩子被我用着破布哭哭啼啼地抱着,疯疯癫癫地当着他们众人的面抱出去埋了。

那块画着地点的布,被我传递了出去,最后递到父亲的手上。

我没有给这个孩子做坟,也不立碑,我恨它,恶心它,它从来不被我期待。

后来的日子,我装疯卖傻,坐在蛮族大营前头发疯,又在那里头游荡,摸清了他们的排兵布阵就去那假坟前悲哭,一边用手埋东西嘴里念着要给这孩子祈福。

最后,我终于等到了我的父亲,我的哥哥,我朝的军队,踏破了这个地方。

但我还不能就这么一死了之,我要把宫里的左韵,连同她的孩子一起弄死。

母亲很早就告诉我了,祝桉未曾立后,但却迎娶了左氏女,借着先帝薨逝孝期未过,不曾举办封后大典,后来太后也病故,更加有了借口不办。

我在父亲的营地里不说话,皇帝千里迢迢打马来了西北,一身风尘地走进来,他抱着我,没说话,但是眼泪滚了下来。

我哭不出来。

他倒是哭得厉害。

祝桉抱着我,他丝毫不在意我有没有被人指染,也不嫌弃我在蛮族为奴为婢的日子。

他只是哭着,在那里紧紧地搂着,他说我受苦了,他说我累了,他太想念我了。

他告诉我,皇后的位置一直都是给我留着的,凤仪宫自从母后去世便被他强硬封锁,我当年住的地方虽被左韵后来大砸一通,现在还是被他复原了。

他最后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左韵任我处置。

我摸了摸他的脸,在母亲担忧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于是我回到了京城,在百姓们又一次津津乐道的流言中。

10.

母亲无言地抱着我,她替我擦掉泪水,见我平息情绪后,才问道:「你想好了是吗?」

我对着她苦涩一笑,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滚落了出来。

「我已经迈不过这道坎了。」

我对着她说,我不敢看她的眼神,我回想起幼年我住在宫中,受了委屈,先皇后也是这般抱着我,用手抚摸着我的发髻。

她像我母亲一样,一点点地教我如何走下去。

现在回头来看,母后站在宫门送我出嫁,便是我和她之间的最后相见,我能做的,不过是为她烧上两柱不知能否感知到的香。

「宁儿,」母亲用手握着我的手腕,她语气仿佛很平淡地和我说:「你大哥如今在南疆,他很想念你,你若有空,便去瞧瞧吧。」

她一下一下地梳开我的长发,像是新妇出嫁是拿着梳篦划过发尾。

「我与你父亲和二哥一直驻扎西北,我们在那儿也很自在。」

我低声「嗯」了一句,没有给出答复。

母亲走后,祝桉便掐着点走了进来。

但是他的神色很不对劲,眼眶发红满手打颤。

他站到我跟前问我:「我说过,我不在意世人的非议,」他蹲下来握住我交叉叠放的手。

「你是我朝的大功臣,又岂是那些酸臭儒生可以比拟的。」

我没有回答,他显得更加紧张。

「阿宁!」

皇帝急促地喊了我一声,抱住我缩在塌上。

「阿宁!」

「我喜欢了你十年,等了你十年,你不要抛下我好吗?」

我垂下头,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

我唤他。

「我在!」祝桉握紧了我的手。

「陛下知道当年那份地图我怎么传出来的吗?」

我抬起头望着他,他的眼中含泪瞧着我,「我知道。」

他肯定地回答我。

「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命将领把王帐中的人全部坑杀,那些蛮族人不论老幼妇孺接斩首祭天,我还让他们放了一大把火,把整片草原烧得干净。」

祝桉朝着我笑,他看起来就像当年功课被先帝表扬了一般,对着我表功。

我也朝着他笑了笑,滑下来的泪水被他小心翼翼擦去。

我们就像十年前两个弱小的孩子,躲在皇宫中相互依存。

「可是我好累,」我和他说,眨着眼睛推开他,「六哥,我好累,」我一边哭,却又笑着和他喊。

他手足无措地抱着我,把我紧紧压在胸口。

「阿宁,我们一起长大的,阿宁,」

他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吗?」

他一直在问我这个问题。

一个连他自己心里都有了答案的问题。

11.

景盛五年,凤仪宫偏殿起火,长平公主薨。

同月,皇帝封谢氏女谢玉宁为皇后,入主凤仪宫。

祝桉被自己的心腹们按住,就近在眼前地望着横梁砸下来,盖住了火场的身影。

他哭到晕厥被抬回寝宫,醒来又赤着脚跑出来。

他走上一片废墟的房屋里,推开焦黑的木头砖瓦,伏着身子在里面摸索。

他流不出眼泪了。

他罢朝了三日,枯坐在龙椅之上。

最后一日,他站起来,对着朝臣们宣布:「朕要迎娶谢氏女,谢玉宁为皇后,为朕的原配嫡妻。」

没有商量语气,没有迂回余地,皇帝的圣旨强硬地发出去。

这一回没人能够左右他的判断,曾经屹立在朝堂之上的左家,如今只剩下一位苟延残喘地左韵。

但是祝桉留不住自己的爱人。

可他又舍不得阿宁在这世上痛苦。

于是他想,那就让她潇潇洒洒地离开吧。

他重新给心爱的女子十里红妆,吹锣打鼓地开正门娶回宫中,在亲手捧着阿宁的牌位走上长阶,昭告天下,这是他的皇后。

祝桉他还是自私的。

他想要和阿宁做夫妻,他要和阿宁白头偕老,他的阿宁在他的记忆力,一直都是会跟在他身边,对着他微笑的小娘子。

大婚的夜里,他坐在地上,前面放着铜盆,无数地纸钱被撒进去,还有各种形状的金银样子的纸张。

火光映红了穿着喜服的皇帝,却烧不干这位帝王脸上的泪水。

阿宁啊!

他长叹一声,醉酒般躺在地上。

我的阿宁。

祝桉一字一句地蘸着酒水,在青石板砖上用手写,他边写边读,边读边哭,哭着哭着边一头栽了下去。

他睁大了眼睛,然后酸涩地闭上。

「阿宁,天要亮了。我要去上朝了。」

他转头对着逐渐熄灭的蜡烛喃喃自语。

他的阿宁没了。

没了,真的没了。

(全文完)

作者:香辣鸡翅根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皇帝有个白月光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